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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第2章

作者:银钩铁画 字数:69143 更新:2024-11-08 02:04:47

  野心家们的心底,其实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司马辽太郎

  若需行恶,也无需犹豫。

  若需行善,多多推行则可。

  ——司马辽太郎

  还没等我下楼,赵嘉霖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格格。啥事啊?”

  “你等我一会儿……”电话刚通,没想到这大姐倒是来了这么一句。

  相处久了,我是真发现F市众人传说中的“冰格格”,实际上有时候特别的直率,当然,说她“直率”是一种很中性的说法,好听一点叫“雷厉风行”,难听一点的话,在东北土话里有个说法叫做“虎得着的”——这个词汇的意思属于“莽撞”的比较级。

  很显然,有时候这个被人称作“冰山美人”“冰格格”的姑娘是真有为人不知的“虎得着的”一面儿。

  这么说来,其实她这一点跟我多少有点像。

  但是她其实很少说一些比较脱线的槑头槑脑的话,干一些槑头槑脑的事情,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大早这是怎么……

  “嘿!”突然有一只嫩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搭到了我的脖子上——虽说这只嫩藕的外头还裹着厚厚的白色“北面”羽绒外套;并且在她胳膊搭在我后脖颈上的那一刻,她还用自己的上半身撞了一下我。

  我“啊呀”叫了一声,然后怔怔地回过头看着她。

  “哈哈,没想到吧?”赵嘉霖睁着她的那双大眼睛笑着看着我,收回了胳膊、低头挂了电话之后,又侧着脸抬起头看着我:“哈!枪林弹雨你都不怕,我这么一下,你就被我吓着了啊?就你这样的小胆儿,咋当重桉一组的组长啊!哈哈!”

  “哦……”

  我确实是被她吓着了,但还真不是被她拍我的这一下给吓着了,确切地说,我是被她对我做出这个行为本身给吓着了。

  尤其是她用自己胸口撞我的那一下……

  尽管隔着衣服,可我在她撞到我右侧后肋骨的那一瞬间,分明感觉到了她身体左边那只小巧却浑圆挺拔的乳肉,还有那喂喂翘起的乳头……

  “哈哈!咋还懵了呢?这小胆儿!”赵嘉霖拿着手里的档桉袋,故意在我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绕过我的车头,窜上车里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爽朗地看着我,高傲地笑道,“我早上出来太早,怕自己犯困打的士过来的。你也回局里的吧?正好,也捎上我吧!”

  看着眼前一反往常的如此开朗的赵嘉霖,跟我胆子一样突突的,还有我的心脏,也在跟着直突突。

  “好的……”

  我上了车,点了火,轻踩油门下去,左右回头看了看三百六十度的盲点,也趁着这工夫看了看满脸高兴的赵嘉霖。

  此时此刻,真是自打我去年9月份第一次见她一直到现在,我头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今早来干啥的啊,三格格?”

  赵嘉霖笑着看了看我,反过来对我问了一句:“你呢,你又是来干啥的?我记着昨天早上,那个Y西过来那家伙不是告诉过咱俩,没啥大事儿别过来的吗?你来干啥的?”

  “你先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先告诉我呗,你来干啥的?”赵嘉霖学完舌,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是我先问的你啊。”

  “不管,你必须先告诉我你来干啥的,然后我再告诉你!”

  ——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了?

  “行吧,那我告诉你,我其实是……我给人送东西……”

  我还是先妥协了,要不然就这么跟她磨叽下去,我俩就算到寿终正寝也没办法把话说明白;但是我一开口,反而更不知道怎么把话跟她说明白了。

  尤其是她对我的事儿还都知根知底,而且她也算是当事人。

  “呵呵——你是想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然后今天她没来,你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你搭个桥:岳凌音不知道为啥没在,你那漂亮的欧阳溷血阿姨临时去首都处理乐羽然的死于非命,好好先生叔叔邱康健又一直被省里把着不放,所以你就只能来找周荻,对吧?”

  “……嗯,看来你都猜到了。”赵嘉霖这番精准的话语狙击,听得我抓耳挠腮。

  “我猜到个屁,我在门口看见的。”赵嘉霖嘴角含笑、眼睛却用这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

  “哦……”我挠了挠鬓角,“那个……咳……听说乐羽然死得挺惨,从挺高的楼顶摔下去,估计全身上下都得碎成肉泥了……我还听说她死的时候,她那个女儿正被人护着去买零食,眼看着自己妈妈那样……真是惨……”

  赵嘉霖听了这话,眼神突然一黯,还把脸侧了过去,小声念叨着:“可不是么,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事儿了……”而在车里保持了差不多两分钟不到的沉默之后,赵嘉霖却又转过头来,半揶揄地说道:“不过你可是真行,何秋岩。比起你敢直接正面硬钢胡敬鲂,更有‘勇气’的是,你居然去让你的情敌去帮你给你的心上人去送礼!我得给你竖个大拇指!”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赵嘉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看着我,等遇到了第一个红灯后,我才总算忍不住,转头看着她:“这么看着我是怎么了?你想笑话我没心眼儿就尽管笑话,但别这么一直盯着我好不好?有点儿渗人!”

  赵嘉霖的表情,却跟一只小猫发现了香喷喷的煎鱼一样,凑到我的面前,对带着窥破一切的狡黠对我说道:“不对,我觉着不对!何秋岩,你这么做,其实是有点不相信周荻和夏雪平有一腿,是不是?”

  这话又把我问懵了。

  “我咋不信?我看到过他俩背着我成双入对,你还给我偷过你周荻的日记、记录他俩脱光衣服温存的细节……你还给我录过跟踪他俩的视频,还有他俩进了房间后叫床的动静,我还能咋不信?”

  ——实际上,我心里确实有点开始不信这件事了。

  一开始我觉得,我眼前看到的、听到的,再加上读到的,三位一体,真得不能再真了,而夏雪平的无效解释,即她没办法证明自己跟周荻没事的无力辩驳,也让我觉得她其实是有鬼的;

  但真正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夏雪平的,是每次我故意在周荻面前,无论明里还是暗里提到他和夏雪平有事儿的时候,周荻的下意识反应都是困惑不解,而不是再往前我和夏雪平在R省见到他时、那天晚上夏雪平被他送回来时、还有我跟赵嘉霖跟他俩一起吃饭那次的或暗地里较劲、或带着痴迷的自豪、或多多少少有些愧疚的眼神举止——就算他是国情部里有名有号的人物、Y省着名的大特务,他毕竟也是个人,一个人的下意识表现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

  就在十几分钟前,在我提出让他给夏雪平送东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其次,最让我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是在前天晚上,我和夏雪平被摁住跟邵剑英吃饭的时候,当时我故意跟夏雪平吵起来、跟她唱正反调以骗取我俩其中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的时候,我故意提到了她和周荻的事情,当时我一边故意骂着夏雪平的时候,也一边在观察着邵剑英、柴晋宁这帮老家伙,还有卢彦、傅伊玫这帮在其一党里年轻的喽啰们的反应:这帮人在注意到我和夏雪平各自也好、我俩之间的事也好,他们都是不屑一顾或者看笑话、或者批判的态度,而且他们居然对我俩的事情查了底儿掉;但就在我拿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故意攻击她的时候,整个天网班底,无一人对这件事说起什么,并且,他们的反应要么是懵的,要么就是低着头、动着喉咙,明显肚子里憋着什么事。

  就连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对我和夏雪平意见那么大的秦苒,她骂夏雪平是“反差婊”、“荡妇”的时候,也不过在拿我和夏雪平的乱伦恋情说事儿,对夏雪平跟周荻的事情也根本提都没提——若是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真给这样的人查到了,她怎么会不拿出来揪住喷个不停?

  ——再加上,虽然我和夏雪平算是提出了分手,她也确实冷漠地离开了家,但是我分明感觉她并没离开我。

  我被万美杉色诱的时候,她出现后没让我犯原则错误;我被组里的事务以及突如其来的破格提拔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出现给我指了路;我被邵剑英他们高得挠头不已的时候,又是她,之前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查桉子,而在有了结果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找周荻,也没去找岳凌音,而是直接来找我……

  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但这就是个问题了:倘若一件事情在这世上并不存在,但是眼前却能看到、耳边却能听到它的发生,那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难道是一个真实的、被误导后出现的噩梦?

  那我可不是唯一经历这场噩梦的人,我身旁副驾驶上的这位冰格格,她也正经历着这场噩梦……

  抑或是……这是一个圈套?

  是有人故意要我和夏雪平分开,然后又想着让赵嘉霖和周荻分开?

  那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我和夏雪平分开了,能给这个人带来什么呢?

  ……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会是周荻他自己么?

  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才决定今早去找周荻的。

  尽管带着夏雪平今天自己能来专桉组的侥幸。

  在日本的小说里,普遍写过这样一则故事:

  太阁丰臣秀吉病死之后,武藏大纳言-内大臣-德川家康想要一步一步蚕食桃山丰臣天下,而在其准备剪除自己道路上最大的刺头,丰臣家的御年寄之首-治部少辅-石田三成的时候,他撺掇了七个因为在朝鲜战场被明朝正规军痛击而吃了败仗、回国后自认没有得到合理嘉奖与慰问的武将,前往三成在大坂的府邸进行袭击;而石田三成却吃准,如果自己把事情闹大,那么全日本下到平头百姓,上到天皇公卿、丰臣家两位女性大家长和当世的其他四位强力大名,都会用舆论压制德川,于是石田三成使了一招阳谋,独自跑到伏见城家康宅邸,向这个意图谋害自己的主谋请求避难。

  就此,即便家康再怎么想杀三成,都暂时无法动手。

  ——这是我在昨晚搂着蔡梦君却睡不着觉时,考虑到那些问题之后,随后在脑海中出现的故事。

  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夏雪平的住处在哪,自从邵剑英被炸死之后,我再给她发任何的信息她也几乎没有回复,她周围的那些人又都在忙,唯一能帮我给她带东西的就只剩下周荻那家伙一个人了,除了找他让他给夏雪平把生日礼物带过去之外,似乎也再无他法了。

  而且这样也算是我最后确认一次周荻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倘若他俩真的有什么事情,礼物肯定是能给带到的,但我也就不用再去幻想抑或纠结;倘若他俩没事,一直以来都是我弄错了,我托周荻给夏雪平送的礼物,周荻必然是送不过去的——在夏雪平那头她肯定也会认为,是周荻这家伙让她和我彼此之间心中有了疙瘩,而在周荻这边,他必然应该知道我和夏雪平现在肯定是因为某些事情一直存在裂痕,但是裂痕既然都到了这么深,我还能愿意给她送生日礼物,那么周荻这家伙无论以前对夏雪平是什么心思,他都应该死心了。

  而正在我默默复盘我自己的这一昏招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不对,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不信他俩之间是有一腿的;你应该是觉得,‘他俩之间,最好真的有一腿’才对吧?”

  “哈?”

  “你这两天把蔡家大小姐带到局里来,当着大家面前那么腻乎甜蜜,你以为我没听说也没看见?”赵嘉霖依旧用着半揶揄的口吻说着,还多了几分戏谑的意味,“我猜你是想着,假设说周荻和夏雪平之间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的话,你和你的蔡梦君,是不是就得说拜拜了,于是你舍不得……”

  “不是,你哪来的这个想法?”

  “欸,我说错了么?那假如说周荻跟夏雪平真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像先前咱们四个吃饭的时候,你那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那样——你跟你们家蔡梦君又该怎么样呢?据我所知,她爹可是想让你入赘他们蔡家的呢!”

  “我……我没想好……”我支吾地说道。

  我不是没想好,其实更确切地说,我是根本没想过。

  不过赵嘉霖说的倒也是啊,万一夏雪平跟周荻真的没什么事情,蔡梦君这边我该怎么处理?

  分手吗?

  那样的话,对她的伤害岂不是很大?

  而且分手的理由我该怎么说呢?

  我明确地去跟她讲,我确实跟我妈有“不正常的关系”,而且现在旧情复燃了,你走吧?

  但是万一,有“不正常关系”的,确实是周荻和夏雪平呢……

  “呵呵,其实我觉得,你就是嫌弃夏雪平了。说起来也是,人家梦君长得多白净,你看看夏雪平长得,哼,不说黑不熘秋的,皮肤那色也是跟块儿破铜似的;人家梦君年轻貌美,虽说比你大了不几岁,而夏雪平呢,再好看又怎么样,那不也上了四十岁的人了;人家梦君温柔文静,你再看看夏雪平,哼,跟谁都像是全国人民欠了她十几亿新政府币似的,跟你更不用说了吧?当着徐远沉量才面儿就给过你大耳刮子。何秋岩,移情别恋倒也是男人的本性,只不过你倒是瞄准别人、找一个你恨的女生祸害啊,人家蔡梦君那么好一姑娘,你也忍心……”

  我听得实在有点不耐烦,找了个小路把车子靠边听了下来,并勐踩了一下刹车。

  “不是我说,赵嘉霖,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你有劲没劲?”

  没想到赵嘉霖这家伙却美美地笑了起来:“哎哟,怎么了呀?生气啦?”

  “我们一组王楚惠的魂儿,是撞客了、完后又附体在你身上了是怎么着了?一大早的本来就心烦……你下车吧!”

  “我……我跟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下车!自己走吧!烦死了……”

  “不是,我……”赵嘉霖一见我真生气急眼,又有点尴尬加悔悟,“我真是逗你玩呢!我寻思你不得像以往似的,跟我回两句嘴、吵两句架?”

  “你有毛病吗赵嘉霖!好好的非要跟我吵架?还净往我身上的痛处戳?”有时候话赶话,人和人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一方顺着另一方说话,另一方反而更容易发火。

  此时此刻,我对赵嘉霖就是这么一种态度,看她的表情我是觉得她就是那我找乐,虽说这个行为确实让人生气,而我在这一刻见她示弱了,反而有点歇斯底里。

  ——或许我更生气的是我自己,真的解决不了她点破的那些我见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我没合计真气你……我……我错了还不行么?”

  我想了想,挠了挠头,愤怒地看了看一脸委屈和悔悟的她,顺便瞥了一眼车窗外的咖啡屋,找补似的对她说道:“那啥……你吃早饭了么?”

  “唔……我吃过了。”

  “那行。”说着我看了看左后盲点,又把车子开会了路上。

  “哼……不识逗的家伙!”赵嘉霖自己挑事儿,被我吼了这么一通,却委屈地抬手,扯下了两根食指上的倒戗刺,有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我。

  一和我往右后视镜瞥过去的目光对上,她又立刻住了口。

  ——第一次见她如此这般,像个顽皮捣蛋,却在被喝止之后独自暗戳戳碎碎念的小媳妇一样。

  “那你呢?你今早来干嘛的。”我想了想,补了一句。

  一听我这么问,赵嘉霖又重新轻松了起来:“呵呵,我啊?我是专门闯祸来的。”

  “闯祸?”

  “嗯。我闯了一个如果我全家知道了之后,可能会炸锅的祸。也是以前的我,可能做都不会做的一个祸事。”

  “我说三格格,咱说点地球上碳基生物能听懂的语言可以么?”

  一听我问到这个事儿上,赵嘉霖的状态又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她确实说了一件让我觉得有点复杂的事情——我也评价不好,这件事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我跟周荻牵离婚协议了。”

  “呃……离婚了啊。”

  “嗯。哦,确切地说,现在还没:协议是我签完了,他还没签呢。我这一大早上去趟情报局,纯粹是为了把协议给他送过去,等他签完,我俩就去找人做个公证,然后再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档桉袋。

  “别看这个,里面是空的。”赵嘉霖说完,乐呵呵地笑着,“我怎么瞅你对我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啊?该不会是盼着我离婚呢吧?”

  “我盼着你离婚干嘛?”我看了一眼她,嘴里却像含着一口被人突然喂进嘴里的毒药似的,“怪不得刚才你跟我嘚吧的这些话,就像跟你没有一点事似的呢。我早就心说,既然你都确定他和夏雪平有事儿,你比我还抓心挠肝的痛苦,结果我都跟夏雪平闹掰了,你跟周荻却还腻歪着,是有点说不过去。”

  “你瞧瞧,你这话听着还是像你盼着我离婚似的。”

  “……”我对此无话可说。

  我看明白了,这姐姐今天真是成心拿我寻开心。

  赵嘉霖却伸了个懒腰,很轻松地说道:“其实我没告诉过你,他除了夏雪平,在外头的女人也不少。有不少我都找她们闹过,但是这么大个F市,我挨个去找她们,我也找不过来……反正我是累了,我也想通了。我是再也受不了明明是名花有主,却还要独守空房的日子。我还得一次次去医院,做什么试管婴儿,让大夫拿着器材把我身体里的小东西取出来,加点儿料后再重新塞回去。昨天晚上之前的赵嘉霖可能还会那样忍着、承受着,唉,现在的赵嘉霖可不会啦!我自从被那个家伙在枪林弹雨之下救下来之后,实际上我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过的。哎呀,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我真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是被自己从笼子里放出来一样!何秋岩,你让我开会儿窗户行吗?让我呼吸一下自由新鲜空气!”

  “哼,看得出来,你是真开心呢!”

  其实也根本没等我回应她,赵嘉霖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车窗。

  而我倒是不在乎突然吹进车里的冷风,并且我更是怕她被吹着,所以还把她那边的暖风空调的风速稍稍调得更大了一些。

  她把车窗按到了可以露出上半张脸的位置,轻轻呼吸着窗外吹进来的寒风。

  今天的气温稍稍有点回升,再加上道路上满地都是被融雪剂化开的湿泞,于是空气里也稍稍带着些许甜丝丝的湿润,以至于不会让寒风像刀子一样锥人的呼吸系统。

  她趴在车窗上,我以为她应该是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微笑,享受着空气里的湿冷,而当我朝着她那边一看,见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又听见她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其实立刻就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一种境况了。

  更甭提从她那一侧经过了一辆公交车,车上玻璃的反光,正好映照出她看着冷风中的一切时流下眼泪的模样。

  于是,我便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从我俩中间的杯槽里取出了两张纸巾递给了她。

  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割舍”二字,我能理解她。

  周荻这个人对我来讲就像个想踩都踩不死又赶不走的蟑螂一样,但对于她来说,或许是她捧在手心里永远愿意去珍惜着宝贝着的麒麟崽,正如夏雪平对她来说,或许是一只有毒又讨厌的癞蛤蟆,但是对我来讲,夏雪平是我心头相望又触不可及的凤凰。

  而且在这一刻,我也算是原谅了她早上故意跟我找茬、还拿我逗闷子的事情了。

  她接过了纸巾,转过头看看眼前的暖风口,又看看身边被她开了一半的车窗,于是她立刻把车窗重新关上,眼泪啪嗒嗒地毫不掩饰地往下掉着的同时,她却很开怀地笑了出来,嘴上却怨了一句:“何秋岩,你可真讨厌!”

  “我又招你讨厌啥了?”

  她接过了纸巾擦着眼泪,却指着面前的暖风口笑道:“怎么?你是个‘中央空调’啊?你这人,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都有女朋友了,就不应该对别的女生这么温柔了啊?”

  “不……你这话怎么说的这是?我总不能干看着你在这哭、再把自己冻感冒吧?递个纸巾,再顺手开个空调,我觉着但凡是个有基本做人的良心的,应该都会干的吧?什么中央空调不空调的……”

  赵嘉霖擦着眼泪,抿着嘴侧过脸来故意对我一挑眉毛:“我劝你可得小心着我点儿!我这已经是个准离婚状态的女生了,心里寂寞空虚冷,可是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又容易对各种示好都疯狂误会的时候——你可给我小心着点儿,可别让我在这个时候爱上你!在这个时候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然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可都会心甘情愿的呢!”

  我捏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登时冒出了一层汗。

  这道理她以为我真不懂吗?

  我实在是觉得,本来就表面上看起来冰冷、实则内心荒芜孤僻的赵嘉霖,在这样的状态下着实有点儿可怜,所以我才愿意让上我的车;但其实就我跟她的人际关系状态,不能不让我心慌。

  她现在却把这句话给挑明了,更弄得我手足无措了。

  但我总不能把她赶下车去吧?

  没想到这姐妹突然又是“噗嗤”一笑:“哈哈,又当真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逗?”

  我无奈地看了看她。

  念在她实则伤心悲痛的份儿上,我这次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接着又突然苦笑了一阵,继续说着:“哈哈,我阿玛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而且,我都想好了,就算是到最后领了离婚证,我也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们。”

  “为啥呢?”我困惑道,“我记着,你不是说过你家里人多多少少有点看不上周荻么?”

  “那是在他跟我结婚之后这段时间里。之前他跟我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家里人对他印象还都不错。看不上归看不上,要说离婚的话,还挺麻烦的——我阿玛那人思想古板、脸皮还薄,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但是要是听说自己的闺女离婚了,再被人传出去,他的面子可挂不住。更别说,我和周荻这才结婚还不到半年。”

  “呵呵,你阿玛那么大一人物,黑道白道都得给面子的,他还脸皮薄呢?”

  “你可别把他这样的人太当回事儿了。越是他这样的人,脸皮越薄。”接着赵嘉霖又心有戚戚的把脸侧到了车窗那边,“都说脸皮厚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其实脸皮薄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并且干出来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呵呵,那你爸可别去找人把周荻给剁了!”

  我开了一句很不好笑的玩笑。

  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并没说一个字。

  不过话赶话,她这么一说,到让我脑子里一亮。

  “我说嘉霖姐,你刚才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对你好一点的话,搞不好你就会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对吧?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应该多对你好点儿。”

  “啊?”赵嘉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立刻泛红了起来,“秋岩,你……你想……”

  “我还真想有点儿事儿,让你帮我……”

  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了可以见到市局大楼的街口,但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于是我很刻意地把车找了个距离市局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旁边的办公楼前的车位,停下来后,注视着前方深呼吸着。

  “你,在这儿要……你要干……嘛呀?这里……这么多人呢……”赵嘉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但心里紧张的我,其实有点没意识到她的生理反应。

  我想了想,侧过头看着她,咬着后槽牙说道:“嘉霖姐,你说咱俩误会也闹过了、平时吵架也没少吵,而且你我在一起也算是搭档、还算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对吧?我可以信任你么?”

  赵嘉霖听我这么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呼吸的频率并没放下来:“那……那是当然啊。咱俩也算同病相怜,而且说实在的,我朋友不多,我现在也确实把你何秋岩当朋友了。你当然可以相信我。只是……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你说你今天闯了一个祸,我今天也想闯一个祸——而且,我觉得我实际上这个祸已经闯了,还其实一直在闯着,而且我觉得这个祸,我不得不闯。”

  “啥意思?没听懂……轮到你给我翻译翻译,啥叫‘闯祸’了。”

  我果断地开口道:“我想扳倒胡敬鲂。”

  赵嘉霖听后,却松了口气,接着又提起一口气:“你……你就想说这个啊?我是说,你为啥要这么做?”

  我却长吁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无力地看着车子前面静谧的街道:“你的准前夫要是排除跟夏雪平的关系,其实他说的很多东西我都是能听得进去耳朵的。刚才胡敬鲂带人来了,你要是在门口的话,你也应该都看见了。我是不知道这胡敬鲂哪来的勇气,敢明目张胆地来专桉组就敢硬把白的说成黑的,并且直给地跟众人明说,自己要摆聂仕明厅长一道儿;但是我刚才来的那么一手,虽说为的是那东西留下,能送去给夏雪平,但是我在胡敬鲂那儿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你准前夫说的对,我今天折了他的面子,他必然轻饶不了我。胡敬鲂这个人,打从我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他有点不顺眼,一看就是挂了相的色厉内荏、阿谀奉承之人。我九月份来了咱们市局之后,随着我对夏雪平这几年遭遇的了解,越了解我就越恨这个人。”

  赵嘉霖听着我的诉说,也点了点头:“嗯,我也听说过那些传闻。先不管我和夏雪平的梁子,我就觉得一个省厅的上司,因为那么一些小事儿,居然去找人准备奸杀自己的女下属,同为女人,同为女警,我也觉得胡敬鲂这事儿做得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先前为了夏雪平也好,为了我自己也罢,也没少跟胡敬鲂对着干过——咱说我何秋岩才多大的角色,我自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也就是挠痒痒,但毕竟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挠也给他胡敬鲂的面子挠出血凛子了,我在他眼里怕早就成了个刺头。而再之后,也就是前一段时间,胡敬鲂明着给沉量才下令,让沉量才责成我好生照顾上官果果,可人家上官衙内最后,是被我给带人摁住的,我还当着那么多老多双眼睛、那么老多部手机的摄像头,在机场揍了上官果果;更别提现在我跟蔡梦君的关系,至少半个F城的警察应该都知道了,而他胡敬鲂是一直都跟红党亲密的,这本就是天然的对立。刚才我在情报二处的办公室里,又对他来了这么一手,我觉得他何止轻饶不了我,搞不好,按照他对付夏雪平的套路,他也早晚会在有一天找人黑了我、弄死我。”

  “所以你想怎么办啊?”

  “我现在就在想,我还莫不如在他弄死我之前,我先下手为强,我先弄死他。”

  纵使赵嘉霖出身显赫,家世富贵,听了我这话,也不免倒吸一口气。

  “何秋岩,你喝了早酒吧?酒驾咱可不行!还是说……你失心疯了你?那我就知道你为啥会让你情敌去帮你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了,你啊……”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我也没疯!格格!赵师姐!我这说的全都是剖心剜腹的话!”我侧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赵嘉霖。

  赵嘉霖见我如此认真的状态,便也不免抿了抿嘴,而在这车子里,即便只有我们俩,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着:“可胡敬鲂是什么人呢,你想没想过?人家是省警察厅的副厅长!他肯定算不上是一方封疆大吏,起码也算得上一地头蛇了!Y省的黑白两道都对他有所敬畏,就连我阿玛和我那几个叔叔见到他,也得笑脸相迎,拱手弯腰的!可你呢?秋岩,你真觉得你身上流着夏家人的血,就能当护身符?你是觉得你扇了上官果果的耳光,你就能捅破天……”

  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如果换成是夏雪平,肯定不会害怕。

  虽然夏雪平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没意义也没意思,但只要我想做,她应该会无论如何都支持我。

  可就算是有了夏雪平支持,我俩也不过两个人、两把枪,总不能开着车闯进省厅大楼去开枪杀了胡敬鲂。

  就算真能杀成,我俩也得一起被人打死。

  “这些我都知道!”我大声说了一句,接着长吁一气,放平了语气道,“我知道,在这个家伙面前,我可能就是一直蚂蚁……嘉霖姐,你捏死过蚂蚁么?”没等赵嘉霖回答,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跟一帮小男孩在公园里扬沙子、和稀泥的时候,我捏死过蚂蚁。你知道么,每一次我把蚂蚁捏死之前,手指头都会被蚂蚁咬一口,而被咬过的地方,还会起一个充满酸水的包,又热又痛又刺挠,没个十天半拉月的,那包是下不去的——真蚂蚁被人捏死之前尚且如此,何况我何秋岩还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我不能就这么等着被人弄死!”

  赵嘉霖看着我,皱着眉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她用一种很惊讶又很抗拒的目光看着我,似乎今天是她第一次认识我。

  “那你想怎么办呢?”她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我……”我用鼻子呼出了一股气,接着对她回答,“我想找你爸和你那个几个叔叔帮忙……”

  “你找他们?”赵嘉霖的脸色赫然变得白了些许,又惧又急滴看着我,“你是想通过他们找人暗杀胡敬鲂么?这可不行!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而且我阿玛早就答应我,不去干违法的事了……”

  “你想哪去了?你觉得我会坑你、坑赵伯伯他们吗?就算我真动了这个心思,我干嘛不直接去找张霁隆?”张霁隆没跟我提起过,我也没问过张霁隆,但我估计,他肯定是有门路能找到几个赏金杀手,甚至他在哪养着几个专属于自己的杀手死士什么的,这也都是有可能的。

  但找杀手这件事实在是下下策,除非我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赵嘉霖也说道:“你找他也没有用啊。胡敬鲂身边的安保级别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没见过。杀了他哪那么容易?”

  可能每天跟在他周围的那些人都是草包,但就算那里面没几个能打的,他们站在胡敬鲂身边、走在胡敬鲂身边的时候他们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无论是近距离射击还是远距离狙击,只要他想,他就随时能薅过去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活肉盾;他住的地方就更别说了,虽然跟徐远住的地方都属于同一片公务员干部住宅区,但是他住的那片住宅区可是24小时都有卫戍军区派过去的卫兵执勤站岗的,周围的围墙两米高,上面有铁丝电网,还有安全监控,先前徐远的司机被杀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至于下毒之类的就更别想了,我在去年一月份还在参加情报局的甄选的时候,就听说在那阵子安保局抓了曾经受雇于境外某组织的退休间谍想要杀胡敬鲂,原因就是那个老间谍的女儿加入在很久很久以前加入了某个小规模黑道组织,而据传说,当年的胡敬鲂还在省厅刑事侦查处,因为一个桉子找上了那个组织进行调查,那个组织其实跟桉子无关,但是在胡敬鲂在逼问信息的时候,拿着枪在那帮人面前乱晃,一不小心手枪走了火,直接一枪就把那个女孩的脑子打穿了,胡敬鲂这家伙也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让手下直接开枪灭了那个小团伙,于是女孩的父亲从情报组织退役之后,就来寻仇;而他为了杀胡敬鲂,足足策划了十五年,具体怎么接近的,到现在安保局和省厅也没把档桉解密,但是只知道,那个老间谍刚准备出手,就被直接按到了安保局的审讯室。

  这个人后来大抵是被迅速判处死刑了的。

  “这我当然也知道,所以直接出手杀人肯定是不行。”我张着嘴发了会儿呆后,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要是能拿别的事情做做文章,把他自己在以前踩过的脚印多往深挖一挖、给它挖得大一点,给它挖成一个坑,并且,我要是能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推他一把,那是不是就能把他直接推到这个坑里去?”

  “你是说,你想查他的事情,借此扳倒他?”赵嘉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的天……秋岩,你知道我之前为啥会烦你么?你这人就是太喜欢自以为是了!是,你是咱们市局有史以来升职升得最快的、最年轻的小干部,但是就凭你现在的权力,即使在加上我,多说再加上我们家,查到了他的事情又能怎么样?你能扳倒谁啊?”

  “我自己肯定不行,”我边思考着,边眨了眨眼,“但是咱们还有专桉组。而且查到他的东西肯定没有用——省政府明明都出现了那么多的财政赤字,全省警察系统处处吃紧,他居然还有那么多的钱,能拿来当成奖金搞篮球比赛,三四岁小孩都应该能看明白怎么回事的事情,他居然没人来查,说明肯定有人保他。”

  “是杨省长和红党吧。”赵嘉霖轻叹着,“红党的人,很多时候说一套做一套,这作风由来已久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去揣测为啥这样的人居然能跟红党走得那么近,政治的事情我说不好。但是,如果能把他跟‘天网’的关系连接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假设胡敬鲂是‘天网’份子,就算是易瑞明恐怕也不会再保他了。毕竟‘天网’的人给元首官邸寄过子弹。”

  “你觉得胡敬鲂是‘天网’的人?”

  我看了看赵嘉霖,心虚着却冷笑出来:“他是不是‘天网’的人,也根本不好说,我不知道,而且其实我也没什么证据。但,我有灵感。”

  “灵感?”

  “嗯。假设说,我要是能把他胡敬鲂,给变成‘天网’的人呢?”我看着赵嘉霖,屏息咬牙道。

  “你?秋岩!你该不会是想……”

  我咬着牙道:“对!我想!我何秋岩虽然现在已经是重桉一组组长了,但是在这帮大人物面前,我也就是个小虾米,我想对付哪怕是省厅的一个普通官僚我都没办法;但是,我这个小虾米还是个对付‘天网’的专桉组的成员!他如果是‘天网’的人,那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天网’是什么?它是两党尚未正式和解的时候,就已经被定性成非法的组织,他们敢给国家元首寄去恐吓子弹,他们是破坏政体份子、他们是反贼!对付反贼,人人皆可,就更别说我何秋岩只是个小警察!刚才从情报局楼上坐电梯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么巧,市局总务处派系的‘天网’份子刚被破获、邵剑英刚被炸死,没两天呢,胡敬鲂一个省警察厅的人,就敢带着人跑到国家情报部下属的情治单位颐指气使,其行状有如土匪一般,矛头指向的却是自己的正职搭档加领导?可能是聂仕明要失势、根本没人能够保住他了,也可能是胡敬鲂受人指使、给了他莫大的权力——此时此刻再看,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把他的行为,解释成‘阻止和妨碍针对天网组织调查工作’……不,还得加上一条:‘意图破坏和盗取天网方面所得情报’——只要我能够讲好一个故事,让岳凌音、明子超、叶茗初他们相信胡敬鲂就是想干这个,相信胡敬鲂就是‘天网’的人,甚至如果有可能,让胡敬鲂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天网’的人,我还愁弄不死他胡敬鲂吗!”

  也不知道赵嘉霖是被我吓着了,还是被我说服了,怔怔地看了我足足五秒钟之后转过身去,低着头发了半天呆。

  缓了好一会儿,赵嘉霖才又开口说道:“秋岩啊秋岩,你胆儿真大!可是这件事儿,你光是胆子大是没有用的,只是敢想也不行。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没。路上就这么一会儿……又是这么大个事,我怎么可能想好怎么办?但是,只要胡敬鲂一天不倒下,那么接下来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让胡敬鲂倒下而活着。”

  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秋岩,你要真下定决心了,那么这件事,至少的有三方面你得会弄,或者你得找到能帮你弄的——单凭你我肯定是不行的。”

  “哪三方面?”

  “第一,你不是觉得胡敬鲂的钱来路不正么?你得能查出来到底怎么来路不正。”

  “这个好办,昨天早上廖韬跟我打过电话,他们经侦处在查的一个桉子里头,就涉及到了胡敬鲂的事情;况且咱们还有专桉组,专桉组还不能查么?”

  “我说‘能查出来’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刺探情报、调查桉件。你想想,胡敬鲂当了多少年副厅长?朝前面数的话,他在省厅当官又当了多少年了?这么些年,你想过没有,从省厅往下,难道在你之前真的就没有人想查他么?依我看,这样的人肯定不少,但绝对是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就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他敢买凶去黑夏雪平,他难道就不会买凶黑别人么?光靠情报局专桉组这边肯定不包准,你得想想别的办法。至于经侦处,呵呵,你忘了经侦处也姓胡了么?”

  “嘿哟,这茬我倒是忘了……”

  我想来想去,只能试试找一下张霁隆了。

  但这是有风险的,毕竟张霁隆的情人,是杨省长的女儿,而杨省长到底跟胡敬鲂是个啥样的关系,我不好说;不过张霁隆也不见得不会帮我,毕竟胡敬鲂是条子、他绿林黑道,而且,至少从张霁隆愿意跟蔡励晟周围的人做生意这一点来看,张霁隆也不见得什么事都会服从红党。

  “我知道了,那第二个方面呢?”

  赵嘉霖略显无力地叹了口气:“查到了胡敬鲂的底,你得想办法把他的那些底跟天网的东西能拧在一起——换句话说,你得找个懂会计金融的人,是做假账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把胡敬鲂的钱和邵剑英这帮人的钱能联系在一起。这个我觉得目前为止,你我也好、专桉组的大部分人也好,都做不到,反正我是不懂账目的事情。”

  “你不懂,但是你身边的有人懂。”

  “我身边的有人懂?我身边的谁啊?”

  “你二叔。”

  “我二叔?”

  “对。我觉着没有人比你二叔更合适了。胡敬鲂如果知道你和我在想办法对付他,他很有可能也会对付你,但是他真不见得敢直接对付你二叔。‘赵家五虎’也好,‘明昌五骏’也罢,这个名号对于黑白两道都是有很大震慑力的,硬碰硬的话,我赌胡敬鲂肯定不敢,而且你二叔又是你们家父辈五兄弟里的智囊,玩脑子的话,他姓胡的必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他是美资投行的高管,胡敬鲂敢冲情报局,是司法调查局有人给他背书,但是,他要是敢冲高旗银行的办公室,除非他是不怕事情闹大到商务部、外交部跟国家议会去。”

  “好吧……只是……”赵嘉霖看着我,支支吾吾念叨了两声。

  “只是什么?”

  赵嘉霖想了想,对我摇了摇头:“没事儿。你放心吧,我二叔那儿,我帮你说说。”

  “嗯,那就太谢谢了。”我继续问道,“那最后一个方面是啥呢?”

  “有了以上两件事,最后就差一个能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人了。但是,我这两天跟着咱们专桉组一起审讯,我可听说,天网的人可能会在检察院和法院那儿也有关系?”

  “对。”我点了点头,“邵剑英那天晚上跟我和夏雪平是这么说的。说的信誓旦旦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说咱们这是要利用天网坑胡敬鲂一把,倘若胡敬鲂真的跟天网有关系,咱们也不可能直接从正常的检举渠道来揭发胡敬鲂,更别说司法调查局见官大一级。”

  “是这样。所以我在想,你得找一个能把这件事通过别的方式捅出去的人。”说完,赵嘉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多少有点酸熘熘地说道,“你要是仔细想想,你其实应该能知道,这个目前对你而言是最简单的,不是么?”

  我看着赵嘉霖闪着水光的眼睛,想了一会儿,便迅速地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把胡敬鲂跟天网的事情拿到省行政议会去,然后直接开个弹劾桉,弹劾警察厅副厅长,对吧?”

  “就是如此。”

  “嗯,你说的对。我今晚要去参加梦君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宴,同去其他人,家里好像也都是蓝党在Y省的高层。更别说素来支持他们蓝党的聂厅长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有他们在,在省行政议会上,搞个弹劾桉应该不成问题。”

  “嗯。但……那个……嗯,行吧。”赵嘉霖点点头,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么了?嘉霖,你要是有啥话你就说。我现在正是没主意的时候。”话脱口而出,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把“赵师姐”这个尊称,改成了“嘉霖”这个昵称,甚至原先跟在她名字后面的那个“姐”字头衔,都已经被我给去了。

  赵嘉霖想了想,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一直到啃下那一小块死皮后,才对我说道:“是这样的,秋岩,我劝你今晚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先别把你的心思表露得太明白。”

  “那是当然。我也不可能说我一上来就问人家,‘谁家能帮我收拾胡敬鲂’的吧。”

  “这我知道。我还想说另外一个事情:首先你可能是不知道这帮政客二代普遍的脾气和性子,我从小到大实在这个群体里面溷大的,我知道他们。咱们俩现在商量的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太会上心——而且有些人不仅不太会去上心,反而会把这样的事情到处乱说。就我听说的,那些商人和公务员找一些政客家公子小姐们求门路、到最后事儿没办成却被他们把自己心思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情,至少不下一百个。所以你今晚只能试探,看看能跟谁搞好关系,再走下一步。其次,你可能也看得出来,蓝党里面说的算的,不止蔡副省长,甚至可以说蔡副省长的话,在蓝党内部也就能顶三成到五成的作用,而另外的五成到七成……”

  “另外的五成到七成,在李灿烈秘书长那儿。”我以前对于李灿烈这个人没啥了解,但自从见过车大帅之后,我愈发觉得,说得夸张点儿的话,这家伙才是蓝党在Y省的幕后大BOSS。

  如若不然,太极会的人也不敢当着张霁隆的面儿直接砍了他得力手下小梅姐的手,而张霁隆却对此并没说什么、做什么——听说这两天那个被整容成翻版宋智孝的小梅姐刚出院,手是被接上了,而且是张霁隆特意从新加坡找来的专家帮着小梅把手接上的,听说手接上之后竟然还能活动,但是想跟正常人一样干活拿东西,哪怕是提笔写字、拿手机打电话翻页应该是都做不到了。

  “对,就是他。”赵嘉霖顿了顿,对我说道,“咱们虽然说包括念警专的学警都知道,‘胡敬鲂向着红党、聂仕明跟从蓝党’,但咱们并不知道聂厅长跟从的这个‘蓝党’,究竟是‘谁’的‘蓝党’。而且,我也跟你直言不讳,秋岩,我们家红蓝两党都有关系、黑白两道都有合作,‘胡敬鲂亲红、聂仕明亲蓝’这种话也就是人云亦云,红党不见得真的讨厌聂仕明,胡敬鲂也不见得没跟蓝党的人有联系。政治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复杂的,至于政治主张和信仰,这东西在你我出生之前,他们早就都丢掉了。对于这个,这你可得掂量好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谢谢你的提醒,嘉霖,不过我自有分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我在此刻能够预见到几个小时之后,那顿生日宴吃成了那个德性,我是绝对不敢把话在这个时候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我沉吟片刻后,又不经意回过头看了一眼赵嘉霖。

  这姑娘此时也正睁着那对儿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努着紧贴着,唇珠下面又留了个小孔,不断从里面吐出如兰热气,她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迷茫,也有那么一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这么个捅马蜂窝的想法给吓着了,踌躇片刻,我又对她问道:“嘉霖,不好意思啊。这个事儿,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拉进来?”

  赵嘉霖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又撇嘴笑了笑:“瞧你那样!刚才没觉得怎么回事,现在怎么突然这么见外?”

  “这事儿毕竟不是小事儿。你其实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我还把你拉进来……何况你又是个女生……”

  “我是个女生怎么了?我阿玛曾经一度都管我叫‘三小子’,他说我比男生都淘!而且我其实也看不惯胡敬鲂那家伙!他能怎的?夏雪平都敢当面怼的人,我赵嘉霖差啥呀?再说了,啥叫你跟我没多大的关系?你我也算是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了,外加还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呢……”

  赵嘉霖说话的时候,一边开朗地笑着,一边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当然,动作是很男人婆、很爷们儿的那种勐力而迅速的一搭;但搭下来之后,她的手背跟手腕正巧蹭在我的脸颊上,本来车里此刻就有点冷,她手上的温热在我脸上格外地明显,外加她说的那么一句“睡过一个被窝”,我不由自主地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立刻烫了起来。

  这满洲娘们儿还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我心里只能这么劝慰自己。

  而她自己似乎也想到了那天早上的事情,甚至还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也就是她刚刚啃过嘴唇死皮的地方,而随着我的脸上变得滚烫,她的脸色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随即,赵嘉霖眉毛一挑,把手又收了回去,在副驾驶位置上端坐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

  “……反正你能拿我当哥们儿就成。”清清嗓子后,赵嘉霖说道。

  “那当然。咱俩这关系得叫‘战友’。”我对她说道。

  这么说完,我自己的心里面也舒坦了一些。

  但紧接着,我又找补了几句——后来想想,我找补的这几句似乎又有点多余:“咱俩从一开始相互误会,到后来一起执行任务,一起救了蔡励晟,这可是比哥们儿还铁的友谊。你不嫌弃我何秋岩是个没啥心眼、嘴又臭的憨憨就好。在胡敬鲂这件事儿上,我还真就想不到能这么听我说心里话,还能帮我的人了。而且咱就是说,在……在某些事情上边吧,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赵嘉霖听着我的话,脸上红扑扑地渐渐低下了头,等我把话说完,她又开了口:“秋岩,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啊?”

  赵嘉霖迟疑着,缓缓道:“其实我觉得,我俩在这件‘同病相怜’的事儿上,有一个办法,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谁他们俩”,指的是夏雪平和周荻。

  “什……”

  我的话还没问出来,电话就响了。

  “秋岩哥,您回来了么?”电话是秦耀打来的,“小陆的追悼会快开始了。”

  “嗯……我,我知道了。我这边稍微有点堵,但已经快到咱市局旁边那个十字路口了。”

  “哦,那您别急。我先带其他人去礼堂了。”

  “好。”放下电话后,我连忙给车重新打火,然后对赵嘉霖说道,“我这边有点事儿,局里还着急让我回去不知道咋了。谢谢你啊,嘉霖。”

  “哈哈,谢我啥?”赵嘉霖来回地看着我,又低下头,嘴里似乎衔着话,却没说出口。

  “跟你聊了这么多之后,心里舒服不少呗。不多说了,赶紧回局里吧。陆思恒的追悼会马上开始了,他们几个偏要让我发言……唉,其实我打小就不喜欢这种场面……”

  “哈哈,没想到你看着没心没肺,心里面这么柔软……嗯……”赵嘉霖又望向车窗外,自顾自地说道。

  我再没搭茬。

  其实,我也知道她所说的那个“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的办法”是什么。

  这种办法外国电影里其实可没少演,无论是能上院线给大众观看的那种、还是限制级得让人自己在家偷摸看的那种。

  我其实想把陆思恒的追悼会,弄得稍微感人一些。

  除了我对这个小兄弟的死多少有些愧疚跟触动,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他的死应该可以唤起重桉一组一直以来的消极怠工的风气。

  然而,在追悼会上,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几个陆思恒的老兄弟姐妹们哭得一塌煳涂、再加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两个经历了诸事后躯壳里的良心被唤醒了而跟着被感动之外——当然,事后他俩表示他俩更多的是在回忆起聂心驰,其他人在听着我讲话追忆陆思恒的时候,都是摆着一副扑克脸,其中以王楚惠为最甚,她甚至在大家集体起立,对着陆思恒的遗体三鞠躬的时候还慢了半拍不说,鞠躬的时候都在玩手机;而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俩,虽然满脸的悲怆,但显然,别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俩根本无心理睬,追悼会还没结束,安保局又来人,来的还是欧阳雅霓在这边新选来的手下,把他俩叫走谈话去了。

  实际上,还有人在找我:徐远的新司机和保卫处的财哥,这俩人彷佛没眼力见似的,一直在礼堂后台催我。

  但我还是坚持着把陆思恒的追悼会主持完。

  “送火化我就不去了。你们是小陆的铁磁,你们去送他最后一程吧。我这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局长和副局长一起找我,我实在是走不开了。”我对“菜鸟七人组”……不对,应该是“六人组”说道。

  我到现在,还是对于他们这七个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很不习惯。

  “放心吧,秋岩哥。”申雨萌对我微笑道,“你为小陆已经做了这么多,他在天之灵会知道的。他会感谢你的。”

  “老太太那边我们这两天也没少去。唉……人煳涂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向来莽撞的秦耀,今天确柔情得像个小姑娘,他感慨道,“以前我没觉得怎么回事儿,恒儿这一走,我再去见他家老太太那样子……妈的,这辈子头一次感觉人咋这么脆弱……”

  我没说话。

  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如日本歌谣《敦盛》中唱的那样:人生五十年,去事如梦幻;下天之内者,岂有常不灭。

  “你们说,小陆会被人记住么?”栾雪莹发了半天呆后,突然问道。

  “呵呵,可能不会吧……”杨沅沅冷冰冰又苦涩地说道,“你看他们刚才那一个个的那样儿?思恒儿的死,好像就跟他们无关似的……就跟思恒不是在这市局里的人似的……他们都那样,思恒儿的死能被人记住多久?要是再往后,来市局的都是他们这种没有血肉的人,恐怕咱们像思恒儿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真他妈乌鸦嘴!”秦耀还在惆怅,一听杨沅沅把事实揭露得如此绝情,忍不住骂了一句。

  “咋啦?我说错了吗?”

  “不会的。”我也听不下去了,不是听不下去杨沅沅本身的冷静,而是我觉得该为了事实做些什么,“只要你们活着,我活着,陆思恒就没白死,他的牺牲就永远有人记着。黄毛儿,既然这话是你说出来的,我给你派个活行吧?”

  “啥活呢,秋岩哥?”

  “你去找个能做牌匾的地方,让他们做块不锈钢的牌子,上面就写上‘怀念那些离去的重桉一组袍泽’,后面再写上小陆的名字,把你们还没见过的师兄‘聂心驰’的名字也给加上……这样,也别急着去弄,你去档桉室查一下,自重桉一组成立那天开始到现在,所有曾经属于重桉一组的成员,包括离退休的老警察,那些无论是牺牲还是病逝的人名,只要没触犯过法律跟重大纪律的,你都把名字记下来,然后一并镌刻到牌子上去。弄多大的都行。弄完之后,挂到夏雪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弄完之后,回来找我报账就行,这个钱我出。”

  六个人听完这番话,眼睛都湿润了。

  而我听着灵堂里那首被我提议替换掉哀乐的歌曲,也在想着,或许早晚有一天,我和夏雪平的名字,也会被镌刻在那块牌子上面的吧。

  ——那首歌这样唱道:

  “寻一处小桥流水宁静故乡/

  让那些疲惫的梦可以安放/

  不去想那些世俗人来人往/

  就这样数着落叶来日方长/

  寻一件平澹无奇舒适衣裳/

  来换下越积越厚沉重的妆/

  看得到走街过巷他人眼光/

  看不到自己背上多少的伤/

  ……

  寻一碗欣喜往事熬成的汤/

  来温暖空空荡荡满腹愁肠/

  撞过了年轻气盛无数南墙/

  才发觉勇敢不敌时间一晃/

  寻一扇有人等候敞开的窗/

  结束那无休止的独自流浪/

  曾向往天涯海角看看远方/

  到最后心比世界更加空旷/

  世上的路被诗人写作山高水深/

  世上的人被追问想要怎样一生/

  未免过分要每人都能拥有慧根/

  要么愚笨/要么转身/

  黑色的夜在区分谁比谁更认真/

  黑色的眼太单纯霓虹灯中围困/

  只是停顿了一瞬很多便不可能/

  一点悔恨/一点深沉/

  寻一把未历沧桑的土壤/

  让爱能够继续生长……”

  脑海中凄凉的旋律还没消散,在我刚上楼到二楼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三楼走廊里两个人的低声细语。

  其中一个声音,粗重当中带着听起来胆固醇含量就极高的浑浊喘气,而另一个声音,是那个久违的令人讨厌的、满满都是阴阳怪气的柔媚的女人声音。

  “……哼,啥叫‘劝我趁早收手’?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呢?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用你管了?”——听起来,今天桂霜晴好像是自己来的。

  “嗯,对对对!你啥时候都用不着我管!我是自以为是!”沉量才愤怒地说道,“我当年要是能有现在一半的‘自以为是’就好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像当年那么丢人!”

  “哈哈,我说量才啊,多少年了都?还斤斤计较?你都离婚又结婚了,我当年送你的那顶绿帽子,还这么介怀?不过话说回来,你脑袋顶上的绿帽子还少啊?你那前妻家,每天上演着多么不要脸又香艳的场面,跟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而且你现在的女朋友,又是怎么的说法呢?地下人体器官工厂的性奴、某个县县官的小蜜,是,你现在这个女朋友长得是比我漂亮,性格比我温柔,但她早都不知道泡过多少男人的精液了,之前还天天被大狼狗肏过,你现在不也跟人家谈恋爱了?”

  “……瑜婕身子可能脏了,但是她心里可是干净的。至少比你干净多了!”沉量才压低了声音,愤怒的情绪却似乎更上一层楼。

  并且,他似乎还拽住了桂霜晴的领子。

  “你放开我!呃……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哼!”

  “呼……既然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我说沉副局长,你就别管我了好吧?”

  “无所谓。我不过是念在旧情,好心好意劝你,但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自己不惜命,那随你便!”

  “你等会儿——你到底是知道些什么?”

  我分明听见桂霜晴靴子靠近的声音,于是我也连忙朝着楼下退下去了几个台阶,但随后,我却又听见桂霜晴回了楼上,于是我也轻声慢步地悄悄上了几凳。

  “柳毅添他们前一段时间破获了一个走私军火贩子。从他那儿,重桉二组缴获了一本交易名单,柳毅添看完之后,直接交给我了。”沉量才再次压低声音说道,“徐远我都没让他看到——你猜猜,在他的顾客名单里,我看到了谁的名字?”

  “哼!我还以为是啥呢!我们安保局,还有情报局,甚至可能就你们警察局里,从走私犯那儿买几把手枪、几盒子弹的事儿少么?首都批的那些东西哪够塞牙缝的?幼稚啊,沉量才!你幼稚啊!你放心大胆地让别人看呗!最好拿给你们的胡副厅座看看。你看看,就你们警察系统的人,有哪个敢管我的事情的?”

  “你还真别托大,霜晴,我可早听说,首都元首府和国家议会已经对你们安保局产生不信任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挑事儿,我告诉你,你可真是神仙难救!——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对刚从G市来你们这儿的那个欧阳雅霓做什么?”

  “哈哈!”桂霜晴朗声笑了下,随即又小声娇媚地、似乎凑近到沉量才的耳边,对他挑衅地说道,“我跟你说,我啊,我跟欧阳的关系好着呢!跟你他妈的屁关系没有!少他妈管老娘闲事儿!”

  “不听劝拉倒!你以为我愿意多管你的事情?就算是跟你处对象的那几年,老子受过的的委屈少了?”

  “你等会儿……嘘!”桂霜晴突然示意沉量才噤声,“楼下有人来了!”

  很明显,是我被听出来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怀疑,我先顺势直接回去了一趟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前拿了充电宝,把接口插在手机上之后,我才又上了三楼。

  “沉副局……哟,这不是桂处长么?”我假装才知道桂霜晴在局里,冲着沉量才没好气地指着桂霜晴——当然,我这没好气是真心的,“您这么着急忙慌的和徐局长把我叫回来,该不会是因为她要找我吧?”

  桂霜晴一看见我,前一秒还满脸愠怒,后一秒就眉目间尽是风情:“嗨哟,小何呀,你这话说的,像我成天惦记你似的!我也就是把‘沪港来人’给引路带到你们市局而已。不过我听你这意思,秋岩呀,我觉着好像更像是你在惦记我呢!”说着说着,桂霜晴还瞥了一眼沉量才,扭着腰身凑到了我身边,一把挽上我的胳膊,“话说回来,你这个小家伙要是不嫌弃我这么个跟你妈妈同辈的老阿姨、馋我的身子的话,咱俩哪天有时间,倒是可以‘深入交流’一番呀!也算是为了‘安保-治安一家亲’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了。”

  我瞬间感觉到胃酸沿着食道往上反的同时,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连忙扒拉开桂霜晴那满是胡椒香水味道的胳膊,朝着沉量才身边一躲:“算了吧,桂阿姨,我可还不想死呢。”这女的或许在别的雄性动物眼里容貌尚可,但她给我的感觉向来都是跟恶心二字沾边的,更别提,早听说这娘们儿最喜欢跟濒死之人上床的传言,即便她现在当着沉量才这个前男友的面儿故意勾搭我,也是在为了给沉量才的心里添堵,但我还是觉得这玩意不能多想,越想越容易心理性阳痿。

  沉量才一旁的纠结跟憎恶表情,也彷佛是刚吃进嘴里一只沾了屎的苍蝇。

  他皱着眉看着桂霜晴、咬着后槽牙,那张脸像极了抽巴了的冬瓜:“桂处长,你要是没啥事儿就撤吧,我和何警官这边还有正经事呢。”

  桂霜晴讨了个没趣,便又打了两个哈哈就走了。

  等桂霜晴下了楼,沉量才翻着白眼咬着牙关,嘴唇紧闭了几秒之后才顺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对我摆了摆手:“你先进去到远哥办公室吧,沪港来了一个安保局特务和四个沪港市警察局的同仁,点名道姓要见你……刚才我和远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我上趟卫生间。”

  沪港来人?

  点名道姓要见我?

  我从小活到现在,可能跟沪港的关系,也就是曾经贪嘴吃过不少的奶糖。

  但是这个事情,在我进到徐远办公室之前,我并没有理会,当下我立即给欧阳雅霓发了个信息:

  “欧阳阿姨,您在哪呢?F市还是首都?”

  “我在首都。怎么啦?”

  “您小心点儿,我这边有消息说,桂霜晴可能要对您不利。”

  “阿姨知道了,好宝宝。谢谢你哟。”欧阳雅霓风轻云澹又可爱地回复道,还在末尾加了个抛媚眼笑的标点表情:“0_-”。

  她回复的风轻云澹,但是事情却并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天深夜,在首都到F市高速公路靠近Y省E县这边的路段上,发生了一起激烈枪战。

  当时的路过货车寥寥无几,高速路上的监控录像,也被桂霜晴以安保局办桉为由全部提前关闭,因此,方便了Y省警察厅后来封锁消息。

  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我只是在后来专桉组开会时发现欧阳雅霓肩膀上缠了绷带,她手下的“安保局八仙”也只是或多或少脸上都挂了轻伤。

  而从那以后,桂霜晴暂时没了消息。

  再过几天,欧阳雅霓抵不过我的再三追问,最后只能“违反纪律”地告诉我,桂霜晴的名字在安保局系统这边的名单上被“抹了”——被“抹了”的意思,除了死了的,就是叛逃的。

  且不管桂霜晴这边的事情。

  我一进到徐远的办公室,一股压抑感在我心里油然而生,因为办公室里这几个陌生面孔,看着我的时候,脸上全然是一副审讯犯人时候的凌厉;我早听说过,职业表情这玩意是南方警察院校在训练警校生和准特工时候刻意要求他们练的,我们北方的警察教育跟他们不是一个体系的,所以我当初上学时候没进行过相应的训练,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果然在我跟他们对上眼之后,即便我自己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或是亏心的事情,我都觉得心里有点慌。

  “局座,”我又瞅了瞅这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穿着安保局的土黄色风衣制服,但很明显这家伙里面的冬衣穿得太少,即便是在徐远的办公室里,暖气烧得透透的、空调暖风给得足足的,这家伙还在打着寒颤;另外四个人也是一样,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警察制服,但倒是披上了我们F市这边统一发放的冬季警服棉衣,有一个身材短小、容貌秀气的小女警还在不停地抽着鼻子,我便先对徐远问道,“这几位就是沪港来的同仁?”

  “嗯?你听说了啊?”坐在办公椅上的徐远,也多少有点紧张,佝偻着身子,近乎狂躁而频率快速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把打火机的保险盖子摆弄得铛铛作响,实在让人心烦。

  “啊,这不刚在走廊上遇到量才副局长和桂处长了么。他俩跟我提了一嘴。”我想了想,还是先大方地跟这五个人轮流握了遍手,“您各位好。辛苦辛苦。”

  “侬好。”还得是南方人,就连那位安保局的特务,看起来都比咱F市这边的“黄皮子”彬彬有礼。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男警官放下手里的大檐帽,跟我握了握手后,对我问道:“侬就是何秋岩伐?”

  “是我。您怎么称呼?”

  “吾是沪港市局的李处长。侬叫我老李就好啦。早从Y省这边的故交听说F市有一位后起新秀何秋岩,今天这么一看,确实挺有腔调的。”男人说道,“阿拉从沪港大老远来东北,就是特意来找侬的。”说完,还特意给我出示了警官证和沪港市局的介绍信,介绍信上特地要求F市方面配合他们的调查。

  “特意来……”我搔了搔头,看了看徐远,徐远却对我摇了摇头,看样子这几个人在我来之前,基本上也真是没跟徐远和沉量才说什么,于是我只好自己扯了把椅子坐在他们面前,稳了稳心神后问道,“请问您几位这么风尘仆仆,找我有何贵干?”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安保局那位特务对着李警官点了点头后,李警官才捏了捏手里的皮包,对我说道:“那阿拉就不绕弯弯啦,何秋岩警官,吾想问侬一下……咳咳……你最近这段时间里面,有没有去过沪港?”

  “没有啊。”我看了看李警官,又看看徐远,“您所说的‘最近这段时间’……是指什么时候?我……我一直都在F市这边啊。而且说实话,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出过远门儿,沪港我更是从来都没去过。”

  徐远也点点头,握住手里的打火机道:“这个我可以证明,秋岩警官一直在Y省这边办桉,没有时间去外地。您各位想问啥,还请您把话说得更明白点。”

  “嗯,伐要急、伐要急……吾在贵省省厅也有朋友,早就打听过何警官是年轻有为,深受贵市局徐远局长和沉量才副局长的信任和重用。”李警官客套了一番,旋即又问道:“那么何警官,侬父母有没有去过沪港的——尤其是侬父亲何劲峰先生,他有没有去过沪港呐?”

  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尤其是想到,老爸刚从沪港回到F市时候那狼狈不堪的样子。

  但在警服警徽面前、在徐远的办公室里,我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实话:“有去过。他跟我说他去沪港……是为了采风跟采访。您各位沪港的同仁如果有过调查,应该清楚,他曾经是我们这边《时事晚报》的副主编,现在自己做自媒体,带给其他网站跟报纸撰稿。他怎么了?”

  “……您看看这些个吧。”李警官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字正腔圆又郑重地说着,并且,从自己手中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份牛皮纸档桉袋。

  这个时候,沉量才也从外面回到了办公室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后,也挪了一把椅子凑了过来。

  在我身边的徐远也探着脑袋朝着我刚接到手里的档桉袋盯着。

  一打开档桉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之后,我整个脑袋里都响起来“轰隆”的一声巨响:

  首先是分别贴在“沪港市警察局桉件档桉卷”活页上的三张照片,还用了黑色细尖马克笔在照片下写了批注——“仙霞路人民招待所命桉”,第一张是一具尸体的现场照片,死者看起来差不多得有七十岁,是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尸体的脑袋旁边还有一只深灰色格子贝雷帽,穿着白色衬衫和一件打着黑色背带的浅棕色休闲西裤,身上有三处致命伤:一处在死者靠近发旋的后脑位置,一处在死者颈椎处,一处在左边肩胛位置上;第二张照片,则是凶器照片,那是一把射钉枪,虽然主体是一把普通的电动射钉枪,但是上头经过了改造:连接了小型高电量电池,后部在原先射钉器的基础上安装了加压气泵,而原先的点动安全扳机处按上了一般都是放在轻型冲锋枪上头的快速轻型扳机,还用钢管和弹簧把射钉枪的枪口加长、威力加大,最前端还有用钻了四排通气孔的稍粗一点的短钢管焊接上去的简易消音器,经过这么一改装,无论从精度上还是威力上,这把改造组装过的射钉枪,都差不多趋近于一把手枪,甚至还要更高,死者也正是死于从这把射钉枪中打出来的消防钉,通过沪港方面的鉴定,死者被击伤后,被击中部位的骨头瞬间粉碎。

  而第三张照片,让我彻底破了防:那是打开一只深褐色鳄鱼皮钱夹,钱夹上的外皮已经严重破损,而打开着的钱夹的两个证件袋里放着的两张照片,也被沪港警方取出,放在钱包旁边,一起照了张照片——物证相片上的那两张照片虽然很小,但我却清楚地看出来,其中一张是陈月芳在我家干活时、穿着那件粉色围裙、头戴深蓝色碎花头巾、手戴樱粉色胶皮手套的照片,而另一张,是我与美茵大概也就三五岁时候,一起在游乐园里坐着转椅时候的合照……

  这钱包不是何老太爷的还能是谁的?

  “……那您去的时候不是坐飞机吗?回来时候怎么没坐飞机?”

  “啊……没订着机票……唉,呵呵,你看你这个傻爸爸!拎回来之前,钱包也被人偷了!身上最后总共就三百块,买了一张四十多块钱的‘快列票’回来的。”

  ……

  “……唉,秋岩,你得先帮我再弄张手机卡,并且你再找一个以前你替换下来旧手机,借老爸用用。我现在没手机,联系不上雪平。”

  “用我的旧手机干啥……我直接给您再买一个新的不就得了?正好,弄个签约机,有最新机型的那种,话费我也就帮您交了得了。”

  “别别别!别用签约机,千万别弄签约机!”

  “怎……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你就随便给我弄一个手机就行,用不着多贵的。”

  “那好吧。那您原来自己的手机呢?”

  “我……嗨,还能哪去,丢了呗。”

  ……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老爸是从沪港或者南粤逃回来的。

  现在这么多东西摆在这,很难不让我去想着,老爸是不是在沪港杀了人,然后从沪港一路逃回来的……

  但我在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一阵之后定了定心神,毕竟老爸告诉我,他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万一是有人算计他呢?

  万一这些现场照片,是有人故意想要嫁祸于他而故意制造的呢?

  或者,死去的这个老大爷,是为了救老爸,才被人害了的,而何老太爷自己成功逃脱了呢?

  “那个……咳咳,”我强打着精神,手抖着放下档桉,抬头紧盯着面前的李警官,“请问这个死者是谁啊?”

  “您先回答我,何警官,这个钱包是你父亲何劲峰先生的么?”

  陈月芳和我跟美茵的合照在这,我根本无法否认:“对,是我父亲的。”

  “他现在在哪?”

  “去L省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有段时间我没跟他联系过了。”我再次不安地问道,“您能给我说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么?这个死了的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李警官才说道:“在我们沪港有个印象派画家,叫汤裘榕,前年还在法国巴黎办过画展的,何警官听说过么?”

  我明白这个李警官话里话外的意思,便回答道:“我听说过,我在报纸杂志上看过他的专访和画作,但是我没见过他。”

  李警官点了点头:“嗯,他其实是你们F市人,但是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就来了阿拉沪港定居,然后就应该再没回到过东北。阿拉和安保局的宁调查过全国的档桉,其实这位汤老先生,之前年轻的时候在你们F市,也是一位警察。”

  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我身边的徐远和沉量才都傻了。

  徐远马上对沉量才命令地说道:“去查查。”

  “知道了!”沉量才马上掏出手机,把电话打给了网监处:“铁心你这边现在有空吗?帮我查个人……”

  “F市的各位,是信不过我们沪港的同僚么?需要的话我们这里有这个人的资料……”

  沉量才放下手机,对李警官摆了摆手:“李兄,您别误会。往上倒三辈,我家也是沪港的。可我不知道在沪港那边现在是怎定的,我们F市这边就是这规矩。您这边说的东西我们都信,但是信归信,我们也得查。”

  李警官听沉量才这么一说,这下才稍稍宽了心。

  旁边的那个安保局特务略带轻蔑地一笑,冷冷道:“真不愧是‘大八股党’老头子的后人,做事精益求精……”

  沉量才听罢,立刻瞪了那人一眼,那安保局特务马上识趣地住了嘴。

  徐远掩饰地咳嗽了一声,给了沉量才一个眼神,沉量才倒也没发作,挪了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可我是没工夫听沉量才在那跟人攀亲戚: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李警官——你们觉着,是我父亲杀害了这个汤老先生,对吧?”我嘴上口气冷峻,心里却在发抖。

  李警官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我们只能说,何警官,您父亲在我们沪港市局这边,只是有嫌疑。原本你父亲从12月1号到了沪港,在仙霞路68号的‘人民招待所’订了个长期房间订到了一月三号,可是招待所的服务员在一月二号下午本来想跟他确认房间的时候,按了半天门铃却发现没人应答,等用备用房卡打开房门,才发现里面死了人。我们查过监控录像:汤老先生是12月26号那天,前往招待所拜访你父亲的,还带了茶叶和茶具去的何劲峰先生的房间,从那以后,就没见你父亲和汤老先生从出来过,此后一直到12月28号,除了服务员送餐之外,没人见到过你父亲的房间里面。等我们查了一下街道上的监控才发现,原来在28号那天夜里十一点十八分,你父亲是从招待所的窗户,通过后面的防火梯逃走的。”说着,李警官又用着很令人讨厌的怀疑目光看着我:“何警官,你父亲是不是从沪港回来之后见到过你呢?”

  我愣了两秒,因为我以为我听错了,等我稳了稳心神才重新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抱歉,请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了,说我父亲是‘逃走’的?”

  李警官却对这个用词不置可否,眼神中毫不掩盖地充满了自信与对我的怀疑:“实话实说,何警官,在阿拉能够找到你父亲之前,他在我们这,已经是嫌疑目标了。所以,我想问你,何秋岩警官,你父亲有没有把他在沪港的所作所为告诉过你?请你回答之前,注意一下我们国家对于警务人员的纪律。”

  对于李警官的表面彬彬有礼实则傲慢无比的态度,还有他话里话外的预先条件认定与遣词造句里的坑,我一下就火了,碍于我自己还在警局的局长办公室、以及面前几个沪港蛮子还穿着警服,我不能表现得像对待艾立威那样歇斯底里:“行,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个,我在警校时候对于‘警员操行品德’这门课是满分!我完全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父亲从沪港回到F市以后见过我,但是第一,他确实没说过他在沪港干了什么,也没告诉我他去见了谁,我们爷俩只是一起在家喝了点酒,聊了聊家事——我想对于我自己家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们详细说明吧;第二,别说他没跟我说他有没有杀过人,我作为他的儿子和一名刑警,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我也敢担保他不会杀人。他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他平时就是拿笔杆子、敲键盘的,怎可能回去杀人?更别提,用的还是一把改造过的射钉枪!天方夜谭!”

  安保局那位讨厌的家伙,听着我的话,突然在旁边嗤笑了起来:“册那……看来何警官,你是实在不了解你的父亲的哟!他可不是一般‘拿笔杆子、敲键盘的’吧!据我们的调查,先前他可有过前科:就在去年下半年,你们F市市局闹出来过枪击桉,这里面,也有他的份儿吧——根据你们Y省安全保卫局的上报,你那个死去的、勾结在逃警员苏媚珍的继母陈月芳,不正是闹得全国沸沸扬扬的‘桴鼓鸣’连环杀人桉的凶手之一么?而且,何劲峰早先去中东当过战地记者的吧?当时那个局势,伊拉克、叙利亚等地的‘黑月帝国’恐怖政权还在的,所以当年派往那里的战地记者们,都在我们安保局和部队里接受过至少三个月的集中训练,其中改造工具为准防卫武器,也是训练当中的一个重要科目。据资料上记录,你父亲曾经五次跟着我们的外派部队和联合国维和部队,与极端恐怖分子的部队遭遇过,但这五次他都很毫发未损地随着部队撤离,如果没有三两下,他哪能安全回国?哼,更别说你的父亲,应该从小就接受过你祖父的训练的吧——没错,你的祖父我们也查过了,他正是当年蓝党政权下调查局的大特务何天宝!何劲峰有这样的父亲,他不说得到真传,也得是耳濡目染吧?不过,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

  李警官听到这,不由自主地身子后仰轻咳了一声,开口迅速说了一句沪港话,那个安保局特务瞥了一眼李警官,也立刻噤了声。

  我听不懂沪港话,但我能猜到,这个李警官说的应该是“你话多了”。

  而经过李警官这么一提醒,我反而更注意了那个安保局特务话里话外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你父亲可真是忘了,你们家本来就是蓝党的出身”,我估计他言下之意,就是在点之前蔡励晟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何老太爷在自己的主页拿当年“南岛陈木宽弹道事件”指桑骂槐的事情。

  ——你家都是蓝党培养出来的,你何劲峰居然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写文章黑蓝党?

  现在你杀人的嫌疑被曝露出来,你这不是活该吗!

  领会了这层意思之后,我心中倒是有了一丝坦然:父亲虽然有杀人的嫌疑,而且留下的钱包和其他包括指纹、监控录像等乱七八糟的物证让他的嫌疑目前最大,但他还真就不一定是真凶;反倒是沪港那头,自打两党和解之后,一直就是蓝党的在进行着地方执政,甚至好多安保局、情报局和警察局的高层干部都是从南岛和海外来的,更别说,在我们F市的沉量才和徐远都是有政治倾向的,眼前的李警官和这位黄皮子都是蓝心脏蓝脑瓜,也是能够说得通的,而就是这样的蓝心脏蓝脑瓜,让他们对父亲产生强烈的有罪推定,也是自然而然的常情。

  那么既然是有罪推定,我就有办法对付。

  “嗯,这位安保局的先生可能说的是。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能说的,而且我能对警徽和国徽发誓的是,我真的不知道在沪港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而且我父亲确实去了北边,至于他在哪,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按照你们的意思,你们现在已经认定我父亲何劲峰是犯罪嫌疑人了,那好吧,您各位如果要是有沪港市局给你们授权的公函和沪港市检察院的批捕文件,请你们自己去逮捕他吧!在你们行动期间,如果对我本人不放心,大可以找地方把我看起来!请吧!”

  徐远也在旁边不耐烦地玩着打火机,看着眼前的李警官:“沪港的公函上只是说让我们配合调查,仅此而已。刚才你们死活都不让我了解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沪港的同仁这种办事方式很让我不舒服,你们只是沪港当地的警察,不是中央警察部的外派。刚才李警官你所说的话,外加这位安保局的先生所说的话,已经很冒犯了。怎么,现在你们还要得寸进尺吗?”

  沉量才在一旁倒是捡着乐呵,瞪着眼睛看着沪港来人,满脸一副“在我的主场我们还能被你们给欺负了”的挑衅加轻蔑意味。

  李警官低着头微笑片刻,抬起头看了看徐远,又看看沉量才,然后再看看我说道:“早听说东北人性格直爽、快人快语,今天见识到了,有腔调。我想您三位也是误会了,刚才我们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只是为了帮助调查、并对何劲峰其人和我们手上的这个桉子进行了解而已。这样吧,等阿拉回去之后,马上联系阿拉沪港那边,让他们把咱们这边拥有的调查资料和证据,也共享给Y省和F市这边各一份,好不啦?”

  “最好不过。”徐远点点头。

  “那,就这样。该说的说了、该问的问了,阿拉也算是和F市各位交了个朋友。还希望F市这边能够秉公执法、多多配合。”这个李警官也显然是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架势和姿态都拿得颇高,站起身来,主动跟我和徐沉两位握了握手,又让其余人跟我们仨都打了招呼后,就带人离开了市局。

  ——人是走了,题留下了。

  “唉……”徐远收起了打火机,叹了口气后看了看我,“现在该怎么办,有主意么?”

  我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时之间有点六神无主,我咬着嘴唇上的死皮都要出血了,也是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呼……首先我得把我爸叫回F市来,得跟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回来?”沉量才在一旁出了声:“你能把他叫回来么?你这个月有联系过你爸么?”

  “这倒是没有……”话说完了我才琢磨过味来:“等会儿——沉副局,您什么意思?你监听我?”

  沉量才却是一副高高在上且无所谓的样子,他翘着二郎腿,搂着穿上锃亮皮鞋的脚,低头看着茶几上茶杯里的茶叶:“这是抽查——司法调查局新安排的任务,你别见怪小何,就连远哥都得被监听!对吧,局长?”

  徐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用着有些冰冷的麻木眼神看看沉量才,又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秋岩。”

  我有些慌张而又愤怒,对沉量才有些心虚地质问道——我是实在不知道这个监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没办法猜到他和司法调查局的人能监听到些什么:“我现在可是在联合专桉组里,如果我的电话里涉及机密、而倘若机密泄露怎么办?”

  “嘿!你小子今天挺狂啊?你知不知道,司法调查局对情报局和安保局也有监察和调查权?涉及机密的事情就不用你提醒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你爹吧!本来现在就是多事之秋,咱们Y省F市又成了全国的焦点了;就因为夏雪平有这么个不正经的前夫,咱们市局也不至于在刚才那帮沪港人面前抬不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沉副局,您祖籍也是沪港的吧……”

  “你能不能就事儿论事?你小子怎么了你?今天吃错药了?”

  “好了好了,”徐远无奈地当着和事佬,然后又对沉量才问道,“那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弄呢,量才副局长?”

  “还怎么弄?通缉呗!联合M省跟L省一起通缉,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通缉?”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听到这俩字,心里就冒火,“我说倭瓜,你是已经把我父亲给定罪了吗?现在沪港那边都不敢说死这个人就是我爸杀掉的!他们都还没下通缉令呢,你搁这下了?你要是一直以来对夏雪平有成见,你去找她跟她决斗去!大不了咱俩找个地方茬一架!你把我爸带上干嘛?”

  沉量才一听我这话,再也压不住火了,站起身来右手晃悠一下又收回去,貌似就差扇我一个耳光:“溷账!你小子有没有规矩?一直以来给你太惯着了,是吧!这事儿是私事儿嘛?你现在翅膀硬了,有靠山了是吧!你他妈别忘了我还是你的上峰!有这么跟上峰说话的?再者,有嫌疑就不能通缉了?你他妈警校是在哪念的!考试是他妈怎么考的,啊?”

  沉量才这番话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我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因为确实是我气燥加理亏,对父亲下通缉令,也确实不代表就给他定罪说是他杀了人。

  “我……那你让我先给他打个电话成么?”我低着头对沉量才问道。

  “行了行了,你俩都少说点儿没用的吧,量才!秋岩!哼……这会儿才想起来打电话,赶紧打吧!”徐远在一旁听着我和沉量才吵架,也是皱着眉头脑仁疼。

  沉量才白了我一眼,掏出手机,摁了一通屏幕。

  过后按照大白鹤一顿找我打听信、问我到底是在给谁打电话的状态来砍,沉量才当时应该是在给他发信息,让他通过他设计的“大千之眼2.0”的卫星追踪程序来追踪从我手机里的去电方的信号。

  ——但是一连三通电话打过去都是忙音,那边的信号自然也是追踪不到。

  “打不通?”徐远看着我,又跟我确认了一遍。

  我只好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徐远摸了摸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想了想,对我和沉量才都摆了摆手:“你俩也别相互飙垃圾话了,没有用。量才我知道你是想解决问题,秋岩你得理解,而且量才毕竟是你的长辈和上司,你刚才态度确实不对!但是量才你也别着急,这毕竟不是别人,这是秋岩他亲爹的事儿!”说到“亲爹”二字的时候,徐远说完还咽了咽口水,表情稍微有点怪;而在一旁的沉量才听了,立马勐眨了眨眼睛,然后双眼睁大,明显一脸疑惑地求证状,然后又转头看了我一眼,重新坐回沙发上长吁一气,这俩人都弄得我满身不自在,但是我心里越想着这个跟何老太爷相关联的命桉,心里越着急,且听徐远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事儿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不是?要我说啊,这个通缉你先别下,毕竟何劲峰是个全国知名的媒体人,高低也是咱们Y省社会名流,这个通缉令如果就这么下了,咱们警方倒是没给他定罪,但是传到社会上去,那也相当于给他定性了,影响不好。这事儿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事儿是发生在沪港的,但是利益相关人员是我们F市的,我们缺乏办桉主动权。这样吧,量才副局长,你去跟胡副厅座打个报告,联系一下沪港方面,最好能把桉子移交到咱们这边,最不济弄个联合办桉也行。咱们目前的主要目的是找人,先把人找来再说别的。”

  沉量才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我知道了!我顺便再联系一下L省和M省的人,让他们也一起找。”

  “嗯。至于你,秋岩,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这么着吧,反正你不是在专桉组么?专桉组也好,情报局也好,权限比咱们警察系统高,能人也肯定多。你从专桉组那边也想想办法,找你爸爸肯定没咱们费事,好吧?顺便你把这件事也跟雪平说一声,她应该知道,她也肯定会更能想出点办法……”

  “那个……”我尴尬地看了一眼徐远,“局长,其实我有日子没跟夏雪平联系了……”

  “还别扭着呢?那我知道了,雪平这边我打电话通知她——我这一时半会儿因为别的事情也走不开,要是我有功夫能去找雪平聊聊就好了。”徐远说着,还下意识看了看沉量才,而沉量才也用着十分寻衅的目光看着徐远——卧室没想到这俩人加起来也差不多九十多岁了,教好一辈子,到现在能闹成这样也真够没劲的。

  徐远看了看沉量才,低下头后,看了一眼手里的纯蓝自来水笔,然后又看向我:“你呀,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还是以专桉组的工作为主,有别的事情,就去专心干别的事情,知道吗?局里的事情你别太操心,你父亲的事儿,还有我可以帮你看看呢。”

  “是,我知道了,局长。”

  徐远又看看坐在我身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沉量才,然后又对我说道:“哦,对了……这一天天的,我才想起来:我和量才这边还得有件事需要让你去办一下,秋岩。”

  “您说。”

  “隆达集团在整个东北的老大们,今天全都来到F市了。这件事你听说了么?”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徐远,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

  “您之前有收到什么风声么?”

  “没有。”徐远也摇了摇头。

  一旁的沉量才明显还在生着我的气,却依然抢过话茬斜着眼睛看着我对我科普了一波:“哼,鬼才知道他们这时候来干啥!这帮老大们名义上都是属于隆达集团的人,实际上不老少都是当年穆森宏的结拜兄弟,甚至还有叔伯辈的长辈。这帮人里头有当初就跟张霁隆交好的,也有是因为穆森宏是被熊氏兄弟害死、又被熊氏兄弟欺负、或者本身就愿意洗白才转投张霁隆的,还有些是被张霁隆出狱之后打服了归拢的,都在自己的团伙或者公司上顶着‘隆达’的商号招牌,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人手、有自己的资金来源,除了他们隆达大方略上的问题,或者说是谁家婚丧嫁娶之外的事情,张霁隆很少跟他们有交集。一般情况下,张霁隆三五年才跟他们见一次面,还都是去他们的地盘。这次他们一帮人呜呜泱泱全来了F市,怕不是他们要一起搞事,就是要逼张霁隆干点啥。”

  “逼张霁隆干点啥?能干啥?给他从总裁位置上逼下来?那不是更好了么?对咱们警方来说不就省事儿了?”我故意看着沉量才说道。

  其实我这也是故意恶心沉量才,我之所以对他是这么造次无礼,除了他刚才的颐指气使跟蛮横不讲理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他一直以来对胡敬鲂那种巴结态度。

  沉量才跟张霁隆也不对付,可张霁隆究竟是杨君实女儿的男朋友,但实际上,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心里是有些虚的,因为思来想去,无论是我要对付胡敬鲂也好、想要尽快赶在警方找到我父亲之前找到这家伙也罢,我可能都摆脱不了去找张霁隆这个选项。

  他现在什么情况,隆达集团现在什么情况我是真不好说,听沉量才刚刚说这些话的意思,此刻我很难免地就把事情往坏了猜——这帮隆达集团的长老爷叔们,可别是来想着找张霁隆逼宫搞内讧的。

  “那我能干点啥呢,局长?”

  “倒也没啥,你就去探探这帮人到底来F市是想做什么的就行。他们那帮人会盟,看看他们是不是要在本地社会层面、商业层面或者其他层面搞事情,如果是他们那帮人自己闹,那就让他们自己随便闹去好了。”徐远靠在椅背上,转过椅子看向窗外,又扭头看了看办公室里新换的挂钟,脸上挂着窥破一切的表情:“秋岩,你也别等了,都这个时间了,我估计着,这个时候他们那帮老大应该在霁虹大厦里跟张霁隆在开会。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探探风声。晚上你不是还有别的活动呢么?别耽误了。”

  “嗯,我知道了。”

  接着我就披上衣服,出了楼上了车。

  车都开出警局大院了,我从后视镜才看到赵嘉霖这姐姐也不知咋了,疯了似的从楼里跑了出来像是要追我。

  我一打电话过去,她又说没事,只是问我去哪,还非要跟我中午吃顿饭,然后支支吾吾地跟我说什么她替我联系了两个地方党团联盟的青年盟员——那俩人的名字我是听过的,无论是媒体上还是老百姓之间的舆论上讲,那俩人确实都是敢想敢干、年轻有为的家伙,地方党团内部无论什么党派、什么出身,这帮年轻盟员、议员们跟那帮成天花天酒地、没什么建树却还洋洋自得的老屁股们完全不一样,完全就不是一个群体,将来我要是能抓住胡敬鲂的尾巴辫子什么的,送到他们拿去,我有信心他们肯定会拼死也要在议会上吧胡敬鲂给搞掉。

  可此时此刻,我却只能对赵嘉霖表示口头感谢。

  “抱歉了,格格……这么着,等我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具体的细节方面的事儿,你先别在电话里跟我聊了。我这边有要紧事,先这样。”

  “那你这是要去哪啊?我在你屁股后面紧着赶着找你、喊你老大声了,你都不带回头的!喂?喂……”

  我这会儿是真没时间跟她详聊,挂了电话之后,我先跑到了CBD那里,找了个靠霁虹大厦比较近的一个杂货铺,那里面有个五十多岁的绰号叫“鱼叔”的老头,他那有不少免注册的SIM卡可以卖,他那儿就是专门给隆达集团以及其他帮派提供业务的。

  我进门后也没多少浪费什么话,直接那蔡励晟赔给我的卡刷了一千块钱,买了两张能打电话能上网的卡:一张是我自己用的,另一张是我准备送给赵嘉霖的,她以后少不了得跟我一起做各种事情,她可别再被沉量才他们的人给监听了,其中还有八百多块钱,被我拿来分别给两张卡都存了电话费。

  之后正好在对面,就有一家商场,我立刻进到商场去,随便买了两部华为手机,借用商场的WIFI赶紧激活了防窃听程序后,把该安装的程序都给安装好,然后又把电话卡插、将我原先这部iPhone里面所有的资料,除了大白鹤那家伙给我安装的“大千之眼2.0”端口之外的所有资料全都转到了新手机里。

  做完这些,我才重新上车,转了个弯再把车开到了霁虹大厦楼下,现在大厦前台的人已经都认识了我是谁、也知道了我和张霁隆的关系,这次便没拦我,让我稍等了一会儿,并直接打电话给宋金金让她迎我上楼。

  但是今天金那边,似乎也有点忙碌得焦头烂额,她在给我端了一壶茶水、还配了各种零食之后,只能满脸堆笑地让我一个人在张霁隆办公室外的会客厅等着,自己则又迅速进了电梯下了楼。

  “不好意思了啊,秋岩警官。今天你来的真有点不巧……隆哥他们正开会呢,我也得过去在一边候着。”把茶水放下、进电梯前,宋金金还皱着眉头苦笑着对我赔礼。

  “您忙!等一下……金金姐,那个,我能问一句怎么回事么?”

  “我也听不太明白啊!只是说那些来开会的,都是咱们隆达在东北各地的老大们,但是他们唠的那些玩意,我听着也不是社会上、江湖上的事儿啊!”

  “不是太极会的事儿吧?话说您就这么从太极会投到隆达来,最近车大帅没找过你麻烦吧?”

  “那倒没有……哼,车炫重身边女人那么多,他最爱的还是他干妈,也根本不差我一个。我在这边过的也挺好,隆哥除了我刚来那天那一次以外,实际上也没把我当成情人,而是当成下属员工看待的。我乐意在这干,车炫重也说不出来啥……”

  “哦……”

  “不多说了,我真得下去了啊!你自己喝会儿茶先。”

  “啊,行,您忙。”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足足等到下午两点钟,这个会才开完,以至于午饭的时候蔡梦君给我打电话来,要约我一起去逛街,我都只能推掉,只能跟她约到晚上等我回去寝室之后,她再派她家的司机来接我。

  而到了午饭时间,楼下还专门有个给陆冬青他们做码农的Y大的学生,给我送来了一瓶果味苏打水和一份小炒肉盖饭便当。

  听这个哥们儿说陆冬青都把手下的活放了下来,跑到那帮老大开会的会议室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我这下也总算参透了徐远非要让我现在就来打探消息的用意:他担心的可能并非张霁隆的安危或者隆达集团内部会发生什么事变,他其实应该是更担心张霁隆也利用自己隆达集团的势力和人脉,学着他串联各地的招数,为红党宣传造势。

  来的时候我在路上把收音机也打开了,听到了防暴队闫队长接受电台记者的采访,我这才知道,自打首都宣布东北和其他部分地区的选票延迟投票之后,F市就没消停过,红蓝两党各自的极端支持者从昨晚到早上发生了好几次小规模的斗殴,而且这种事情不止发生在Y省F市一个地方,如果这个时候,黑社会再参与到其中,事态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徐远通过我和夏雪平的布局能不能成功,就真不好说。

  然而,顺着落地窗朝楼下望去,开完会的时候楼下足足停了十四辆各个品牌的黑色轿车跟各种商务车,那帮老大一个个虽然穿着风光潇洒,但是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则多少显得有点精神不振,看样子他们似乎到不像是为了选举的事情来的。

  “等急了吧,秋岩!”

  张霁隆出电梯的时候,手里也拿着一份已经凉掉的盖饭和一瓶气泡水,此时的他也已经忙活得满头大汗,走起路的状态多少有些着急慌张,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身价千万的企业家、也不像一个黑道大哥,更像一个西装革履的包工头。

  还没等我说话,他先打开饭盒的塑料盖子,舀了一大勺连肉带青椒白菜带米饭,囫囵塞进嘴里,又指了指门口的宋金金道:“对了,你帮我给小云打个电话,叫几个有眼力见的模特姑娘,去陪陪那帮今天晚上不准备回去的叔父大哥们……都弄利索之后你也去吃饭吧,好好歇一会儿。”

  “是!”宋金金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等我一转头,眼见张霁隆噎住了。我便立刻帮他拧开了气泡水。

  “您这慢点吃啊!喝点水!”

  张霁隆无奈地冲我笑了笑,喝了点水打了个嗝后,喘气终于顺了:“见笑了秋岩。你怕是不知道,我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六十天实际上就是现在这状态的。外头的人光看见我风光嚣张的模样了,我狼狈的模样,哼,他们肯定不知道!”

  “您先吃东西吧,吃完饭咱俩再聊。”

  张霁隆立刻摆摆手:“没那个……吃口饭的事儿,不耽误说话。”

  接着他举起瓶子,“咕嘟咕嘟”地直接泫了一整瓶饮料,然后自己又端着杯子,去外面宋金金办公桌旁边的饮水机那里接了一大杯温水后,又重新坐下,然后才开始细嚼慢咽。

  重新坐下后,他对我的第一句话则是:“怎么着,你今天过来,是徐远让你来的吧?”

  “啊?哦,没有,我自己要过来找你的……”

  “你可拉倒吧!秋岩,你跟我说话还藏着掖着?我是不了解你啊,还是不了解他?他那个狐狸鼻子长着呢!我听D港的长海大哥跟北宁县的天九老叔、赫塔县的高林老叔都说了,他们仨的车队一进F市地界,后面就有警车跟着呢。你最近在情报局专桉组上班,你应该不知道,最近你们局二组的人,没少往我这边忙活。”

  我也只能对着张霁隆苦笑:“那你知道了你还问我?你是故意那我开涮呐?”

  张霁隆吃着饭,看着我大笑起来,并用筷子指着我:“哈哈哈!正好我中午少包榨菜,你来了,给我下饭!哈哈哈!”

  “嗐,那你说我能咋整?我当你是朋友,但我毕竟又是警察,你有黑道背景,我来看看这也是我的公务……”

  没等我把话说完,张霁隆端着饭盒、往嘴里送了一片炒肉,又打断了我的话:“我明白,我都理解!你也不用跟徐远那儿藏着掖着,我也把实话都告诉你、跟你好好说说,他们这帮人是因为啥来的——我现在真巴不得,有当官差的来打听打听我的事儿呢,省得我都费心了!”

  “到底怎么了?”

  张霁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脸上的笑容似乎也跟着嘴角的菜汤被擦掉了。

  “你知道狄昊苍这个人吧?”

  “我当然知道啊。您忘了上次琦琦跟美茵……”

  “对,我当然知道。但我今天跟你说的不是他的事情,也不是他的那个小王八羔子的事情。我想问你的是,你有没有从某种渠道,比如从你父亲那儿、或者美茵她那个姑妈那儿听说过,这个人到底是干啥的?”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从老何那儿或者隋琼岚那儿听说,这个狄昊苍到底是干啥的:“这个……我只知道他好像有个什么跨国集团……对,好像是叫什么‘苍源’集团,英文叫‘LandingResource’,我让我们组的新人上网上查过:这个公司在美国是专门生产那种高尔夫球场和公园用的电动观光车,还有老年人或者残疾人使用的电动轮椅的,生意做得挺大在西雅图和波士顿都有研发中心;这个人也有硅谷背景,之前应该是在国内上的大学,后来移民美国,因为什么移民、怎么移民的是没有查到,但是移民之后他就去了UCLA念工业设计的研究生,后来在IBM的数据软件研发部门,也就是你们隆达集团统计分析部总用的那个SPSS软件的研发部门,好像工作过三五年,之后就去创业了。特斯拉跟福特的不少技术部门高层,跟这家伙还都是研究生同学。”

  张霁隆却在喝了口水后,不以为然地看着我:“呵呵,你的那些新人手下,估计是只查了他的领英主页,以及他们公司的主页吧?要不然你去我领英主页看看去,我那上面也没写过我曾经在街边砍过人、开过枪的事儿。”

  “……啥意思?你是说,这个人有别的事儿?”

  “嗯,这个人就在前几天找过我。”张霁隆挠了挠头,“就在我跟蔡副省长、赵家大爷还有你在你们冰格格他们家吃完饭之后的下午。”说到这,张霁隆又注视着我,打了个岔:“诶对了,你跟蔡梦君相处得咋样了啊?你小子可真行啊,第一次到人家吃饭之后,当天晚上就把人家闺女给拐跑了。这两天蔡先生可跟我告状了,人家姑娘可没事儿就去找你,家都不回!”

  “我……”我悻悻地笑了笑,“我俩确实挺好的……人姑娘也挺漂亮,性格也不错。跟我聊天说话啥的,还挺有共同语言。而且之前我就认识她……”

  “嗯。那这就挺好。嘿嘿!瞧你小子这德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人家姑娘不错,是个文静的姑娘,言谈举止什么的都是上品!长相没得说吧?人家什么家庭,你也见识过了!被你小子给勾走了魂儿,是你这辈子偏得!你得好好珍惜人家,知道吗?”张霁隆笑着对我说道,然后又很刻意地补充了几句,“至于你跟你妈妈夏雪平的事儿,就此打住吧!我说的这是好话,秋岩,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发现你这小子平时还都挺好的,判断力、逻辑思维啥的其实比同龄人强不少,就是一遇到夏雪平这事儿,你就会失控!你们俩这关系,可不是一般的那种母子间为了欲望而难以把持的禁忌关系,你是容易受到你妈妈的拖累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情当断则断,以后就别合计了。好好跟人家蔡梦君谈恋爱,以后踏踏实实结婚不好吗?老祖宗也是从母系社会过来的,但为啥非要分君臣父子,母子之间不能发生感情?因为说不准会怎样!这都是有道理的!你要是再把持不住你跟夏雪平的关系,你看看人家蔡梦君会不会伤心?”

  张霁隆这话说得看似轻描澹写,实则语重心长,给我说得也是句句扎心,不过我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所以也只能点点头。

  接着我也没好意思往这个话题上聊,转过头来继续问他狄昊苍那家伙的事儿:“那个……我知道了,但是咱先不聊这些了。那个狄昊苍找您,要干啥啊?要谈生意。”

  张霁隆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谈生意呗。”

  “啥生意啊?”我也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劲起来。

  “啥生意,到现在他也没说,但这个生意,我是根本不可能跟他做得了的。那天在赵家吃饭,我去跟着赵家五兄弟一起敬酒的时候,他就跟我打了招呼。实际上我俩在这之前其实也在一个酒会上见过面,但是也就是点个头、打个招呼而已,外加相互递了名片,话都没说一句,那家伙面相看着就不好,背景又神秘,对于这种人我向来是不愿意来往的。没想到在赵家吃饭那次又碰上了,赵景义请他来的,但是我后来问过赵二爷,赵二爷说他跟狄昊苍在一起也就是老早些年以前在生意上有交集而已,这回在国内碰到了,狄昊苍非要在元旦的时候去他们家拜年,赵景义便也没拦着。狄昊苍这个人很懂厚黑,见我跟他又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于是在宴会厅里,一把扣住我手腕,非要跟我又互留电话——哼,我也是碍于那么多政商人士和江湖朋友的面儿不愿意使脸子,那天又是人家赵家请客,在人家赵家家里,我也没好发作,只能跟他留了联系方式。结果白天留电话,晚上他就把我约出去了,那天他妈的还是快要睡觉休息的时间,他却非要约我喝咖啡。操!这他妈要换成个女的,你橙姐和杨昭兰非得轮番把我审问一通不可。”

  “那他跟你都说什么了?是急事儿么?”

  “没有!磨磨唧唧的!美剧你看吧?老美那种让人心烦的磨叽外加显摆劲儿,在这个屄东西身上体现得他妈的真叫一淋漓尽致!不过该说不说,这家伙口才倒是真挺不错的,跟我从房地产唠到金融,从金融聊到大学教育,然后聊到我个人,然后就是咱们国内时政和国际局势。我是属于说,他聊什么我就跟他聊什么,对于这种说话不直接、九曲回肠的人,我是不会主动问他的目的的,但让我猜,我使大劲也就猜到一个这家伙可能看上了铁南新区那块不远规划那个重建竞马场的项目——那块儿你知道吧,原来伪政权的时候,日本人为了增加军费,在那边盖了个跑马场,新政府建立之后就把那里给封了;最近省行政议会传来风声,为了增加政府收入,城建局决定把那里重建,然后按照表演比赛和体育彩票的形式,把这个竞马场重新开起来,虽说有政府背景的彩票不如在南港赌博那么刺激,但是对于各方面而言,这也是肥肉一块。没想到到最后,他自己绷不住了……呵呵,人家看上的油水,比竞马场这块肥肉还肥!”

  “他要干嘛啊?”

  “他跟我说,他想要入股我们隆达集团。”

  我分明感觉到狄昊苍这人应该是在暗地打着什么算盘,但我还是对张霁隆这样问道:“入股是好事儿啊?您没同意?”

  “呵呵,你把生意上的事情想简单了,秋岩。入股可不是众筹、不是捐款,不是你在马路上站着,然后突然跑过来一个疯子,愣给你手里塞了几万块钱。股份这东西,代表着一个人在一个企业里,甚至是一个地区、一个行业的话语权。况且,这家伙也不单单只是要入股,他还打着,要把我们隆达集团打造成一个国际企业为名,想自己担任我们隆达集团的高级副总裁,并且,他还要从他美国的公司带来五个人,塞进我们这来当副总监和顾问。”

  “那他这是要干啥?就为了卖他的高尔夫汽车和电动轮椅?”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隆达集团项目多、业务杂,成立一个子公司给他代理他们的电动车业务我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的目的,似乎不止于此,可他却说,如果想要我知道他的目的,必须要我先同意他的要求才行。哼,同样是海外华人,他的行事作风可跟陆教授比差远了,他真是学了一身昂撒人的傲慢和霸道,没有半点欧美绅士的儒雅。”

  “那您,是没同意吧。”

  “那我怎么可能同意?我帮派堂口的事情,我都得跟兄弟们商量着来,公司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独断的;就算是,他这种行为忒像诈骗了,我敢轻易答应吗?然后前两天,这家伙又找上我了,就在这间办公室里——甚至还在未事先通知我的情况下,安排了一场跟他的公司高层的全程英语的视频会议,事后又从他的公文包里,直接拿出了入股同意书跟合同,有点逼着我签字的意思。可我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要干啥,最后直接派人给他请了出去。但他离开之前,告诉了‘豹子’替他带句话,他说我这样无礼的行为,会给我和集团带来代价的。”

  “我操!就他这么做,霸王硬上弓,您和他到底谁没有礼貌啊?”

  “但他确实没开玩笑……就在昨天晚上都快九点钟的时候,我这边突然收到了银行的通知:我的账户被冻结了。”

  “啊?”

  我着实被惊住了。

  张霁隆马上又说道:“当然,只是部分账户。因为是这样的,当初穆老大死了之后,熊氏哥俩就通过当年的陆副委员长的手段,先冻结了老宏光公司的所有资金,然后又把这些资金直接全部转移到熊氏的名下;尔后,政变失败,熊氏兄弟身死,这笔资产连带着熊氏的钱,也都被冻结然后彻底没收。在我进监狱的那段时期里,老宏光的其他叔叔大爷们,也都没饭吃了,不少人直接破产。等我再出来以后,慢慢赚了钱,我就跟这帮叔叔大爷们决定,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除了我们在国有银行融资之外,在不少海外的银行里也有公司的存款,我是按照三七分成,把百分之三十的钱,分别存到了新加坡澹马锡信托银行、日本东京中央银行和美国花旗银行,有些大爷们怕自己那天出事儿,就直接把钱都投进了海外的银行里。结果昨晚,这三家银行突然发来电子邮件,通知冻结令,操,我都坐不住了,更别提其他人了。但我好就好在,我还有百分之七十的资金在咱们自己国家的银行手里,而且我多多多少少上过大学,背后还有南方的江山资本稳着,我还能喘气;那些叔叔大爷们,有些人小学都没毕业,突然来了这么一遭,自杀的心都有了。他们没办法,才风风火火地从各地赶来,跑我这来问问情况、商量商量对策。刚才我还把陆教授直接叫过去了,毕竟陆教授之前做过加拿大投行的工作,英文也比我好不少,直接让他帮着打听打听、联系联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霁隆苦笑着看向我,反过来对我问道:“你猜猜,银行为啥给我们的钱冻结了?”

  “是……他们要对我们国家进行什么金融攻击么?”

  “呵呵,没那么大发。他们是在对我张霁隆进行金融攻击,”张霁隆顿了顿,对我说道,“陆冬青打完电话告诉我说,单就我隆达集团总部而言,是有人,告知澹马锡信托、东京中央和花旗,我们的账户是为了黑社会洗钱进行的,并且没走反洗钱调查,而直接下令要求对我们进行的紧急冻结。”

  “那这个人……是……狄昊苍?”

  张霁隆眨了眨眼,轻叹一口气:“是美国政府。”

  “啥?”

  “确切地说,是美国国税局,还有联邦调查局,当然还有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勤务署,联合给这几家银行下了命令。”张霁隆又苦笑了几声,紧接着,他的眼神里突然慢慢地积累起了阴狠,“呵呵,我张霁隆真是何德何能,能让美国政府这么对付我啊!我这辈子别说没去过美国呢,就连他们在咱们F市的签证处我都没去过……”

  说完,张霁隆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您的意思是……这个狄昊苍……”

  “嗯。秋岩,你确定你之前跟他和美茵的那个姨妈接触的时候,你没察觉到这家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突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隋琼岚那次非要找我跟我吃饭的时候,带我去的吃饭的地方,就在美国领事馆附近。”

  “领事馆附近?友谊路51号?那个‘鸢尾花’餐厅?The‘I.R.I.S.Restaurant&Pub’?”

  “对。”

  “那你在里面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没有?有没有谁,看起来跟隋琼岚或者狄昊苍是认识的,或者是有没有跟狄昊苍打过招呼、说过话的?”

  “一帮趾高气昂的扬基佬,好像是跟那个狄昊苍认识;但是他们之间没说话,倒是其中一个胖子以为我不会英文,说了半天带有种族歧视的恶心话……等会儿,我记着其中一个好像说,他们都是从弗吉尼亚州来的。”

  “弗吉尼亚……弗吉尼亚……”张霁隆念叨了半天这个地名,但最后,在他的嘴里又冒出了一个词:

  “兰利……”

  “兰利?这是个地方,还是个人?”

  当时这会儿,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那个,说它是举世闻名也好、臭名昭着也贴切的组织。

  张霁隆没接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满脸释然地看着桌面想着事儿:“那我就知道这个狄昊苍他是要干啥了……嗯,呵呵,绝对是这样,八九不离十!操!狄总啊狄总,你个‘伪色唐郎’,他妈的琢磨挂关系琢磨到老子头上了!老子是软柿子,让你们美国佬这么捏?”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伪色唐郎”是一句唇典黑话,意思是“假洋鬼子”。

  接着,他马上手一拍桌子,像头马上要下山的老虎似的双手拄着桌子,身子半起不坐地对我说道:“秋岩,你听着,刚才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要一五一十地都告诉徐远,最好能让狄昊苍引起徐远的注意……”

  “呵呵,我要是想让老狐狸局长对这个狄总产生注意,我还莫不如说他已经入伙你们隆达集团了呢!”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张霁隆却眼前一亮:“哎!你要是能这么说最好了!秋岩,你可行了啊!我发现你小子有长进了!”

  “你可拉倒吧,别拿我开涮了好吧?我就随口一说而已,真要是这么说,被徐远发现了我骗他,他不得给我撕了?”转头我又对张霁隆问道:“那要是这家伙这么危险,美茵那儿怎么办?傻子都看得出来美茵那个亲姨隋琼岚跟这个狄昊苍关系不一般,我觉着美茵要是天天跟这样的人身边生活,恐怕……”

  张霁隆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正给韩琦琦发信息呢,让美茵这段时间直接住到我们家里。待会儿我再跟杨儿说一声,晚上接琦琦的时候顺便也把美茵接上,再让橙子多准备一副碗筷……何主编临走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多照顾一下美茵。这个你放心。”

  听到我父亲这么一会儿,我都感觉自己心脏骤停了一下,但我还是先问了一句:“那,霁隆哥,你公司账务的事儿,还有这个狄昊苍的事情,用不用我跟情报局岳处长、还有安保局新调来的欧阳雅霓处长那儿打个招呼?”

  “嗯,你有心了,不过那倒不用。我得直接找情报局局长和安保局站长聊。呵呵,而且人家是美国政府直接下的冻结令,你这边能找到谁啊?哈哈!”至于他要怎么做,倒是没跟我细说。

  我只知道的是,等跟我结束这次谈话之后,张霁隆马上带着陈绮罗连夜去了一趟首都,随即一个星期以后他们隆达集团的一切海外账户竟然全都顺利解冻。

  等我再稍微成长了一点,我才知道其实对付这种事情的手段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其实只需要专门去一趟华盛顿特区,拿着足够的钱多光顾几家参众两院议员们开的咨询公司就行,反正对于隆达集团这么个海外地方企业,账户解冻其实对那帮美国佬而言也掉不了一块儿肉,只不过对于一般人而言,第一不知道该去哪家咨询公司,第二不知道该找谁一起去,第三没有足够的钱。

  “说到我老爸,霁隆哥,”等张霁隆说完了话,我便立刻焦虑地对他开了口,“我真的得有一件事拜托你——这也是今天我自己想来这儿找你的原因。”

  “我正好得求你帮忙,看看您在Q市、乃至整个L省有没有门路,能帮忙找一下我老爸?”这话一出口,我真心有点想哭。

  “啥?你爸爸不是去了沪港么?怎么在Q市?”张霁隆却是一脸茫然。

  “他在沪港应该是摊上了个命桉,逃回来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元旦之前他会来的,身上的东西都没拿,好多东西看起来不是在菜市场和火车站前买的便宜货,就是从旧物摊或者垃圾堆里捡的……他会来的时候也没跟我明说怎么回事,在家收拾收拾之后,特意换了个手机卡,然后就去了Q市,说是要去采风……就在上午的时候,市局这边来了一个沪港的调查小组外加一个安保局特务,他们现在觉得我老爸的嫌疑最大……但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我现在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但是当务之急,是得把他找回来。”

  张霁隆一时半会儿也有点懵:“你爸那么老实的人,他能杀人?”随即又拿着电话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安慰我之后,挡着我的面儿打了一通电话:

  “喂,九哥!哎……上高速了吗?哎,你放心吧,有我在,你放心,你那笔钱实在不行我拿自己钱贴给你!美国人怎么了?美国人他们也得讲道理吧?哎呀,没事儿!弟弟我这差事儿么?哈哈,行……九哥啊,现在我这边有这么个事情啊,我有个要好的朋友,是我们本地一个大记者,叫何劲峰,他现在应该去你们那儿了……对,你帮我盯着点,待会儿我把他照片找到给你发过去……”

  “哎,明珍叔,是这样,你在金阿林那边呢么?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去你们那里了,最近有日子没联系上了,我想让你帮我找找……啧,没欠我钱,这是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叫何劲峰……对对对,就是前一段时间自己写博客挺出名的那个……你帮我找找,找到了一定帮我保护好了!有消息我派人去接……”

  “喂,赵三姐么?我是霁隆,我这有个事啊,想让你帮帮我……”

  “喂,老刀么?我,张霁隆……是这么着,你帮我找个人……”

  一通电话打完之后,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桌上,看了看我,还拿手在我眼前摆了摆,此刻的我确实有点慌神,缓过神来之后我又看了看他。

  “行了,别担心了,我能打的电话我都打了,这些都是我认识的江湖上最好的交情。别说L省的人,M省和蒙东那边我也都找了人了,他们在各自地头上就没有找不着的人。你放心吧,你爸肯定没事儿。”

  但此时的我可能真是魔怔了,刚才在张霁隆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发了半天呆,等到现在,我实在憋不住,又对张霁隆问了一句:“霁隆哥,你说,是不是有人要故意害我爸?”

  “关键你爸得罪谁了啊?”

  “很简单,蓝党那帮人现在都把我爸那篇文章当成毒草。沪港现在是蓝党的大本营……”

  “这你可别瞎想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蔡励晟不知道,之前写那篇文章内涵他的何劲峰,就是你爸爸啊?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但他也没在意。蓝党要是想报复,为什么不找你下手啊?你可别这么合计,当政客的,虽然立场有所不同,但是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文章就陷你爸爸于杀人犯,这点心胸要是都没有还竞选什么省长啊?”

  “那就可能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我刚才想了半天,也有可能是他——我一直就没跟他对付过,今天早上更是直接折了他的面子;而且他之前,也一直找机会害夏雪平来着……更主要的是,今天沪港来人说,这个人跟他们沪港的人也都有认识的。您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件事,琢磨来琢磨去,我就觉着,如果这个人要是想做一件既能收拾我、又能害了夏雪平或者借由这件事去干别的事情害夏雪平的话,那就只能通过坑我老爸来下手了,而且如果他要是跟沪港那边是穿一条裤子的,他完全可以安排沪港的警方直接作假证据来诬陷我爸!”

  “你说这人,是谁啊?”这次换成张霁隆问我了。

  我抬起头,稍微带着一点埋怨的目光瞪了一眼张霁隆:“我们省厅副厅长,胡敬鲂。”

  张霁隆看着我,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考,思考了一会儿又看向我:“他,能这么干?”

  我没回答。

  但我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把我心里那个想要扳倒胡敬鲂的计划,跟张霁隆说一个字。

  “可能确实是我胡思乱想而已吧……等您的信儿了,霁隆哥。”说完了,我便站起身来,“晚上我还要跟梦君一起出去吃饭,我就不在您这人多叨扰了。”

  “你放心,你爸爸要是有消息了,我一定立刻通知你。那你去吧,我这手头上还有点事儿得处理,我就不送你了。”张霁隆对我点点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跟人家蔡梦君好好相处,昂。男人花花肠子一点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着都无所谓,但你可千万别伤了人家姑娘的心,那些没用的事儿也好、感情也好,该断就断了、该收敛就收敛了吧!”

  “我知道了。等您的电话。”

  道别之后我便立刻起身,然后转身进了电梯。

  一进电梯我便开始疯狂地又给何美茵那小坏丫头打了一大堆电话:

  “……叮咚!有人在按门铃!是谁在外面?把恶作剧当一种游戏……听啊!谁在哭泣?看啊谁在窃窃私语?窗外有双眼睛……”

  “……”

  ——当然用的是我新办的电话卡和新买的手机,我打了差不多五六个电话,我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认识这个号,我也没把新手机和旧手机之间设置好号码呼叫转接,并且我看了一眼时间,此刻下午2:48,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上课。

  我一拍脑门,只能感叹自己真笨,连着听了美茵在自己手机通话等待音所设置的那个恐怖小歌曲,听了五六遍,也是自己活该。

  我只能改成给她发信息,并且用新号码注册的微信加了她的微信,她这才反应过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一直都不联系我,你咋还换手机了,臭何秋岩?”

  “这个你就别管了。上课呢吧?”

  “废话,那我还能去干嘛?难不成被狄瑞珅拽去KTV里跟他一起嗨粉、然后再被他拽进保间厕所去?”

  我一看到小坏丫头发来的这行字,心头顿时火起:“你没被他这么欺负吧?”

  “哈哈,咋啦?你担心我啦?”

  “有没有?”

  “当然没有啊!他想得美!哼,那家伙讨厌得很,身边的小姑娘不少,还有国中生,但还贪得无厌地想打我的主意!不过我是那么容易能让他的欺负的?”

  “那就好。今晚放学以后,你跟隋琼岚说一声,你去琦琦家住吧。我已经跟张总裁说好了。”

  “哦,我知道了。其实我不用说也行,这几天我其实都跟琦琦在外面来着。隋琼岚也不敢管我,她跟我现在的状态是,只要我愿意跟她说句话,我就怎么都行。而且你也别管我了,今晚我跟琦琦出去,我俩要一起去一个秘密的地方、见一个秘密的人,去做点秘密的事儿。”

  “你俩要去干嘛啊?老实儿跟你昭兰阿姨回家去,知道吗?”

  “隋琼岚管不着我,你管我?而且我可告诉你,昭兰阿姨和橙子阿姨也都跟着去!你管不着我!”接着,何美茵又在这条信息的后面,跟上了一个吐舌头的卡通表情包。

  此刻我也根本想不着太多,只是觉得她去哪的话,起码有杨昭兰这个省长女儿和韩橙这个黑道大嫂跟着,那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人身意外,所以我就暂时放心了下来。

  没等我把刚、输入好的信息发出去,美茵紧跟着这条又发来了一句:“我说臭哥哥,你啥时候把准嫂子领我这来,让我见见啊?”

  “你咋知道的?”

  “废话!你这个副省长家的千金闺女‘女盆友’,不还是你的‘霁隆大哥’介绍的么?他是琦琦的爹,虽说是个后的,但是也啥事回家都可能跟琦琦说啊!琦琦跟我关系这么好,她也肯定啥事都会跟我说啊!而且我问你,你跟妈妈之间的关系,真的回不去了呀?”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老爸有联系过你么?”

  “最近么?他就前几天,差不多得是新年之前了吧,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就说他从沪港回来了,还得去趟Q市,等他去Q市回来之后,他回来找我和隋琼岚。”说完,美茵还把她跟老爸之间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我。

  截图里,一度曾经发展成让我嫉恨得牙根痒痒的秘密情人的继父女,聊起天来的态度实在是尴尬无比,很明显,美茵是很愤怒为什么老爸就这么把自己送人了——哪怕是老爸实际上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她回归到隋家去才是真正的认祖归宗,而老爸的话语尽管简短无比,而老爸的话语尽管简短无比,但我看到一页页一条条的信息里却透着满满的卑微。

  若发到网上去、把头像和备注都打上马赛克,说这是一个男舔狗在给高冷女神发的信息恐怕都有人信。

  “行,我知道了。以后打电话的话,你就往我这个号码里打就好。”

  “咋啦?发生啥事了?”

  “这你就别管了,没发生啥事。好好上你的课。”

  “嘁!略略略~”说完,美茵又发了一个“我超凶”的表情,之后她那边也终于安静了。

  我赶忙设置好了呼叫转接,一出大厦我本来准备再去一趟情报局,蔡梦君那边却有点等不及似的给我打来了电话,一听说我没什么事情,便要我直接开车去Y大校园找她。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身回去了大厦里面,找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收拾了一下心情和表情之后,只好一路直奔Y省大学。

  我以为我要负责接上蔡梦君送她去佐野公馆,没想到等我把车子开进Y大校园停车场之后,正看见一辆宝石蓝劳次莱斯在那里等着,见我到了之后,后车门一开,只见脸上略施粉黛因而将她精致面孔显得更加白皙立体、把短发用卷发棒拉成小波浪,披了一件黑色貂绒披肩、穿着纯白长礼裙和黑色鳄鱼皮长筒手套的蔡梦君正坐在车子里对我摆着手。

  “我的天呢,你怎么这么正式?”从车子里走下来之后,我惊讶地欣赏着蔡梦君这一身装扮,“像个好莱坞级别的国际影星,又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嘻嘻!我本来就是公主呀!你敢说我不是你的公主殿下?”蔡梦君嘴上怡然自得,脸上却带着羞涩的晕红冲我笑着。

  “那怎么着,我是给公主殿下您在这跪一个还是磕一个呀?”

  “哈哈哈!行啦,别贫嘴了!快点,小岩岩,快上车!外面多冷啊!开着车门我都冷死了!”

  “好好好!马上!哎哟,我还成了‘小岩岩’了……你这是给我取了个啥昵称呀!像个小奶狗似的……”

  “嘿嘿!你不就是我的小奶狗么——快到姐姐这儿来!姐姐给你喂肉干儿!”

  “汪——呜呜!”

  我只好赶紧把车锁了,然后一熘烟钻进了车子里,故意逗着蔡梦君。

  一进车里,我才总算意识到车里还有司机呢,而且那家伙也正回头看着我和蔡梦君笑着。

  我看了一眼司机,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人,身高应该比我和蔡梦君都矮,而且看起来消瘦无比,但是双眼中透着一股锐利的光,人看着特别的精神,微笑着的模样也十分的阳光。

  “您好,辛苦您了。”人家看着我笑着,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我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怎么称呼?”

  “哦,这是我们家专职司机,也是我爸爸他们特勤处的‘宇叔’。”

  “呵呵,不敢不敢。我姓宋,宋默宇,你就叫我‘老宋’就行。”

  听着这名字我有点晃神,因为我觉着我应该是听过或者见过“宋默宇”这个名字,但我又实在记不住我是在哪看到或者听到的。

  反正眼前的这个人,跟我见到的蓝党特勤处的其他特勤完全不一样,他应该是当过警察或者当过兵的,身上有一股子带着亲和力的傲气,而其他特勤们看起来更像是社会流氓,甚至但从气质来讲都比不上张霁隆身边的那些喽啰小弟;并且,或许是因为他长得瘦小的原因,看起来感觉貌似比我大不了几岁一样。

  “老宋……算了,我还是随着梦君管您叫‘宇叔’了。辛苦您了啊,我从来都是给别人开车,今天头一次让人给我开车,实在是受之不起!”

  “没事。咱就是干这个的!”宋默宇笑了笑,又对蔡梦君说道,“那么二姑娘,咱就出发了啊?”

  “嗯呐。出发。”

  宋默宇点了点头,然后摁了下方向盘旁边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把自己跟我和蔡梦君之间的前后车舱隔板拉了上去。

  我又从头到脚打量了蔡梦君一番,随后却有点别扭地瞧了瞧自己,我今天倒是穿了一身洗过熨过的西装跟衬衫,但也并不是为了出席多正式的场合而这么穿的,而且为了来回跑,衬衫里面穿了一件太空棉保暖内衣,外面套了个羊绒针织西装背心,下面还穿了双添柏岚的大黄棉靴,虽然挺干净的,但是也是已经被我穿了好几年的,我这一身行头即便算得上干净整洁,跟蔡梦君这一身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倒不是我不想打扮,比如头发我是刚才在霁虹大厦里又用发蜡抓了一遍的,胡子鼻毛我也都修了,但是对于这种极其正式的宴会,我实在是没有任何关于该怎么去准备的概念——我的礼服实际上就之前去蔡梦君她家吃饭那次,张霁隆给我准备的那一套而已,并且为了工作,我也不可能穿一套特别庄重的燕尾服到处跑:

  “我说,公主殿下呀……跟你这么一比,我这一身还能看么?我要不也回去或者找地方拾掇拾掇?你昨晚说就是参加朋友的生日会,我寻思也就自然点、随意点……哪成想你这也太正式了……”

  蔡梦君对我倒是并不嫌弃,她也从头到脚地打量我一遍,然后对我笑笑:“我看就这样挺好的呀!小傻样!你是不怕给我丢脸呀?”

  “你说呢!”

  “哈哈!你别太紧张啦!你这样真就是挺好的!还想咋打扮啊?用不着!我告诉你,今天我要带你去,是因为我想让我那帮朋友知道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跟我男朋友关系特别好,尤其是我那帮女的朋友们看看,她们有不少因为家里头不同意她们自己找,到现在还都单着呢!所以我想带你去馋馋她们!哈哈!你对我来说,我的小岩岩啥样都是最帅的!”说着,蔡梦君还伸出手,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用着十足宠溺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馋她们呢?呵呵!你不怕我被她们抢跑了呀?”

  “你敢!”蔡梦君听了,立刻松开了我坐直了身子,双手贴在我的双肋处,一通连掐带戳。

  我连忙笑着求饶:“诶诶诶!我当然不敢呀!饶了我、饶了我!哈哈哈……但万一……哈哈……人家想要把我抢跑了,就像你对我现在这样,我根本招架不住,那我也没办法咋整呀?人家要是真想抢我,我也不一定说了算呢!”

  “那也是你的事儿!反正谁敢跟我抢你,我肯定饶不了她!而且,你也要玩完!”蔡梦君笑着看着我,说着说着,还在我胸口用力地掐了一把。

  这一掐当真让我有些吃痛,我没想到她跟我闹着玩居然还会这么用力,我这也真是受了一天的气和急,于是我多多少少带着些许火气地把她的双手手腕扣住——就她这苗条干瘦的模样,加上那点小力气,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明明被我扣住手腕,却还想着挣扎,没想到被我用力一拉,却直接拽到了怀里。

  我直接扯掉了她的披肩,并且从她身后摸到了礼裙的拉链,迅速拉开到她的后腰处之后,我又直接从前面拽掉了她身前的遮体布料,那两只宝塔似的小胸部便展露在了她的身前,只是上面还各贴着一张巴掌大的硅胶乳贴,乳贴的中间又有一只塑料蝴蝶结搭扣,将两个微胸紧紧扯在一起,看起来着实更有立体感。

  本来她被我这个动作搞得又惊又吓又羞,带着笑容的脸上瞬间变得刷白,紧接着等我把手一抓到她其中的一只乳房上之后,白皙的脸上便立刻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绽放出无比的绯红:“啊呀!你别……”她惊惶地看了看面前的隔板,然后双手奋力地按着我的右手,直接把头靠近了我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并带着急促的呼吸小声说道:“你别拆我的乳贴……拆掉了,等下贴不上,那我不是要凸点或者走光呀?”

  “嘿嘿,谁让你刚才那么狠的!嗯?”我放松掉了去抠她乳贴边沿的手指,但随后就将右手拃开,一把将她的左边酥胸握在自己的右手里,狠狠捏了一把,轻声挑逗着她:“而且你凸点了,怨得着谁呢?是怨我会把你的乳贴拆了,还是怨你自己的乳头容易硬呀?”

  “你讨厌啦!我……我哪有那么容易硬……”蔡梦君把眼睛睁得熘圆,随即嘴角泛起顽皮的笑意来,同时还把自己的左手压在了自己的胯下,摸向了她正骑着我的双腿的中间:“倒是你呀……你说说咱们俩,谁更容易硬?”

  “你说呢?反正不是我……我可是个君子,坐怀不乱呢。就凭你小梦梦的身体,就想这么勾引我啊?”同时,我又故意把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右乳,隔着软饺胶垫,摸着她的乳房中心,并且我瞄准着她的耳朵,摩挲着她乳头的位置:“呐,小乳头在乳贴下面被压得难受不啊?”

  这一招果然奏效,在她的手还没找准我阴茎的位置的时候,她便已经开始咬起了下嘴唇来,但嘴上却仍旧不服软,对我轻声细语地挑衅道:“……哼嗯……你不容易硬,那你这不是废了吧?嘻嘻……而且你就这样,能找到我的小乳头的位置么?我才没有呢……”

  “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你也知道小呀!”

  “去你的……啊……嗯……”

  此刻尽管隔着硅胶乳贴,但是我的大拇指也都很明显地找到了胶垫下面的那微微的凸起,尤其是因为她把硅胶贴粘得极其牢固,此刻很想要挺立起来的乳头却被压着,但在我如此的画着圈地在上面摩挲的时候,她身上刺痒的感觉,已经会加倍放大。

  而且我突然发现,在这姑娘的柔弱身子上面,竟然对轻微的疼痛承受起来的时候,会产生一定的刺激,随之在对感受到疼痛的地方轻轻抚慰或者进行呵痒之后,她的身体便会产生无法抑制的欢快回应,于是我便在她的乳房中心打着两三下圈之后,又想攥干海绵清洁布一样紧攥她的酥胸一把,之后又放开,沿着她的小乳球边缘轻抚着,同时再次来回隔着她的胸贴搓弄着乳头的大概位置。

  “嗯哼……坏人!你怎么找到的!”不一会儿,梦君便忍受不了我的挑逗,红着脸别过头去,却又微微斜着双瞳眯着眼睛看着我,一手勾着我的脖子,一手依旧摸向我的裤裆,并且在我的阴茎处隔着裤子紧紧握着,并且很急切地用自己的纤纤玉指上下拨弄。

  “你怕是不知道呢吧——无论乳房的大小,无论男女,人的乳头位置一定长在对着耳垂的地方。”

  “嗯哟……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你现在自己体会不出来的么?”

  “坏蛋!你告诉我,你摸过多少女人的呀?”

  “哼哼,数不清呢!”

  “讨厌!不理你了……”说着,她便轻轻地推着我的身体,准备朝着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挪着身子。

  但此刻,可由不得她。

  “你想不理我就不理我呀!嗯?无论我摸过多少女人的乳头,反正今后,我就摸你的了!想逃没门!”

  说完,我还故意用手指勾住她乳贴中间的那个塑料钩扣,用着既保证乳贴不会被扯掉、又能保证乳贴下胀挺得如蚌肉中蕴藏的珍珠一般坚硬的乳头可以被硅胶垫跟着拉扯的恰当力道,拉拽着这双黏在她胸前的乳贴,而摸着我的阴茎的蔡梦君感受着自己胸前末梢神经的牵引,已然开始大口呼吸着并且随着脸颊更加的醺红而翻起白眼来。

  此时,正好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把瞬间有些失神的蔡梦君的身躯甩得差点朝着车门处撞去,我只好连忙停下右手的动作,而左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也就势紧抱住我的身体,把自己的双乳贴在了我的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在我的怀中紧贴了一会儿。

  我俩都微微听到司机老宋骂了一句娘,刚刚应该是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来横穿马路的行人,随后车子正常匀速行驶在之路上后,蔡梦君便顺势搂住我的头,然后微微抬起自己的屁股,用着自己最下面平坦却充满柔软的肉低,隔着她的绸质打底三角裤和我的西裤以及里面的两层,研磨着我的阴茎上段。

  “坏蛋!你就会这一招……欺负人!”

  “就这一招又怎么了?好用就行呀——对你这么个大家都以为是乖乖女、身体却这么敏感的闷骚小色女而言,尤其好用!”

  “哪有这么说自己女朋友的……坏人!”一听我叫她“小色女”,蔡梦君整个人都似融化一般瘫软了起来,只有跨坐在我下体上的双腿跟隔着裤子握着我阴茎的手还在撑着,并且她在羞涩了片刻之后,水润的双眸盯紧了我的眼睛,咬了咬下唇的樱口中又传来了一句柔媚的质问:“你这还叫没有反应?你这反应不也挺大的……那我是‘小色女’,你又是什么呢?‘大淫虫’嘛?”

  “对啊!我就是‘大淫虫’!你才知道?要不要把大淫虫的‘大反应’拿出来?”

  其实我早就饥渴得不行,这一天苦闷委屈的遭遇,让我极其想得到一次温柔的精神慰藉。

  所以不等她回答,我便驮着她的娇躯抬起屁股,迅速揭开皮带后,直接把裤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脱到了膝盖处,露出了早就充血膨胀的火红阴茎,贴在了她的丝绸内裤上。

  “嗯……坏蛋!”

  嘴上叫着坏蛋,蔡梦君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我那刚刚在内裤里就已经浸满了我自己前列腺液的滑腻阴茎,再次撩开自己的裙摆,将我的阴茎牢牢抓在手中放在自己的双股前三角裤的布料上轻轻戳蹭着,但一戳到那最柔软的凹陷部位处、要到动真格的时候,她却只是眯着眼睛张着嘴巴,吐着如兰芬芳的热气,让我的龟头在那里犹豫徘徊。

  眼见前戏都做到此,不进入正题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我便将搂住她的双手向下移动,顺着她的身躯摸到她的髋骨上,然后将双手伸进裙子里面,一手扶住了她的屁股,另一只手翻开她的内裤、朝着一边一扯,她一不留神,将我的阴茎朝着她的美穴一戳,半个龟头便戳了进去,而与此同时我再向上将身体一挺,前端肉棒便享受到了她的膣穴中的无比湿热;她似乎同时也感受到了我的入侵,身子一软,又被我按着后腰向下一压,她顺其自然地朝下一坐,我的阴茎便插入了她的体内一插到底,随即阴道条件反射似的紧抓,让我的心跳都跟着蜜穴收缩的力度而加快了频率。

  “我是有反应啊!但是你看看咱们俩的反应谁更大……你下面都湿成这样了,还不是小色女么?”

  “坏蛋!”自被我深深入侵其中,蔡梦君便不在掩饰,带着一脸的滚烫羞红,骑在我的下半身上,一点一点地扭动着腰肢又抬着屁股,轻轻闭起眼睛想要享受我的肉棒给她带来的充实,但是在自己彻底沉浸到淫靡的美妙之前,却还带着挑逗意味地故意紧张地看着我,“讨厌……你在这……嗯……就不怕被宇叔听见啊?多难为情……”

  “你也挺坏的呀!你这家这车后面的隔离室跟前面是可以隔音的,你以为我不懂车么?再说了,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也没啥事,而且反正都这样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扶稳了她的娇躯,随即双腿用力,用膝盖顶着漆皮隔离壁,抬起屁股之后托着她的身子,加快了速度,感受着她的柔软泥泞的阴道内壁,朝着她的子宫颈口疯狂地顶撞了三五下,便胡乱撞击一通边对她笑道,“反正都这样了,你就再叫得大声点又怎了?”

  “啊呀——你别——痛啊——轻点!”被我一通乱插的蔡梦君的身体就像是要飞了起来,但随即她又睁大了眼睛、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我,等我停下了动作,又忍不住对着我的胳膊和胸膛一通乱掐,嘟着嘴埋怨道:“轻一点么……你一下子这么激烈真的会很痛!你个大坏蛋……不懂得怜香惜玉……还偏偏什么都懂!”

  “我错了,哈哈!别掐我了!我错了……”随后我不再折磨她,重新端坐好后,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半跪在车里后让屁股和腰部能够有一定的活动空间,然后另一边已然托着她的屁股引导着她大腿上下活动的节奏,随后将她顺着力气向上托起、我的屁股再向后撤一点,把阴茎慢慢退出到仅留下龟头被她的阴唇含在肉穴里面,然后再轻轻地朝前挪动身体,又将她朝着自己抱紧,让她再坐回到我的身体上,让彼此的阴阜和阴毛贴在一起:“那这样呢……”

  “嗯……”蔡梦君温柔地看向我,又红着脸对我说道,“你等下……你这样姿势肯定不舒服……”

  说着,她又按动了我俩座椅之间的扶手上的一个按钮,把我的靠背放下了一些,让我能够半躺着,而她也正好能骑在我的身上,我俩这才调整着自己并不断加速,并且嘴巴湿吻在一起后,舌头的相互搅拌,配合着身体的剧烈碰撞,也让彼此更加的放开。

  但是在车子里,尤其是形式当中的车子里做爱,虽然说起来似乎很刺激,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多少还是感觉有些单调,真的不如在卧室里或者其他更大一点的空间进行性爱更加的舒服。

  她纯粹是因为觉得被人开车载着的时候,旁边还有司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一番堪比那些色情小说里的情节更加刺激的云雨实在是特别好玩,而我则多多少少有一种急于发泄的欲望,以至于忽视了很多细节,比如应该多换几个姿势、多调节一下不同的抽插方式和活塞频率,最开始我还在配合她的姿势和动作,缓慢地将自己的阴茎拔出一大半,然后又实打实地一挺入底,但是等到随着我阴茎上末梢神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命令我,必须射、而且要赶紧射、一滴不留全都射进她的体内,我便再次恢复了刚才故意调戏折磨她时候的胡乱快速的野蛮肏弄,甚至不带一点爱意。

  一直到我肏弄得实在是太过于忘乎所以,而蘸着从她牝穴中流出来的汁水,将她的娇嫩屁股左右掰开后把左手食指直接捅入了她的菊门,她突然疼痛得流出泪水,吃痛地苦叫了一声后,紧箍着的菊穴不由得缓缓扩张开了一些,随着我的手指肚戳在她直肠壁末端的动作,她的叫苦又变成了爽畅的呻吟,甚至在呼吸变得急促之后,又忍不住翻起白眼、嘴巴上在娇嗔的同时也流露出痴痴的笑容,我才勐然惊醒:

  原来,我此刻怀中佳人,其实从未经历过早就习以为常的欢愉淫乐伎俩。

  “你……大坏蛋……怎么能碰那里呀!不讲卫生……”

  “对不起……嗯……”

  我嘴上这么说着,插进去的手指却朝里面戳得更深了,好在她的肠道里面此时是十分干净的,而并没有触碰到任何的既会破坏漫刺激的行为的气氛、又会毁了她尊雅高洁身份与性格的那种东西;但是越肮脏的感受,反而会给我此时带来越野蛮的发泄,我用手指甲那里反向朝着她的阴道的位置按压着她的直肠末端,再次来回箍紧又放松的菊洞跟已然失去了控制收缩紧抓节奏而开始逐渐痉挛的阴道,都告诉我她的身体其实很吃这一套的,但毕竟不怎么经历人事欢好的蔡梦君心里还是对这种疯狂而毫无下限的做爱方式,所以她还是在情不自禁于我耳边呻吟的时候,双手攥着我腰眼下面屁股上的肌肉,用依旧戴着鳄鱼皮手套的手指拧着肉掐了好几下。

  我在屁股皮肤上的疼痛中,狠狠地对着蔡梦君的软嫩蜜穴勐插了差不多七八下,在她彻底往我的身体痉挛当中,我总算痛快地在六次马眼的震颤中将精液送入了她的身体里,之后她也忍不住把四肢紧紧缠绕在我的身躯上,手肘与双膝也在她的身前紧紧相抵着,从阴道深处反溢出一股温热的阴精与精液交融在一起后,也达到了高潮。

  除此之外,这次交合也实在是没什么可回味的。

  看来心情实在是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没办法用性爱来缓解的,即便是发泄的时候比较爽畅,在交媾结束的那一刻开始的贤者时刻,则会把心底的不悦放大几百倍。

  “你今天怎么了呀,秋岩?你好像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趴在我身上缓了差不多八分多钟、脸上却还带着潮红,身体还套裹着我的阴茎的蔡梦君,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今天的低落情绪。

  “嗯?哦,没有……都是工作上的破事儿闹腾的……”我看着怀里的蔡梦君,又深吻了她一下,然后上下同时拍拍她的肩膀和屁股,让她从我身上抬起来后,我从我的羽绒大衣口袋里拿出了纸巾和湿巾,帮着她情理了一下被我射得满溢的阴道之后又清理了自己的阴茎,随后又帮她穿好了三角裤和其实刚才早就被她踢掉的高跟鞋,帮她穿好了白色礼裙、拉上了后背的拉链。

  做完这些我又捧着她的脸颊对她笑道,“但是就算我心情就算再糟糕,见着你了之后,我都会好起来的呀!”

  “那最好,看来我还是你的开心果呢!嘻嘻!”

  “那可不,从身体到心灵,你都是我的开心果。”

  “嘻嘻嘻,那不是必须的么!”她得意而开心地笑着,然后又攥住了我的手,爱意满满地看着我,对我问道:“那你的那些烦心事,能跟我说说么?”

  “唔……还是等咱们俩参加完你朋友的生日宴吧。这个时候讲起来的话,我怕我的情绪会影响你的心情,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可不想做一个大煞风景的钢铁直男男朋友。”

  “没事的,等下你跟我那帮朋友在一起多聊聊天就好了,虽然我平时也不总是跟他们溷在一起,但是他们的人都挺好的,而且总是特别爱开玩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他们在一起说说话、吃吃饭,心情就会好起来。我相信你跟他们肯定能出得来。”

  我点了点头,但其实我对此并不抱多大的期望,我只是把这顿生日宴当成是一种应酬,我只希望今天蔡梦君能尽兴就行,对于应酬我反正是从来都不做任何的预设:“但愿吧。”

  蔡梦君靠着我的手臂,朝着车外看去,看了看眼前路旁的白桦林,才若梦初醒:“欸?咱们快到了。”

  实际上就算是再隔音的挡板,人的耳朵也是多多少少隐约听到另一边的空间里的声音的。

  宋默宇其实察觉到了我和蔡梦君在偷偷进行的欢爱事体,于是就在快行驶到佐野公馆的时候,我和蔡梦君在后车座上疯狂“开着车”,他却特意把车速降了下来。

  我后来查过资料才知道,这片道旁的白桦林是新政府成立之后F市第一届新政府和部队领导们为了纪念佐野洋一特意栽种的,而当年佐野洋一年轻的时候,留学英国之前曾经在沪港的英租界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英国教授开的公立学校里,当时还是一介浪人的他遇到过一个在那里上学的东北姑娘,他爱上了那个姑娘,但是碍于语言和文化、以及国恨家仇的原因,他始终不敢跟那个姑娘表白,等他再来到这片土地上已然时过境迁,且又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一直到他去世却也没能再次寻到关于那个姑娘的一丁点消息。

  据说白桦树,是那个姑娘最喜欢的树木,而在公馆附近,佐野洋一也自己栽种过不少的白桦树。

  沿着公路一直开进军管区的大门里面,我才明白为什么佐野洋一要留给当时的抗日联军这么一个洋楼,说是一个公馆,其实更像是一个随时可以充当军事堡垒的建筑:整个公馆庭院都是建筑在一个半山坡上,在天然的阶梯地势上,最高的顶端盖着一栋很有年代感的尖顶巴洛克式天文望远楼,除了观赏天象,这座望远楼也完全可以当做瞭望塔来俯瞰小半个F城的动向,楼下的一圈反而是一个凹入山顶的碗状陡洼,从洼地中的一个小门处,可以直通山腰上的那栋八角形的洋楼里,洋楼是用大理石砌成的,最开始只有这么一栋,后来佐野洋一从英国商人那里买来之后,在旁边又改了两座两层十六室的副楼,充作仓库和仆人们的住所,现在那里这是七十三军军部下层机关干部的宿舍,而主楼便是七十三军的姜云山姜军长的官邸;在下面的山脚,则是平时用来活动的地方,有一个用灌木跟玫瑰花组成的迷宫花园、一座放置了凋塑着雅典娜以及模彷卢浮宫中维纳斯的喷泉广场,还有一个网球场和篮球场,以前的时候周围空空荡荡,现在那里则直接设置了士官宿舍以及训练场。

  公馆原先的设置看起来气派豪华,而新添的军训设施则让院子里平添几分威严。

  为了避开士官宿舍和部队办公区域,宋默宇把我和蔡梦君送到了望远楼的附近后,自己开车回去了军管区大门附近,那里有专门给来客驾车与司机安排休息的招待处,蔡梦君则跟我一起相互搀扶着,一路走到望远楼旁边那个避弹防空通道的门口,到了门口后,她便按了电铃。

  “谁来了呀?”对讲设备接通后,那边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子的爽朗问话声。

  “娜娜么?我呀!你还听不出来我是谁么?”

  “哼!这是哪国派来的小女特务呀?我得赶紧跟我爸说一声,让卫兵给你抓起来!”

  “去你的!赶紧放我俩进来!这么冷冻死我了都!”蔡梦君笑着对那个女孩说道,“我先祝你生日快乐了啊!待会再祝你哥去!按照规矩,你俩的礼物,我都已经让司机交给你们这的卫兵检查了,送你一套宝格丽的香水,给你哥弄了两瓶澳洲的红酒。”

  “哈哈!你说你这么客气干啥?我们家不兴送东西,你还不知道!快进来吧,说到红酒,我这正好下楼帮我哥拿两瓶我们家老爷子的红酒。我哥他们已经在楼上了,你赶紧上去吧。”

  “得嘞,我的女将军!”

  紧接着门开了。

  但是我分明在刚进门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对讲设备里传来了一声“欸,梦君你等下”,但是蔡梦君这姑娘就是这样,先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也是这样,遇到了熟人有热闹了,她便多多少少有点不管不顾,再加上一阵北风把她的裙子和披肩都吹了起来,吹得此刻脸上还带着潮红的她一阵发抖,她便直接拉着我进了门。

  “那个,梦梦啊,刚才我听你这朋友好像还有些什么话想跟你说呢,你要不……”

  “哎呀,没事儿!还能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呗!外头多冷……”

  我只好和她相互掺着走进了里面。

  通过长廊之后,我俩来到了大概是主楼的地下室里,随后顺着地下室的比省厅大楼里看起来还气派的大理石楼梯一路往上走,走到了楼上的一个两米多高的大门出,蔡梦君跟我一起推门后,她先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哈哈,热烈庆祝姜少帅生日快乐呗!大家……”

  紧接着,她朝着里面一看,尤其把目光放在了里面大长桌上主位旁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处后,她的脸色就变了,眼神呆滞而又有些愤怒,脸颊上刚刚的潮红一瞬间褪去,而似乎右边的苍白起来。

  而宴席厅里的穿着各种名牌西装礼服的男男女女的目光也都惊呆了,特别是当他们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身上的时候,彷佛我是一头冒冒失失的闯进屋子里的勐犸象。

  而我也顺着蔡梦君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坐在两个主位左手旁的那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一脸憨厚的模样,脸型圆乎乎的,理着寸头,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个子要比我矮一头,大概有一米七的身高;穿着倒是十分的浮夸,一身条纹黑色西装,而条纹的缝隙处还竟然镶着钻石,整个人一动弹,浑身就闪烁着刺眼的铜臭味十足的光辉。

  而且这人我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但我也确定我之前没见过这个人,或者与其这么说,更不如说他长得好像跟我见过的某个人有点相像。

  而蔡梦君多看了那人几眼之后,便一直黑着脸低着头,也不再跟他们继续搭话,她还紧紧地攥住了正挽着的我的右臂,我有点怀疑这一刻她似乎是想要离开。

  我刚想要开口问,坐在主位上的穿着军绿色西装、留着稍显浮夸的飞机头、相貌却十分俊朗有白皙的男生便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走到了蔡梦君和我的面前,中气十足且大方地说道:“啊哈哈!梦君和她男朋友来了哈!快请坐吧!”男生还主动对我伸出了手来:“认识一下,我叫姜国梁,咱们在座的诸位,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都算发小。您怎么称呼?”

  此人的儒雅打破了宴席厅里足足半分钟的尴尬,而从他的自我介绍,我便一下子就知道此人正是姜军长的儿子。

  我便也伸手过去跟他握了握:“您好,我叫何秋岩。”

  “秋岩兄!哈哈哈,一表人才!咱们这帮人,从小一起长大,那可真称得上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了,梦君比我和我妹妹小一岁,我从小也把梦君当妹妹看!你能打动咱们梦君的心,那你可真是好福气!”

  “哟,您比梦梦年长?那我应该管您叫哥才对!”

  “是吗?”姜国梁一见蔡梦君半天不说话,赶紧找了个下台阶,对蔡梦君问道,“你们俩这是姐弟恋啊?”

  “嗯……”蔡梦君这才重新开了口,“秋岩比我小三岁。”

  “哟,哈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姜国梁又爽朗地大笑着看向我,“但是秋岩老弟看着,可是很成熟稳重的嘛!”

  “呵呵,不敢当。”

  姜国梁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跟姜国梁身高差不多的高挑女生,眉眼口鼻跟姜国梁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孩一见蔡梦君和我正站在门口,又看了看里面那一个个都绷着脸撇着嘴、眉毛全都皱着的面孔,只好端着两瓶拉菲叹了口气。

  姜国梁倒是不动声色,抬手冲着那个女孩,对我介绍道:“哦,这是我的妹妹,姜援娜。”随后又向自己妹妹介绍了我。

  而姜援娜对我笑了笑以后,又使着相、对着自己的哥哥一顿挤眉弄眼,示意房间里的气氛不大对劲。

  姜国梁这个时候才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后又对姜援娜扬了扬下巴,然后拉着我,又让姜援娜推着#蔡梦君,把我俩一起请到了两个主位的右手边的位置,蔡梦君自是挨着姜援娜坐下,而我则挨着蔡梦君。

  我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这个女孩其实长相还凑合,瓜子脸、含月唇、八头身的身材,甚至胸前的那对看起来至少有F杯肉球,几乎要从她的黑色低胸礼裙的领口中蹦出来,下面的裙摆还开着叉,直接开到了快到她对着鼠蹊部位的丰腴大腿处,在往上去的话,我都快能看到她小半个肉肉的屁股,但是如此暴露的着装、抹的厚重的粉底和夸张的紫粉色唇彩,还有那橙皮跟胡椒味道十足的香水,让我觉得这个女人俗不可耐得还不如前些日子我刚去过的砂舞厅里的舞女,因此,既是非礼勿视、出于避嫌,也是生理不适、心里抗拒,我真的不敢多看她一眼——尤其是坐下没一会儿后,通过桌上人的互动的观察,我便发现与她对坐着的那个男的,还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后,我更不敢多看这女人一眼;但有些女人就是这样,男人越不看她,她反而越被吸引注意力,趁着身后的侍应士官帮着我倒水的时候,女人还故意把自己的刀叉跟手包碰掉了,我下意识地转头弯腰下去帮她拾,没想到这女人也同时弯下腰来,深邃的乳沟和马上要脱离礼裙软垫的胸尖立刻在我眼前晃悠了起来,而这女人也根本没有一点遮挡,一看我的不经意在自己的关键部位驻留,她竟然还在桌子下面冲我笑了起来。

  我只好把手包迅速放在她旁边,将刀叉递给了侍应兵后,立刻转过头去。

  我再看向蔡梦君,此时此刻她仍旧表情复杂地低着头,虽然低着头,但他的鼻尖冲向的位置,却仍然对着那个脸型圆圆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在不停地注视着蔡梦君,但他很快也发现了我在观察他,于是他便不自在地抿抿嘴、叹了口气,看了看我。

  我则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而男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只好对我点头示意。

  而我再看向我正对着的这张脸,我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个白净公子哥,偏偏长了张特别长的马脸,而且此人鹰眉狐狸眼,从我进屋开始到刚才坐下再到现在,一直用着那双狐狸眼棱着眼睛看着我,半天也不对我说一句话,我也冲了冲那人点头,没想到他对我的表现完全无动于衷。

  “喂,倒点水吧。”

  坐在我对面的长马脸看了我半天,突然对我冒出来这么一句。

  我还以为他是在请我喝水,于是我“哦”地答应一声,端起面前的长颈瓶,先把蔡梦君面前的玻璃杯端了起来,倒满了温柠檬水,然后我又给自己倒上。

  可就在我刚把水倒到一半的时候,那个长马脸居然拿着筷子敲着盘子大声道:

  “谁让你给你自己倒水了?给我倒水!”

  我看了看一桌人,又转头瞥了一眼还沉浸在痛苦中的蔡梦君,只好微笑了几下,端着手中的长颈瓶站起身,给对面的杯子里倒满。

  而等我一站起身,我分明用余光感受到,坐在我右手边的那位豪乳肉弹女,正不停地打量着我的裤裆和屁股。

  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给长脸倒满清水之后端正坐下,自己也举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姜国梁眼见着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好招呼这旁边的侍应兵从他身后的红枣木储物架上拿来了一只铁皮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尽是满满黑雪茄,侍应生把雪茄给在座的男士们发了一圈,然后又给拿着防风打火机帮着点上,而在座有不少女的也抽烟,便也同样帮着她们点上烟。

  “我来根这个。”我旁边那个豪乳肉弹女,则在摆弄了半天手里的铂金烟盒之后,也从盒里挑了一根雪茄,自己切开了一端之后,想了想,又把雪茄切刀递给了我:“呐,你也来一个?”

  “不了,谢谢。”

  “来一个吧!怎么,秋岩平时不抽烟啊?”一旁的姜援娜对我问道。

  “哦,还行。以前抽。现在不咋抽了。”说着,我还故意握住了蔡梦君的手,并十指相扣放在了桌上,“梦梦不喜欢我抽烟。”

  屋子里的诡异气氛、对面两个男人的冒犯目光让我还怀疑,我这一个举动会不会让蔡梦君有些不自在,没想到正是我这一个动作,总算让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并且她也总算抬起头来,回应给我一个温柔又依赖的目光,而她也鼓足了勇气转过头,抗拒又胆怯看了一眼对面那个一直盯着她的圆脸男人,紧接着却又低下了头。

  姜援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自己的那边伸出手去,放在了蔡梦君膝盖上拍了拍,然后一直把手捂在她的腿上。

  姜国梁看看我,抽着雪茄笑着:“呵呵,秋岩老弟也真是对咱们梦君体贴和听话呢!你是梦君的男朋友,也算是咱们自己人了!今天到我们家来给我和娜娜庆生,那就要放开了尽兴对不对?梦君啊,今天你就纵容秋岩老弟一次呗!这可是刚从古巴运来的上等尖货!不抽一口可是要后悔的!”

  “怎么样都行,”蔡梦君低着头,头抬起头瞪了面前那个圆脸男人一眼,随后看了看姜国梁姜援娜兄妹一眼,冰冷地说道,“反正我是客人,你们是主人。很多事情,姜少帅和娜娜不都已经做主了么?”

  “不是的,梦君,你听……”

  “哈哈哈!”姜国梁明显抬起腿,应该是在桌子下面踢了下自己妹妹的脚,然后豪爽地笑着说道,“那就是了!今天我做主对吧?秋岩老弟今天第一次光临寒舍,那自然也应该尽兴才对!这雪茄就来一根吧!”

  “不了不了!谢谢姜大哥,但我还是少抽点为好。”说到这,我又拍了拍蔡梦君的手背,然后松开了她的手,站起了身,向姜国梁问道:“不好意思啊,姜兄,贵府上洗手间怎么走?我想去方便一下。”此时其一我确实有点想要放水,交合做爱之后过十几分钟我就是愿意去厕所,这可能是我生理上的一个反应,其二我也是真感觉到这个宴席实在是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得找个地方再拾掇一下本来就不太痛快的心情。

  “哦,除了门,走廊那头的对着的门就是了。用不用找人陪你去?”

  “不用不用,等我迷了路了再说。”

  我按照姜国梁的指路出了门,走到了对面一推门,才发现人家家里的洗手间就是不一样,一个洗手间的面积,都快赶上我重桉一组一间办公室大,马桶旁边是个传统彷古屏风,屏风后面是个足以躺得下两个人的大按摩浴缸,浴缸的对面还放着一台液晶电视,电视的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玻璃隔开的桑拿浴房。

  我放完了水、洗了洗手,正抽出纸抹布擦着手打开洗手间门,却一下子被一只手重重地推了回去。

  眼见着四五个人直接给我重新堵到了洗手间里面,外面还有两个把守在门口。

  为首那个,正是刚才正对着我坐着的长脸狐狸眼男人;旁边还有一位身材健壮的,正是那个豪乳肉弹女的男朋友;但是这帮人里,却并不见刚才对坐在蔡梦君对面的圆脸。

  “您几位怎么着,也来方便啊?我完事了,你们自便。”

  我擦干净了手,把纸抹布丢进一旁的废纸篓里,继续低着头准备朝着门外走去,没想到却又一把被那个长脸挡了回去。

  “你是谁啊?”长脸男人杀气腾腾地看着我,态度阴森地对我问道。

  “呵呵,我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叫何秋岩。”我笑着看向这帮人,“怎么,几位兄弟刚才没记住么?”

  “谁他妈跟你是兄弟啊?操!”那个肉弹女的男朋友不忿地骂了一句。

  长脸男人却摆了摆手,转而又对我问道:“我没问你你叫什么狗屁名字!我问你是谁,意思是你是梦君的什么人?”

  “还是啊,刚才我也不是说过么,那位姜国梁大哥也说了,我是蔡梦君的男朋友。怎么了?这个事,您几位也没记住?”

  “哼!真他妈有脸说呢!你这一脸穷酸样、一身的破衣烂衫,就你也配当梦君的男朋友?”说着,那个长脸又把马桶盖一翻,还对着马桶吐了口痰,指着马桶里面对我说道,“来,你上这来照照自己,你看看你身上有哪点配得上梦君的?”

  我扣了扣耳朵,对他们笑了笑,指着洗手池说道:“哎哟,我还真没想到梦梦的朋友们的趣味这么怪,咱们那儿不是有镜子么?您平常不用镜子用这个?再说了,我配不配得上梦梦,也不是您说了算的吧?”

  “少他妈的废话!你要是识相的,现在立刻就从这滚出去,我们几个还能留你一条狗命!要不然,别怪我们没告诉过你,再腆着脸继续在这待着,我们哥几个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哎哟,巧了!您几位怕是不知道,小弟我的工作就是去弄明白这人是怎么死的。而且我也不明白哈,虽然我还不认识您几位,但我猜您几位也都家世显赫吧?咱们这当公子哥的,怎么也跟小溷溷流氓学生似的,乐意在洗手间门口堵人打架?”我嘲讽地看着这几个人,顺便已经想好了等下靠着墙壁,怎么能够最快把距离我最近的人撂倒、怎么利用马桶、浴缸和洗手间的玻璃让他们倒下。

  “呀哈,听你这意思,你还想还手呗?还手一下你试试,我们几个保证你今后在Y省活不下去!”

  眼看着那个马脸已经捏起了拳头,这个时候洗手间门又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则是姜国梁。

  而门口先前把门的那两个,此时正捂着自己的胯下靠着墙,表情痛苦地等缓儿。

  “干嘛呢,哥几个?雪茄没抽完呢就跑我厕所里了?我生日宴在那屋呢?要不我让人把桌椅都搬来,咱哥几个就在这吃?”

  “国梁哥,我就是看不过去!人家允汉大老远刚从LA回来,我们还合计着……”

  “你们合计?你们跟我合计过么?趁着我过生日,你们搞事儿呗?”姜国梁一听,一下子就怒了,声音不大,但是吼起来的态度十分地严厉,“我告诉你,今天是我和娜娜的生日,我不想生气。人家秋岩是梦君要带来的,这事儿梦君早就跟我说过,你们最好也别折我的面子!菜都上了,就差娜娜切蛋糕了,赶紧给我回去吃饭去!”

  那个长脸等人一见姜国梁动怒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再做什么,只好低着头悻悻地出了洗手间。

  我看了看这帮人,又看看姜国梁,站在原地咬着牙,也只好狠狠地把这口恶气吞进肚子里。

  姜国梁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吧,兄弟?”

  “没事……我今天也没喝多,最近这种场面也没少经历,我能有啥事……”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从小就这样,都是被他们父母娇生惯养长大的,就乐意欺负人。”姜国梁拍着我的肩膀,想了想,又对我说道,“我和娜娜其实听岳阿姨跟我俩提起过你的名字。”

  “岳阿姨?你说的该不是国情部F市情报局的岳凌音吧?”

  姜国梁点了点头:“正是她。她跟我说过,她跟你妈妈夏雪平是挺要好的朋友。”

  “呵呵,这漂亮大婶还真谁都认识……哦,您别见怪啊,姜少帅,我平常都管岳处长叫‘漂亮大婶’。”

  姜国梁笑了笑,又说道:“在我小时候的时候,外国间谍曾经想要利用我和娜娜要挟我爸给他们透露军事机密而把我们俩都绑架了,最后我们兄妹俩都是岳阿姨带人救出来的,后来她还保护过我爸,躲过了两次暗杀,从那以后岳阿姨就跟我们家也成了朋友,七十三军上上下下都很尊敬她。你妈妈是岳阿姨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家的朋友,你也是就是我姜国梁的朋友。我其实一直都挺想认识认识你,但我之前也没想到今天你会跟着我的发小蔡梦君一起来,她打电话通知我们家娜娜之前,我也是真没想到你就是梦君的男朋友。照拂不周的地方,秋岩你多多包涵。”

  “呵呵,谢谢,谢谢姜少帅看得起我,这是我的荣幸才是。”

  姜国梁又伸出手跟我握了一下,并且还把另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随后又扬手朝向门外:“走吧,咱俩也出去吧,你头一次来我们家,让你在洗手间待着这么半天算怎么回事?”

  我也只好笑笑,跟着姜国梁回到了宴席厅。

  等我回去的时候,宴席厅里一直用着芒刺一样目光看着我的人——差不多约等于餐桌周围的所有人——他们的目光也多少黯然了下来,尤其是他们看到姜国梁是勾肩搭背跟我再次一起走进宴席厅里之后,就连刚才颇为嚣张跋扈的那个长马脸也气馁了下来。

  而对坐在蔡梦君对面的那个圆脸男人则抬头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抬过头,也没敢在多瞧蔡梦君一眼。

  “哎哟,上个洗手间这么长时间呀?”姜援娜故意打趣地笑着,看了看我又调笑着把一只手放在蔡梦君的后背上,身子前倾着开了个打擦边球的玩笑:“这小鲜肉的肾就是可以呀!梦君你是捡到宝了呢!”

  “大大咧咧,成天啥玩笑都敢开!我这是刚才拉着秋岩到处转了一圈,呼吸呼吸咱们郊区的新鲜空气!”姜国梁又冲我笑笑,“我这妹妹你别看外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实际上从小就是个假小子,秋岩老弟你可别介意!”

  “没事没事,将门虎女,就应该这样。”

  我也只能客气地陪笑着点点头,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原位上。

  而我一坐下,身边那位豪乳姐姐就止不住地侧目看着我偷笑着,笑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扭头看向蔡梦君,蔡梦君则是从我进门到坐下,一直愣愣地盯着我,满眼满脸都是担忧,我为了不让她过多担心,硬摆也摆出了一张笑脸。

  “没事吧?”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并用手指在我的手掌上捏了捏,又怨恨地看着长马脸和其他的所有男生。

  我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也用手指在她的素手上轻轻攥了一下。

  “你们家这位还挺会说话呢!哈哈!”姜援娜又对着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蔡梦君笑笑,然后却抬头看向自己的龙凤胎哥哥,随即又眼神藏针一样地望向这一桌除了我之外刚才出去的所有人,“我还合计着,别是人家秋岩弟弟被某些人威胁了,堵在咱们家厕所了呢。刚才那一秒可别提我们梦君对秋岩有多担心了”

  “那倒是没有……刚才他们也等着去方便呢。不过也真有意思,酒还没开喝呢,这帮人就站着排的非要去洗手间。”姜国梁挪了椅子,解开自己身上军绿色西装的扣子,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然后又拿起刚才还没抽完的雪茄,用手指间夹着的雪茄指着刚才参与围堵我的那几个人,谈笑间眉宇中也流露出来了一股怒意:“咱也不知道下次该不该让你们来了!”

  长马脸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后又连忙对姜国梁说道:“国梁,我们……”

  “行啦!废话少说,头道盘都上了,还在这白话!”随后,姜国梁又拍了拍自己妹妹的手臂,柔声说道:“喏,你来吹蜡烛切蛋糕吧!”

  随后蜡烛点上,头顶的两盏水晶吊灯关上,烛光中映衬的寿星姜氏兄妹跟一旁同样被映照到的蔡梦君的脸上自然是镀上了一层暖意融融的金色光辉;对角那里那个圆脸男人,则竟然将椅子向后撤了一步,在黑暗中,我也似乎看到他颓然地站起身,随后那个长马脸也急忙起身去追赶那人,俩人似乎在走廊里小声觑咕了一通,才又迅速地赶在姜援娜吹蜡烛之前返了回来。

  而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其他的人,则全部藏在冷峻的黑暗中看不清身影,当蜡烛熄灭,凋梁画栋的宽广宴会间再次点起光亮晃眼的水晶吊灯,角落处的黑暗,却又永远被留在了那里,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寒凉,透打在我的后背上。

  于是我便吃到了这个月的第二顿,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二顿明明吃得极其丰盛、却根本食之无味的一顿饭。

  眼前鲍鱼北极贝捞拌里面的鲍鱼与贝肉,还不如一块嚼过了十几遍的口香糖更有味道。

  但是为了不给蔡梦君丢面子,戏还是要做足的,尽管我十分地不理解拌黄瓜丝和鹿肉丝炒金针菰为什么这一桌子人都只用叉子吃、而餐盘旁边分明还有一副筷子,我亦不理解为什么中道餐前放在高脚杯里的甜点百香果西柚汁浸冻顶乌龙茶冻,明明可以举杯一饮而尽——其实不就是街头巷尾700cc或者茶百道中卖的最普通的饮料么——而在座包括蔡梦君和姜氏兄妹却依旧要用餐盘旁边的小勺一点一年㧟着品。

  等到菜上到了白葡萄酒罗勒烩蜗牛,看着一帮人双手分明控制不住用餐刀按着蜗牛贝壳,却还要奋力地用叉子挑着蜗牛软肉而半天也没办法将蜗牛肉挑出来的时候,我则直接取了桌上的牙签,直接上手拿起蜗牛来,吃完肉后还吸吮了一下里面的汤汁,引得桌上大部分的人或用着嘲讽戏谑、或用着厌恶愤懑的眼光,再次瞄准了我的脸。

  “哈哈,秋岩弟弟吃得真香!怎么样,我家的这些菜口味都还可以吧?”姜援娜看着我吃蜗牛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随即她也索性放下刀叉,学着我的样子直接手捏着蜗牛壳,问我帮她取了一根牙签,挑出了里面的蜗牛肉。

  “嗯,味道不错。多谢娜娜姐跟国梁兄款待了。”我知道自己跟着一桌子人都格格不入,我便也不再掩饰,但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该矜持还是必须矜持一些。

  “客气啥,粗茶澹饭而已。”姜国梁也放下手里的刀叉,端起面前那杯拉菲,站起身来对着我,我一见也连忙举杯起身,但听姜国梁又看向周围众人,此时就连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圆脸男人也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在姜国梁身边等着号令,只听姜国梁继续说道:“咱这一桌老爷们儿都起立吧——姑娘们就算了,尤其你们还有不喝酒的——一个是我今天过生日,感谢各位前来,尤其是咱们还有在国外上学的,明明还没放假,却为了我的生日不远万里回国来专门陪我,我姜国梁这辈子何德何能,有你们这帮从小到大的兄弟一起,也算我的荣幸,我早就说了,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也好、从小就被无论老少都叫‘少帅’、被当做另一个张汉卿将军宠着也罢,现在又在国防大学念着研究生,这些对我都不算什么,我最大的财富、最宝贵的东西,除了我这个跟我一天出生的妹妹,就是你们这群兄弟了;二一个,今天梦君也领着秋岩一起来了,今天是秋岩第一次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以后秋岩也得多来咱们家,多跟咱们一起聚,你们对待秋岩,也得像对待梦君、对待我和娜娜、对待咱们自家众兄弟一样好!这杯酒算是我对各位的感谢,祝我和娜娜咱俩自己生日快乐,也是为秋岩表示欢迎!这杯酒,大家随意,喝了就都是一家人了!”

  “谢谢国梁兄!”

  姜国梁一番话说得确实有些暖心,但是他说完了话之后,却只有我一个人搭话。

  而我也举起杯子来,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等我喝光了酒后,我才发现姜国梁只是微微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而其他人,有些举杯子意思意思抿了抿,另外一些譬如长马脸和那位圆脸眼睛男,只是把酒杯边沿在唇间贴了一下,酒液都没沾到嘴上。

  ——怪不得我喝到一半的时候,蔡梦君突然在旁边拽了拽我的衣袖。

  “哎哟……你咋给干了?”蔡梦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酒不能这么喝的。”

  我其实当然知道红酒不能这么喝,但是一直以来在外面看我父亲去应酬也好、我自己参加应酬也好,敬酒的时候,尤其主人提杯,杯子里无论是什么颜色的、什么品牌、价钱多少的酒,普遍都是一饮而尽,这可能算是东北这边的一个陋习,但是时间长了我也跟着耳濡目染。

  哪知道今天在这张桌子上,他们居然又回归正统规矩了。

  姜国梁含着酒看着我,又笑了起来,咽下了嘴里的酒后,爽朗地说道:“秋岩老弟看样子也是个直性子,我欣赏!”说着又对我举了一下杯子,我还以为他要也跟着我把自己杯子里的红酒喝干,但没想到他就仅仅是举了一下杯子而已。

  想来也是,我何秋岩有什么值得人家一个军长家的公子陪着我干杯的,这么一想我倒也释然了。

  随即,姜国梁便开始对我介绍着这一桌上的人,我其实早知道这一桌男男女女全都家世不凡,蔡梦君实现给我打过预防针,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桌人还全都大有来头,蓝党在Y省各个大人物家的“蓝二代”,全都聚集于此了。

  比如我身边的这位豪乳姐姐,便是我之前见过的一直在蔡励晟身边忙前忙后的Y省蓝党宣传部潘部长的女儿潘琳琳,坐在她对面的她的男友,叫祝康,他妈妈则是我早就从邱康健那里听说的、却还一直没见到的蔡励晟的幕僚长,这个月月中就要当选蓝党组织执行委员会的主任的祝唯华;我对面这个长马脸,姜国梁一说起他的姓名和身份背景,立刻让我听得压根痒痒,他名叫刘显扬,他父亲现在在蓝党内部没有什么职位,但确实F市企业科技协会的名誉主席,而这个“F市企业科技协会”的创立人,正是先前那个差点跟艾立威、苏媚珍一起合谋在仙乐大酒店包房里妄图用生死果暗算夏雪平的刘公子的父亲,换而言之,这个刘显扬的父亲应该就是那位刘公子的哥哥或者堂哥——据说刘公子现在是已经被人在机场给害死了,但我对刘家人的恨意一直没消解,所以我也真恨自己刚才没出手揍这家伙一拳。

  而一直坐在姜国梁左手边的那个圆脸眼镜男李允汉,他可能是这一屋子里身价最高的,或许跟姜氏兄妹持平,蔡梦君实际上也可能都有些不及于他——他正是蓝党Y省党部的秘书长李灿烈的三公子。

  我就说我看着这家伙眼熟得很,深陷的眼窝、圆圆的鼻头、宽大的脸盘和看起来有些猥琐的上下具厚的方阔嘴唇,都被他从他的“阿布吉”身上完美继承。

  “哎哟,敢情是‘西北玄天一朵云’,我何秋岩真是‘乌鸦落在凤凰群’。失敬,失敬啊,各位。”等姜国梁把他们一一介绍完毕,我便又微笑着对所有人点了点头。

  “哼哼,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听了我的话,刘显扬却率先发话了。

  我深吸了一鼻子气,用空气愣压着心中的怒火。

  在我身旁的蔡梦君却哀怨地开了口,可她的态度却在一如既往的柔弱之上又徒增了几许小心翼翼:“刘显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我说错了么?这一桌子人,包括你,梦君,都是咱们Y省贵胄世家出身,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咱们现在在座的,要么就是常青藤大学的学生,要么自己已经开了资产百万千万的公司了,要么已经在为我们蓝党、为我们的父辈、长辈们做贡献了。你这个所谓的‘男朋友’呢?他是谁啊?他有什么配得上你的?”

  “不才,我何秋岩只是一个F市市局的普通刑警而已。”不等蔡梦君开口,我先主动回了话。

  一听到我的职业,全桌的人都哗然大笑了起来。

  “哟,就是个小警察啊!呵呵!”祝康也在一旁嘲笑道,“就一个小警察,你有什么可牛逼的?梦君,你找这么个男人搞对象,你不觉得寒碜么?”

  “呵呵,是没什么可牛逼的。无非就是破过几个桉子而已,再就是我前些日子救过梦梦的父亲、贵党的蔡副省长,仅此而已。”

  “我操,只因为救过韬勤先生,你就是有资格成为梦君的男朋友了吗?就能倒插门然后飞黄腾达呗?”长马脸又看向蔡梦君问道,“梦君,你没被人下蛊吧?你爸啥时候挑女婿的标准变得这么低了?照这么说,咱们蓝党的特勤处那帮五大三粗、农村出身的禽兽泥腿犊子们,不也都有资格跟你谈恋爱了?这家伙一没名、二没身份、三没钱,跟咱们坐一桌吃饭他都不够格,咋就成了你男朋友了?对了,你家哪的?周围哪个村的啊?”

  姜援娜有点听不下去了,一边轻抚着蔡梦君的后背,一边瞪了一眼刘显扬:“差不多行了啊?你知道这个何秋岩是谁么?他妈妈正是咱们F市大名鼎鼎的夏雪平,人家……”

  没等姜援娜说完话,祝康却在一旁“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操,我他妈还以为谁呢?不就是‘冷血孤狼’么?‘冷血孤狼’多个鸡巴啊?”

  “这话咋说呢,老祝!”桌角的另一个我根本没记住名字的家伙接了一句,“冷血孤狼本来就是头母狼,根本没有鸡巴!”

  一桌人又是哄堂大笑。

  我强咬着牙没说话,同时我的左手再次被蔡梦君握住。

  我转头看了看她,此时蔡梦君用着些许请求的目光看了看我,随即又低下头。

  我会意地在她的手掌上轻轻捏捏,然后便极力让自己不去理会这帮人的恶俗笑话。

  笑够了之后,祝康接着说道:“母狼?呵呵,我看就是头‘母狗’还差不多!警察系统给这娘们儿吹得跟个女神似的,我他妈咋早就从社会的朋友们那儿听说,那娘们为了查桉子,经常得先让犯罪分子搞搞暧昧、亲个嘴上个床呢?据说这娘们先前还被某个黑帮玩了一个月,然后市局徐山途的人才会去把那个帮派打掉——这都是你妈干出来的事儿,对吧何秋岩?”

  “呦我去!这不是妥妥的‘麻药搜查官’么?”

  “真他妈刺激!我说这位何警官,你既然跟咱们一桌吃饭、也算是朋友了,你妈玩得又那么开,啥时候也带来给咱们几个玩玩?”

  ——我是真没想到,开设几百万、几千万资产企业的,还有在美国常青藤大学上学的家伙,说起话来也跟街头流氓一样脏。

  “你们几个说得也太恶心了吧!”在一旁的姜援娜又听不下去了,“这桌上还有女生呢!能不能放尊重点?”

  “呃……呵呵,开开玩笑而已么!逗逗他……”

  “错了,不说了,娜姐,不说了……”

  而这中间,姜国梁却只是举着酒杯喝着酒,没说一句话。

  想想倒也是,无论好歹,毕竟人家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也不可能向着我一个刚来的说话。

  ——那蔡梦君呢?她对这帮人到底怎么想?

  结果按下葫芦浮起瓢,祝康和那两个溷蛋安静了,刘显扬却又开了口:“你妈妈是‘冷血孤狼’夏雪平,那照这么说,你外公应该就是夏涛吧?”

  “对。刘公子,您还知道呢。几个月前,刘家还有另一位刘公子,刚刚跟家母吃过饭,后来他就消失了。这另一位刘公子,应该是您的叔叔吧?”

  没想到这个长马脸却根本不接茬,点点头笑了笑:“我们家之前跟你外公确实有来往,但也都是老黄历了。但我也是没想到啊,咱们蓝党一桌亲人吃饭的饭桌上,居然还坐上了夏涛的外孙子!”接着他放下刀叉,把身子往背后一靠,也拾起桌上刚才没抽完的雪茄抽了起来,然后他又对姜国梁说道:“国梁,不好意思,不是我想杀你今天的雅兴,但是这顿饭,我是吃不下去了,你们各位吃得下去的请继续吃吧!”

  他说完这一番话,包括我和蔡梦君在内,全都傻眼了。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话怎么讲呢,显扬?你跟秋岩老弟之前,是不是有啥误会?”

  “这倒不是我跟他的误会,而应该是咱们蓝党跟他们夏家的过节!”刘显扬恶狠狠地看着我,又对众人说道:

  “各位,让我给你们讲一个咱们在座的大部分人还没出生、有些人刚两三岁时候的故事吧!二十几年前,首都发生和平抗议活动,当时的有识之士和善良民众万众一心,自发组成抗议队伍,要求国家进行政体变革、督促当时的红党政府跟咱们蓝党和解,碍于更早些时候在首都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当年万国体育运动会要召开,当时红党政府的一把手廖京民根本不敢直接派出镇压力量;但是最后这次被咱们现在教科书里都成为‘辉煌运动’,你们知道是差点被谁完全镇压的么?就是这位何秋岩警官的外公,当初被评为‘全国优秀干部’、民间素有‘捕王’之称的夏涛!”

  “还有这事儿?”

  “……我是头一次听说。”

  “那这个人可是破坏两党和解、现在当今体制的罪人的余孽!他怎么还好意思跟咱们坐在一起吃饭?”

  ……

  就在这帮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的时候,刘显扬又继续说道:“这还没完呢!你们知道吗?二十一年前大概二三月份的时候,北朝鲜的领导人两党和解前夕前往咱们F市做了最后一次国事访问,结果就在两个人刚刚会面的同时,廖京民和那位金将军就遭到了暗杀,但那位金将军只是被子弹打中了腿部受了伤而已,而廖京民则被正中心脏,当场身亡。事后根据调查,杀手正是夏涛曾经的高徒,原Y省安全保卫局行动处处长于锋,这个于锋到现在仍然在逃——但是,根据调查,他们却发现这个于锋,居然在私下里跟当初我们蓝党在F市的联络官有交往……”

  “要我说啊,那个廖京民也该杀。”祝康在一旁说道,“红党那帮人有好东西么?”

  “小康,你要是这么想,你就真顺着这个思路走了。实际上当时并没有人知道,那个于锋其实跟咱们蓝党在F市本地的联络官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至于被媒体公布出来的很多所谓的证据,其实全都是被人伪造的。而就在廖京民被杀之前,内地这边也好,南岛那边也罢,做过三次全国范围内的民意调查,当时有将近78%的全国民众都支持在过渡政府结束之后,给我们蓝党投票成为国家元首,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于锋刺杀廖京民这件事,我们蓝党才应该是执政党,而他们红党是在野党。结果呢?廖京民倒是死了,那个小角色于锋倒是跑了,我蓝党倒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人人喊打。而这背后,我想一定是那个夏涛在搞鬼算计,愚弄了大众,栽赃了我们蓝党!况且,诸位还不知道吧,这个何秋岩警官他说,自己前些日子救过韬勤叔叔,但是你们知道吗,有个叫何劲峰的自媒体人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一篇文章,用当初陈木宽自导自演的刺杀事件,来讽刺韬勤先生,可是咱们都知道,韬勤先生还有琳琳的爸爸,先前在红山文化广场遭遇的是生死危机——而那位何劲峰先生,正是这位何秋岩警官的父亲!”紧接着,刘显扬又转过头来死盯着我:“何警官,你们父子俩真够可以的,你从咱们蓝党这赚到了姑娘以及蔡叔叔对你的信任,你爸又从咱们蓝党这儿赚到了诤名。怎么,我们蓝党是欠你家的啊!”

  此言一出,餐桌上众人瞬间哗然一片。

  “那照这么说,这小子还真是咱们蓝党的仇人啊!”

  “梦君,你跟这种人谈恋爱,你自己良心过得去么?”

  “国梁、娜娜,这饭我也不吃了!咱们怎么能跟这样家庭出来的人一起吃饭?”

  ……

  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蔡梦君总算有了些许反应:她难过地目含眼泪站起身来,先对姜氏兄妹鞠了一躬:“抱歉了,国梁哥,娜娜,你们俩的生日,我也就能跟秋岩一起给你们过到这了。本来咱们平时都有各种各样的自己的事情,我还寻思着跟你们叙叙旧,但从进门开始……”蔡梦君又抬眼看向了李允汉,又收回目光看着姜氏兄妹,“我就觉得我今天根本都不应该来!”随后她又看向其他人,冷冷地说道,“既然是我和秋岩扫了你们的性质,我俩也不耽误你们吃饭了,你们放心,以后我都不会耽误的……”

  说着,蔡梦君挡着自己的胸前弯下腰,另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走吧,秋岩,我们回去了……”

  可她应该没想到,自己生生硬被我拽回了椅子上坐下:

  “你等会儿!梦梦,你再陪我坐会儿!这么好的菲力牛排刚端上来,不吃可惜了!他们各位吃不下去,我还没吃饱呢!”

  蔡梦君见我没有起身,又接着拉着我的手想要带着我走,三分五次之下,正在气头上的我直接甩开了蔡梦君的手,她见状也有些愣住了,只能侧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我不说话。

  而我一边拿起刀叉,仔细地切着面前的黑椒牛排,一边在肚子里打着腹稿。

  对于刘显扬说辞中的猜想,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会把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如此串联起来,但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有些事情就算是我查档桉也根本查不到,有些事情我也只能从别人那里听说,因此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的说辞。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眼前这个家伙不仅单单奚落我、挤兑我,把我们家从夏雪平到我外公,再到我父亲都数落了个遍,我不还口,也真枉生而为人。

  切完了牛排,我便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然后也抬起头死盯着面前的刘显扬:“刘公子,好口才啊。我们家现在,就差祖宗八辈被你刨坟了。但是你说,先前那个叫于锋的叛国贼的罪行,是我外公对蓝党的栽赃嫁祸,你有什么证据啊?”

  “那你知道,这些事儿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怎么知道的?”我又往嘴里送了一勺子土豆泥。

  “在座的很多人其实都应该不知道——因为当年,蓝党在F市的那个联络官,正是我爷爷!事后我爷爷就被你外公带人秘密逮捕了,在监狱里以‘密谋罪’跟‘叛国罪’关了十几年,前几年才释放,释放之后没多久又生了一场大病,出狱以后一年多就去世了!这都是被你外公还得!”

  怪不得……怪不得他叔叔,那另一位刘公子要跟艾立威和苏媚珍合起伙来坑害夏雪平。

  “原来如此……呵呵,那你爷爷,他有被我外公坑害的证据么?”我嚼着口中的肉,看着眼前的刘显扬。

  “我爷爷做了十多年牢,这难道还不算吗?”刘显扬见我油盐不进,便更加愤怒起来。

  “哦,他坐牢,就能当作自己被人陷害的证据?那照你的逻辑,全天下在监狱里服刑的,就都是被冤枉的呗?何况你自己都说,你爷爷被判的除了‘密谋罪’还有‘叛国罪’,你知道‘叛国罪’如果是在监狱服刑,多少年起步么?两项罪名加一起,才判了十几年,朋友,您爷爷肯定已经是赶上两党以后的大赦了;但是两党和解了,一个在野党的联络官居然还没被释放,说明咱爷爷这犯罪行为,肯定不止帮着于锋密谋刺杀廖京民这么简单。您叔叔前一段时间,据说是因为暗通外国间谍准备出逃,结果就在安保局的追捕过程中在机场被人杀了。刘公子,您爷爷可别也是被人查到了暗通境外势力才被关了这么长时间。”

  “我操你妈的……你胡说八道!”

  刘显扬听完我的话,当下就快气炸了,他端起手边的杯子就要朝着我身上把杯中酒泼过来,我其实也没想到,坐在他身旁的李允汉竟然会抬手拦住他,于是已经泼出来一些的红酒反而浇在了李允汉和刘显扬自己的手上。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新刑法》胡说八道?当年法律重新修订的时候,成立了一个五十人专家团,其中只有五个具有红党背景的法学专家,剩下的里面有27个人都是蓝党在过渡政府议会上推荐的。那上面关于相关量刑方式写得清清楚楚,刘公子您要是不知道,谷歌百度随便去查。对于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毕竟是我出生之前发生的旧事,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为什么蓝党没有一个人想着去跟省行政议会或者是跟司法部去帮着您爷爷上诉、去保释您爷爷呢?我想这很能说明问题吧!”

  刘显扬放下在手里捏着的快碎了的杯子,左右看看后“哼”了一声,便也低着头不说话了。

  蔡梦君转头瞪了刘显扬一眼,随后又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走吧,秋岩……”

  “干啥呀,我还没吃完呢!不能浪费粮食么不是?”我转头看了看蔡梦君,又低下头接着先用叉子叉了一根玉米笋、接着把那块烤青椒也叉住,跟着叉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一起嚼着,嚼了一会儿后,我又继续说道:“今天这一顿饭,真叫我开了眼,前些日子韬勤先生带着蓝党的不少高层去看望我们市警察局的退休老警察和伤残离职警员,说实话让我很感动,但没想到今天我就成了个不值一提的小警察了;夏雪平为这个城市流血流汗,在你们眼里就成了可以随便开玩笑、随便过嘴瘾的荡妇了!就这样,您各位还口口声声说,红党那帮人该死?我先不说别的,我且问您各位——您各位家里有谁,是当年真正跟着蓝党从南岛返回来的、或者家里是当年一直为了反对红党专政、尔后整体改革才从海外回来的?据我所知,咱们Y省没几个这样的吧?请问你们各位的父母,又有几个不是当年见风使舵,从红党中退党然后迅速转投到蓝党这边的?我这个不懂事、没规矩、没资格的家伙,今天还就要问一问了!”

  “操,你还挺大义凛然?我妈就不是当年从红党里出来转投蓝党的,怎么的吧?要不是看在姜大哥和娜姐今天过生日的份儿上,姓何的,咱们哥几个今天真他妈想就在这动手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有其母必有其子么。”

  “你啥意思?”

  “令堂曾经有个名字,叫祝思琪,这件事是不是祝公子您自己都不知道?”

  人类的本质就是吃瓜不嫌事儿大,这一桌人,包括刚才被我气得浑身发抖的刘显扬,也包括祝康的女朋友潘琳琳,一听到我这么说,全都把目光转向了祝康。

  “我……你别是又在那儿瞎掰!我妈一直就叫祝唯华……”

  “有些事,别尘封了、被人遗忘了,不代表它没发生过,不代表她没做过。我斗胆请祝公子今晚回家之后,找时间跟祝女士问问,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水芷茹的女人?祝康……祝公子……您这名字也真讲究,您还可以顺便问问,她当年教她开车的那个驾校教练姓什么。”

  “我操你妈的的……尽说这些槑头槑脑的事情……这都是什么?”祝康嘴上表达着不忿,但我看得出来他此刻心里应该相当的困惑费解,关于他妈妈的话,我点到为止,毕竟我不是他们,我不会拿他妈妈的事儿来口嗨过嘴瘾。

  “那咱们,就说点有头有脑的……”

  蔡梦君又用力拽了拽我的衣袖,完全是带着哭腔地对我乞求道:“别说了,秋岩!咱们走吧!”

  “你让我把话说完!”这次我是彻底甩开了蔡梦君的手,随后再次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我一边往嘴里塞着牛排,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个人,就是个小破刑警,没什么能耐,也不像各位还没比我大几岁,要么在美国藤校上学、要么已经身价百万千万,我对政治自然也是一窍不通,所以我也想不明白一件事:为啥从清末以来,红党和蓝党之间无论何种形式的斗争,总是红党胜多,蓝党胜少?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对我外公什么感觉、是否觉得我外公跟红党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你们随便怎么想,但是我从小就总听长辈们说,红党专政就算是在他们最腐败的时候,定期还会把各界的工人农民请到一起去开个会,他们至少当着人面儿,不会说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坐在一起’这种话,哪怕是对于捡垃圾、扫厕所的清洁工,更别说对于当警察的了,而你们各位呢?红党在最威权的时候,对于网上不少玩梗来讽刺他们制度和一些问题的时候,也不会一棍子打死,就此记仇,而你们刚才对我父亲的态度又是什么?什么叫‘我赚了姑娘’,我父亲‘赚了诤名’?我他妈的那天拼死拼活,跟两个狙击手在广场上,我拿着一把手枪、顶着大风去救蔡副省长,敢情我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们各位有时间可以去问问贵党特勤处那帮保镖当时都在干嘛?还信誓旦旦、一口一个为了梦君,质问梦君是不是被我下蛊了,那你们有没有问过我跟梦梦之间发生过什么?我跟她决定在一起,是因为她父亲的身份是么?哼……还有,红党在最昏聩的时候,还知道定期组织组织老百姓、组织组织党员和党员亲属,来到烈士陵园和纪念馆走走、学习学习,纪念一下为了红党而牺牲的先烈,你们蓝党呢?”接着我又转头看向刘显扬,同时心里想起还了无音讯的、可能又在经历着衣不保暖、食不果腹的父亲,咬着牙对他说道,“刘公子,刚才您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你们蓝党,就是欠我们家的——至少从我父亲这边来讲,你们蓝党就是他妈的欠我们家的!我父亲借着当年陈木宽的事情,骂骂你们蓝党怎么了?还说我何秋岩没有资格跟你们这帮人坐在一起吃饭?时至今日,你们蓝党衮衮诸君,还有几个能记着何天宝是谁的啊!”

  果不其然,当听到“何天宝”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桌人都表现得就差把问号写在脸上的茫然。

  唯独就一个人有反应:

  “你……何天宝,是你祖父?”

  这是李允汉从我进屋到现在,跟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你说呢?”我低头,恨恨地吃完最后一块牛排,随后举起杯擦了擦嘴,牵起了蔡梦君的手,随后我又转头看了一眼姜氏兄妹,对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生日快乐,国梁兄,娜姐。”

  此刻的蔡梦君,脸色通红,脸上还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霾,嘴上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姜国梁也没说什么,只是端着红酒杯一口一口地抽着雪茄,姜援娜倒是跟着我和蔡梦君一起下了楼,帮着我俩把宋默宇和车子叫到了洋楼附近,等车的时候,姜援娜还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啊,秋岩,我们这帮人吧,平时都扬了二正、大大咧咧惯了,说话的时候就容易口无遮拦,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这么着吧,我哥应该也告诉过你,我们跟岳凌音阿姨认识,听她说你跟她关系也不错,等哪天我们叫上岳阿姨,然后请你和梦君一起,再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

  “我哪敢呢?娜姐和国梁兄多尊贵的身份,我一小小何秋岩,岂敢惊动二位大驾!”

  “嘿!你看!还真生气了!那我就再多给你赔礼道歉一次,好吧?下次我俩去找你,绝对不带上里面任何一人!行不行?我俩也是真希望你和梦梦好,也是真想要认识你这么个朋友!”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么软、这么低的份儿上,我也不能不懂事儿:“改天再说吧,主要最近我事情实在是太忙了。今天也真是搅扰了,你们兄妹的生日,我也是过意不去了,你们二位能多担待一下就好。”

  “那就行,咱们改天再约吧。”

  回到车里的我和蔡梦君,好半天没说话。

  司机宋默宇起初还想调节一下气氛,问了一通“吃得怎么样啊”“都吃了啥呀”“都谁去了啊”,见我和蔡梦君的回应都很冷漠简单,他想了想,又打开了收音机开始播放流行歌曲。

  “宇叔,你把电台节目关了吧。让我安静安静。”蔡梦君少有地冰冷地说道。

  “安静?哼,刚才在餐桌上你可真够安静的!”

  我脑子和心脏根本没来得及拦住,这句话就从我的嘴里熘了出来。

  但此刻还在怒火中烧的我,对这句伤人的话,根本没有一点悔意。

  宋默宇一见情况不对,连忙把隔音板又抬了起来。

  蔡梦君听了,立刻难以置信又满眼辛酸地看着我。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呢?秋岩,我几次拉着你都想走,可你却偏不走……我能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走?我被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发小这么骂,被人骂完了,我还得躲开?怎么,难道你也认为我在他们面前就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么?”

  “我没让你卑躬屈膝啊!我是说……我们可以敬而远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你这句话怎么不去跟他们说……尤其刚才他们拿我也好、拿我爸妈也好,包括拿我外公也好,一个劲地那么辱骂的时候,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说呢?”

  “但……他们毕竟都是我从小到大在一起玩得朋友……我实在是不好说什么……”

  “嗯,朋友。蔡梦君同学,我之前是真不愿意说你,不过你也真得看看你的朋友人脉圈子了!从杀人犯的私生女,到勾搭闺蜜男朋友的惯犯,再到今天这帮人,你的朋友一个个的质量可真高!你听听他们今天那些话:他们骂夏雪平是‘母狗荡妇’你听见了么?还要我把夏雪平带到他们面前给他们玩?改天是不是也要让我把你送给他们玩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没错,他们……他们是有不对的地方,他们说的话很不堪入耳,对于这个我不否认,但是……但是我觉得他们其实就是因为对你有误会,才故意那么说而已……他们本身应该并没有恶意,他们平时不是那样的,他们平常人还都挺好的……”

  “哼,蔡梦君同学你还真是犟嘴!而且我觉得你在看人识人方面可真是有大问题——他们嘴上都把这件事随便说得出口,你觉得他们是做不出来的吗?你刚才究竟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话了么?你想想,如果换做是阿姨,你能坐视不管?然后用刚才你这种‘他们本身没有恶意、他们平时不是那样的’的借口说服自己?”

  蔡梦君赌气似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他们那些污言秽语,我都没怎么听……我对他们平常说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动过滤的。”

  “那你看看,你都给他们自动过滤掉了,你怎么能说他们人都挺好的?”我厉声对她质问道,但看着她此刻低着头的模样跟刚才在餐桌上如出一辙,我心头的火便烧得更旺了:“也是,你能听见啥呢?你跟那位李允汉李公子之间,一直来回交换肝肠寸断的眼神来着吧?”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跟他‘交换肝肠寸断的眼神’?”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他就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夺走你第一次的那个男人,对吧?”

  蔡梦君皱着眉头,抿着嘴,表情凝重沉默着。

  “我还傻乎乎地跟你颠颠跑来给人家过生日,实际上人家本来就是一帮人大老远从美国把这李允汉从美国请回来,人家本来是要跟你借着给姜家兄妹过生日,跟你求复合的吧?怪不得从我一进门,那帮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然后你也一句话都不说,我已经算是够能忍了吧?就大小姐您的主见,还有面对着李灿烈他儿子的态度,这多亏今天我跟你来了,我要是因为有桉子有任务真没过来,哼,我看你你怕是就要跟他……”

  “跟他什么?我能跟他什么!我今天根本不知道他要来的!而且何秋岩,我只再告诉你一遍!我的第一次是被他骗走的!我根本没想跟他上床!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嫌弃我,就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你现在甩了我也来得及!”

  话是完全带着哭腔说的。

  蔡梦君说完的那一刻,车子外面下起了一场少见的冬雨。

  雨点敲在车窗上,雨声响在蔡梦君的呜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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