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海藻新村》
此时此刻的王沙涟还正和他的黏菌体家人们一起在北极度假,在汽艇上悠然自得地钓毛鳞鱼,欣赏妻子和女儿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裸泳的美妙身姿,将刚钓上来的活鱼扔进她们嘴里,或者也学她们一样生吞活剥,将小指长短的小活鱼蘸点酱油芥末一口生吃下去。三个女孩在船边游弋,小千则不敢下水,无论人形还是原形状态都协调不好游泳所需的动作,掉下去了只能让大蓝鱼捞上来。小千趴在王沙涟身边,王沙涟把刚捕上来的绿海胆喂给它,连壳带肉一口吃下去。
………………
然而此时远在5000多公里外的洋盐市正在度过一个不寻常的黎明。前段时间洋盐市已经度过太多不寻常的黎明了,但今天尤为不同。当第一抹朝霞染红东方的海平面时,一小片低沉的阴影出现在西面的天空。义援会的城西哨站首先发现了异常,十多个男女士兵用望远镜观察着天空上的黑影,仿佛一团马蜂,仿佛一团蝗虫,又如萤火虫般拖着细小的光点,远看密密麻麻,近看遮星蔽月,但当再近一点之后……
“黏菌体来袭——————”
突然一串子弹射炸了其中三个人的脑子!另外的还没来得及反应,最先靠近的几个黏菌女孩如风般略过哨站上方,如老鹰捉小鸡般把他们抓上30多米高空,狠狠扔在水泥地面上。
“啊呃——————!!!!”
摔在地上的还没死透,有些还在蠕动着。更多女孩向他们俯冲而下,就像找到食物的秃鹫一般!这群人就连尖叫声也没发出多少,因为在黏菌女孩们的撕扯下,别说他们的喉咙,短短不到半分钟就连脊柱和胯骨都被啃碎了!他们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唯一存在过的迹象就是地上舔不干净的血渍。
分食完毕的一瞬间,黏菌女孩们再次散开升上半空。她们有些已经不很年轻了,将近30岁的长蝽也在其中,她久违地背上了她的羽化-3型飞行器。此时的她握着一个尺寸不大但很鲜美的人类子宫,是刚刚一个义援会小女兵的,她像啃苹果一样啃着,血和粘液从她啃过的缺口中流淌出来,就像香甜的苹果汁。
“难吃死了,还不如翎雁的万分之一。”
“嗯。”叶甲说。
姗姗来迟的石蟥趴在地上闻了闻混在砂石里的血,尽管一口都没抢到,但久违地露出了酣畅淋漓的笑容。
“弄死他们……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四肢着地爬行的石蟥继续向东狂奔而去,浮在空中的700多个女孩也继续向洋盐市区移动。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有些四代、五代黏菌女孩说。
“不知道,我从来没出过金丝雀城。”
“咱们应该如何行动?”一个年幼的小城防士兵问。
身为领队的叶甲给出了最简单的答案:
“见人就杀!”
“可以吃吗?”
“刚才我不就吃了几个?”长蝽说。
有些女孩兴奋起来:“我还没吃过活人呢!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别太高兴了!”一个冷漠的声音说。这是一个已经完全成年的黏菌生物,她是长蝽的伴侣棉蚜,和强壮的长蝽不同,她有着瘦削的身体和银色短发。
“别太高兴了!我们瞒着金丝校长出城复仇,不能指望伶鼬副校长为我们担责,如果白兜和扁锹追上来,我们中的一些人说不定会被处以死刑!而另一方面,义援会有两架F-219系列飞行器,有二代黏菌体大蓝鱼,虽然她们这段时间正好不在,但要回来也不过十分钟的事,她们对我们有绝对的武力优势,我们就算靠数量也难以取胜。”
步甲也说:“没错,你们可以怀着愤怒的心情为翎雁报仇,也可以怀着高兴的心情享受新鲜水灵的人肉,但无论如何记住一点:做好死的心理准备!我们不是单纯来杀人的,这是一场战争!不想死的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又有女孩问:“那咱们杀哪些人?怎么判断对方是不是义援会的?现在城里还有至少一千万人,除了市民之外还有……”
叶甲说:“我说了,见人就杀!”
“我明白了。”
问话的女孩悄无声息地靠近一辆行驶在路上的汽车,缓缓降落到车顶上,突然把手伸进驾驶室玻璃,一把掐住司机脖子,直接把他拽出车窗!这个男的被掐住脖子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被捏爆了气管和动脉,而汽车则又向前滑行了十米,撞上路边一棵树。有个小姑娘凭借强大的求生欲艰难地推开车门从后座爬出来,没有哭喊,很勇敢也很坚强,但也因此很美味。直到黏菌女孩把她扑倒在地,她才流出两行绝望的泪水。
“……爸爸!”
接下来她的喉咙被一口咬掉了,甲状腺连着一截气管被啃下来,只能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又有两只黏菌女孩爬过来,扯开衣服,用尖牙咬住肚皮扯破,把头埋在她肚子里吃内脏。她连动都不能动了,即使可能还有意识,也只能平躺着看着星空,感受着三只怪物啃噬自己内脏,肝脏和肠子上满是牙印,子宫和膀胱也被咬得千疮百孔,血液从颈部和腹部创口持续淌出。当一副锋利的尖牙把她子宫彻底扯出小腹,还连着少许阴道壁的肉条时,她稍微夹了夹腿,皱皱眉头,残破的声带颤抖两声,逐渐的就彻底死了。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女孩们吃着她和她爸的肉。
“咯吱咯吱……咔嚓咔嚓……”连骨头也都没剩下。
步甲说:“就是这样。不过尽量低调行事,700个人分散开,无线电交流,先别弄出大动静,天亮之前的三个小时别触发警报,如果觉得飞行太显眼的话就沿地道爬行。别光顾着吃,讲究效率,在触发警报之前最好先弄死个五万人左右。”
“不许产卵。”长蝽说。
“嗯,不许产卵。”
………………
四代体城防士兵粉螟降落在了一栋普通的住宅楼顶上,顺着天井爬进楼道,用万能钥匙打开了一户房门,破旧的家具散发着廉价方便面的味道。唯一的一间卧室里睡着两个人,是个刚刚成年的姐姐带个还在上初中的妹妹。粉螟之所以找过来是因为她熟悉这两个人的体味,翎雁死的那天这两人就在义援会的大部队里!粉螟冲过去救翎雁但被大蓝鱼拧掉脑袋扔了回来,但她冲出城的短短几秒钟记住了许多人的味道。
她把两个人摇醒了。
“唔……嗯?”
“我是来杀你们的。”
两个女孩吓了一跳,但粉螟直接掐住了她们的脖子!不过没完全用力,只是把声带压住了。
“我只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自慰,开始吧。”
慌乱中的两姐妹哪想的是自慰的事,挣扎着想要挣脱粉螟的钳制,用手扳她的手指,用脚踹她肚子,挠她脸,扭动身体拼命挣扎!但她们很快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或者也不是很快,此时已经大约40秒过去了。终于绝望的姐姐放弃了抵抗,把手伸进妹妹的睡裤裆部抠弄,年幼的妹妹稍微惊讶了一下,夹了夹腿,浑身也颤抖起来。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嗯……嗯……”小幼女在粉螟的魔爪下轻微娇喘着。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她姐的手指越来越快,突然感到妹妹下面夹了一下,她姐心想这是快高潮了吧,这小丫头还没体会过当女孩的快乐,于是整根中指直接插进去猛抠几下——突然一股潮吹液浸湿了女孩的粉色棉绒裤裆!紧接着被浸湿的部位又被洇上少许殷红,是妹妹的处女膜被姐姐捅破了。
粉螟把手拿开,不再掐她们脖子,当姐姐的流着泪扭头问妹妹:
“舒服吗?可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粉螟说:“你说什么呢?她喷尿之前我就把她掐死了,颈椎直接捏折了,没感觉她阴唇紧了一下吗?”
“啊啊……?妹妹?妹妹!啊啊……呜——————”
粉螟不等她哭出声,一把抓住她的喉咙,连各种气管血管之类直接扣下来,血溅了一床!粉螟扒开她裤子咬她阴肉,舌头先舔阴缝尝尝,尝这一下把她舔爽了,也可能是从刚才起就兴奋着,此时居然流出一大股白浆!然后粉螟照她阴唇上狠狠一咬,随着她身体一颤,这一下居然直接把她咬尿了!当然也就不到一秒,连她流爱液和喷尿的洞就被吭唧一口啃下来,一副血淋淋的鲍鱼就被粉螟叼在嘴里,被她嚼吧嚼吧两三口咽了。
粉螟又把她子宫掏出来吃,把她妹的生殖部位也咬掉。两套女性生殖器吃完之后,粉螟没吃其他部位,就这么直接走了。人类的肉对黏菌体来说是最宝贵的美味珍馐,这要是搁平常的话怎么也要吃得趾甲都不剩,但是今天就算了,这样的肉还多着呢!
………………
另一个城防士兵草蛉正和她亲生母亲叶甲一起行动,她有80多个姐妹,今天来了其中20个,而她自己则是唯一长期和母亲同居的女儿。叶甲也只认得草蛉一个女儿,其他人她印象不深。
叶甲把她带到南滩酒店,酒店里还依然是出事那天的残破景象,红地毯上散落着银餐具,宽大的电视屏幕上染着无辜游客的血,虽然尸体早被义援会收走了,但不知为何整栋建筑里依然散发着人类的尸臭,草蛉咽了口唾沫,叶甲把她口水擦掉。
“……我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甜霜,我觉得好吃就吃了好多,没想到就被软化了。如果我没被软化的话……”
“别想了妈妈,要是你没被软化,小蓝鱼就把你当成威胁杀了。”
“这不是我继续活着的理由,我本该用生命保护翎雁……”
“而且咱们为什么来这里?这里没人可杀啊?我没闻到这里有活人的味道。”
“跟我来。”
叶甲把她带到地下室的大厨房,拽开墙角一台沉重的大灶台,下面赫然露出一个一尺多宽的大洞!叶甲的羽化-3式完全不可能钻进去,只能扔下,草蛉的轻羽5s倒是还行。母女两人跳下去,闻到了活人的气味。
“义援会在整个洋盐市地下都挖了这样的洞,我不知道城建部门怎么可能十多年都没发现,只能解释为早有内部人士被渗透了。我软化后就是从这儿被带下去的,途中路过了一个像是义援会秘密基地的设施。”
“有人可杀吗?”
“没闻见吗?当然有!”
地道里没开灯,本就视力不佳的两人只能靠气味确定方向,这里的岔路很多,草蛉惊叹于地下隧道的规模,叶甲凭借自己的记忆带路,大概方向是向东南的。
“会不会有咱们的同类帮忙挖洞?”草蛉说。
“不知道,有可能,说不定义援会的黏菌体根本不止大小蓝鱼她们几个。”
“如果他们也繁殖出几千后代,那咱们的这个复仇行动……”
“嘘!我听见人声了!”
母女二人压低声音,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微光是从某一条岔道发出来的,岔道很狭窄,有些地方连轻羽5s都钻不进去,草蛉只能自己徒手把洞凿宽。这条岔道才10多米,泥土里混合着新鲜的人类汗液的气味,尽头是个木板门,从缝隙里露出微黄的白炽灯光。草蛉看她妈一眼,叶甲把门轻轻推开。里面居然是个地下室,水泥围成的六壁被灯光映得灯火通明,房屋中间放着桌子,墙上挂着洋盐市地道图,此时房间里没人,但对面的另一扇门后面肯定有,她们已经闻见了。
对面的门开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和叶甲母女打了个照面。
“嗬!!!!?!!!”
下一秒钟三发子弹打在叶甲和草蛉额头,当然半点伤痕也没产生。草蛉扑过去掐住一个男的脖子,直接拽掉了他的头!另一个男的都吓傻了,后退两步掀翻一张木桌子就要跑,后面有条挺长的地下走廊,两边不知何用的几十扇门还真能为他提供绝佳的躲藏环境。不过可惜慢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拽开任何一扇门躲进去,草蛉抄起被拽掉头的人的手枪射穿了逃跑者的膝盖窝,逃跑者应声栽倒,紧接着第二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后脖颈,他就在走廊里蠕动着等死了。
草蛉看向第三个人,也就是那个年轻小姑娘,小姑娘用枪指着她,但在片刻绝望之后,枪口对准自己的头。
“这什么地方?”叶甲问她。
“你们……别过来……”
叶甲根本也没过去,扯下墙上的地道图拽把凳子坐下看。草蛉用嗅觉检查走廊两侧的各扇门,没发现有其他人,有些门里是机房,都是些古董级的但并未落灰的电脑,也有些是简陋的小会议室,黑板上还写着字,还有些推开门又是更多的走廊,错综复杂令人心声惶恐,草蛉不是凿穴为居的天然黏菌体,她是翱翔天际的城防士兵,面对令人压抑的地道和地下走廊网,此时的她确乎感到一丝惶恐了。她回到她妈妈身边,稍微松了一口气。
叶甲说:“我基本上看懂这个地图了,这地方就是他们义援会的秘密基地,也是地道的枢纽,这地方差不多正好对应盐蜜高速的匝道,头顶上是高架桥的柱子,所以市政不会在这下面挖什么工程,义援会就在这儿挖了个枢纽基地,也不怕柱子塌了把自己砸死。这样的枢纽基地洋盐市还有三个,你看,其中一个居然在滨海大桥的桥头。”
草蛉没什么概念,她没来过洋盐市,听到她妈说认识路了就很安心。
“知道涂沫或者何渊陷在哪吗?”叶甲问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不知道。”小姑娘流着眼泪坚定地说。
“他们现在的开会地点在哪?总不会都已经占领全城了还在这么危险的地下室聚会吧?”
“你不说我们也早晚能知道,你说了放你走。”草蛉也说。
“你把我男人打死了,我哪也不去。”
“那你死吧。”叶甲说。
小姑娘闭着眼睛又迟迟不敢下手,草蛉说你再不开枪我就要亲自杀你了,不是一枪毙命的事而是活吃你子宫,小姑娘说那也行。
“趁着你生殖器还长在身上,最后自慰一下不?”
“就不了,我刚和我男人做过。”
“怪不得你身上一股精液味。”
草蛉左手掐她声带,右手直接捅穿了她的小腹,连皮肤带脂肪带腹肌之类都顶开,攥住她子宫噗唧一挤,一股精液被从阴道挤出来,洇湿了牛仔小短裤裆部,然后草蛉直接就把她一整套连子宫带阴道带外阴都给抠下来,哗啦一声拽出小肚子。失去女性生殖器的小姑娘本能地拼命夹紧着双腿,似乎想护住什么,但当然什么也没护住,倒是不知为何小背心的胸口洇湿了两滩乳汁。草蛉把拽出来的东西吃下去,扒开她衣服喝两口奶漱漱口,最后把她掐死了。
叶甲指着地图靠南的一个点说:“咱们往这儿去,这是鱼虱国际机场,李裂死的地方,义援会最初占领的据点。咱们过去弄死个千八百人没有一个冤枉的!”
“好!”草蛉舔着手指上沾的女孩阴道分泌液说。
………………
…………
……
夜晚如此宁谧,就算黎明即将到来也悄无声息。此时此刻的洋盐市南区,老住宅小区,其中一栋六层老住宅楼,5层,一对男女刚刚摁掉昨晚设定的闹铃,而至于是否要挤掉早饭时间用来睡懒觉,不如留到十分钟后第二次响铃再做决定。卢仑和番杏昨晚彻夜陪涂沫他们喝酒,而今天又似乎没有会议安排,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早饭,似乎睡到午饭时间也不是不行?
“睡会儿,再睡会儿~”
“呼噜噜噜噜噜~~~~~”
突然手机又响了,不是闹铃而是来电,还在宿醉的卢仑烦躁地接起来开了免提,是义援会的巡逻兵。
“卢大哥!!!!!”
“干什么呀这么早……今天也不是你值班吧……”
“有点不对劲!我今早联络西区哨站但是没反应,还有几个咱们的人也失联了!”
番杏稍微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也是昨晚喝多了睡着了吧?”
卢仑也摆了个架子:“这种小事给我打电话干嘛?联络不上过去看看不就得了?”
“也是……也是……打扰卢大哥了,我先去看看。”
卢仑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搂着番杏继续睡。
睡了两分钟番杏说:“要不跟老涂说一声?”
“不用,越大惊小怪越没必要,要是真有什么事肯定有人跟咱们说。”
“唔……”
于是两人继续睡,又睡了会儿番杏又说句:“刚才不就等于有人跟咱说事呢么?”
“等老涂给咱打电话吧,如果真有事的话。”
于是两人彻底安心地再次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中午12点,城市里出奇的安静,街上也没什么人,仿佛洋盐市刚被占领的那两天似的。两人洗脸刷牙穿好衣服,才发现手机信号没有了。
“啧,怎么回事?”
“重启下试试?”
“重启了,也不行。”
“网线呢?”
“什么网络都没有,电视也没信号。”
番杏有点不安:“应该有人正修呢吧?咱们不用干什么吧?”
卢仑说:“不用吧,咱们又不会修,老涂肯定已经安排人修了。”
“你说用不用出去看看?”
“先吃饭,吃完饭还没有的话再说。”
不知为何就连燃气也坏了,打了半天打不着火,卢仑换了煤气灶的电池也不行,最后两人只能吃了原本给野炊准备的自加热火锅,意外的味道还行。
“呼呼!辣死我了!给我拿点牛奶!”番杏往腮帮子上扇着风说。
卢仑给她从冰箱里拿了包奶,番杏咬开口喝下去:
“不凉啊,冰箱坏了多久了。”
“怎么也有五六个钟头了。”
“啧!上边冻的雪糕化了怎么办!”
“没辙,还不行咱去超市买点冰。”
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本不炎热的天气也因为没电而似乎使人汗流浃背。又静坐了小片刻,两人终于决定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走下楼,明明今天是阴天,而是才刚不到六月,何况这两年气温普遍偏低,但不知为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令人燥热的气味,令人不由得不安和惶恐。两人走进离家最近的大超市,超市门开着,灯没开着,也纯粹是因为没电,而且不知为何就是没有人,顾客和员工都没有。
“有人吗?”卢仑喊了声,没人回应。
“没人我们可随便拿了!”番杏也喊,依然没人回应。
番杏干脆拧开一瓶可乐就喝,也不付钱,还朝监控摄像头挥挥手,然而在没电的情况下连摄像都也是关着的,然后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人对她的任何言行举止作出回应。
“咋回事呢?人都跑哪去了呢……”
走出超市门,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两人看过去,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跑过来!
“啊啊啊!!!它们来了!!!”
“谁来了!?”番杏大吃一惊!
然而女人半句话还没说话,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居然就这么死了!两人赶紧跑过去看——她当然不是在马路牙子上磕死的,她的肝和肾都不知为何破裂了,后背裂着个大口子,早已经失血过多,刚才能动才是奇迹!
“赶快报警!”
此时的洋盐市警方由信鱼的部队组建,无论义援会的其他领导者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能否认她的部队是最正规而有战斗力的。
番杏又下意识掏手机,才想起没有信号,再这样下去别说信号,就连电都要没了。两人暂时把女人的尸体抬到街边,决定步行去警卫所。卢仑还说要不要番杏留下看着,番杏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再看看惨死的尸体,打死也不跟卢仑分开。
然后似乎早如两人预料的,警卫所里也空无一人,但不仅如此,两人大吃一惊——这里明显经历过战斗,地上有一大摊血,墙上有弹痕,所有东西都七零八落,染血的衣服满地都是,唯独尸体一具都看不到!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直到这时两人才终于把危机感上调至满格。
“去会议室看看!”
洋盐市被义援会占领后,贪图享乐毕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为了讨论事务,涂沫也选了东北海岸的五星级酒店群中最豪华的一座。他们只能回家开车去,毕竟从这儿过去说远不远也有10多公里呢。
“你估计这是怎么回事……”番杏不安地说。
“还没证据说停网停电就跟警卫所的事有关,或者跟那个女的死也不一定有关系……”
两人上楼拿车钥匙,进屋之后番杏还担心地看看冰箱里冻的东西,一滴什么液体滴在她鼻子上,她顺手抹掉。
“你怎么流鼻血了?”
“我没有啊……”
番杏一看手,一片鲜红!她下意识抬头一看——
“嗬!!!?”
白色的天花板被染红了一大片!有血从楼板渗下来!
“有人出事了!”
卢仑一把抄起车钥匙,又拿了把菜刀和锤子,带着番杏就冲上楼!门是锁着的,卢仑抡起锤子把锁砸掉,一脚踹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令两人大惊失色!整个家就好像被红油漆粉刷了一遍,墙上、地上和家具上沾满了血,番杏记得这里住着一家老小五口人,这些年与世无争,也从来没卷入过任何争端,而此时他们的血就染在他们家里的每一寸角落。两人依然没找到尸体,只有血和染血的衣服,按道理说如此惨烈的屠戮怎么也该传出求救或至少尖叫声,不可能吵不醒他们,这老旧建筑的楼板隔音还没这么好。
卢仑又想到什么,冲出去拧开自己对门邻居的房门,这家人通常不锁门,是个上岁数的老太太,没任何东西可偷,偶尔给番杏送个鸡汤,半熟不熟的邻居关系。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但当番杏看到床上的一大滩血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呜——————————!!”
卢仑用力把她扶住,眼泪终于从他们的眼角流出来了。
“他们到底招谁了……只是小偷的话也不会把他们……”
但这依然没有验证卢仑的猜想,他继续砸开邻居们的房门,砸开楼下的,也是一片惨状,砸开隔壁单元一个常联系的邻居,也是惨不忍睹的血红,于是两人终于意识到——这片区域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被杀了!
“到底是谁……为什么……”
“而且为什么咱俩还活着!?”
卢仑拽着番杏狂奔进汽车,开着车就往北开,就算这片区域已经一片死寂,这世界上总还有活着的人!他们顺着海葵大道一路北上,就连红绿灯也不顾了,然而刚开了没一公里,就被三辆横在路中间的大巴车给拦下了。拦路的不止大巴车,车头车尾的缝隙之间还堆着沙土,一直堆到路边的建筑外墙上,别说车闯不过去,就连人也无路可钻!
“往南走!”
他们调头一路往南,心惊胆寒地看到刚刚倒在地上的女人尸体不见了!番杏打开窗户要看怎么回事,卢仑赶紧一脚油门开过去!然而更令他们心惊胆寒的是,向南没两公里也被几辆汽车堵住,轮胎下面塞着碎水泥块,没有让人钻出去的空隙。
“换条路!路这么多不可能每条都堵着吧!?”
“往东试试?”
然后仿佛刻意有人在围堵他们似的,往东的路也被堵着,他们甚至不再去验证往西的路了!他们知道有些小胡同可能允许人钻进去,但却又本能地不敢下车,最终还是番杏战胜了理智,对卢仑说:
“在车里反而更显眼,而如果有人想杀咱们,一辆车架子可什么也挡不住!”
“嗯!钻胡同看看!我还知道有个楼有前后门,他们总不可能把所有楼门也堵住?”
两人手牵着手钻进一个可以逃出这片区域的胡同,转过转角,看到一堆令人头皮发麻的路障:一堆日常桌椅家具杂乱地码放在一起,但每件都沾着浓厚的鲜血,有些上面还有血色的手印脚印,有些看起来像小孩的。
“换条路!!!”
明明是大白天,两人如过街老鼠似地穿过海葵大道,摸进另一条能走出这片区域的胡同里!番杏已经隐约感到在这里会遇到什么东西,但当他们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没有让人不可逾越的路障,而只有一具尸体!但之所以他们没有逾越,是因为这个尸体正是刚刚那个女人!这里离她倒下的地方两公里多,她不可能复活过来跑到这里倒下再死!
卢仑环视四周,四周都是一片死寂的建筑外墙,他终于忍不住这份压抑,用最大音量高呼:
“你到底是谁!!!?要把我们怎么样!!!?”
番杏躲在他腋下瑟瑟发抖。
然而喊声石沉大海,仿佛从来也没存在过似的,就连卢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喊出了声。
“再换条路吧……”番杏说。
“不换!咱们就从这儿迈过去!”
“我……不想……”
“你是没见过死人还是没见过流血!?换条路指不定还有什么拦着的!”
“我真不想……求你了……咱换条路……”
“成吧成吧,就旁边这个楼,有前后两个门,我就不信谁能把楼门也堵上!”
“嗯……”
两人后退着退出胡同,不敢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退出胡同拔腿就跑,跑进卢仑说的建筑里,才稍微松了口气。这好像是个老式的办公楼,径直向前不上楼梯就能从后门走出去,于是他们就往后门走,直到终于看到了除他俩自已以外的活物。
一个女孩蹲在地上背对她们,旁边躺着一具尸体,番杏第一反应以为女孩在哭,因为她的后背在微微起伏,还有轻微的水声,但马上就发现不是苦,而是在大啖特啖这具尸体!
“啊————”
两人愣在原地,连呼吸声也不敢出,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后退着,不敢惊动这个银发嗜血的女孩!但常识也告诉他们:他们在这距离不可能没被她发现,因为毫无疑问的是:这无疑是一名黏菌女孩!他们依然试图不声不响地后退,试图推回到大街上,正在他们以为自己确实没有惊动对方的时候,黏菌女孩发出了啃食尸体以外的声音。
“你们哪去?”
番杏心里一紧,似乎是个熟悉的声音。
黏菌女孩旁边有一大桶饮用水,她在转过身之前,先用水把自己的头冲干净,一大滩稀释的血在她身旁四溢。然后——她转过身来。
“是你!?你是……”
“眼熟是吧,我叫石蟥,我经常跟我家小姐去体育场看台玩,然后番杏,每次你都在。”
“你……你不是应该在金丝雀城吗……为什么在洋盐市……”
“我来洋盐市,找你们玩呀。”
番杏一步步后退着说:“……博览会已经结束了!你们黏菌生物根本不准出现在洋盐市……你要是被发现的话……”
“被谁发现?嗯?谁管我们?”
卢仑知道这些废话毫无意义,拽着番杏转身就跑,但他刚跑出建筑就意识到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刚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此时突然沾满了人,墙上也站着人,房顶也有人,四面八方的人把他们包围着!但这些不是普通人,她们都是年轻或年少女孩,都有一头银色长发,或飘散或梳着小辫挽着发髻,装备着或沉重或轻盈的飞行器,还不断有冒着蓝光的飞行器从天而降,降落在他们附近的房顶。
番杏突然不再有一丝恐惧,反而对她们怒吼:
“你们!!!就是你们杀了所有人!!!!!?”
“谈不上所有,也就是这附近几个小区的不到20万人,毕竟才几个小时,加上其他几个区可能不到80万。我们这边比较安静,北区那边直接砸承重柱的可能更有效率一些。”
“80万什么……你是说80万平民!!!?啊啊啊!!你们!!!”
“和上千万人的总数相比不值一提。”
说话的是步甲,是番杏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是金丝的随从,博览会期间一直在洋盐市。番杏似乎从没意识到她们是与自己不同的异类,直到此时她们浑身沾着血,数百只聚集在一起,眨都不眨的圆眼睛盯着自己,有的手里还举着人类残骸,番杏才真正体会到:
“所以我们也要死了?”
“早晚的吧。”身后的石蟥走出来说。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无辜的人!?那些人又没公开声明支持义援会!又没伤害过翎雁!他们中的有些可能……”
突然一个看起来比番杏还年长的黏菌女孩笑起来,是前任城防士兵长蝽:
“哈哈哈哈!你搞错了!我们如果只是为翎雁报仇,我们会闻不到涂沫的气味?会定位不到你们义援会的高层人士?把你们少数几个弄死又有什么用?你们只不过是无名小辈而已!我们憎恨UNGMC的无所作为!没有及时镇压你们!金丝雀城与他们有协议在先,他们见死不救就是违反协议!你说UNGMC已经解散了?那说明世界上的各个国家认为已经不用和金丝雀城谈判了!那么我们就要实施我们最初的计划!我们要杀戮整个城市的人以震慑世界!洋盐市只是第一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要再去多屠几个城市!直到外界重新惧怕我们,直到一个新的UNGMC建立起来,重新和我们谈判!!!不错,你可以这么理解,金丝雀城又变成了建立之前的那个黑帮组织,而我们正在做的就是一次恐怖袭击,只不过规模有点大,会有好几十万人死亡,难道我还要一个个地确认每个被我弄死的人的观点吗?”
“你们……杀了无数无辜的人……还这么骄傲……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冷漠而没有一丝忏悔……”
“我们为什么忏悔,我们跟你又不是同类!我们最大的荣耀就是为金丝雀城而生、为金丝雀城而死!为金丝雀城杀个几十几百万人类当然是我们的骄傲!”
卢仑说:“都说你们的智商远高于人类,在我看来你的发言却像是没脑子的蠢货!金丝雀城能给你们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求回报地效忠金丝雀城而不惜与全世界为敌!我就不信你们之中没人怀疑过这个所谓的荣誉!”
长蝽似乎更愤怒了:“别把我们跟叛徒相提并论!要不是白瞑的恳求,我才不会把她们放到北极去逍遥自在!!!”
卢仑也不清楚她说的是谁,总之完全不可能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打动信念。但番杏稍微看到了些好的希望,既然她们还在对话就意味着……
“你们是打算给我俩一个痛快,还是一口口地啃三五天?还是说你们那个什么东西……对对产卵?”
“哈哈哈哈!”一群四代黏菌生物笑起来,“你们已经过了被产卵的年龄了,只有小孩才能当寄主!刚才我们路过一个寄宿小学,那地方简直是天堂!!!吸溜~~!!”
没有飞行器的石蟥趴在地上朝她们吼:“咱们既不是来吃人也不是来产卵的!!!别忘了最根本的目的!!!”
长蝽也说:“没错,肉吃两口也就算了,但是绝对禁止产卵!这是伶鼬副校长的命令!”
长蝽的语气只是稍有严厉,就把刚才笑的黏菌少女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惊慌失色地解释:
“没有没有,全都宰了!有几个被产卵的也完事就宰了!膀胱或者子宫也被我们掏出来吃了,没留下一滴卵液!看!看!我还举着两只没吃完的小孩脚呢!”
石蟥依然有些不高兴:“那也浪费了多少时间!我一个没有飞行器的五代体都能做到平均17秒半杀一个人!总之咱们不是来玩的!”
然后步甲降落到番杏面前:
“而至于你俩,我们杀光你周围的几个小区而特意把你俩留下,还是想给你们点心理上的惩罚。无论你们救过谁,你们也是义援会高层人士,翎雁的死终究和你们有关。真可惜你俩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杀几个普通熟人也触动不了你们,所以只能多杀点。过来,跟我走。”
步甲转身就走,背负着如冰箱般巨大的飞行器轻盈地步行。番杏稍愣片刻,不认为自己有其他选择,也和卢仑跟上去,也有些黏菌女孩在前后左右跟着。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接近番杏曾经上过的小学,远远地就看到小学上空有七八只羽化飞行器,喷着蓝盈盈的尾焰在操场上方几十米的高空盘旋。而当两人转入校门,终于看到操场时,直接吓得后退两步跪倒在地!
200米跑道围成的小操场上,耸立着一座用尸体堆成的山!这些人只有少数穿着户外衣服,大部分穿着睡衣、内衣裤或完全裸体,完整或残缺的肢体层层叠叠地相互挤压着,互相陌生的胳膊腿穿插在一起,时不时有顶上的人滚落下来,而底下的人则被压得肋骨碎裂口吐内脏!正好有黏菌女孩开着校车拉来一整车尸体,进校门后直接举起校车把尸体倾倒出来。两台挖掘机正把散落在跑道上的尸体往中间铲,一个依然还有呼吸的女孩被履带碾成稀巴烂!血水顺着操场外沿的下水道流走,这个五千多平米的区域被染得通红!
“来,来,给你们准备了特等席。”
番杏已经吓得完全走不动了,步甲把他俩拽上看台,卢仑搂着番杏不让她看,步甲捏着他们脖子强迫他们睁大眼睛看仔细。又有一辆大巴车的人被拉来,但这次居然是活人!是整整一车小孩!小孩有的看到尸体直接就被吓晕了,也有的挣扎哭喊。长蝽把车一抬,往外一倒,他们就掉落出来,摔伤了腿只能在原地惨叫,紧接着一辆压路机驶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咔叽咔叽咔记……”
随着一串内脏与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几十个小孩就变成了一大滩连在一起的肉泥!都碾死后压路机停下,碾子和地面之间还夹着半个没压碎的女孩尸体,脑袋和胸腔都已经成饼了,半截腰部和下半身还依然撅着,还在微微痉挛着,肠子和子宫从狭小的肛门和阴道里被挤出来。和长蝽同龄的黏菌少女棉蚜走出驾驶室,顺手摘掉女孩子宫放进嘴里。
“呸!为什么有股精液味!”
步甲问番杏:“闭眼干什么?流眼泪干什么?你是没见过杀人还是没亲手杀过?来啊,这可是我专门为你俩准备的演出,还多着呢,应该下一车还有你们认识的,是从你们小区拉来的邻居。”
卢仑问:“我们看又怎么样!?要看到什么时候!!!?看完之后你们能不杀我们!?”
“当然能!要是说好弄死你们,你们看别人死也会很坦然,演出就没有意义了。你们在这儿睁大眼睛给我看完两小时,看完之后想自杀还是想逃跑随你们便!”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连我们这种顺手就能捏死的虫子都要编谎话戏弄一下……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现在姑且信你!番杏,别哭了!好好看!别让她说咱们闭眼不算数!看完咱们就能走了!”
“好!!我看!!!我要跟你活着出去!!!”
下一车是从养老院薅过来的老头老太太,拉过来就已经差不多都吓死了,挖掘机的大铲子砸下来,直接连车带人砸成稀巴烂!再下一车就是从番杏他们小区拉过来的人,就有他们认识的邻居,有个刚上初三的女孩番杏认识,此时还没死,远远地看到他们,惨叫着喊:
“救救我!!!番杏姐姐!!!!”
挖掘机的大铲子直接把她拦腰斩断!!!然后分别把她的两半身体舀入尸体堆里。
长蝽说:“我又饿了,去拿点吃的。”
正好又拉过来一车穿睡衣的小孩,长蝽举着西瓜刀走进车里,车里一片尖叫声,车窗瞬间血红一片!片刻之后她又回到看台上,臂弯里抱着两只斩断腰和大腿的小孩屁股,一男一女,男孩挺着小鸡鸡,女孩下面还湿着,她把女孩爱液舔掉,又捅着男孩屁股吸出新鲜的精液,再然后就咬开外皮大吃大嚼,连胯骨也咯吱咯吱像饼干一样啃碎。
“看见了吗?看清了吗?看清了我问你们,或者说我借你们口间接地问涂沫何渊陷他们:你们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会认为自己有实力和金丝雀城作对?会认为做出出格举动之后不用付出成倍的代价?你们觉得我们胆小还是仁慈?还是早就把这些代价计算在内了?”
一个活着的女孩被抓到番杏面前,扯着嗓子高喊救命,蜷缩在看台上。
“……别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喜欢金丝雀城……我认识你们好多人……你是长蝽,还有棉蚜,翎雁公主身边的石蟥,金丝校长身边的步甲……我还买过介绍你们的画册呢!看我公交卡上是长蝽姐姐的贴画!哎我公交卡呢……我贴画呢……啊啊……”
长蝽说:“别找了,你确定还想活着?我把你家8口人都吃了,加上最后保护你的那个女孩,你闺蜜是吧?直接吓得潮吹了,子宫嫩得直流水,你不想加入她们?”
“别杀我……呜呜呜……我跟什么义援会不是一伙的……我们家跟他们从来没瓜葛……”
长蝽喊:“棉蚜,饿不饿?这儿有个说认识你的,说不定脑子更好吃。”
棉蚜说:“我玩会儿她。”
女孩睁大眼睛吓得瑟瑟发抖:“玩……我!?”
棉蚜把她提到楼下的仓库了,不一会儿传来女孩的娇喘声,带着哭腔的娇喘声越发急促,似乎快要高潮了,不过也是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棉蚜举着一只连着小腿的脚走回来,一根一根肌肉纤维地细细的嘬着。
“味道还行。”
番杏和卢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大吃大嚼了两小时,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看到最后已经完全麻木了,只知道满眼都是人类的血和骨头,如果光是尸体还好,但他们看到的是数以万计的普通人由活人变成尸体的过程,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求饶和反抗也时有发生。他们还听黏菌女孩们讨论:
“……天亮了,金丝校长也该起床了。”
“伶鼬副校长会跟她解释的。现在什么情况?”
“金丝雀城那边又有城防士兵飞过来,零零散散地不断。”
“我看她们不是给翎雁公主报仇,纯粹是闻见血味忍不住了。”
“只要白兜和扁锹不出面,咱们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继续!继续!”
“两个小时了,你们俩走吧。”
番杏仿佛僵住一般,长蝽摇摇她肩膀,番杏猛然回过神来,肩膀已经印上一个血色的手印。
“你们可以走了。”
卢仑稍愣两秒,抓着番杏的手腕缓缓起身,迟疑两秒,一言不发,迈开步子,走出体育场。
“啊——————————”身后的惨叫声仍不绝于耳。
………………
…………
……
“卢仑……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清醒点!赶紧走!!!”
刚刚空无一人的街道此时简直热闹非凡,来自金丝雀城的女孩们就像是在逛街一样,三三两两地在街道上走着或者飞着,进入店铺从冰柜里拿可乐喝,试戴百货店里的廉价发卡,不付钱地从水果店里拿走昂贵的火龙果吃,荤素搭配,就着来兼职的店员女孩的脑子。
有几个人对番杏指指点点,露出嘲讽的表情:“哈哈哈!你们看,是他俩!”
也有人似乎是真诚地表达感谢:“谢谢你为翎雁公主争取了最后的机会。”
两人脑中除了触目惊心之外再无他想,完全不想和她们互动。
“衷心希望你们二人活久一点。”旁边一个女孩挥舞着半条小腿说。
两人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移动,不理会两旁的这些细嫩而恐怖的语音,直到接近市中心的时候才听到了同类的声音,不是零散而是大批量的,都是慌乱的求饶和尖叫声。数以万计的无辜市民正在大街小巷四散奔逃,漫无目的地跟风逃跑,毫无方向可言。某十字路口看到一只黏菌生物正在兴风作浪,市民往反方向跑,但很快又看到另一个路口也有,再四散乱拐,也有时候看见对面有一群人逃过来,就跟风混入其中,但其实明知身后也有黏菌体。番杏下意识地要往他们之间躲,被卢仑一把拉出来,往没人而空旷的地方跑,反而使自己显得显眼。
“干嘛——”
就在他们半分钟前所在的位置,身后100多米开外,一副十多平米的巨型广告牌连同金属架子从20层楼的高度轰然倒下,伴随着令人惊恐而绝望的金属弯曲声,砸在一个公交站上,瞬间砸扁了七八个人!
“她们说放了咱们,但咱们混在人群里她们认不出来!”
楼顶不断有巨大的水泥块砸在人群里,还有风机之类的,隐约可以看到身负飞行器的小怪物们在楼顶上方盘旋,或者趴在外墙上把砖石抠下来扔到路人的脑袋上。一个穿睡袍的10岁小姑娘只是稍微迟疑半秒,只是仰头看了一眼,瞬间就被砖头砸烂了脑袋,躺在地上抽搐着,失禁的尿浸湿了睡袍下摆。
“咱们……逃到哪去!?”
“找找老涂跟小何在哪!找找信鱼!”
他们说的“找”当然不是平日里的拿出手机打电话,此时此刻说是瞎猫碰死耗子也不为过。他们当然知道一些义援会的秘密据点,但现在这个状况反而可能把怪物们引过去!
“咱们还能去哪……要不只能就这么离开洋盐市?”
“那也得看这群畜生让不让咱们离开!她们专门就为看咱俩笑话,而且明显还没看够!也说不定看够了就杀了,什么不杀的承诺都是扯淡!”
“也没准。”一个举着汽车路过的黏菌女孩说。卢仑眼睁睁地看着她用汽车砸死了三个小孩。
………………
叶甲和她其中一个女儿草蛉在义援会的地道里穿行,她们不需要定位系统,只需要闻渗下来的水的味道,就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是南区居民区,能闻见生活污水味。”
“还有步甲阿姨她们刚杀的人血的味道。”
“再往前我知道是哪,我来过,我吃甜霜被软化,就是从这里被带下来的。往右拐是回南滩酒店的另一条路,往前是咱们要去的鱼虱机场,往左是李裂曾经的秘密基地,据说里边有个电脑能联系上米象竹象那群人。”
“谁?”
“一群叛徒而已,好在有白大夫管着。”
“咱们算是叛徒吗?违背金丝校长的命令来这里杀人?”
“不算。”
两人爬进一条支线,推开一个水池子,进入机场内部的一个仓库。仓库看起来几个月没人收拾,满地都是弹壳,墙上地上还沾着血,角落里有两具穿防弹衣的骷髅,大门口有一大堆错综复杂的货架子插在一起。叶甲掰开几条架子腿,开辟一条出去的路。
“啪——!”
突然一枚步枪子弹打在草蛉的太阳穴上,把她打得眼冒金星。她妈给她吹吹脑袋,帮她寻找子弹来源。
“那儿呢!!”
叶甲的飞行器扔在洞外了,草蛉的还在背上,循着她妈的指引一个加速窜过去。这是一片空旷得几乎一望无垠的机场,目标就趴在在机场的塔台上,是个穿作战服的女孩,草蛉直接把她抓起来扯下右臂,右手手指还挂在步枪扳机上。女孩连尖叫都还没发出来就被草蛉紧接着扯断了脖子,多半截脊柱也被从躯干里抽出来,草蛉啃她里脊肉,把她疼得使劲扭,骨头架子动来动去扭了两下就死了,失去脊柱的身体其他部位更是如破布袋子般从屋顶掉下去。
多云的苍穹之下,猛烈的强风掠过空旷的机场,机场看似空旷,叶甲能嗅到有至少10个人类在500米开外的角落用枪指着自己。她不是很害怕,这些人不可能获得对黏菌体有效的“甜霜弹”,他们只有普通子弹,普通子弹对自己是无效的。草蛉也环视四周,两人决定暂时不去管他们。
“这就是李裂死的地方,这里有个义援会的分支组织,这里的人战斗力强,不信蓝鱼的那套生灵神的胡言乱语,因之前速攻下鱼虱机场而自称为‘鱼虱部队’,领导他们的是个名叫信鱼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知道吃起来什么味……”草蛉舔着嘴唇说。
“不好吃,千惠子基因的,大腿上没多少油,太柴了容易噎着。”
“那看来我得再瘦点,好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噎死!”身后一个声音说。
叶甲回头一看——当然在此之前已经嗅到对方的气息了——一辆架着机枪的越野车停在机场草坪上,副驾驶室探出一个年轻女孩的脑袋,比几个月前又多了些沧桑,脸上有一道刀疤,也穿着和刚才被草蛉宰了的女孩一样的作战服,用从容而神秘的笑容掩盖着自己的其他情绪。
草蛉正要扑过去把她弄死,叶甲稍微叫住她,然后高声问信鱼:
“你是有什么能让我不弄死你的原因还是怎么着?”
“谈不上有,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差不多杀够了就回去吧,整个洋盐市已经血流成河了,很多原本反对我们义援会的人也都被你们宰了,不管你们想传达什么信息,想传达给谁,我觉得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死十万人和死三十万人对于你们的示威作用来说没区别。”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宰了多半个晚上才死了十万人!?还不够码一池塘的!步甲那边是不是光顾着吃了没好好多杀几个!”
“够了,也差不多够了,我平常杀人就像砍白菜今天也差点吐了。你是叶甲吧,好像在金丝雀城还挺有话语权?你能不能把你的人都劝回去,让她们别再把洋盐市民当自助餐了!”
“那怎么着?那把你当最后收尾的牙签?”
“那可不行,我还想好好活着,还肩负着推翻整个吃人组织的重任,可不能被你两口就吃了。”
“这样吧,别故弄玄虚了,你除了求饶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我不吃你的策略?还是说你的策略就是故弄玄虚?要是你再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开动了?”
草蛉也说:“你脑袋上戴个头戴摄像机干嘛?吃播啊?第一人称直播被吃?”
信鱼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是不是吃得太开心连手机都顾不上看了?我用不着什么措施保护自己,能保护我的就是你们的金丝校长!就在15分钟前,她已经下令所有擅自离境的黏菌生物立即停止杀戮,第一时间迅速回国,否则的话会受到死刑制裁,洋盐市民可以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对黏菌生物的行为进行监控,任何网络直播或者回放都可以成为判处你们死刑的证据,以此约束你们的行为,阻止你们的杀戮。”
“洋盐市目前仍有一千多万人,就算有服务器能容纳一千多万场直播,难道有人看得过来?”
“别的直播没人看,但我作为鱼虱部队指挥官应该还是有点人气的。怎么样?来吗?吃我吗?是就此打住还是跟我1换1?”
草蛉说:“正因为你是指挥官,所以才反而跟平民不一样,我就算把你弄死,金丝校长也不可能判我死刑,说不定还会把直播视频放在大屏幕上看!”
信鱼叹口气:“这就是为什么你是杂兵而金丝是领导者,你永远不知道她在面临外部舆论压力的时候是多么的无能为力,你以为她会说‘停止屠杀平民但是义援会军官除外’之类的话?那就等于是在鼓励你们继续弄死更多人!你们今天早上的这一波大杀特杀可能反而给摇摇欲坠的金丝雀城来了狠狠一锤子!”
这是年仅5岁的草蛉所不理解的话,对方虽然也很年轻但毕竟也是自己三倍年龄,一个显而易见的仇敌竟在大谈特谈敬爱的金丝校长的想法,说得好像自己反而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这一切都万分的不可容忍。她扑过去一把抓住这个女孩的脖子,光这一下就差点拧断信鱼的颈椎,但叶甲却高声阻止了她的杀戮。
“别弄死她!”叶甲说。
“那就带回去!”
“我的羽化飞行器扔下了,你的带不了两个人。”
“就算跑着也要把她带回去!让伶鼬副校长把她弄死!”
信鱼拼命把她的手挣脱开,真正意义上的拼命,草蛉的手如铁钳般坚硬有力,把信鱼脖子上的皮儿都搓掉了一层。信鱼依然尚未脱离她的魔爪,草蛉抱着她就往东狂奔,信鱼的部下射出几枚子弹,毫无疑义地打在草蛉脑袋上。
突然一个沉重的物体从天而降,如陨石般砸在草蛉面前的路上,“咣!”的一声黄尘飞散,水泥地面被硬生生地砸出一个陨石坑。扬尘很快就被冷风吹散,一个半跪着的人影站立起来,身形幼小,背负着圆盘状的飞行器,她就是陨石本身。她是小蓝鱼,是王沙涟和黄蕉的女儿,此时此刻正以憎恶的目光看着金丝雀城士兵,喉咙蠕动,把一根毛鳞鱼的鱼刺吐在地上。
“蓝鱼!?”
草蛉掐着信鱼的脖子,就好像掐着什么宝贵的人质,但小蓝鱼却似乎完全不在乎信鱼的死活,狠狠一肘子肘在草蛉的脑壳上!草蛉被打出去十多米远,在地上滚了二十多圈,滚到第三圈的时候把信鱼给脱手了,摔在草坪上的信鱼也骨折得惨不忍睹。草蛉后脑勺瘪下去一大块,她就像吹气球似的再把自己吹起来。但她单打独斗的话只会死在小蓝鱼的肘子底下,她们毕竟差了一代。
“啊!!!!!!!!!!!!!!!!”草蛉在剧痛中发出惨叫。
叶甲一个弹跳扑到小蓝鱼身上,小蓝鱼想起飞但仍然晚了一步脱身,刚一离开地面就被抓住脚脖子,然后被叶甲抡到水泥地上,砸得水泥地面飞溅。如果她能重新回到空中的话倒是还有些优势,但她并没真正参加过任何针对同类的军事训练或军事行动,从不知道F219系列飞行器的优势在哪,此时她被身为同代黏菌体的叶甲抓住脚腕,两人缠斗在一起,体格健壮的叶甲在草蛉的帮助下反而具有压倒性优势。
在F-219B强大的推力下,拽着小蓝鱼的叶甲也一并升上高空,小蓝鱼想踹她下去,但徒劳地把自己的膝盖骨给弄脱臼了。负重的F-219B机动性大打折扣,装备轻羽飞行器的草蛉则趁机在一旁干扰。在地面的信鱼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几束蓝色或黄色的尾焰在空中盘旋交错,可以听到坚硬物体互相撞击的声音,时不时有血液和肢体残骸从天而降,肢体断面里伸出粉色果冻状触手在地面爬行。
有“鱼虱部队”的成员跑过来把骨折的信鱼抬上担架,还有的试图触碰黏菌生物的残骸: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黏菌愈伤组织?给指挥官用一下!”
“不行!没处理过的不能用!”厮斗中的小蓝鱼朝下喊。
几乎从未有过与同类的格斗经历的小蓝鱼显然是太过于自信而且轻敌了,悬在她腰上的叶甲铛铛铛地捶她飞行器,拥有良好装甲的F-219B飞行器居然也被捶出个坑。小蓝鱼在剧痛中疯狂惨叫着,不是说她受不住格斗带来的疼痛,而是F-219系列飞行器是和使用者的脊柱连在一起的,出现损伤的飞行器正在漏电,其中有些元器件的供电电压相当高,明亮的蓝紫色电弧环绕在她们的指甲和牙齿之间。
“草蛉赶紧叫人去!你能飞就别在这儿耽误时间!要是另一架F-219也过来了,咱们一点辙都没有!”
“好!!!”
草蛉暂时离开缠斗,向北飞行去寻求支援,短短五公里开外的南区住宅区就应该有大量的同类正在屠杀取乐,只要叫来七八个就能把小蓝鱼弄死。草蛉还犹豫一下要不要浪费五秒钟顺手宰了信鱼,不过考虑到时间的宝贵就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
“还要……还要……太好吃啦哈哈哈……”
“啊!!!!!!!!!!!!”
一群无辜的市民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慌不择路她奔逃着,几个鲜红的身影在追逐他们,之所以是鲜红的是因为沾满了血,人类的速度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她们的手心,就连奔跑速度也差了几倍,更别说后者还有飞行器。好几万人在市中心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区域里四处乱撞,寻找可以逃离出去的街道,但这群吃红了嘴的小怪物们早已堵住每个出口,欣赏着猎物和食物四散狂奔的美景。
“我还从来没……这么快乐过……”一向木讷的吉丁举着两条小腿肚子边啃边说。
出征时最极端最愤怒的石蟥此时反而成了最理智的一个:“别吃了!别把时间耽误在屠杀平民上了!赶紧找义援会头目!”
“哈哈哈哈……那边有只肥小孩……咱们尝尝什么味儿!”
两个黏菌女孩扔掉吃了一半的食物去抓新的,被扔掉的只剩上半身的少女还在拖着肠子用双手爬行。石蟥也不禁流下口水,但依然摇摇脑袋保持清醒。
“长蝽队长!她们听你的!快管管咱们的人!!!”
“队长?我不是队长啊,哈哈哈,我早退役了,现在就是个卖衣服的。哈哈哈哈,难得出来一趟,你怎么一口都不吃?”
“咱们不是来吃自助的!如果翎雁活着的话也不会喜欢咱们干这种事!”
“什么事?杀人不是计划好的?咱们可是要给人类一点教训,让他们敢不怕咱们!”
“人类?什么人类!什么时候这又变成种族矛盾了!?金丝雀城难道就没人类了!?”
“我就说金丝雀城以外的……”
长蝽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石蟥起开,又去抓新鲜的小姑娘吃。她循着美食的气味上升到一栋商场的七层,敲开窗户钻进去,正好看见棉蚜也在。
“唔!什么东西这么香啊?难道有个幼儿园?”
“幼儿园没有,好像有几个新娘子。”
“一个还不够,为啥还能有好几个?”
“我也不知道,咱们看看去。”
两人卸了飞行器,在商场里循着香味找过去,商场里有不少人,都瑟瑟发抖地躲在墙后或者柜台底下,两人也不管他们,前方的异香不知为何似乎更有吸引力。
“别……别过来……”
气味是从一个堆满鲜花、绸缎和蕾丝花边的店铺里传出来的,长蝽走过去一看,几个女孩正躲在纱裙之中,居然真是新娘子,可能是来试装的。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
女孩们都很年轻,散发出小羊羔般的气味,棉蚜流着口水,迟迟还没开动,长蝽先伸出手去,直奔一个女孩胸口,想把她心脏掏出来吃掉。
“啊——————————!!!!”
长蝽的手停在女孩胸口前两厘米处,稍微愣了愣,棉蚜也意识过来:
“……不行,不能不洗手就摸婚纱……”
“对对,得洗洗手,这要是摸脏了可不好洗。”
“话说回来,这个设计得真可爱啊。”
“还真是,这个珍珠纱,还有这几颗水晶……”
楼道里边一根被砸烂了的自来水管正在哗哗漏水,两人过去把浑身的血冲干净,回来之后露出白净的脸庞。
“你们是……长蝽和棉蚜?”一个女孩说。
“你认识我们?”
“我是这里的店主,咱们是同行!”
棉蚜刚一靠近过去,女孩赶紧举起手机:
“别吃我!”
棉蚜把手伸过去,差点把她吓晕了,但是棉蚜只是摸摸婚纱的材质,欣赏地点点脑袋。长蝽也走过去,女孩又一次吓得缩起脖子,把手机抓在胸前,摄像头对准她们。
“别吃我!!!不准吃我!!!!”
“我为什么不能吃你?”长蝽好奇地问。
“你们看!!!金丝校长已经发布公告了,下令你们所有黏菌生物全都立即回城,不准再随便杀人了,我们可以用直播的方式取证,证据确凿的话你们说不定一回去就是死刑!”
“是吗?我看看?”长蝽顺手把她手机拿过来,“好像还真是!但是也没说要判我们死刑啊?”
“说了就没人回去了。”棉蚜说。
“还我手机!!!!!”女孩惊恐地说。
长蝽把手机递还给她,她继续打开直播举到胸前。
“得跟步甲说一声,说金丝校长让咱们回去。”
“那就不吃了?”
长蝽看眼举着手机的女孩,女孩吓得好像都尿裤子了,两人露出遗憾的眼神,决定今天的自助就到此为止。
“今天就算了,下次非得尝尝你什么味儿不可!”
“谢谢……谢谢……”
………………
她俩走到窗边背上飞行器,重新跳到街道上。似乎已经有不少城防士兵知道了金丝的命令,逐渐停止了杀戮,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仍未停止,甚至有些处于明知故犯的状态,继续纵情地享受着血腥盛宴,不仅失去了纪律,也逐渐失去了理智。
“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小孩的肉最嫩了……还要更多……多的是……这不满地都是嘛!!!!!”
棉蚜推开一个正在啃骨头的四代体城防士兵:
“金丝校长下命令了!咱们必须……”
“尝尝!尝尝!”
对方举过来一条小男孩腿,大腿根上还连着个小阴茎,吐露着半透明黏液。棉蚜愣了两秒钟,把整块肉从她手里打下去:
“如果你们继续杀人的视频被公开出去,就有可能受到惩罚……”
“是吗?那就最后一口……最最后一口……不杀新的了……吃两口尸体……”
“对对!吃尸体!”旁边几个也说。
“或者明显救不活了!救不活还不如赶紧死了没痛苦,然后我再吃一口……”
“唔!!!!!简直好吃!!!!
“人类都说养殖肉畜美味,我才发现自然生长的人类比甜水45号好吃!而且不限量,满地都是……”
“我还没吃过甜水45号呢,今天第一次吃人。”一个不到1岁的五代体小幼女举着一只脚丫子边啃边说。
长蝽看到劝诫效果异常有限,只能寻找纪律维护者重整纪律。
“步甲!!!”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步甲!!!!!”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棉蚜找到步甲的时候,她正在一辆公共汽车里吃人,车里已经没活人了,每个人都被她啃了两三口脑子,她就像僵尸电影里那样趴在地上吃,吃得吧唧吧唧作响,浑身都是血液和脑浆,飞行器也不知道哪去了。她吃的肉太多了,就算对黏菌体而言也太多了,此时正在一边进食一边排泄,完全未消化的暗红色糊状物从肛门排出,尿道里也流出红色的尿,与此同时产卵管也在喷射着黏液,不知为何她同时还在性高潮。
“别吃了!步甲!!醒醒……”
长蝽却看到一车尸体中有一个不对劲,那不是人类而是个城防士兵!
一群幼女士兵在车窗外朝她们喊:“长蝽阿姨小心点,步甲阿姨都不认识我们了,看见什么东西都吃,看她把我胳膊咬的!”
棉蚜把同类的身体扔出车窗,似乎没伤及脑部致命部位,粉色的黏菌愈伤组织正在缓慢地重塑器官,只不过速度极慢,可能是个六代体甚至七代体。步甲一口咬在长蝽脚背上,长蝽狠狠给她一拳,把她直接揍出车门,揍到旁边一栋楼的外墙上,墙皮呈网纹状碎裂了一大片。嵌在墙里的步甲把自己拔出来,摔到地面,也不做出任何反应,四肢爬行着寻找附近的尸体残骸继续啃食。
然而很快棉蚜发现步甲这样的还不在少数,甚至有些是元老级的三代黏菌体,她们始终在不停地疯狂进食,边进食边排泄出未消化的血肉,进食的意义已经完全不明了,简直就像人肉粉碎机。棉蚜正要阻止她们,回头一看长蝽手里又拿着一根胳膊,刚冲干净的嘴角又沾上了一抹血,赶紧给她抢过来!
“你怎么又吃上了!”
“我……就是看看给她做个人工呼吸。”
“你给一条胳膊做什么人工呼吸呢?正确的人工呼吸是这样……”
棉蚜弯腰给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姑娘做人工呼吸,忍不住把她整条舌头都给咬出来,血淋淋的叼在嘴里,又被长蝽抢过去扔到一边。
“怎么你也吃上了!”
“不吃了不吃了!”棉蚜赶紧偷偷咽掉咬下来的一小块舌尖肉说。
“步甲已经吃晕了,吃晕了的还不止她一个!”
“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把她们弄回城去!”
长蝽知道这次“恐怖袭击”已经极尽震慑作用了,再进行下去也不再有意义,是时候见好就收了,但她发现“见好就收”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不想收手的大有人在!她知道自己和同类对人类充满食欲,但如今第一次知道这份食欲居然永远无法满足!她们永远没有“吃饱”的感觉,吃得越多竟然越不减反增,越无法克制,甚至会连神志都给侵蚀掉!
旁边几个清醒的小城防士兵问:
“长蝽阿姨,需要我们帮忙吗?”
长蝽有许多忙想让她们帮,但只惊慌地说:
“不用!所有清醒的第一时间回城去,别再触碰人类身体——活的死的都别碰了!”
棉蚜说:“咱们两个也回去?再继续呆下去的话只怕会变得和步甲一样!”
“但是如果清醒的人都撤走,剩下的人由谁来带回去?”
“希望陆续还会有人像咱们一样回想起本来目的!”
但是要指望她们“回想起”什么事已经太不现实了,长蝽和棉蚜停止进食的时候姑且还是清醒的,还不至于连自己同类都吃。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回去。
“……回金丝雀城去吧!金丝校长已经下命令停止吃人了!如果继续吃人的话就有可能受到严重的刑罚!现在立即停止吃人然后回城去!”
有几个小城防士兵问:“如果回去也是接受死刑,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死刑!?谁说是死刑?只说是严重的刑罚……”
“我们以为……我们擅自吃了洋盐市这么多人……只可能会是死刑……”
“金丝校长没这么说!何况今天的事也有伶鼬副校长的许可!有什么压力她能帮咱们顶一下,现在马上回城去!”
“这样吗?那我们再最后吃两小小口就回去……”
天不知何时阴下来,似乎即将有暴风雨来临,陆陆续续有城防士兵向西返回,满天都是飞行器尾焰。长蝽和棉蚜四处劝说同类回城,飞到UNGMC大楼原址,楼顶依然碎裂着一角,三个女孩把猎物带上来正在吃。
“别吃了!回去!回去!!怎么又是你们仨,不是刚才就让你们回去了!?”
“唔唔!这次真回去……”
这时有个从南向北飞过来的,棉蚜翘翘鼻子闻闻:
“草蛉,叶甲她闺女。”
草蛉连降落都降不稳,慌忙滚落在楼顶:
“我妈妈正和小蓝鱼打架!就在鱼虱机场停机坪!”
“过去!跟我来!”长蝽招呼吃东西的三个四代体城防士兵。
这时她们看到楼下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巨大怪物正在肆虐,用鲜红色的大巴掌把水泥柱子扇得七零八落的,这怪物体型有两个绿巨人之大,有两只腿和三只手,也有可能是四只,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是沸腾的草莓果酱,里面镶嵌着数不清的眼睛和嘴,眼睛还在转动眼珠,嘴还在伸出舌头,鼻子也在呼吸着,从头到脚都是如此。怪物一巴掌扇死一个女孩,整个上身都被扇飞,但下半身却似乎黏在它手掌上,成为它的一部分,两只腿还在乱蹬,还有尿液漏出来,直到怪物又扇碎一根柱子,连在上面的两条腿才被水泥碎屑碾成了肉酱。
“我艹!!!这样了!”长蝽说。
草蛉吓得都吐了:“您见过那东西!?”
“没见过但能猜出是什么,黏菌愈伤组织碰到新鲜而有活性的人类细胞就会结合,就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然后这个‘血球’的中间就是——”
棉蚜已经跳下去了,正好跳到大怪兽的肩膀上,抓住这堆血肉模糊的草莓酱一通猛抓狂扯,一层一层地剥掉,一坨坨重达百斤的肉瘤子滚落在地,最终露出怪兽中间的东西——就是正在疯狂觅食的步甲!
“步甲阿姨!?”
长蝽皱眉头:“啧!我们才两分钟没看见她就这德行了!”
“刚才还不这样?”
“也够惨不忍睹的了。”
“步甲阿姨还在吃!那些肉又长回来了!”
“没时间管她了!带我们去找叶甲!”
此时此刻步甲所能摄取到的人肉组织可以说是空前丰富的,甚至可能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黏菌生物有过如此食欲大纵的机会。而也是正因如此,这幅黏菌愈伤组织疯狂滋生、疯狂吸收人类残骸、以至于最终汇聚成为庞然怪兽的样子,就连她的同类们都见所未见,人类科学家们更是闻所未闻。棉蚜让清醒的小城防士兵把她的样子录下来。
“回城之后研究一下怎么回事,也给白瞑他们发过去。然后……咱们先去找叶甲!”
就在她们正要起飞动身的时候,突然一枚简直像是钻地炸弹的东西从天而降,擦着长蝽的鼻尖坠入地下,轻而易举地凿穿了水泥地,凿出一个七米多深的深井。棉蚜等人稍愣片刻,从井里爬出来的居然是蓝鱼——阴魂不散的大蓝鱼,对金丝雀城的一切都抱有无条件绝对憎恶的那个家伙!
大蓝鱼背负着本属于黄蕉的F219飞行器,又比长蝽和棉蚜年长一代,无论从装备还是从体格都有着压倒性的绝对优势!长蝽能做的就是握紧棉蚜的手,而一个4代体小黏菌体城防士兵转身就飞,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被大蓝鱼一把抓住脚脖子,扯掉羽化飞行器,小黏菌体手上还抓着一条人类女孩的腿,但是很快下一秒钟她自己的腿就被硬生生扯掉,被抓在大蓝鱼手里,还被她啃了一口。
“啊——————”
但棉蚜看到了生机,因为大蓝鱼的注意力似乎一点也不集中,这个家伙此时本该扮演一个人类守护者的角色,消灭干净金丝雀城飞过来的屠杀者,但事实上她的眼神却忍不住瞥向满街的鲜血和人类残骸,新鲜的肉的香味实在是太冲了!她从来就毫无意志力可言,强烈的本能欲望使她无法专心扮演自己应有的角色!
在这样的情况下,长蝽鼓起勇气飞过去狠狠揍了她一拳!这一拳直接把她揍飞出20多米,以抛物线下落到楼群之中,暂时不见了踪影。棉蚜还怕她飞回来以牙还牙,但似乎也暂时没再出现,于是两人趁机暂时带着草蛉飞走了!
“她怎么没飞起来?该不会是被你给揍死了吧?”
“不知道,不可能。步甲呢!!?”
“不管她了,赶紧先去帮叶甲!”
“步甲一个人在这儿不被大蓝鱼弄死?”
“死就死吧,吃那么多就算死了也赚了。”
草蛉却是重情义的好孩子:“咱们不能把步甲阿姨扔下!要不你们去鱼虱机场帮我妈妈,我留下来找步甲阿姨。”
“然后你也死了。”
“如果大蓝鱼有意要赶尽杀绝,咱们所有来洋盐市的金丝雀城黏菌体都跑不了。”
“保持联络!”
“嗯!”
长蝽和棉蚜飞不快,她们的羽化-3型飞行器续航不长,今天频繁加减速耗费了大量燃料,现在只剩不到四分之一了,只能限制功率以求增加运作时长。
她们到达鱼虱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又是五分钟后了,机场简直被打得像胡萝卜田似的,塔台也被完完全全的彻底的锤烂了,航站楼的楼顶上有十多个大窟窿,其中两个还在冒出滚滚黑烟和熊熊大火。义援会的人类士兵们都在高声嚎叫跑来跑去,越野车毫无头绪地满处瞎开。棉蚜还没想好从哪开始下手帮忙,航站楼的天花板又突然多了个洞,叶甲从建筑里被揍飞出来,飞出去二三十米,随着一堆水泥金属玻璃碎屑摔落在停机坪上,停机坪被砸得像蜘蛛网似的,有各种断胳膊断腿,很多都是叶甲或小蓝鱼的,她们断肢之后还会长出来,地上散落着叶甲的七八只断手。
小蓝鱼从叶甲撞出来的窟窿里爬出来,看到长蝽和棉蚜的时候稍微胆怯了半秒,她虽然装备着F219B飞行器,但原本圆润的龟甲形飞行器被砸出好几个浅坑,不断有电火花从喷口里掉落出来,小蓝鱼的腋下和双腿之间还时不时地打出明亮的电弧,电流毕竟会影响肌肉神经,小蓝鱼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个半失灵的机器人似的,但她却又不敢舍弃飞行器,毕竟这东西还能飞,能飞的话就会比叶甲有优势。
“叶甲!”
叶甲正在缓慢恢复,但她已经明显比之前矮了一头,棉蚜赶紧把她掉落的手脚扔过去,她吃掉后稍微长大了一点。长蝽顺着航站楼的花里胡哨的装饰柱攀爬上去,一拳揍在小蓝鱼的胸口上,这一拳直接把她前胸后背贯穿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电弧也随即蔓延到长蝽手上,长蝽疼得嚎叫片刻,赶紧把手伸出来,小蓝鱼拖着长长的血迹和两根气管升上空中,歪歪扭扭地保持着高度,一边维持平衡一边愈合伤口,棉蚜看到强劲的电流几乎把她的肺叶给烤熟了。强行运作的飞行器又喷出一大股蓝白色的电火花,化为细小的金属屑散落在地上,机械可不会自动愈合,飞行器的状态已经很勉强了。
背负羽化飞行器的长蝽追上去,狠狠揍了她几拳,长蝽比文静的叶甲强壮得多,几拳下去把小蓝鱼面颊骨都凿烂了,眼珠子在眼眶外面耷拉着。小蓝鱼胡乱抵抗着,一脚踹到长蝽侧腰,长蝽自己当然没事,但把羽化飞行器给踹了个大窟窿。不像F219系列,羽化系列飞行器毫无装甲,更别说过时的羽化-3型体积巨大而更容易受到伤害,小蓝鱼这一脚直接把氧化剂箱给踹漏了,漏到尾焰上瞬间起火,又甩了小蓝鱼一身,熊熊燃烧的有毒物质灼烧着她的脸颊。
“啊——————————!!!”剧痛中的小蓝鱼用只剩一半的声带惨叫。
羽化飞行器直接就报废了,又燃烧了几秒之后轰然爆炸,幸好所剩燃料不多,但依然把长蝽炸得脊柱外漏,两颗掉落的肾挂在屁股上。长蝽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几秒钟时间由棉蚜顶上去,但棉蚜从不会格斗,力量相对小得多,她用建筑外墙的钢管凿了小蓝鱼几下,破坏速度还不如愈合速度快,反而给了小蓝鱼缓和时间。自从竹象她们逃到北极,棉蚜这批退役的城防士兵已经很久没和同类进行过殊死肉搏了。棉蚜小心翼翼地和小蓝鱼保持距离,害怕自己的飞行器也被打坏,倒不一定是这台快没油的飞行器有什么用,棉蚜是怕后背爆炸实在太疼了,尽管她平常总是冷酷而不屑一切的样子,但其实是个胆小的人。浅尝辄止之后她就回来了,把周边的人类尸体扔给长蝽也叶甲以协助她们愈合。浮在空中的小蓝鱼也逐渐愈合了,几经破坏的F-219B飞行器居然还在运作着。她俯视着地面上的三只同类,犹豫半秒,强行忍耐着飞行器泄露电流对肌肉和神经的刺激,干脆再升上几十米,转身就逃!
恢复过来的叶甲巡视四周,信鱼也不知道钻到哪去了,循着气味要找到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她们毕竟不是来斩首的。
“金丝校长下令让咱们回去!”
“我知道,我看见了!是草蛉叫你们过来的吧?”
“对!然后大蓝鱼也回来了,正在市中心一带活动,步甲失去意识了,她很危险!”
“步甲怎么回事?”叶甲问。
“人肉吃得太多了,就像一个无底洞,还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吃得停不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刚刚正在劝说意识尚存的城防士兵尽快回城。”
………………
…………
……
今天的金丝也和往常一样起得不算晚,不过睡眠质量只能说一般,毕竟文碍的胳膊实在不算是个舒服的枕头。
“叶甲……我今天不想去食堂吃饭了……给我把早饭端过来,两根油条一碗小米粥。”
“呼……”文碍也差不多醒了,蜷缩了一下已不再年轻的肌肉。
“叶甲!叶甲?人呢?”
“我要煎饼夹香肠……”文碍说。
“叶甲!!啧,跑哪去了,可能又在哪睡死了,她们都是这毛病,可以好几天不睡,但是一旦睡着了就叫不动。”
“嗯……没事……你要不先冲个澡去……菊花里还挂着我的精液呢……”
金丝还有点困倦,只想等叶甲端着早餐过来叫她起床,她实在是精神不佳,昨晚伶鼬拽着她跑了3000米有点腰酸腿疼。
“伶鼬还约我一会儿再跑个1500呢,我都不想减肥了……”
“起床!”文碍把被子一撩,挺身而起,“我饿了,上食堂吃去吧!”
今天的街道不知为何总之十分热闹,大上午九点多就挤满了人,仿佛有什么庆典似的,所有人都抬头向上,看着漫天飞舞的数百个城防士兵。这些女孩平常只会安安静静地蹲在房顶,面无表情地俯视地面或者闭着眼睛偷懒睡觉,睡得久了头发上还会长出苔藓,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会看到她们在楼宇间转场机动,而退役士兵也不常会把飞行器开出来,毕竟每月给她们的燃料是有额度的。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仿佛所有黏菌生物都被激活了似的,新旧几代飞行器喷射着或蓝或黄的尾焰在苍白的云层下盘旋!
金丝瞬间一点也不感到饥饿与疲惫了,她意识到金丝雀城有事发生。
“你们去哪儿!?”金丝朝空中喊。
离她最近的七八只黏菌生物无疑是能听见的,但却根本不理她。金丝只愤怒了半秒,紧接着就回想起十多年前米象她们背叛她的事。金丝恶狠狠地瞪了文碍一眼,文碍赶紧推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十多年前城防部队分裂为两派,早有离意的白瞑左右逢源,帮“保皇派”镇压“叛变派”,又带领失败的叛变者离开了金丝雀城,彼时金丝伶鼬不在,白瞑和银狐把城防部队玩得团团转,最后这群尤其没脑子的保皇派放任白瞑带走了金丝的船,还从情感上至今对他感激不尽。白瞑不仅离开还留下了一大批自己的人,身边的文碍就是其中之一,如果说还有谁的话……
“白兜,扁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要把我怎么样吧!?”
唯二两个飞向金丝的城防士兵是金丝雀城最强大的武器,是神经学家艾沃森·杰德尔培育出的超强黏菌体,是白瞑留给金丝的临别礼物,也是悬在她头上的双刃剑。曾经身形娇小的白兜和扁锹已经成长为少女,永远都在用面无表情的冷漠眼神看着包括文碍在内的所有人,而此时她们降落到金丝面前,单膝跪地,汇报她们刚刚获知的情报。
“凌晨时分伶鼬副校长组织七百黏菌体飞向洋盐市为翎雁公主报仇,随后陆续有更多城防士兵向东离开金丝雀城加入她们。我们睡得太死了,没能及时发现。”
“叶甲和步甲怎么不及时告诉我!”
“那两人是复仇行动的主犯,还有长蝽和棉蚜等200多只三代黏菌体全都去了。”
既然扁锹说了“主犯”这个词,至少说明她俩并不支持行动。金丝脑子有点乱,正好看见小卡琳娜朝她走过来。
“金丝校长!!伶鼬副校长现在正在铜鼎公园广场,她把铜鼎翻过来了,还煮了翎雁的肉!”
文碍大惊失色:“她把铜鼎翻过来了!!!!!?那底下压的是……”
小卡琳娜对他说:“重点在于她下令黏菌生物可以在洋盐市随便杀人!还有文碍叔叔,别迷信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
“伶鼬还在那吗?”
“还在!”
“现在过去!!!”
金丝直接开车过去,也不管身后有谁跟着。铜鼎公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奇异芳香,具体来说就是被煮熟的翎雁的香味,大铜鼎立在江边,下面还有未燃尽的炭火,锅底的汤还依然冒着热气,伶鼬正坐在鼎边的大石头上端着小瓷碗喝汤。周围有些人在围观,但不是围观伶鼬,很多从小在甜水市长大的人也没见过这口鼎被翻过来,甚至他们往上几代都没见过,全都在议论纷纷,相互交流着相关的神话传说,当然更多的是在议论整个事件,没有人不担心这次报复行动会被反过来再次报复。
“听说伶鼬放她们去杀人了……”
“真的去了!?怎么杀啊?难道真是随便杀?”
“好像是!说是杀得越多越好,不管无辜不无辜!”
“虽然我也怜惜翎雁,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样随便杀人的话,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
“你说金丝雀城会不会被核弹炸!?”
“我觉得有可能!”
“金丝来了!”
“快走快走!”
金丝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一个空碗滑倒,一把抓住伶鼬的衣袖: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敢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动用城防士兵!?”
伶鼬依然看着江面,就好像只是有只瓢虫飞到了自己领子上,直到五秒后才缓缓扭头看向金丝,递过去手里的半碗汤。
金丝挥手差点把碗打翻,手却停在半空中没落下,稍愣片刻,没接过翎雁的肉汤,后退两步,缓缓地说了一句:
“……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
今天的伶鼬似乎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平坦了不少,看起来就像她20岁时的相貌,就连声音也变得轻盈了。
“我没指望你能接受,否则我也不会背着你行动了。你是有大局观的人,逐渐能够明辨这个世界上的是非对错,而我不能,我永远就只是个有精神病的疯女人,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你把仇恨撒在他们身上干什么!洋盐市民多数也是被咱们的产业吸引过去定居的!他们也是这次义援会叛乱的受害者!还有没逃出去的游客之类!上街闹事的终究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更像是被义援会囚禁的人质!原本我还在联络UNGMC协助镇压义援会,恢复洋盐市产业,现在你这一闹不就彻底完了!!!”
“你联络谁?你联络个屁!UNGMC早没了!这世界上没人怕金丝雀城了!洋盐市早就完蛋了!完不完蛋翎雁也回不来了!有那么多人陪她死不是很好吗?我就是要让他们死!我就是要让这个世界知道金丝雀城还有这么恐怖的一面!!!”
金丝脑子里一团乱麻,展现什么恐怖的一面从来就不是她的目的,她还梦想着外部世界宣布打击洋盐市义援会然后继续恢复产业。伶鼬自己都说自己是疯子了,金丝也没办法再和她过不去,马上赶到议会大厅,想要多召集几个人商量这个事。
“您的会议通知李之尚博士吗?”有小通信员问。
“不通知了,别刺激他,让他陪孙子玩去吧。把弹涂叫来。”
然而无论她召集的是谁都异口同声地支持伶鼬的行动,很少有人表示反对。
“难道不正常的是我!?”
“你真的和当年的朱校长有点像了。”弹涂说。
“我跟他像不对吗!?我不像他难道还要像你吗!!!?”
“但就算是朱校长,也不会因为挽救产业而放弃为自己最爱的人复仇!何况洋盐市已经彻底完了!洋盐市的人口产业已经一去不返了!”
金丝经常发火,尤其是在事与愿违的时候时常怒由心生,而且往往任由喜怒形于色,任由别人对自己产生惧怕。但最近她也终于开始在意形象了,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无能狂怒”,也实在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我支持金丝校长!”小卡琳娜说,“洋盐市有很多无辜的人,很多人更像是没来得及或者无法离开洋盐市的人质,包括很多可食用人类产业的支持者,比如还有很多瑟米西沃安教徒和她们的家人!我们本可以有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或者说如果现在让叶甲她们撤回来还来得及……”
金丝的老同学雪雁说:“什么和平的方式!?存在和平的方式吗!?别说金丝雀城,其他国家对义援会有办法吗!?他们有F-219飞行器!他们有大小蓝鱼!就连极光城的白瞑都偏向他们!还有谁能帮咱们构建这个‘和平的方式’!?”
小卡琳娜说:“极光城也只是中立,没有明确表态偏向于任何一方。也许我们恰好能够通过白瞑和对方提出谈判,让他们在金丝校长最关心的问题上做出让步。至于其他国家,其他国家目前还都在观望,观望金丝雀城和义援会哪一个更有威胁,哪一个更易亲和,原本来说义援会无疑是更有威胁而难以亲和的那个,只要我们稍作游说就能劝说各国与我们联盟,现在伶鼬副校长一闹,我们也变成了制造混乱和恐惧的一方,你说我们能用散布恐怖的方式强迫外界各国打击义援会?我也姑且算是个国家首脑,你们的这个思路怎么可能!?人的本性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小卡琳娜的行政副主教塞布瑞娜·莫瑟儿也补充一句:“这样也并非不可能强迫各国与金丝雀城结盟,但你们最好再多杀几千万人,然后还要小心别把这些国家逼得反而先和义援会结盟了。”
塞布瑞娜最近恰好在金丝雀城,她是来接小卡琳娜出城的,距离洋盐市沦陷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塞布瑞娜前来催她尽快回到之前的生活节奏,毕竟她还有繁重的事业和学业,不能永远在爸妈家享受作为大闺女的慵懒生活。她们后天正准备走,然后就遇到了伶鼬煽动城防士兵复仇的这件事。
金丝拍着桌子表示强烈认同:“你们说的没错啊!我都简直想入你们教了!”
小卡琳娜又继续晓之以情喻之于理,一屋子群情激愤的阿姨们总算稍微开始活动心眼了。
“……我也亲眼目睹了我的教徒死于义援会之手,我自己也险些遇难,我们当然不可能就此退缩,任由义援会肆意妄为,但也要有所策略,不能任由情感随意发泄……”
当小卡琳娜的发言由据理力争转为动之以情,再变为谆谆教诲,最后直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老阿姨们终于不再有反驳之声了。小卡琳娜是金丝雀城长大的好孩子,阿姨们都照顾她,后来也有很多人很信服她,这让金丝有些嫉妒。
“那总之,”金丝说,“我要先想办法召回洋盐市的城防部队,比如发布个视频之类的,有必要的话我自己过去一趟。那群三代体退役士兵被伶鼬煽动也情有可原,但她们一定会服从我的命令。”
“您最好别去,这次她们一定会惊动蓝鱼和Doris,哦也就是大蓝鱼,到时候可能会有粘菌生物之间的肉搏,您过去太危险了。您就和白兜扁锹待在一起就行。”
“嗯,我先发视频,弹涂来帮我一下。”
………………
与此同时在洋盐市中心区域,70%城防士兵已经开始回撤了,依然保持神志清醒的在尽量把吃醉了的带回去。本应一骑当千的大蓝鱼不知为何失去了动向,她刚宣布完自己的到来就直接不见了,敌军一个也没击毙。仍有上百只迷恋人肉而神智尽失的城防士兵在楼宇之间横行,她们中的一些已经变成步甲刚刚的样子,深埋在赘余的黏菌愈伤组织之下,化为一坨坨毫无意义而又不可名状的血红色肉山,而其中最巨大的一坨此时已经有五层楼那么高、三条车道那么宽,形状就像半条被拦腰切断的蛞蝓,在购物中心之间蠕动着移动身体,浑身挥舞着数十万条细小的粉色触手、关节依然在动的人类四肢、收缩痉挛的肠子、以及前后摆动的蜿蜒脊椎,正前方没有嘴却有一只比车玻璃还要巨大的眼睛,是由数百只人类眼球组成的复眼,每只眼球都在毫无纪律地转动方向,只有前方出现明亮或者移动的物体才会瞬间齐刷刷地聚焦于同一个点。大肉山沿途吞噬着电线杆和垃圾桶,吞噬着活人和死尸,身后拖出一条血红的黏液轨迹,这就是步甲本人。
尽管草蛉已经知道她是谁了,但还是差点吐出来:
“这是……什么生物!?”
“这就是咱们啊。”旁边一个小城防士兵说。
“轱扭轱扭……轱扭轱扭……”步甲蠕动着转过街角,大眼睛朝半空中的草蛉看了十秒钟,没做出什么反应,又纷纷各自乱看。
“步甲阿姨!”
“轱扭轱扭……”
“步甲阿姨快醒醒啊!!!”
如山一样的大肉瘤子稍微停下,眼睛再次聚焦在草蛉身上,旁边的一块肉翻滚着,从里面浮起一张嘴,虽然牙都碎成渣了但至少带着舌头。嘴发出女孩的声音:
“我醒着呢啊,我又没睡着。”
“呼——!醒着就好!!!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再吃了!!!”
“再吃两口就不吃了,再吃一口,再吃三口……”
“金丝校长下令了,禁止咱们再乱杀洋盐市民,必须立即回城去,甚至鼓励市民用摄像头……”
草蛉正说着,嘴突然尖叫起来:
“救命!!!!别吃我!!!求你别吃我!妈妈救我!!求你了啊啊啊啊啊啊————”
嘴上方的一块凸起的肉瘤猛烈蠕动,裂开一个大豁口,突然拱出一只新鲜的脑子,脑沟上沾着颅骨碎末,下方连着各种肉管子。
“啊啊啊啊啊啊!!!!!!!”
脑子被挤出去后向下滚落,肉管子被纷纷扯断,嘴的尖叫戛然而止,这坨脑子像半融化的雪糕般坠到地上,溅得脑花哪哪都是。
嘴则继续说:“啧!你刚才说到哪了?”
“……鼓励市民用摄像头直播咱们吃人的样子以做证据……”
数百只眼球滴溜溜地转动角度:“是吗?没看见有人拍我啊。”
“还说如果继续吃人就会受到惩罚!现在大部分人都开始往回撤了!而且现在大小蓝鱼都回洋盐市了,大蓝鱼就正在这一带活动,我不放心把您一个人留下,咱们一起回去吧!”
“好,回,回……”
大肉瘤子蠕动着,从头顶上拱出一个羽化-3型飞行器,表面挂着粘稠的血红色浆液,看起来很难启动。但这东西居然还真启动了,喷出明亮的尾焰,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但大肉瘤当然一步也没挪窝。
“我怎么飞不起来?”
“您该减肥了!”
“该不是没燃烧剂了吧?你能不能匀我点混肼50?”
“我说您该减肥了!!别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追上。”
“那……也行?”
草蛉转身往回飞,刚飞出两三米又觉得不对劲,又再转过身来:
“您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嘴说话?”
“什么不用自己的嘴?这就是我的嘴啊。”
“且不说您怎么能控制这么多嘴和眼睛……”
“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多吃点就懂了。”
“是是我不吃,且不说这个,您自己的嘴呢?”
“我说了这就是我嘴……”
草蛉突然一瞪眼睛,猛然钻入这坨大肉瘤之中,强行撕开厚厚的愈伤组织,外面那张嘴尖叫着。草蛉继续向里突破到最深处,借助细胞发出的意义不明的粉色微光终于看到了人形的步甲,有鼻子有眼,也确实有嘴在脸上长着,但这张嘴不再说话,而在一刻不停地咀嚼着附近的愈伤组织!
“您都说您不吃了!!!!”
“别管我!”步甲的真正的嘴说。
下一秒草蛉被蠕动的肉瘤子挤出去,浑身沾满令她自己也忍不住想品尝两口的血浆。草蛉知道步甲已经暂时不会回去了,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步甲继续在楼宇间漫步着,发出愉悦而且低沉的叫声。
草蛉升上200多米的高空,在少许高层建筑之间穿行,偶然看到石蟥正在一座摩天酒店的露台上,过去问她怎么了。
“你怎么了?还不回去?”
“……和我想的不一样……没有人在认真复仇……你们只是来吃人的……你们心里已经忘了翎雁的死……”
“什么‘我们’!?别带上我行不行!?我可是在鱼虱机场跟信鱼打了一架,除了义援会成员之外的人类我没吃半口!!”
“好……好……你好……但她们不好……步甲也疯了……涂沫和何渊陷也没找到……金丝又催人回去……白白浪费好几个小时!!”
“这次本来也不是来实施斩首行动的,几千万人找一两个哪那么容易!现在闹也闹够了,金丝校长也发现了,目前还没人死在大小蓝鱼手里,正是撤退的好时候,你们还在留恋什么!?”
“我和翎雁在这里看过风景……她说金丝雀城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国度……还说和UNGMC的协定是金丝雀城受到全世界认可的象征……”
“啧!你也不正常了!虽然跟她们不正常的角度不一样,但也不正常了!我不能再管你们了,我要自己先回去,大蓝鱼在这一带,装备着F-219,要是不想死的话就——”
“她在这一带!!!?好!!哈哈哈!看我找她报仇!看我不把她脑子一片一片地凌迟下来!!!”
石蟥兴奋地爬下高塔,草蛉预感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她了。
………………
所有愿意回去的人都回去之后,剩下的就只剩吃货,吃货们都像步甲一样失去了人类形状,被裹在她们自己分化出的厚厚的肉瘤子里,蠕动着吞食地上的尸体和因受伤而无法行动的活人。她们有些甚至还会连在一起,三两只、七八只,肉和肉相互融合,组成庞大而壮观的超巨型黏菌愈伤组织,甚至可以铺满一大片井字形街道。几小时前她们还是在天空中轻盈飞舞的小少女们,而现在已经变为一坨坨不可名状之物。
从未飞舞过的石蟥可能现在才是最轻盈的一个,爬下高楼的外立面,趴在一坨蠕动的大瘤子上,可能是步甲本人。
“吃吧!多吃点!把洋盐市的人再多宰几个!反正他们多多少少都要为翎雁的死负点责!”
步甲拖着笨重的躯体蠕动着,但实际上移动速度并不慢,至少有自行车一般的速度,远看似乎缓慢但其实比人类奔跑速度还快,更何况她占据了整条街道,很多双腿健全的活人都被吞噬。石蟥在她头顶上看她吃人,一张嘴浮出来:
“你确定不尝一口吗?”
“尝一口什么?”
嘴旁边又伸出只手,手里捏着一块难以辨认部位的肉。
石蟥说:“我不爱吃,看你们吃就够了。话说你还有意识?我以为你已经疯了。”
“我不仅有意识,而且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过,思维敏捷而清晰。原先白瞑总说吃什么补什么,我今天吃了好多脑子。”
“你既然这么聪明,能不能用什么方法找找涂沫在哪?找找何渊陷,找找信鱼,找找在盐蜜高速上杀人的那群义援会成员。”
“能,我试试。”
步甲暂时停下来,几个差点被她吞噬的人类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步甲的一大坨肉居然向四面八方伸出好几只树干粗细的大触手,每条触手都沿着一条街道蔓延,沿途遇到人类或者任何动物都会吃掉,就连植物也被吞下去。整个步甲变得就像一张肉做的网,勾勒出井字形街道的轮廓,尽管沿途一路吞吃但还是被拉长了,每条触手越来越细,中央的大肉瘤也逐渐变小,密密麻麻的一堆眼睛也被消化了,变为粉色愈伤组织。石蟥爬上建筑观察,最长的触手已经延伸出去五公里,愈伤组织被完全分布给各个方位的触手,中心露出步甲作为人类的样子,她的手指脚趾都连着不同方位的触手,还有一些连在她的躯干上。
“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个格子。”她用自己的嘴说。
“你的身体确实就是个5x8的格子,你试试能不能再伸远一点?”
“再远的话我就更细了,我怕被什么东西扯断了。”
步甲继续向远处延伸,触手变得只有胡萝卜般粗细,但她突然一睁眼,石蟥赶紧兴奋地问:
“怎么了?发现什么东西了?”
“有一大坨好吃的!”
石蟥爬楼顶一看,其中一只触手碰到了六公里开外的另一只黏菌体,那只也是吃得如山丘似的臃肿愚笨,正在缓慢蠕动着,突然被步甲的触手碰到,肉和肉瞬间连在一起,紧接着她的肉被步甲的触手疯狂掠夺,简直就像吸管吸食果冻似的!
步甲说:“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应该是吉丁。”
吉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完全抢不过步甲,最终她的所有赘肉都被抢走了,露出人类的形态。步甲甚至连她人类形态的肉都想吸,吉丁吓得赶紧跑了,跑得离步甲远远的,去别处找更多的人肉吃。
“我好像把她的肉都抢过来了,然后感觉又能伸得更远了!等等,又碰着一个谁,好像是稻蝗,我把她也抢过来……”
“嗯!多抢几个!你现在已经覆盖了70多个十字路口,怎么也能找到一些义援会成员的蛛丝马迹!”
“等等,稻蝗不把肉分给我,我抢不过来,但她说帮我一起找,她也在向四处延伸。”
“你们相隔好几公里也能交流?”
“嗯,我碰到她的一瞬间就仿佛能互相听见声音。你多吃点人肉变成我刚才的样子就能理解了。等等等等,我又碰到同类了……”
石蟥说:“我还是算了,虽然我也知道人肉很好吃,但我是来给翎雁报仇的,我不想从这件事里获得快乐。”
大约七八只黏菌生物已经和步甲相连,也都纷纷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像她一样沿着道路延伸,有的则伸入建筑里纵向拉长,想爬山虎一样攀上高墙或者扎根进地铁站里,然后又能遇到其他没回金丝雀城的同类。她们一个个都吃得如鲸鱼般巨大,赘肉横行,有的重达上百吨,任何能够组成机体或者帮助生理代谢的物资都被她们毫不择食地摄取进去,体重能够到达上百吨就说明有1000多个人类被吞吃并被消化为愈伤组织。在步甲和最初几只黏菌生物的进一步延伸下,越来越多的黏菌生物被连接起来,她们同意寻找义援会成员,将自己硕大的身体继续延伸。
“继续!继续!!!”石蟥激动地说。
当连在一起的女孩达到50人的时候,她们组成的大网已经覆盖将近100平方公里的面积。大网上浮出无数只鼻子和耳朵,搜寻着目标的气味。
“我闻到熟悉的气味了,是杀害黄鳝和她家人的那一伙人,我记得他们的气味,现在大概就在西区高速入口一带!”
她们用无声的方式相互联络,仿佛大脑也连在了一起,肉质的网格上浮现出几张嘴将情报告诉石蟥,石蟥循着她们的指使狂奔过去。
“就在这儿!越来越近了!”一根末端长着鼻子和嘴的触手对她说。
“怎么走?”
鼻子努力闻了闻,然后触手继续向前伸,伸进一栋住宅楼的地下室,石蟥猛然踹门进去!房间里有七八个人,男男女女吓得尖叫起来,也不知是被石蟥吓的,还是被她旁边的粉色不明触手状物体。
“就是她们!”触手上的嘴说。
“嗷!!!!!”
两声无力的枪响过后,一屋子里的所有人类都被石蟥扯断了脖子,捏爆生殖器,并最终碾为肉泥。触手收了鼻子和嘴,末端变成皮搋子形状,啵啵啵地吸食地上的血,皮搋子里又伸出舌头状的小触手舔舐墙上的肉渣子。
“隔壁还有,也是他们那伙人!”没变回嘴的皮搋子说。
石蟥直接一拳把墙凿穿了,隔壁是一群拿枪的小姑娘,小姑娘们尖叫着朝石蟥射击,但当然也毫无意义,两分钟后都变成了一滩滩的番茄酱。
“啵唧啵唧……啵唧啵唧……”给石蟥指路的那根肉管子吸食着满屋的人类尸骸。
石蟥捏着管子问:“你确定这些是义援会成员吗!?你该不会只是随便想找人肉吃吧?”
肉管子沉默片刻,也暂时不吃人了,石蟥以为自己说中,但肉管子前端逐渐膨胀起来,这一次它不仅不吃人还似乎要吐出什么东西,但实际上皮搋子状的整个前端就变成了它要吐出来的东西——这就是它的本体,一个人类女性的形状。
“怎么跟我说话呢?”她对石蟥嗔怒着说。
“啊!?姬蠊队长!!!?”
姬蠊站在石蟥面前,她也是最早的一批三代体城防士兵,是金丝最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和金丝的老同学雪雁是生活伴侣和工作搭档。此时的姬蠊已经是个28岁壮年女性,赤身裸体地站在这里,毫不掩饰自己旺盛的食欲,刚刚的肉管子连在她的阴道里,和产卵管连在一起,就像一根几公里长的脐带一样。
姬蠊抓起一块人肉塞进嘴里,然后对石蟥说:
“我是来给翎雁和所有被义援会杀死的金丝雀城公民报仇的,你怀疑我的动机?你以为我只为享受吃人的快乐?那你想的也没错!我喝着这群义援会成员的血,吃他们的肉,还有那天所有那群胡乱跟风上街闹事的洋盐市平民的肉,要多快乐有多快乐!这有什么矛盾吗!?”
“但是……但是……”
“是没错,金丝校长让咱们全都回去,但她也是受到了外界压力,变得畏首畏尾了。我相信她的内心深处不想让咱们收手,她也肯定忍不住想大闹一场,而现在还远没闹够,还不足以展示出金丝雀城的恐怖,还不足以对外界造成威吓!”
“好像也是,然后那就赶紧再继续找着,凭着您的记忆多找几个义援会成员出来!最好是涂沫……何渊陷……”
“想进来看看吗?”姬蠊突然语气一暖。
“进……哪?”
“加入到我们之中来,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可以结合得这么紧密,恐怕那群黏菌生物学家也从来没见过,这是我们前所未有的感觉。”
石蟥还没说同意,姬蠊拽着她缩回了管子。石蟥感到自己瞬间就“死”了,身体的每一颗细胞都被触手消化了,但又似乎能看到一切东西。她感到自己游弋在某种粉色半透明的果冻里,上下左右看不到尽头,果冻里漂浮着各种器官,眼睛、鼻子、嘴巴、肠子、生殖器、脚、还有完整的脑子,有的安安静静地浮着,有的则游来游去,每个器官后面都牵着树根状的细小的枝杈状物体,可能是血管也可能是神经,也有时能看见完整的人体,是金丝雀城的同伴们。
几个随机的器官逐渐凝聚在一起,再附上一层皮肤,一个完整的姬蠊浮现在眼前,姬蠊叫她往前游,石蟥想游但却没有手脚,但她发现自己依然在前进。她想说话,想听东西,但没有嘴,也没有耳朵,但又发现自己想说的话已经明确地传达给所有同伴了,而且能够听到方圆十多公里的声音!她看到一个出口,于是努力“游”过去,与此同时,周围一些随机的内脏聚过来,形成了她的身体。
“呼啊——!?”
石蟥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旁边就是大触手的其中一根大分支,与此同时还有七八个同类站在旁边,还有另外两三个正在构建身体浮出触手。
人形的步甲露出石蟥未曾见过的冰冷目光,而石蟥自己也是同样的表情,人形的姬蠊的产卵管还连在分支触手上,和同伴们点点头。
“就是这儿了。”
“这儿有……什么?”
“涂沫。”
一栋看起来不起眼的六层住宅楼,黏菌触手已经像爬山虎一样爬进每扇窗子,站在楼下的十多个女孩们也都可以闻到里面的气息。里面没有普通住户,只有一群义援会成员。
姬蠊说:“棉蚜她们走得太急了,没赶上最精彩的这场戏。”
楼顶传来一个声音:“谁说的?”
长蝽、棉蚜和叶甲从楼顶跳下来,浑身都血淋淋的,尽管已经愈合了,但似乎还有大量电荷没释放干净。
“我们本来是想尽快回城的,不过有点事耽误了,我们报废了小蓝鱼的F-219B。”
从顶楼的窗户里扔出一瓶燃烧弹,炸裂在女孩们之间,呼呼呼地烧了会儿,谁也没烧死,连一平方厘米的皮儿都没烧掉。
“……你们……别上来!”窗户里有人喊。
步甲拿起一部手机,拨通了视频通话。
“喂,金丝校长吗?是我们。”
视频这头是复仇的女孩们,另外一头有密密麻麻好几十人,这是绿梨塔下的广场大屏,摄像头就装在屏幕上。
屏幕一角的草蛉说:“我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找到涂沫了。”
“好……把他弄死!让他疼死!!一块一块地把他的肉削下来!啊啊啊啊啊!!!”
说这话的是挤到屏幕最前方的小柑,小柑领着两个儿子。
“我们会的,小柑夫人。”
雪雁也喊:“姬蠊!注意安全!多弄死几个义援会的杂种!把涂沫的头提回来给我们!”
“要是能留个完整的我就给你提回去。”
也有人问:“你们旁边那堆触手是什么……”
步甲都快要挂电话了,金丝才艰难地挤到摄像头前:
“你们!!!给我回来!!!!!”
“我们差不多就回去。”
“就是现在!马上!别再吃人了,都给我回来!!!”
姬蠊看眼身后的楼:“涂沫就在上面,我们就此收手吗?金丝校长?”
“你们……你们……我早在半个多小时前就下令不准再吃人,立刻回金丝雀城……”
“那么我们拒绝,我们咬死涂沫之后还要找何渊陷,还要找信鱼,还要和大小蓝鱼决一死战,还要把每个义援会成员都碾死!”
“你们敢违抗命令!?我看你们是吃人吃上瘾了!你们现在干的事根本无益于金丝雀城和人口产业未来的复苏……”
但金丝很快被欢呼的人群挤了下去,衰老的李之尚颤抖着朝她们哭喊:
“把他给我做掉!!给我儿子报仇!!!!啊啊啊!!!”
视频通话的最后传来始终没有露脸的伶鼬的声音:
“……哈哈哈……吃吧吃吧……多吃点……多死点……这样翎雁就再也不孤单了……你们最好能弄死全地球的人……”
挂断电话,女孩们顺着楼道或着建筑外墙向顶层爬去。
窗户里传来涂沫的绝望的怒吼声:“来啊!来啊!你们这群吃人的畜生!有种把我弄死啊!!!”
也有即将和他陪葬的义援会成员的哀嚎:
“别!!!别杀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刚加入两个月!”
“谁开枪把我打死!我不想——”
叶甲把手伸进一个人嘴里,一把拽掉了他下巴,整个下颌骨连着大块的皮肉被扯下来,下巴的皮儿一直咧到胸口上!
“嗷——!!咳——!!!”破损的喉咙发出沙哑的惨叫,叶甲把他扔下楼梯就不管了。
“来啊!来杀我啊!!!”涂沫疯狂怒吼着。
叶甲直接破门而入,石蟥从墙外砸破玻螺爬进窗框,涂沫和他最后的三个随行保镖就躲在这间未曾装修的毛坯房里,灰暗的墙面已经被染上了大片血色的彩绘。涂沫虽然还在嚎叫但看脸色就像已经死了似的,衰老而苍白的脸上布满惊恐,他自己的和别人的血已经淋了他一头发。
这时楼下有说话声:“……不能上去!”
也有女孩的说话声:“放开我!我要上去!!”
“快跑吧!咱们快跑吧!!!”
“不行!老涂在上边!”另一个男声说。
“上去就死了!你们怎么就——算了你们两个要死自己死吧,我们可要先跑了!!!”
楼下的一小群人仓皇逃离这栋建筑,但唯有其中两个却走上楼来,气喘吁吁地闯进屋子,女孩们都回头看,是早些时候放走的卢仑和番杏。
“老涂!!!”
长蝽说:“你们怎么又来了?”
“别!别杀他!你们听我说……”
姬蠊一把抓住番杏的脖子,迟疑半秒,又把她扔出门去,卢仑像守门员一样扑过去把她接住,差点就被砸骨折了。番杏无意义地争取到半秒时间,但她其实完全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咳咳……算了……”涂沫在地上挣扎着说,“自从当年星螺死后,我也就没什么活着的主心骨了,你们两个赶紧走吧,务必别再管我了,这群畜生不杀你们是不饿,饿了就把你们吃了。这样就好,哈哈哈这样就好,洋盐市变成这样就太好了,什么都毁了,吃人的买卖也全都毁了,现在这群畜生们原形毕露,让人看看她们丑恶的面目!看这模样,还像人吗,看看她们身上的这堆瘤子,这都是被消化的活人的肉,被拆成一块块的内脏还都活着呢……”
窗外有几根触手正抻着脖子看,触手末端各有一颗眼珠子,姬蠊把她们轰走,唯有其中一根直接跳进来,吐出一坨包裹着各种器官的黏菌愈伤组织,蠕动着化为城防士兵稻蝗的样子。
稻蝗举着手机说:“我已经在直播了。”
叶甲抓住涂沫的光头,他疼得再次嚎叫:
“弄死我啊!直播着最好!你们这群有人样没人心的畜生们!你们早晚有一天会死得连细胞都不剩!啊!!!啊啊!!!!!”
“老涂!!!!!!!”
接下来叶甲一拧,就像拧开指甲油的瓶盖一样,涂沫的头被硬生生转了三圈720度,颈部皮肉和各种管子被扯得血肉模糊,然后叶甲再一拔,直接把他的头连着多半条脊椎拔出来,他还转着眼珠看着周围的景色,他看到的景色就是黏菌生物们的欢呼。
“好嗷嗷嗷嗷嗷!!!!!!!”石蟥欣喜若狂地砸碎了几栋承重墙。
“老涂!!!老涂!!!!”
“走吧!快塌了!”卢仑抱着番杏跑出楼去。
“你们怎么能这样!!如果翎雁活着的话希望你们这么替她报仇吗!?就算李裂都不会想看到洋盐市被毁!你们的金丝校长都让你们回去了!为什么……为什么……”
“别说了!快走吧!她们早就全疯了!你没看见这些身体都是用随机器官临时组建出来的,甚至连大脑也是,有没有自己的记忆都不一定!”
番杏点点头,跟卢仑以最快速度跑远了,还听到身后有女孩说:
“我们记忆是有的,今天这种状态我也是第一次体验到,据我12年助理研究员的经验分析……”
………………
各种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黏菌愈伤组织已经遍布大街小巷,蠕动着吸食各种可以被消化并代谢为能量的物体,包括路边的树木,食品店里的食品,高度富养化的生活污水,甚至加油站里的汽油。这几个暂时回到人类形状的黏菌女孩们吃光了涂沫的肉,然后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
“咱们违反了金丝校长的命令,回不去金丝雀城了。”
“但她没说违反了会有什么惩罚措施,说不定就只是罚站岗。”
“回去了就没有这么多肉吃了,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吃人可以快乐到这种程度。”
“而且事还没完吧,涂抹死了不是还有何渊陷?”
“对!对!还有!还有……”
这时有个小城防士兵用羽化飞行器飞过来:
“我发现了一片有意思的东西,有黏菌生物的气味。”
“什么东西?大蓝鱼!!?”
“不是,是一群人类,我带你们去。”
石蟥摩拳擦掌地已经做好了下一场战斗的准备,迫不及待地跳出塌了一半的楼房,其他人也拨开楼板跟上去,有的步行,有的用羽化飞行器,也有的跳回巨大的组织网中,用这种新的方式自我转移。巨大的黏菌网也撤走了其他某些方位的组织,几何重心向侦察兵所指的区域转移。
“……是何渊陷吗?还是大蓝鱼?到底发现了什么?我已经准备好决一死战了……”
装备F-219飞行器的大蓝鱼是无敌的,但此时的女孩们都亢奋而毫无对死亡的畏惧,她们自己就是死亡的制造者,她们也自豪于此。姬蠊举着手机直播:
“……侦察兵锁定了一处可疑地点,据说有我们同类的气味,我们现在正在过去,怀疑大蓝鱼在那一带活动,但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思想准备!”
屏幕另一端的雪雁强忍泪水说:“不管会发生什么,答应我活着回来!”
也有金丝在画面一角高喊:“你就劝她现在赶紧回来呗!”
这股致命的力量朝目标地点浩浩荡荡地扑过去,地点似乎位于南区距离海滨不远的珍珠小学。珍珠小学坐落在一片风景如画的自然公园中,专门招收贵族儿女,但这里在洋盐市暴动之中成为了众矢之的,平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小千金们惨遭烧杀抢掠。此时这里本该就是一片废墟,大理石的校舍外壁也确实长满了地衣和青苔,但女孩们确实嗅到了浓烈的同类的气味,有些嗅觉灵敏的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整个学校看起来空无一人,楼里安安静静的,但这里有个规模庞大的地下体育场,包括一个50米长的游泳池。
“去地下室的门全都堵死了,装了防核爆门,但是他们自己也肯定有出入口……”
长蝽直接一拳砸向学校中央的喷泉,用喷泉雕塑当铲子往下铲,铲了将近20米才铲到钢筋混凝土,再继续徒手扒开,终于给这固若金汤的地下空间凿出一个半米多宽的天井。
“啊!!!!”里面的人被她们的到来吓得发出一片惊叫。
但长蝽的惊讶一点也不比里面的人少,因为这里居然聚集着——好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小孩!这群小孩完全不是正常生存的状态,基本上就是半裸或者全裸,有的在灯光下虚弱地走着、坐着,也有的根本站不起来,躺在黏糊糊的海绵垫子上,更有的甚至连腿都并不到一起,小腹部位水肿着,还有少数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
第一眼她们以为所有的都是女孩,但很快发现也有男孩,只不过表现出女孩的生理特征。
“这是……什么!?”石蟥问。
但这场景对于参加过金丝雀城科研工作的黏菌少女来说却不算陌生:尚未成年的人类、水肿的小腹、浓烈的黏菌生物的气味、以及虽然长着阴茎但从其他任何部位都看起来像女孩的小男孩,这是——
“黏菌生物的繁殖场!”
来势汹汹本以为要决一死战的女孩们都愣了两秒。
石蟥几乎简直要跳起来了:“哈!好啊!什么向往和平!什么追求人类和黏菌生物的共存!到头来的最终目的不也还是黏菌扩张!义援会的傻子们,一个个被大小蓝鱼利用着,抵抗金丝雀城、抵抗协会、口口声声为了和平之类的,还要唤起国际同情,结果呢?结果就这!结果就是这满坑的黏菌卵液!”
这里还没有已经出生的黏菌体,但有些快了,播种的当然就是那几个打着生灵神旗号的黏菌体,大小蓝鱼之类的,一旦这些出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稻蝗说:“幸亏咱们没听命令直接回金丝雀城去,又多搜索了半天,否则也没机会发现这个。”
然而叶甲却下意识地盖住姬蠊的手机:“先别直播,没拍着吧?”
“没有,下来之前就挂了。”
棉蚜在这群小孩之间走动,小孩们都吓得躲得远远的,或者不能动的也在原地瑟瑟发抖,用被子把自己蒙住。他们吃的东西就是剩饭或者过期的包装食物,旁边的浴室把下水道篦子拆了就是他们的厕所,同时喝水也在这里,墙边立着喷消毒液的喷壶。
尘螨说:“这比卡琳娜描述的罗马那次黏菌繁殖事件的条件恶劣多了!简直不把寄主当人看!”
叶甲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你说得对,本来也没当人看,这些小孩都是在这儿上学的贵族子女,对义援会来说就都该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的父母应该已经惨遭毒手了。”
“管理员在哪?这地方总应该有管理员?”
“估计是在咱们凿洞下来之前就跑了?”
“但是不像,这些消毒喷壶已经很久没人碰过了,食物也很匮乏,如果他们想好好养黏菌体,总不会心疼几毛钱一个的廉价馒头给宿主。”
“确实,好像没闻到有普通人类的气味。”
“但总还是有人给他们送来食物,就算少也并非完全没有。只不过出入口在哪……明明所有门都已经封死了……”
石蟥说:“赶紧把这地方拍下来公布给全世界!让他们看看义援会和大小蓝鱼有多邪恶!咱们又一次拯救了世界!这要是全都出生的话恐怕有好几万个!”
目前唯一的手机在姬蠊手里,但姬蠊一动也没动。
“还愣着干什么!?”
步甲说:“你急什么,这地方不该是听我指挥吗?”
棉蚜也说:“咱们最好自己先商量一下怎么处理,目前留在洋盐市的城防部队有多少?100多?”
“94个,现在全都已经聚集过来了。”
呈现人形的可能只有30多个,剩下的只不过伸过来了耳朵和嘴巴。
“好,咱们94个人先商量一下这么情况怎么处理。”
石蟥说:“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尽快弄死!扼杀在卵泡状态!”
步甲沉吟:“要不要这么处理,我们还要讨论一下……”
“有什么可讨论的!?抑制黏菌扩张是全世界的共识,金丝雀城也确实在这方面帮过忙,而现在又有一起庞大的繁殖事件就在咱们眼前,还有什么可讨论的!?金丝校长说咱们胡乱报仇是抹黑金丝雀城,但现在绝对能将功抵过!涂沫也杀了,威慑力也展现了,还揭开了义援会的丑恶嘴脸,为世界清除灾难,今天可谓是……”
步甲说:“伶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是死是活,她只想让涂沫和何渊陷死,世界上的其他人死越多越好,她只想为翎雁报仇,或者说只想发泄翎雁之死给她带来的愤怒。”
叶甲说:“咱们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石蟥也感到气氛不对了,语气稍软说:“那总要……至少报告给金丝校长……然后让她决定吧?”
“告诉她?告诉她不就间接等于把这群宿主都弄死吗?”
“把宿主都弄死有什么不对!?”
步甲终于喊出她最真实的想法:“这些都是咱们的同类,你就一点都不心怀怜悯吗!?”
石蟥稍愣了一下,似乎被她的逻辑震惊了,但她更震惊的是:其他人似乎远不像自己般震惊。
“别告诉我你们都有这个想法……”
“……”其他人暂时沉默。
“……同类?什么同类?大小蓝鱼还是你们同类呢!如果有机会弄死她俩你们该不会也突然……心怀怜悯吧!?”
“那不一样,但是这些没出生的卵泡们是无辜的。”
石蟥逐渐发现自己才是这里的少数,甚至好像是唯一一个。
“谁是无辜的!?到底什么是无辜的!!!?你们要说这些宿主小孩是无辜的还行,但他们所孕育的东西难道不是我们仇敌的后代吗?”
棉蚜说:“石蟥说得也不都是错的,这些小孩也都是协会高层的遗孤,理应是咱们援救的重点对象,放任不管的话卵泡破壳的时候他们就会死。咱们可以联络金丝雀城,把这些宿主搬回去,给他们做剖腹手术,然后养育这些卵泡,这样的话宿主和卵泡都不会死。”
“对啊!!!”石蟥说。
然而棉蚜又补充一句:“前提是整个流程都不被干扰。”
“但不可能。”长蝽说,“大小蓝鱼现在就在洋盐市,目前也只有小蓝鱼的飞行器受了伤,大蓝鱼的F-219还处于最佳状态,根本不可能那么理想化地把这好几百只宿主搬出去。”
石蟥说:“所以我才说趁她们没回来就抓紧时间把宿主都先弄死!反正这群小孩也基本没救了,咱们就让大小蓝鱼的繁殖计划失败!”
“我承认你说得没错!但你怎么就没一点怜悯之心!!!?”
这是石蟥所不能理解的发言,土生土长在金丝雀城的她从来就没思考过怜悯之心是什么,就算有,也是翎雁还没死的时候。今天的她是来执行伶鼬的命令的,而那个悲愤的母亲想看到的就是死的人越多越好,仇人、敌人、煽风人、点火人、隔岸观火以为不关己事的人,总之死得越多越好,今天的石蟥不打算对任何人怜悯,更别说是仇敌的后代了。
“……说什么怜悯!?你们刚才发疯似地吞吃市民的时候也没见谁阻止过!”
事实上长蝽和棉蚜还是阻止过的,叶甲也没来得及享受几口新鲜人肉,但此时她们既然没回去,那就证明最终还是和怪兽般的步甲达成了某种默契。此时人类形状的步甲表现出了她今天最不像人类的一面,把金丝雀城和义援会的深仇血恨置之脑后,居然从生物学分类上对自己的“同类”产生了同情。
石蟥简直绝望了:“你们到底怎么了!?从小看着翎雁长大的不就是你们吗!?叶甲队长!步甲队长!你们难道忘记了她死的样子!?现在仇敌又在繁殖后代了,企图形成强大的力量和我们抗衡,企图击败金丝雀城,然后势必又要杀死更多人,而你们却居然扯什么同情!已经没有时间了!大小蓝鱼马上就要出现了!”
“我都说了我们需要讨论,你到底在吵什么?”
“你们倒是讨论啊!半天也没看见你们说出一句有用的论据!我真的不理解你们,你们怜悯的同类对象不都还是卵泡吗?金丝雀城的实验每天要消耗掉多少黏菌体卵泡?也没见你们那时候同情过!尤其是现在这里分明就还有几个助理研究员,你们的智商比我高两三倍,智商都被狗吃了?”
“不,我们也在努力分析这个现状,但你难道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吗?你刚刚也进入过黏菌网的内部了,再出来之后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什么意思?什么不对劲?”
“就是那种融入其中的幸福感,以及离开之后的失落……”
“没有,而且这和现在的议题有什么关系?再说长蝽队长她们三个也没进过黏菌网啊,是不是你们在黏菌网里换了个脑子就变蠢了?”
整个空间里都是石蟥愤怒不解的吼声,其他女孩们也只是听着,理性上认同着,但丝毫不作出反应。石蟥正要继续说话,突然棉蚜捂住她嘴:
“嘘!有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得如同墙角里的蘑菇。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开始她们都以为是脚步声,在昏暗的灯光下听起来格外渗人,仔细一听确实也是脚步声,只不过像是高跟鞋,声音很清脆的那种,但最后她们发现这节奏和普通的脚步声有些不吻合,更像是许多高跟鞋在一起走,又像是有许多拨浪鼓在此起彼伏地拨动。她们都吓得不敢活动,按道理说这里不该有什么令她们值得恐慌至此的东西,但所有人此时居然本能地不敢动。反而是宿主小孩们纷纷高兴起来了。
“窸窸窣窣……哒哒哒哒……”
声音是从淋浴房里传出来的,叶甲实在受不了了,跟稻蝗两步过去,吓得下意识往后一跳——
就在淋浴房的天花板上,一条两米多长的大蜈蚣正在蜿蜒爬行着,浑身散发着腥味,好像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但腥味和下水道无关,而是源于它腰间挂的一个大渔网,渔网撑得块炸开了,里面似乎都是鱼。
叶甲吓得往后退,三两步跑回同伴之间:
“那个东西来了!那个大虫子来了!!!”
“小千!!!?”
在场所有人都瞬间吓愣了,尽管黏菌生物的隔代强度递减不是绝对的,但与她们相隔两代的“3号本源体”小千啃她们可以完全像啃大白菜一样!刚刚长蝽遭遇大蓝鱼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要死了,而此时这种感觉再次回归,她眼睁睁的看着这条巨大而致命的节肢动物爬过来,在她们之间蜿蜒游行。
小千在宿主之间游动着,最终停在一个女孩尸体旁边——至少刚才长蝽以为那是尸体,接下来这只巨大的虫子直接从女孩后背还是肛门不止什么孔钻进去,一堆暗红色的液体从她嘴里被顶出。然后简直就像变魔法一样,体重估计有几百公斤的这玩意居然整条钻入女孩体内而没把她成的变形,不仅没变形还反而动起来,活动活动眼珠子,腮帮子上伸出大颚,皮肤也变成墨绿色,手脚渐变为通红。
表现为人形的小千半点都没让女孩们感到半丝松懈,变成什么样都不耽误她把自己啃死。反而宿主小孩们都围上去,井然有序地排起队,就连虚弱到不能动的都努力爬过去排着。小千把渔网打开,里面是一大兜新鲜的毛鳞鱼,有的还在活蹦乱跳,带着它们产地海域的冰冷温度,这些手指长短的小鱼当然不是洋盐市码头外面捕来的,它们生活在冰冷的北极海域。小千给小孩们发鱼,一个人两条,而且她还尤其照顾那些小腹隆起的行动不便的小孩,因为这些体内的卵泡快要成型了。
“吧唧吧唧……”得到鱼的小孩们立刻连皮带刺地生吞活剥下去。
等到排队领取的都领完后,她提着渔网亲自分发给完全无法行动的小孩宿主们,这些无疑是最早被产卵的一批,卵泡也最临近孵化。于是长蝽明白了,这里根本没有人类进出的门,只有一条狭窄的下水道,而这些宿主小孩全程就是由这条大蜈蚣负责养育的!
女孩们一动不敢动,但小千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走到棉蚜面前时棉蚜都吓得闭上了眼睛,小千自己也是一愣,但也只是愣了几秒,然后把不太完整的毛鳞鱼发给她两条。
“吃,吃。”她用沙哑的嗓音说。
棉蚜赶紧把两条鱼吃下去,发现味道还不错。看着棉蚜吃下去,小千露出灿烂的微笑,把剩下的鱼都发给侵入此地的女孩们,然后不再管她们,脱掉自己的人形外壳,露出作为节肢动物的面目,十多只脚抱着几个肚子鼓到不能动的宿主小孩,颗颗卵泡的轮廓已经浮现在小腹上,小千绕成一个圆环抱着他们,蜷缩在墙角睡觉去了。
“……”
“呼……呼……”昏暗而硕大的空间内只有睡觉的呼吸声。
“咱们……走?”金丝雀城的女孩们用不管什么方式互相交流着。
“走吧?”
女孩们正要顺着长蝽凿出来的天井往上爬,却又一愣,两张脸正俯视着下面的情况,好奇地玩弄着触手状的愈伤组织,还对下面轻声说:“别上来了,我们下去。”
俯视她们的正是一大一小两只蓝鱼,破损的F219B飞行器还背在小蓝鱼背上。她们就这么跳下来,女孩们后退两步,不过这里不是打架的场所,她们也肯定会害怕伤及宿主。
“我还在想在哪新开一扇门,结果你们就代劳了,谢谢你们。”
“不客气。”长蝽说。
石蟥发出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声音,就像一口要把她们俩咬死。不过大蓝鱼充分表现出她的肆无忌惮,仿佛这些入侵者不存在似的,走到小千旁边,把她脱下来的人形外皮收拾好,又把更多的一些剩饭扔给没吃饱的宿主小孩。
“欢迎,欢迎来到我们村子。”
“什么村子?”
“海藻新村。”
女孩们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概念,只是点点头。
叶甲说:“当初你在金丝雀城外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意气风发,说要建立什么黏菌体与人类和睦相处的世界,结果这就是你建立的东西?反正在我看来也就是另外一个黏菌体培养基,没看出怎么和睦了。”
小蓝鱼挺挺鼻子:“你们身上有涂沫的血的气味,你们把他弄死了?”
“嗯。”
“你们——”
“别打岔。”大蓝鱼说,“这群被金丝雀城洗脑的低智商沙拉虫刚屠杀了十多万人,然后转眼说我跟人类相处得不够和睦。麻烦你们能定义一下和睦吗?这些小孩都还活得好好的,哪怕是协会高层的后裔也没被我们处死,我和小千阿姨甚至还用食物喂养他们,唯一需要他们做的就是替我们繁殖。我追求黏菌体与人类和睦相处没错,但第一步也得多有几只黏菌体才行吧?”
棉蚜说:“据我所知,如果不加干涉的话,这些宿主会在卵泡破壳的时候憋死。”
“嗯。”大蓝鱼只简短地嗯了一下。
小蓝鱼倒是扯着嗓子说:“本来涂沫答应找最顶尖的医生做取卵手术,现在涂沫也死了……”
大蓝鱼说:“手不手术无所谓,宿主死就死吧,也就是王沙涟可能会不太高兴。”
然而大蓝鱼却又话锋一转:“你们之中是不是有金丝雀城的科学家?是不是可以给小孩做手术?”
长蝽还没说话,已经有脑子轴的女孩对号入座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明白生物学家和临床医生的区别?”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就是切开膀胱然后把卵泡都取出来。”
“也不能说不会,我负责准备试验样本,这种操作难度不大。”
“那就由你们弄吧。”大蓝鱼说。
石蟥说:“别再阴阳怪气了!!!我们会帮你的宿主做取卵手术!?你们最好别开这种没意义的玩笑,然后赶紧趁早自杀!”
小蓝鱼却一笑,笑着拽拽石蟥的耳朵,就仿佛翎雁还活着时候她们一起在看台上聚会那样。
“没开玩笑,Doris的提议是认真的,我们可不是让你们帮我们繁殖后代,就算不做取卵手术这些卵泡也能破壳,唯一的区别在于宿主存活与否。这些都是协会高管的后代吧?按道理说应该是你们这群金丝雀城的走卒们拼死保护的对象?现在Doris给你们机会履行职责,你们不该抓住吗?”
“她说得对。”步甲说。
但小蓝鱼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群人该不会故意把卵泡弄坏吧?”
大蓝鱼说:“不会,我刚才观察她们好久了。如果她们刚才不会,那么之后也不会。”
“她们刚才也不是不会啊,只是依然在辩论。”
大蓝鱼走近金丝雀城的女孩们,走近步甲,伸手摸她的脑袋,步甲稍有些紧张,大蓝鱼把她脸上的一点血抹掉。
“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后代吧?嗯?白树的女儿,我的同类?”
石蟥说:“她已经吃人吃疯了!跟她说话没意义!”
但步甲却只是很平缓地说了句:“我不伤害你们的卵泡,所以你们也不能伤害石蟥。”
“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感谢你们对卵泡的手下留情。”但大蓝鱼又恶狠狠地看石蟥一眼:“但也根据刚才的对话,她对卵泡的威胁可比你们大得多!”
“你不想让我们都变成威胁的话就别碰她!”
“哈哈!”大蓝鱼轻蔑地一乐,“我又陷入困惑了,这份困惑简直再熟悉不过!何以我会被一群比我弱得多的东西进行嚣张的口头威胁?你就不怕被小千阿姨咬死?”
步甲这次不退缩了:“石蟥和我们是一体的,你伤害一个就等于在伤害我们所有人,我们当然要本能地自我保护,就算无法抗衡你也至少会拼死一搏。”
大蓝鱼点点头,尝一口她脸上的血。严格来说那根本不是她的血,也不是任何人的血,有可能是任何一个被屠杀的平民的,也有可能是涂沫的。
“你们吃了涂沫,我理应做出反应,但我提议今天的同类相杀就先告一段落吧。要做取卵手术的话是不是需要什么工具或者药品?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太脆弱了,稍微感染一点杂菌就会死。你们谁会做手术?”
“我会。”一个女孩说。
“你叫什么?”
“我叫水蝎。”
“好,那就由你再选出几个有经验的人给宿主做取卵手术——不是说从洋盐市选,而是从你们之中选,我希望至少是同类。所需的器具药品跟我说就可以,我会帮你找来。来吧,我先带你转转,有几个已经快要破壳了,宿主已经好几天没小便过了,想让他们活着的话得赶紧准备手术。”
水蝎问:“所以……这些都是谁的卵?”
“小部分是我们俩的,还有黄蕉的,但绝大部分都是小千阿姨的。”
“那岂不是会诞生出大量的二代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小时候没人知道还有什么三四五代体。反正总之你就负责组织手术,其他人负责看守和巡逻。”
棉蚜说:“你这算是在软禁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金丝雀城?”
“不知道,等目前这批卵泡都出生吧,最长五六个月?反正你们自己也不着急回去,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这儿了。”
小蓝鱼有些不安地说:“你是不是太信任这群人了,把卵泡全权交给她们负责?她们可是金丝雀城的鹰犬,就算今天暂时抗命也是为了给翎雁进一步报仇,不说明她们反而是最激进的一批吗!?”
大蓝鱼摇摇头,把她肩膀搂胳膊里,另一只胳膊搂住石蟥,石蟥毕竟还是有畏惧心的,就算强装镇定也吓得瑟瑟发抖。
“没事,没事。”大蓝鱼对别的女孩说,然后对怀里的两人同时说:
“你们真该好好聊聊,你们有太多共同点了。”
“我!?跟她!!!?”小蓝鱼不屑地撇撇嘴。
“而且其中最大的一个共同点是,你们和人类相处太久,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本能属性,沉溺于人类世界的生活,扮演着人类社会的角色,也为人类之间的阵营矛盾而拼死战斗。我不管什么金丝雀城还是义援会,或者什么国家还是联盟,战乱、纠纷、勾心斗角,要弄清这些东西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这些都是人类文明发展到极致的副产物。你们可以深陷其中,为自己所效忠的阵营而战,但也可以在任何时候抽身出来,重新审视自己灵魂深处那种最最纯净的欲求——属于我们这种生物的最本能的欲求。今天我看到她们的审视了,在效忠金丝雀城20年后终于找回自己作为沙拉虫的真实一面。金丝不是咱们的同类,虽然也不像人类但毕竟和我们不一样,涂沫何渊陷也不是,艾沃森·杰德尔也不是,谁都不是,只有咱们自己是,是互相的同类,懂得咱们自己才能懂得的感受。”
所有人都愣了半天,然后她又补充一句:
“除了王沙涟,王沙涟永远跟咱们是一样的。”
对于王沙涟女孩们也没什么深刻印象,只知道是个整天和黏菌体混在一起的普通人类,没看出有什么和自己的相似之处。
石蟥终于陷入深深的绝望,她最后一次发出悲凉的嚎叫:
“你们别被她带跑了!倒是抗议一下啊!咱们可是怀着赴死的决心来和她们决斗的,你们都给我醒醒!!!”
但大蓝鱼轻松就把石蟥的呐喊化解掉了:
“你们跟我拼死决斗?来啊欢迎,大不了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不过先容我问你们个问题:你们金丝雀城就算繁殖黏菌体也是用卵液直接培养吧?”
她不等回答,不知从哪突然拽过来七八个小孩,男男女女的还很有精神。
“这些是健康小孩,也不是协会高层的后代,有些可能是义援会成员的孩子,当然家里人也多半被你们今天早上给吃了。来,石蟥,还有水蝎,你们先来,这两个小男孩是不是挺可爱,看见你们的裸体都勃起了,过来,别害羞,骑上去,然后——”
在大小蓝鱼的指引下,就连石蟥也没有半丝反抗的动力了。
“——然后,体验一下把产卵管伸进人类体内产卵的感觉吧!”
叶甲都惊呆了,简直比刚下来时看见这一坑宿主还吃惊:
“你!!!!你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如你所见啊!你虽然有后代但也是用人工培养皿繁育的吧?金丝不准你们在人类体内产卵吧?她不准你们产卵,就好像不准你们吃人一样!她也不过是个人类,是100亿人类中的一员,尽管方式扭曲但也是在卑微地服侍人类,对她来说黏菌生物也只不过是武器、试验样品和工具,她享受着你们创造的价值,然后对你们横加管束,就连现在都在下令让你们回去,威胁要惩罚你们。但现在,你问我在干什么?”
大蓝鱼把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人类少女推到叶甲怀里。
“我在告诉你,什么才是咱们这种生物应有的生活方式!”
女孩吓得脸都白了:“别吃我!求求你!我什么都做,别吃我就行!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就算要吃也别一口口地咬,我怕疼……”
“不吃你,不吃你。”叶甲抹掉她眼泪说。
叶甲确实不想吃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此时看到这个人类居然没有平常那种难以抑制的啃咬欲,但取而代之的却似乎有另外一种更加呼之欲出的欲望!
“去吧,去吧,人类小孩还多着呢,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咱们最终会给他们做手术,王沙涟体内孵化了那么多人最终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再说你们也不一定有多在意这群人类的死活……”
刚刚的石蟥似乎是这群女孩们最后的底线,而此时的她也和自己的繁殖对象如胶似漆地蠕动着,虽然在哭但依然没有停下腰部的动作,却已无颜再叫出翎雁的名字。棉蚜也不再问出“要软禁我们多久”之类的话,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期望越久越好。
“这些小孩应该没有协会成员的后代吧……”水蝎问。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都是义援会的小孩,你们尽管放心产卵,你看这个小孩长得像不像涂沫?”
“哦哦哦哦那就好!”
“总之欢迎来到我们海藻新村,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沙拉虫与人类和睦相处的地球!我已经把柴火准备好了,咱们晚上生一堆篝火烤肉,烤什么肉都行,吃完饭再唱唱歌跳跳舞。”
“跳舞?跳……什么?”
“我的两位长辈,我母亲和黄环阿姨常跳的,预祝女儿们健康成长的舞蹈。”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已经开始展示这妙曼而神奇的舞姿了。
………………
…………
……
尽管和洋盐市的城防部队失去了联络,但金丝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伶鼬还歇斯底里地哭叫着:“她们大概都死了!呜哇啊啊!!!都被大蓝鱼杀了!!!!”
“没死!!!我知道肯定没死!!!!!!不信你找UNGMC调取同步卫星影像,绝对能看见她们活蹦乱跳的!”
“还哪有什么UNGMC啊!全都已经解散了!……步甲她们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陪伴在翎雁身边……呜呜呜石蟥!!!”
“啧!!!算了你随便吧!”
不安稳的午休过后,金丝胡乱套上一条白丝袜,穿上裙子蹬上小皮鞋就走。伶鼬问她到哪去,金丝自己也不知道。
“叶甲也不在,步甲也不在,草蛉!我车钥匙呢!?”
“我找找……”
“快点!磨蹭!你们是在洋盐市吃饱了,我可是24小时水都没喝!”
“没有!我我我我没有!至少没像别人一样敞开了吃……就吃了两个义援会成员的脑子……”
“行了别废话了!把飞行器拿过来给我!你在这里陪伶鼬,别让她一个人出门。”
这时有小城防士兵过来说:“金丝校长,有从外面来的客人找您,是个小男孩,还说来过金丝雀城和您当面开过会。”
“谁呀?就这么放进来了?也不怕是人体炸弹……让他在会客室等着。”
金丝不紧不慢地到会客室去,还真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说是陌生有隐约有些眼熟,说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金丝心想该不会是自己的脸盲症又犯了,少年主动笑容满面地迎过来。
“哈哈哈,好久不见,金丝校长,你还是这么年轻,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看起来比你更年轻了。”
“你是……”
“开门见山地说,我是达伦·阿什利。我曾经很反对以思维继承的方式延续生命,何况延续下来的这个人算不算是我本人都不一定,但洋盐市的事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有未完成的工作,UNGMC也必须继续存在着,所以我去找了你们的前任首席生物工程师杰德尔先生,在他的船上接受了思维继承术。”
“哦哦哦!洋盐市出事那时候都传闻您病得快死了!”
“也没错,我的上一个身体被杰德尔扔进海里喂鲨鱼了。”
金丝请阿什利先生不客气地随便坐,茶几上有伶鼬新做的饼干,是和她头发一样的艳紫色,味道也和她的精神一样疯狂而忧郁。
金丝说:“叶甲她们去洋盐市完全不是出于我的命令,而且现在她们正在抗命状态,我正考虑要不要亲自过去把她们一个个拽回金丝雀城!”
“冷静,金丝校长,冷静,我不是来追责的,正相反,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为UNGMC的失职而道歉,在之前洋盐市的骚乱中没能兑现承诺保护你们产业的安全。实际上这个歉不应该由我来道,从个人角度来说完全不该,我那时候实在是虚弱到无法进行正常工作,然后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死亡过程,没有人该为自己死得不是时候而道歉。不过作为UNGMC的代表人,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过您既然来找我,说明还能从某些方面有所挽救?”
“在我看来目前很难有所作为,局面已经很难打开了。而且我想尽快梳理一些事情,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启发。首先我想讨论的就是,在洋盐市的暴乱中,就算UNGMC充分干涉,能干涉到什么程度?”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结论呢?如果和我想的一样,你会认为其实UNGMC就算干涉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毕竟两位F-219驾驶员都叛变了,她们具有这世界上最高的机动性,我们的武器就算携带甜霜弹头也没办法射中她们,再加上震惊学术界的第三只本源黏菌体,加上许多出乎意料的变故,UNGMC就算投入进去也只会白白损失人员和装备。”
“这是您为UNGMC开脱的说辞?反正结果也不会改变,所以UNGMC没伸出援手简直太对了?正好节省了人员装备的损耗?”
“不不不,我要是开脱的话可以有很多其他更合适的说辞,比如UNGMC早在一年多前就被UN开除出籍了,所以失去了相当一部分权威力,也失去了大量资助,以至于难以兑现承诺,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合理吧?当然这也是事实,据说是因为我们‘处于严重的违背理念与失去管控状态’,且‘各层员工及相关方涉及多项违规行为’之类之类的。”
“所以现在是谁负责和我们金丝雀城谈判?你们的职权给谁了?”
“没有人,UNGMC就是单纯地被切断了一切资金与组织权限,并不是撤换某位高级执行者或者将职务转移给其他部门,而是从高层到低层简单彻底地全都切除了。我们简直被当成了一块瘤子,他们并不认为我们作为瘤子有什么存在价值和正面作用。换言之,他们不认为金丝雀事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心的。”
阿什利先生站起来,不碰桌上的咖啡,只把饼干和蛋糕吃个没完,他的大脑还在发育,正是嗜甜如命的年龄。金丝把自己的蛋糕也推到他能拿到的距离。
“所以金丝校长,我是来道歉的,UNGMC没能兑现承诺,不仅是因为一次偶然的决策失误,更因为我高估了组织的能力上限、低估了可能应对的威胁。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具有保护肉食产业的能力,却和你签订了承诺保护肉食产业的合同。很抱歉。”
金丝虽然大脑发育永远就停留在青春期初期水平,但不影响她揣测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甚至决定提前一步替对方说出口:
“这么说我也应该向您道歉,金丝雀城也没好到哪去,我从一开始就不具备兑现承诺的能力。我承诺将金丝雀城黏菌体保持在可控状态下,也确实控制了很多年,但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我的命令在发挥作用,只是这些年她们恰好不想抗命。今天的事您应该也看到了,这群丫头对我的命令根本就是选择性进行服从。”
“选择性服从就是没有服从。”
“嗯,就是没有服从。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承诺什么。”
阿什利先生笑起来,抖抖胸口的饼干渣子:“哈哈哈哈哈!所以我们两个都承诺了自己兑现不了的事,然后还对互相深信不疑地签订合同,咬文嚼字地完善条款,以为条款越详细就越能确保世界和平,直到现在才暴露出最终事实:咱们两个就是可悲的小丑,根本没人把咱们两个当回事。”
伶鼬也赶过来了,眼角上还有匆忙化妆的痕迹,试图摆出一副专业的迎宾笑容,但如今实在是和“专业”相去甚远。
“好久不见,阿什利先生,刚刚听说您接受了思维继承术,而且还是我前夫为您操刀的。”
“没错,我很信任他,手术很成功,所以现在这就是我崭新的样子,我甚至在想80年后要不要再做一次。”
金丝说:“要不你再给我们烤点饼干去,阿什利先生还挺爱吃。”
“好!有叶甲她们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其实消息已经有了……根据无人机和同步卫星影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伶鼬咽口唾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说吧,我能承受住。”
金丝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阿什利先生替她说了:
“你们的城防士兵似乎和两位F219驾驶员达成了某种协议,然后留在了洋盐市,在那地方构建了一个巨大的黏菌体繁殖坑。”
伶鼬差点流出来的泪水又硬生生地缩回去:“什么意思!?达成什么协议?那不就是……就是……”
“在我看来就好像是叛变了。”阿什利先生说。
“……”
在尴尬的寂静中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不是第一次。”
金丝说:“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隐情呢?先别瞎想了,伶鼬,再帮我们烤点饼干之类的。”
暂时支走了伶鼬,两人又回到刚才的“可悲”的话题。
“我其实有个想法。”阿什利先生说。
他只是开了个头,没直接继续说下去,金丝就感到他的想法其实有些难说出口。
“嗯?直言不讳就可以了。”
然后他就真的直言不讳了:
“我想让金丝雀城倒闭。”
金丝吃了一块伶鼬的疯狂曲奇,里面放了过量的糖和生姜。
“您说的倒闭是指……哪个层面的?”
“消失,灭亡,分解,一切形容一个国家终结的词汇都贴切我的想法。”
金丝虽然面无表情,但她的表情依然充满了痛苦。
“金丝校长,该从梦里醒来了。你想为这个世界带来快乐,以你自己的方式带来快乐,我也全力支持过你,你也一度成功过,但如今你失败了,不因为别人,不因为外力,而因为你和你的前任朱岩砺校长埋下的重大隐患,也因为你在带来快乐的同时所制造的那些疾苦。知道为什么我们被除名了吗?因为我们支持着金丝雀城,而这就和普世道德背道而驰,普世道德不支持将一部分人的快乐建立在另一部分人的疾苦上。你当然知道这一点,毕竟你将自己认知为承受疾苦的那群人,但毕竟还有很多其他人是被迫承担痛苦的,他们不想和你一样沦为家畜。这个恒久的隐患最终激起了义援会的反抗,你理想中的美好世界从没有一刻是真正稳定的,你从建立人口合法交易制度开始就该想到这东西总该有终结的一天,而现在,我要对你说,这一天快到来了。”
“我不想……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我太……太……怎么形容呢?”
“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对不对?我知道这很痛苦,毕竟没人愿意在美梦最深处被叫醒,但你该面对现实了,你的坚持不仅不会重塑‘美好世界’还反而会使所有人继续痛苦,我说的是所有人,甚至这次不再有任何一方受益者。现在的你还在向往着美好,就算是扭曲的美好也是美好,但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却又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坚持而只能看到全世界人因你而痛苦的表情,那你还能保持内心的纯净吗?我看不会,你恐怕会变成真正的恶魔。”
“嗯……您继续说……”
“刚才我说我们两个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么现在也该对自己、对现状有更加清醒的认识了。Doris是邪恶而强大的,也就是所谓的大蓝鱼,她对洋盐市的非法占领必须被制止,而这次你们的城防士兵擅自出征洋盐市只起到了反作用。UNGMC没有能力抗衡Doirs,正如你没有威望控制住所有城防士兵,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在寻找一种解决方案,来达到一个简单的目的——让我们两个看起来不那么可悲。”
“所以您的解决方案就是让金丝雀城破产?”
“是的,让世界回到金丝雀城建立之前的样子,这需要你的帮助。”
“那抱歉,我不太可能亲自毁掉一手建立的金丝雀城。而且我也看不出金丝雀城的灭亡对洋盐市的混乱有什么缓解作用。”
“对于洋盐市我有很多种方案,而且理所当然的,我在考虑超级武器。虽然洋盐市还生活着上千万市民,但鉴于Doris已经开始繁殖后代,我们正在考虑‘罔顾平民生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击。我没有超级武器,我只有一个办公桌,超级武器掌握在这世界的大国手上,我必须要说服他们瞄准洋盐市摁下摁钮。”
“可是您说UNGMC已经被开除了?”
“是的,但仍然作为一个独立组织在运作,而且我们和各国的关系依然密切,经过这两天的事之后恐怕就更密切了。我能说服他们动用超级武器,但必须给他们一个能够兑现的重量级承诺,毕竟他们也将承担误伤平民的风险,付出的远不止是一颗核弹制造成本的事。”
“还要什么承诺?解决洋盐市混乱不就是最好的结果?”
“解决之后呢!?交还给你们协会来进行人口交易买卖?也许能再继续平静几十年,也许还能再次繁盛,但下一次爆发也迟早会来。”
“我明白了,您的承诺就是要让金丝雀城破产吧?”
“是的。”
金丝难过地垂下头:“我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排斥我的事业……”
“不不不不,你误会了,你们的人口生意怎么都可以,就算违背普世价值,但这20年也由你一手把几十亿人的道德观给扭曲了,也没什么国家是为了道德才想要制裁你们,有也是口头说辞。生物科技,这是你们的威胁,也是你们的财富,也是各个大国最觊觎的东西,只要金丝雀城存在,他们就会寝食难安,又渴望得到你们的技术,又害怕你们有更新的技术诞生,害怕自己的科技与你们差距加大,再过一百年的话只怕与你们不在一个文明层面上。”
“哈哈什么文明层面,当金丝雀城是什么?外星人吗?”
“事实上在我看来现在已经不在一个文明层面了。”
阿什利先生看了看自己白皙柔软的小手指头。
“你从很多角度都使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了,金丝校长,没必要再继续坚持人口交易产业,也是时候放下自己的武装了。”
“我……考虑一下……很多人都该怎么安置……”
“极北物种研究院将会是个好去处,也就是所谓的极光城,你的市民如果不愿融入社会可以转移到那去,包括城防士兵也是,而至于科研成果,现阶段的科研成果都必须要分享给各国官方科研机构。我不是不相信你,金丝校长,但我不得不说白医生从心智方面比你沉稳得多。”
“可以商量,并非不可以商量,但您说的世界各国的顾虑依然没解除啊,100年后的极光城科技依然可以甩全世界一大截,谁说白瞑就一定不构成威慑?”
“那是我们之后再考虑的事,目前我想先着眼于金丝雀城。”
“那就好吧,那您给我具体说说,如果我同意了的话,我该做什么,UNGMC又会做什么,怎么保证这个‘破产’是一个平缓状态,或者万一我同意了,您也去和各国承诺金丝雀城会消失,结果武器到手之后我又反悔了,您岂不是会处于尴尬境地?”
“真是体贴的姑娘,我不怕你反悔。这将确实是一个很平缓的过程,你只需要……”
伶鼬端着烤好的饼干走出来,瞪着眼睛往桌上一搁: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就问你,如果金丝雀城没了,我和我儿子会怎么样?金丝会怎么样?是不是还要来个斩首示众以平民愤,然后暴尸三日任人践踏?”
“不会,我保证。”
“你保证?你保证个屁!你连武器都要跟各国去借,说明你也没本事拦住他们的士兵!到时候一群人冲进来把我跟金丝奸杀了,你这小子估计也排队等着奸尸呢!”
“伶鼬副校长,我的相貌恢复年幼不代表就不值得受到尊重。我说了,我保证!”
“你们以为我疯了,我其实聪明着呢!你们UNGMC我其实早看透了!你们专门擅长开空头支票,空手套白狼,左右来回套,借刀杀人,借花献佛,狐假虎威,其实你们根本什么都没有!”
“伶鼬!!!”金丝吼她。
阿什利先生依然像之前一样情绪稳定,对伶鼬也只是笑笑。金丝深知她说的一点都不错,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金丝雀城依然需要UNGMC,不管他们借什么刀献什么佛。
“我跟他聊就行了,伶鼬,你去再榨点果汁来,或者看看中午招待点什么。”
“我去煮点麻辣走地虾,再清炒个笋丝之类的。”
“那太好了,快去吧亲爱的。阿什利先生中午留下吃饭吧?”
“荣幸之至。”
中午饭很简单,果然就是一锅麻辣走地虾和一大盘笋丝,配上米饭,配上黄酒。伶鼬毫不顾忌自己精神状态地喝了两碗酒,红着脸又说刚才那些话。
“……你们怎么保证……嗝……我和我儿子的死活……”
“其实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保证的,伶鼬副校长,你可以直接到极光城去,白医生会接纳和保护你们。”
“那金丝呢?”
“金丝校长也一样,可以到极光城去,所有金丝雀城市民都可以转移过去。唔,这个虾也太辣了!”
“说得这么简单,万一到时候不让我们上飞机,或者直接关起来,你能有什么办法?”
“保障你们的安全也将是承诺的一部分,这一点敬请放心。但如果你半句话都不信我,那我们也就彻底失去沟通的可能性了。”
“你本来就多余过来找我们!过来也是添麻烦的!吃了这碗饭赶紧走吧!然后你就爱干什么干什么,自己一人好好活着就行了!!”
“不不不伶鼬副校长,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稳定,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金丝雀城和UNGMC的合作是可以达到共赢的,何况我们被‘除名’之后反而会从规章层面变得更自由。”
“哈哈哈你们当然自由!你们再自由一点就变成跨国犯罪团伙了!有多少犯罪团伙都想从金丝雀城的崛起之中分一点红利,你们也终于沦落至此?”
阿什利先生皱了皱眉头,他就算再能控制住情绪也正处于激素分泌旺盛的年龄,他勉强压住怒火,毕竟伶鼬是个毫无条理的疯子。但伶鼬的下一句话把他彻底激怒了。
“你想左右逢源,在乱世中追求你自己的理想,你想效仿白瞑,但可惜目前为止你失败了,你的第一个人生彻底失败了,所以才会开始第二个,然而这依然改变不了——你只是个‘低配版’的白瞑。”
阿什利先生在爆发前的半秒钟,金丝先发作起来了,竖着眉毛一拍桌子: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咱们家什么时候边吃饭边讨论正事过!?”
阿什利先生于是表情软化,降低语调说:“是的,难得伶鼬副校长亲自烹饪的美味食物,用沉重的话题佐餐就太浪费了。啊呃!好像有条走地虾的毒牙没清理干净……”
伶鼬也姑且降下语气:“那你就吃没有毒牙的呗,非跟有毒牙的较劲干什么?”
“你说得对,是我太固执了。我该重新审视一下所有事,所有所有和金丝雀城有关的事情。”
“什么意思?”金丝边收拾碗边问。
“你们刚刚提到了白医生,其实我来这里之前去找过他至少三次,他给了我很多突破现状的建议,从宏观战略到具体措施,包括关于超级武器的构想。不瞒你们说,使金丝雀城破产的思路就是他提出来的,他很欢迎你们离开这个烂摊子搬家到他那边去,但他还有些更激进的措施,连我都不禁矢口否决,在道德下限方面我从来都不敢和他比较。”
“什么措施?”金丝好奇地问。
“也是关于超级武器的,但并非投在洋盐市黏菌体繁殖坑。”
“投在哪?这里!!?白瞑想炸死我?”
伶鼬一笑:“又是威胁,无聊的威胁,金丝雀城又不是第一次受到核弹威胁了,只不过这次的威胁者变成了白瞑。我早知道那个庸医不靠谱,他对甜水市这地方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正相反,他才是最愤怒的那个,而最令他愤怒的点就是:伶鼬夫人,你使用了白家祖传的铜鼎煮肉。”
“呵?原来是他们家的?我用他家祖传的物件煮我女儿,给他沾上了晦气,实在是对不住了!呵!”
“不不不,这里也恰好相反。他说那东西本身就有极度不详的一面,一旦被翻过来就会被释放,更别说用来烹饪人类的尸体,更增益了它的诅咒。这份诅咒会对甜江下游城市造成影响,比如此时的洋盐市就正在饱受折磨。”
“嘁,庸医讲迷信,也亏你还有鼻子有眼地转述。”
金丝说:“所以白大夫就因为伶鼬用了一口破锅,就要对我们动手?”
“是的,我一直在劝他冷静。”
伶鼬一撇嘴:“呵,这么说来你倒成了好人了?”
阿什利先生说:“虽然你的语气明显是在讽刺我,但我却要表示赞同——没错,我就是一个好人,我在向你们提议一条可行而且值得考虑的方案,帮你们突破这个难以扭转的现状。”
金丝拍拍伶鼬的肩膀:“亲爱的,洗碗去吧。”
伶鼬再一次被支开,阿什利先生松了口气,但他却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对不起,阿什利先生,我不太可能同意您的提议。您希望金丝雀城破产,这对我来说难以接受,尽管您说这是对我、对我身边的人、对全世界最好的结果了,但我依然难以接受。我没有任何方案能填平洋盐市的繁殖坑,也没有这个义务,繁殖坑也不是由叛离的城防士兵建立的,她们只是被诱惑了,真正的操纵者是大小蓝鱼。制造出强大的F-219飞行器的是美国,镇压大蓝鱼和义援会的工作应由UNGMC负责。昨天100名城防士兵失控不假,但这是在你们诸方纷纷失败之后才发生的事,从因果来说,如果没有你们首先打破承诺,我们也没可能做出昨天那种事。那么现在,如果您想解决问题,您不能让金丝雀城首当其冲地背这个锅。至于我们今后如何发展,对世界有益还是有害,这无关洋盐条约,您管不着。”
“我懂了。”阿什利先生说。
“您懂了就好,祝您就算没有我们的帮忙也能借到趁手的武器,您不妨试试大肆宣扬金丝雀城威胁论,就像瑟米西沃安教会初期疯狂拉拢教徒的时候那样。”
“哈哈哈哈,多谢提议,我会考虑的,尽管这是在打我自己的脸,但我依然会考虑的。谢谢你,金丝校长,也谢谢伶鼬的午餐,她的烹饪水平没有太多的退步。”
伶鼬系着围裙举着洗碗海绵走出来,笑容满面地寒暄送客,阿什利先生对她笑笑,最后又对金丝说:
“我从你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你的老师朱岩砺的影子。”
“谢谢,您这是在夸奖我。”
“但你还记得他最后的结局吗?”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谢谢提醒。另外请您放心,朱校长创造出了我,但我还没创造出任何东西,所以金丝雀城最终多半还是会结束在我自己手上,只是我们还都没准备好迎接这一刻。”
“嗯,嗯,那就好,虽然今天没能达成任何协议,但你让我意识到我们今后依然可以继续交流。”
阿什利先生于是走了,金丝让草蛉送他出城,让其他人也都出去,伶鼬脆弱地瘫在地上搂着金丝低声哭。
………………
…………
……
“咕扭……咕扭……噗唧……噗唧……”
洋盐市中心偏南的一大片区域,大约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一张硕大的粉色黏菌网正在蠕动着,这坨粘稠的鼻涕状物体覆盖了区域内一半以上的地表,最粗的触手有树干般粗,最细的如毛细血管般细,也向下扎入沥青和水泥的缝隙里,透过半透明的表面张力膜可以看到里面的粘稠液体正在有规律地流动。尽管体积暂时不再增加,但女孩们依然在不知为何经营着这坨东西,为他寻找一切可用的有机物,细小的触手向四面八方延展着搜索能源和物质,遇到动植物就“吸收”掉,短短两星期就有两个加油站和一个面粉厂被吸干了。城防士兵在这里大肆杀戮一番并杀死涂沫后,义援会就不具有战斗力了,市民们纷纷外逃,但少数逃无可逃的民众仍有三百万之多,住在洋盐市其他区域,不敢靠近从市中心到珍珠小学的区域半步。少数军队远远地驻扎在这片区域外围,只有报导的无人机敢接近拍摄,也有些无人机被突入伸出的触手就这样卷进去腐蚀掉,让所有观看直播的人都感受到这东西的恐怖。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洋盐市中心地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黏菌体繁殖坑。这片区域里并非没有人类,有许多个体内怀有黏菌卵泡的小孩,谁也不敢营救他们,因为谁都知道营救行动都是徒劳的,任何营救行动的组织者都是在无谓地损耗人员。
只有一个成年人存在于黏菌繁殖区域内部,直挺挺地站在粉色物体旁边,捏了捏表面张力膜,把手伸进去抓两下,舔两口黏液的味道,甚至想要钻进去体验一把被浸泡的感觉。
“干什么呢?”大蓝鱼问他。
“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王沙涟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你把F219开走了,我们只能几经转机到最近的城市,然后自己开车过来的。”
“你和黄蕉两个人?”
“白树也一块跟来了,说想看看你的这个海藻新村。”
“她怎么说?”大蓝鱼激动地问。
白树从黏菌网里钻出来,用王沙涟的衣服擦擦脸上的黏液:
“一点也不像海藻村。且不说这个我没见过的大东西,其他部分也不像,倒有点像我妈的钟乳石洞和黄环阿姨的火山洞,密密麻麻都是咱们的同类,但这也正是当年我和黄蕉离家出走去找王沙涟住的原因啊。”
“那时候咱们还在海藻村第一小学念过书呢。”黄蕉说。
这个黄蕉对黏菌网没兴趣,对肿着肚子的宿主小孩们也没兴趣,只一个劲地回忆王沙涟给她买溜溜球的事、挨家挨户蹭饭的事、举着天线看越南电视台的事,眉飞色舞地说着。王沙涟对越南台没太多印象,可能做VR动画的人加入了些许自己的想象和二次创作,但他还是搂着黄蕉听她聊着当时的事,白树也在一边附和着。
白树还一板一眼地纠正黄蕉的记忆错误:“不对,当时你负责举天线,那个越南台演的什么你应该是没看到。”
小蓝鱼看到自己父母来了,一个招呼都没跟她打,不禁稍微有些生气,不过好在现在的她多了许多新朋友,其中有些既是朋友也是玩具。
“来啊!哈哈哈!来抓我啊!”
小蓝鱼奔跑翻滚着,一头钻进黏菌网,游动几米又钻出来,灵活得像一条真正的鱼一样,而在后面追逐她的是石蟥,石蟥满脸都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倒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小蓝鱼刚吃了一只石蟥爱慕的男孩宿主。
“来抓我啊,你看看这是什么?你男朋友的小鸡巴,在我嘴里含着呢!”
“你……嗷嗷嗷……我要杀了你!!!!”
“你才刚喜欢上他两天不到,何况他膀胱肿得早就没法射精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至于的话就来抓我呀!”
长蝽正在和另一个小男孩做爱,王沙涟走过去和她搭讪:
“你们金丝雀城的城防士兵居然也沦落到沉迷于繁殖,我说实话稍微感觉有点诧异。我以为你们多少能比其他同类多点信念和约束,结果也没能战胜本能。”
长蝽振振有词:“如果我们的本能需要被‘战胜’,我们这种生物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白树说:“你们也不继承一下我的良好传统,我从来就没觉得吃人或者繁殖有什么欲罢不能的吸引力,你们作为我女儿也太意志不坚定了。另外这坨好几公里长的大黏液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妈妈和黄环阿姨说不定曾经见过?”
大蓝鱼说:“咱们谁都没见过,这是那群城防士兵吃了超级大量的人之后形成的。干脆也别瞎猜了,等那个神经学家来研究一下再说,”
王沙涟说:“你把他女儿杀了,还好意思随便就聊起他来?”
“又不是我杀的,是涂沫和何渊陷。”
王沙涟有那么一瞬间不太想与她为伍了,但又想到此时的自己可能已经无法被人类社会接受了,既然总要选择一边,那就只能选择相对安全舒适的一边。小千爬过来搂着他玩,三四对脚搂着他脖子和脑袋,王沙涟也就不多想,不再提这个话题。
大蓝鱼还提:“要不然让白什么的从北极派来一对科研小组,研究一下这坨组织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说他们那边的科研进展比金丝雀城还快吗?”
“还是算了,现在白瞑那边的科研主力人员都是黏菌生物。”
“那不是正好吗?咱们比人类智商高,思维更敏捷,更能想明白原理,看清事物的本质。”
王沙涟看了一眼正在做爱的长蝽:
“还是算了。”
………………
气温开始回暖了,但晚风吹在单薄的衣服上依然还是凉,王沙涟在这个“珍珠小学”的校舍里给自己找了个小仓库当住处,不需要窗户,只要几床重叠在一起的海绵垫子和黑心棉填成的破被子就可以睡觉,只要能在床上和黄蕉白树等一系列女孩们从早到晚地做爱,他就没什么不满足的,何况墙角还有个电源插座可以给手机充电。
有一天晚上蓝鱼说:“王沙涟,过来。”
不是他女儿,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名叫蓝鱼的女孩。
“过来一下,我给咱们准备了个礼物。”
就在珍珠小学附近不到一百米,几栋破败长草的住宅楼旁,一处隐约可以望见海的位置,居然被挖出一个标准游泳池大小的天然温泉!这还真是天然温泉,宽敞的池面冒着带硫磺味的蒸汽,周围一圈用石头沏起来,从中心到边缘温度递减。
小蓝鱼已经泡进去了,黄蕉正在踮着脚尖试水温,小蓝鱼正把她妈往下拽,边拽边说“妈咪快下来!”白树也说:“烫不死你!”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去,溅起不多的一点水花,像鱼似的在里边游来游去。
就连小千也在里面伸展着两只大颚,挺直身体浮在水面上仿佛一只独木船。
王沙涟感动坏了,噗通一声跳下去,掀起一大股水花,小千随着波浪漂得更远。
“呼…………暖乎!!!”
白树游过来,贴上他的身体,王沙涟和她搂着,感觉有湿软的东西在自己龟头附近蹭。他被蹭得有些舒服,不知为何总之就是异常舒服,舒服之余又有种头晕脑胀的不适感,好像脑袋要炸了。
“不行,我血压好像上来了……”
白树也不理他,继续玩弄他阴茎,黄蕉也凑上来了,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和发情的黏菌生物的味道。
“嘶……水温太高了……我要晕……”
“快射出来给我们吃~~”
“不成我得上去,不成……”
但他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射了,他感觉不太对劲,血压直冲天灵盖,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一切都开始模糊,不过就算不模糊他也看不清东西,雾气早已填满了所以的视野。他只觉得有东西在摩擦自己,不知道是黄蕉还是白树,还是别的哪个女孩,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他可能会死,这群东西没轻没重地跟他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想要挣脱出去,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仿佛就连温泉水和蒸汽都变得无比粘稠,而他自己也几乎融入其中。于是就在快感的顶峰他果然射了,但更像是把一股本就极高的血压狠狠射进了脑子,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白,以为自己终于成为浓雾的一部分了。
………………
“黄蕉?白树?”
他的意识似乎停滞了半秒钟,但这半秒钟却仿佛经历了很深度而漫长的一觉,他发现自己依然泡在池里,却又感受不到水温高低,又感受不到空气冷暖,女孩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把诺大的池子留给他一个。他感觉到一丝真正的放松,这池冷热不明的温泉水此时此刻把他泡得正舒服,让人忍不住想在水里睡一觉的那种舒服,不能说前所未有,却仿佛似曾相识。
“蓝鱼?人呢?你们都泡完了?”
王沙涟轻哼一声,心想这群小东西真是三分钟热度,没泡多会儿就跑没了,不过正好留自己一人自在。也不是完全一个人,小千时而漂过来,又被泉眼的水流推着漂走了,时而轻微活动几只腿,游回最烫的区域。小千不会说话,不像其他女孩们那样聒噪,在水面上潜浮不定,一错眼珠就不知道沉下去还是爬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逐渐回归宁静,唯有雾气渐浓。
“真暖和呀。”一个少女的声音说。
一双少女的腿迈入石阶,棕红色、妙曼而健美,浸入温泉水中,紧接着是饱满的臀部、柔美的腰身。她枕在王沙涟身边的圆石上,和他并排泡在一起。
王沙涟扭头一看,是熟悉而阔别已久的面孔和身姿,泡进温泉池里的是黄环。
“黄环?”
“嗯。”
王沙涟理论上感觉自己应该出现惊讶诧异或各种大幅度的情感波动和肢体表达,但浓厚的雾气和宜人的水温容不得他一跃而起大惊小怪,只有一滴微凉的水珠落在他的头顶上,是蒸汽在树叶上凝结再滴落下来。
“我想你了,从好久以前就开始想你了。”
“才多久没见?你甚至还没死呢,也没变成老头子,甚至性功能也还没衰退。”
又舒心地泡了多半分钟,王沙涟才逐渐确定黄环是真的存在于他身边,而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意识流幻想。王沙涟没觉得非常诧异,可能是因为他从几年前就开始听到各种关于黄环出世的虚虚实实的传闻了,而小卡琳娜的教徒们描述和黄环亲自交谈的经历,更证实了她确实在这座城市。
“你不来直接找我,我有点不高兴。”
“你所在的地方太显眼了,你不觉得害怕吗?我们不敢靠近你。”
“姑且算是活在黄蕉的保护下,也姑且先说她是黄蕉吧……”
“当然是了,怎么会不是呢?”
“说她的记忆有偏差之类的……”
“小千完全没有记忆,它仅有的一点记忆更像是简单的化学反应,但也不妨碍它是小千,也不是别的虫子。”
树杈上挂着黄环的衣服,王沙涟以为是一块黑色的浴巾,仔细看才发现是瑟米西沃安教臣袍。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教了?”
“我才不信教,只有别人信我的份,只是醒来时候随便找的衣服,感觉质量还不错就一直穿到现在。”
小千又从浓雾里漂回来了,依然一动不动地伸展着肢体,不过这次赤裸的紫螺趴在上面,紫螺骑在小千的背上趴着,贴在甲壳上的脸看着王沙涟。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看我把什么找回来了?”
紫螺抬抬手,手腕上戴着个廉价塑料电子表,已经褪色很严重了,还有修过的痕迹。
“这不是当年咱们旅游时候你丢的那块吗?”
“对,我找回来了,找了整整一年半,姐姐陪我一起找的。”
“已经不显示时间了,你还戴着它干嘛?”
“这块表在我看来有很多意义,但时间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意义。”
“嗯,找回来就好,我也替你高兴。”
温泉的硫磺味混合着黄环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奶酪味道,使王沙涟稍微有些窒息了。
“所以你们这次到地面上来是为什么?人类又需要拯救了?”
“你知道我们睡得很沉,又隔着厚厚的岩浆,怎么可能知道地面上的事?我们就是单纯的被吵醒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从岩浆里被炸到地表来了,掉到海里然后找到这件衣服。”
“我明白了,你是被维苏威火山喷出来的。”
“对,然后陪紫螺找手表找了一年半,最后在加纳的一个垃圾场里找着了,找人洗洗去去锈,除了不显示时间之外戴上还挺漂亮的。要是你杳无音信,我们就先找你去,哪怕死了也尝尝你骨头架子的味道,但是既然你这么出名还活得好好的,我们也就没着急。”
“嗯,我也至少还能活个三四十年,如果你们不再突然消失的话倒是可以一起住着——就是别指望我之后的性功能和年轻时候一样了。”
黄环似乎没打算和他做爱,至少此时不太想。她对一起住三四十年之类的提议也不置可否,只是把脚翘出水面让王沙涟看她的小麦色的脚趾头。
“水质其实很一般,把我皮儿都泡皱了,说不定是蓝鱼用锅炉烧的。”
王沙涟问:“这一次你打算怎么面对女儿们?怎么和她们相处?还是说为她们所做的各种事情惩罚她们?”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一次我不负责拯救任何东西,我是来泡温泉的。我和紫螺确实会待上一段时间,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关于我们这种生物的生殖原理的秘密,然后何去何从不取决于我们俩而取决于这个世界的走向。至于黄蕉她们想跟我们说什么话还是如何都无所谓,别把我们赶出温泉池子就好。”
王沙涟没管什么生殖原理之类的,只是有点好奇一会儿黄蕉白树她们看见池子里这两人会是什么反应,但也不怎么期待,要是她们突然高声嚎叫,怕不是会打破这宁谧的气氛。
“不管她们,再泡一会儿吧。”王沙涟说。
“嗯。”
……………………
………………
…………
……
(第九章上篇完)
(下篇)
……
…………
………………
……………………
从来没有一群黏菌生物在如此高度自由而能充分满足欲望的环境下生活,食物、水源、交配对象、产卵宿主应有尽有,一样不缺,唯独要说还缺什么东西就是甜霜了,但其他诸多满足欲望的食物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对甜霜的欲望,更何况这里绝大多数黏菌生物从没品尝过甜霜,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不会对其成瘾。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群生物出现了很多前所未有的生理现象,引得全球各地的黏菌生物学家心痒难耐,也包括金丝雀城和北极物种研究院的人类或黏菌体学者们。但所有外界生物都对这里畏而远之,人类学者生怕自己被吸进去变成食物,黏菌体们也害怕受到诱惑而失去理智,只能用无人机远距离观察,离得太近还会被蓝鱼她们用狙击枪打下来。
这世界上只有一小群人渴望靠近她们,敢于靠近她们,不是好奇而是怀着强烈的憎意想要杀死她们,尽管明知这是以卵击石。
“队长,我们小队今天靠近珍珠小学800米范围内了。”
“从东侧靠近的?有没有遭遇敌人?”
“遇敌情况如下:上午10点35分在新珊瑚西路遭遇黏菌生物个体三只,专注于舔食苔藓没有注意到我们;10点40左右我们推进到利马街,遭遇黏菌网分支触手E102丙,端部有视觉器官,经判定可能是鼹鼠眼球,我们躲在掩体后直至其消失;11点时到达鹬蚌大厦,此处距离珍珠小学大约800米,我们采集了土壤和地下水样本,停留约15分钟,认为此次不具有进一步探索的条件,决定撤退。撤至新珊瑚西路附近区域时,遇到了何先生的特遣小组……”
“别说了!”
“队长?”
“什么何先生,根本就是个骗子!只要和那群怪物有瓜葛的都是我的敌人!!!包括何渊陷!”
“这样说不太好吧队长,何先生也是迫不得已,他说他也没想到所谓的生灵神原来终究还是以黏菌体繁殖为目的。”
“迫不得已也没看他悔改啊?他不是依然跟那群怪物接触,定期送点活人死尸过去给她们?但是我不一样,我只坚持我认为正确的事!要反抗吃人协会,也要反抗吃人怪物!这世界有太多邪恶,弱势群体被欺压致死,大部分人视而不见,邪恶的压迫者横行,或者拉帮结派,纵横交错,谋求吃人的利益!我就不信我不能把所有这些邪恶的东西抹除殆尽!”
一个女孩裹着破烂的防弹衣和过于宽松的作战裤,靴子的鞋带一直系到小腿。周围一群装备毫不统一的人围在她身边,旁边桌上摆着一套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
“信鱼队长,土壤和水质的化验结果出来了,黏菌坑里的第一批卵泡已经孵化了,可能有好几万只。”
“再没有人采取行动的话,这个地球恐怕就被这群怪物占领了!我不知道那些有核弹的国家政府还在等什么,总之指望不上他们!还是照常,把探索结果公布出去!”
“咱们的社交媒体账号又被禁封了。”
“交给卢仑和番杏解决,他们知道怎么能建个新号还让所有支持者知道就是如假包换的咱们。”
当然其实这也只是信鱼的一厢情愿,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支持者,也不存在任何的援助和捐款,再加上信鱼彻底离开了以何渊陷为首的义援会,支持者就更少了,他们只是在不断地消耗洋盐市军火库里的物资,消耗殆尽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人员也是死的死逃的逃,事实上这群人也没什么不逃的理由,尽管可能因为参与洋盐市叛乱而判刑,但也可能隐姓埋名或者根本没人认出他们,无论如何也好过被黏菌网吸食进去,变成一堆零零碎碎没有思想的器官。信鱼身边只有200多个人了,留下的人多少都有些“勇气和信念”,卢仑和番杏也参与其中,渴望为真正的正义的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相比之下何渊陷依然有6000多名可以调动的义援会成员,不过自从协会被赶尽杀绝后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给黏菌坑输血,四处搜罗动植物尸体提供养分,与此同时他们可以算是目前洋盐市民的治理者,只不过和毫无治理也没什么区别,只有一些最原始而简单的秩序。
“何渊陷他们那群人已经彻底被什么生灵教给洗脑了,他们是虚假的义援会,是黏菌生物的帮凶,是投机分子,是一群自以为聪明其实离死不远的人!我们才是真正的义援会,真正的义援会不需要什么黏菌体的邪教信仰,真正的义援会是洋盐市所有弱者互帮互助的组织,是弱者就值得我们帮助,是压迫者哪怕强大到像山一样也终会被我们铲碎!”
一股浓烈的黏菌生物代谢的气味飘过来,信鱼差点吐了,这个据点在南区,在黏菌坑的下风口,北风稍一吹过来,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奶酪味。此时距离金丝雀城黏菌体以“复仇”之名大肆屠戮洋盐市民已经过去又快一年了,其中一百多名士兵受到蓝鱼的蛊惑而背叛,留在她所建立的“海藻新村”,终日享受作为黏菌生物的天伦之乐,暴饮暴食、播撒卵液,以至于逐渐失去意识,甚至有些融入巨大的黏菌网之中再也无法作为独立个体分离出来了,没有人知道她们现在是什么状态,只能看到蔓延数公里的黏菌网似乎又大了一些。
黏菌网甚至开始纵向生长,中心部分凸起一根粉色的巨型棒状物,有人说像一根阴茎,有人说像博览会场的81号馆“鸡鸡塔”,几个月内颜色由粉红逐渐变为暗红,质地也不再柔软而像是废旧轮胎,最后变得越来越像一根勃起的阴茎,就连龟头和冠状沟都清晰可辨。
番杏说:“黏菌网不是在向四面八方汲取养分吗?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肉’向上长?天上又没有养分,也没听说这东西能光合作用……”
卢仑说:“恐怕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这团东西的原理和存在意义,甚至那群怪物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人可能知道的话……”
又有探险的小队成员汇报:“我们这次拍摄到了两只本源黏菌体,人形本源黏菌体,不是3号本源体小千,而是1号和2号,证实了前不久卫星拍摄到的模糊影像是真的。”
信鱼说:“嗯,本源体黄环和紫螺,传言中的不老不死的生物。这两人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支持蓝鱼的繁殖行为?这群怪物最初也是吃人协会的受害者,被强行从深山老林被拉到人类社会,但是既然受害者如今变成了危害本身,那也就休怪我无法和她们共存,总之别被她们小姑娘一样的外表给骗了,那只是她们的拟态!”
队员们去休息后,信鱼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鱼虱国际机场是他们的大本营,但现在的人手已经不足以守住如此巨大而复杂的领域,他们退守到机场一角的一座机库,以抵御任何可能的进攻。目前来说黏菌坑里的怪物们乐不思蜀,不会主动攻打过来,协会势力也完全被清走了,最大的威胁反而是曾经的盟友,是何渊陷的部下们,所谓“生灵义援会”,将本地抵抗力量与黏菌生物崇拜无机结合起来的这个组织。不可否认这个组织一举结束了洋盐市被协会占据的历史,但是此时此刻却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其危害可能比什么吃人协会要大多了。
“一群黏菌生物在疯狂繁殖,怎么这次就没人来管管她们!!!”
信鱼捶着桌子怒骂,拄着枪杆站起来,她的腰在叶甲、草蛉和小蓝鱼大战的时候被摔伤了,至今一年还没接受到现代化手段治疗。此时军心涣散,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何渊陷那边,或者干脆解除武装直接逃跑,重新混迹在普通人的群体里生活。
“信鱼,要不咱们主动和何渊陷他们联络一下吧?”卢仑不安地说。
“你们要投靠过去随时请便,不用跟我打招呼,也别想让我回心转意!”
“不是,不是……”番杏说,“也说不定经过接触,反而能让他理解你的考虑呢?”
“该吵的架又不是没吵过,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何渊陷越来越过分了,完完全全就是那群怪物的帮凶,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另外一支小队到别的区域探测,传回视频画面,画面上似乎是个体育场,聚着很多不知是市民还是义援会成员的人,还有不少黏菌少女。正中央的半空中浮着大蓝鱼,正下方站着何渊陷,大蓝鱼正在进行主题不明的讲话,何渊陷亲自帮她调试各种扩音设备。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我很荣幸地邀请你们全员成为海藻新村的成员!但在邀请各位之前,请倾听我的哭诉:也许你们从不知道曾经的海藻村发生过什么,但你们想必都知道人类并非地球上唯一的智能生物。我们,黏菌体,沙拉虫,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名字,总之就是我们,是不同于人类的另一种智能生物,我们热爱和平,渴望平静的生活,有自己的生存习性,数千年来都低调地与人类和平共处。然而我们的一个分支被邪恶的金丝雀城培养成为士兵和武器,被吃人协会所利用,导致如今我们整个物种都被渲染成了世界的威胁,以至于我们无论到哪都受到管控,被限制自由,仿佛害人的野兽,仿佛灾难之源,这一切是不对的!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我们也有满足生殖和饮食欲望的权利!我们也有为这个世界的发展做出贡献的权利,和义务,没有人能说我们为这个世界做贡献的方式就是自我消失。我们也要存在着,要好好地存在着,不是武器也不是威胁,而是以我们最自然的状态和人类共存,和其他所有地球生物一起共存,这就是我们这种生物的卑微的诉求。洋盐市三番五次地经历着痛苦的变更,人口比巅峰时期减少了三分之二,如今依然有900万左右人口,这依然是个无比庞大的群体。洋盐市没有边界,所有人的离开都是自由的,但容我陈述一个残酷而令人发指的事实:离开的人大多流离失所,生活惨淡,因为协会的统治使他们失去国籍,而所谓的‘洋盐户籍’不被任何一个国家所承认!至于至今留在这里的900万市民们,你们可能是外界社会的被遗弃者!洋盐市以外的世界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只有这里有遮风挡雨的屋顶;外界的路虽然宽阔却对你们处处设限,只有这里的道路容你们畅通无阻;外界军队至今没有对你们进行支援,甚至连物资援助也没有,把你们扔给‘黏菌坑’这个巨大而有害的威胁,放弃了你们的生命!但我要说我们不是巨大而有害的威胁,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我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就像曾经在狭小的海藻村那样和平相处,这里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家,这里是海藻新村,我们所有人都该好好地生存下去,我们要让那群抛弃我们的人看看:海藻新村也有存在的意义!”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台下一片欢呼,但似乎又并非所有人都在欢呼,基本上都是黏菌体,以及生灵义援会成员们。
何渊陷也高声说:“在生灵神蓝鱼的荫庇下,我们所有人都将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只需要做出小小的付出,是对生灵神的奉献。黏菌生物以人类的躯体为食物,当然生灵神不会因此而夺去生命,但你们因任何自然或非自然原因死亡之后的尸体都将由她所有,当然如果有人主动奉献自己的肉体和生命将加倍感谢!此外黏菌生物需要幼龄人类作为繁殖后代的宿主,以现代医疗技术只需要一个小手术就能保证宿主的生命安全,所以希望4-16岁的小朋友们在家长的带领下到珍珠小学接受产卵,按照人口比例计算的话900万人中有……”
信鱼“啪”地一下盖掉手机:“我看不下去了!这样的何渊陷你们还要主动接触吗!?我早知道他是个投机分子,他看到了黏菌怪物扩大种群数量的可能性!这群怪物如果继续增加数量就有可能四处扩散,又不受人类的常规武器所限制,恐怕最终会取代人类而称霸地球,把人类当羊一样饲养着!何渊陷想当怪物的走狗,想当世界上第一只牧羊犬!”
有人说:“这样的话还不如魔头金丝统治着城防部队,黏菌生物如果要和人类共存的话最好是金丝雀城那种模式。”
信鱼又恶狠狠地看说话的人一眼:“你又在胡说什么!?魔头金丝一旦死了也没有人能代替她控制那群城防部队!根本不需要共存,最好就是全都消灭,一直也不留,全都烧成灰!!!”
所有人都继续沉默,沉默而绝望,他们只有200多人,却面对着着十万倍于此人手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
信鱼始终希望获得外部支持,她也坚信肯定有人在关注着洋盐市的黏菌坑,她认为只要更多地获取“海藻新村”的相关资料,任何影音视频记录,就能让外部的关注者更加得知问题的严重性,进而尽快采取行动。
某天信鱼亲自带队搜集情报,包括卢仑和番杏在内的八人小队,从机场向北靠近珍珠小学,试图采取水样或者土壤样本以分析卵泡繁殖状况。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几只黏菌网分支触手,尽可能不让触手末端的耳朵听到自己的踪迹,靠近到离珍珠小学两公里处,躲在一处居民楼里暂作休整。
这时卢仑看到有人正在靠近,警示队友不要出声,自己则用伪装成废钢管的潜望镜弹出窗台小心观看,看到有四个人正在往这边移动。
“怎么样?”番杏问。
“嘘——!有黏菌生物!”
一个黏菌女孩正带领着三个生灵义援会成员巡逻,他们通常用这种方式寻找食物,寻找死亡或濒临死亡的人类、野狗等大型动物尸体,但这一次略有不同,三个义援会成员全副武装。带队的黏菌女孩是青春期外表的白色黏菌体,不是新繁殖出来的,像是叛变的金丝雀城士兵,背着轻羽飞行器。
一个男的骂骂咧咧:“凭什么我要受她指挥,明明就是金丝的城防部队的,杀了咱们多少人,又吃了洋盐市10多万平民,我真恨不得一枪把她弄死!”
另一个人劝解他说:“生灵神也解释过了,那都是被金丝雀城长期压抑导致的欲望失控,要因此而定罪也太可怜了,海藻新村的生活方式使她们慢慢恢复了健康的心理状态,所以如今跟咱们一伙……”
“可怜什么可怜!被她们杀死的市民就不可怜吗!?要我说那个蓝鱼就单纯是偏袒同类,根本没把人类市民当回事!”
第三个人惊慌地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带队的黏菌女孩只是笑笑,毕竟他们再怎么讨论也没有意义,因为根本不存在“把她一枪弄死”的可能性。黏菌女孩突然翘翘鼻子,眼神似乎凌厉了起来,卢仑吓得连潜望镜都不敢看了,以为她发现了自己。不过很快又一个声音在楼下响起,是个残疾的小姑娘。
“别过来……救命……啊啊啊……”
女孩看起来刚变成残疾不久,膝盖断面的伤口还没愈合。躲在一个废旧的车门底下,被三个男的拽出来了。
“嘿?这是从哪来的?”
“好像是逃跑的宿主,不过是做过取卵手术之后跑的。”
“已经做过手术还跑个屁?”
黏菌女孩把她拽起来闻了闻:“我知道了,这是养育过两批卵泡的宿主,第三次因为膀胱壁太薄失败了,准备废弃掉做食物,没想到自己跑了。”
“带回去带回去。”
“也算是有点收获。”
“放了我吧!!!我不好吃!求你们了!”
没有小腿的女孩艰难地爬行着,当然没爬出半米就被拽回去,一个男的正要用枪托打她头,另一个则拦住他,直接用枪口对准女孩的心脏。小姑娘到最后一秒都没有放弃努力向更远的地方逃离,只不过一声枪响后,她的声音就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信鱼看得眼球冒火,尽管同行者对她说“宿主多半是协会高层的子女”她也无法释然。换做平常的话她的怒火也就仅仅是怒火,但这一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举枪探出窗户,向其中一人连射三发!中弹者应声而倒,另外两个成员赶紧找掩体躲避。
“有人中弹!!”
“信鱼的人敢朝咱们开枪了!!!?”
刚刚还受到各种非议的黏菌女孩此时成了这几个人的保护伞,挡在前面挨下了几发子弹。
“你干什么!!!?”番杏惊呼。
卢仑搂着她缩到墙角:“信鱼已经疯了!”
见到信鱼开枪了,其他人也跟着开枪,都打在黏菌少女身上,一点皮都没划破。黏菌少女用飞行器升到窗口,环视屋里的几个人,又看了看卢仑的番杏:
“又是你们两个!?你们真是无论到哪都在和我们作对,还不赶紧逃出洋盐市去过平凡的生活?还想被扒着眼皮强行目睹你们同伙被吃吗?”
番杏对她嚷:“你这种人,你这种生物,永远没法理解我们!我们也是被人救的,如果没有帮助的话我们早就死了,现在我们唯一的生存意义就是帮助更多的人!”
“有意思,又可笑又有意思,据我所知救你们的是何渊陷,现在怎么你们又跟他对着干了?”
这时楼下两个义援会成员也跑上来了,插嘴他们的对话:
“这不就跟这群怪物同理吗?从金丝雀城过来是要找何先生寻仇的,现在不也跟我们其乐融融地共建什么海藻新村?”
卢仑怒吼:“别侮辱我们了!这群黏菌怪物屈服于欲望而忘了自己的立场,她们要是坚持复仇的话我还敬她们是个对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低等生物而已!”
义援会成员说:“哎?你这可就不对了!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你可真太蠢了!她们是黏菌生物,自己有自己的种群,什么何渊陷、义援会、金丝、翎雁之类的恩恩怨怨都是咱们人类的小打小闹,她们参与小打小闹也是闹着玩的参与,服从金丝也是闹着玩的服从,帮助义援会也是闹着玩的帮助,给翎雁报仇也是闹着玩的报仇,最终还是要利用人类、压榨人类,吃咱们人类的肉,在人类小孩的肚子里产卵。不过话说翎雁那小畜牲可真嫩啊,我是第五个轮奸她的,小屄夹得真她妈紧,骚屄水滋我一身,完事了还偷偷谢我好好肏她不跟别人似地又拧又烫的。”
这人明显心有不满但又不像针对信鱼等人的,只有身后的黏菌女孩脸色铁青。
这人继续拱火:“怎么?你还跟我使脸色?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和平共处的关系,我们卑微的人类负责给你们觅食,要是拿我开刀的话,你还想不想过顿顿有肉吃的日子了?”
这女孩似乎终于被被彻底触怒了,看着一屋子毫不友好的人类,没有一个令她感到满意的,但几秒后她的情绪似乎发生了变化,舌头舔了下嘴唇,愤怒变成了食欲——
信鱼高喊:“她打算把咱们全都吃了!!!!”
信誉的话真实也无甚意义,换来的只是一阵无谓的枪声。当所有人的子弹都打完后,黏菌生物抹掉满身的弹头,得意而兴奋地看着他们。这是她给自己的加餐,哪怕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也无所谓,她决定享用这些鲜活而聒噪的人类了,不论敌友,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先从哪个开始呢?先从你?你是叫信鱼是吧?或者从番杏开始?除了你们俩之外其他人的口感可能很一般……”
然而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枪声从窗外传来,一发子弹打在黏菌生物的太阳穴上,把她打得稍一歪头。但她马上就不自然地开始发抖,蜷缩在地上打滚!
“是甜霜弹!”
信鱼首先反应过来,用指甲挠她肩膀,发现能挠出血丝,强度和普通人无异,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斧哐哧一下剁掉了她的脑袋!!!
“喔!!!!”
两个义援会成员还惊魂未定,用鞋尖碰碰黏菌女孩的脑袋,她的眼珠子还在转,还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她的身体还在痉挛着仿佛剧烈的性高潮一样,下体喷出大量卵液,就好像有人打翻了一整罐酸奶。
“你把她……杀了!?”
“据我所知这种甜霜弹只有几秒的软化功效,错过这几秒的话她就会再次韧化。”
“你把她杀了!?我完了!我怎么办……”
番杏说:“她最后都丧失理智准备吃人了,而且绝对也包括你们两个,你不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还扯什么怎不怎么办!?”
“我知道!!但我该怎么向何先生说!”
信鱼说:“何渊陷就是个怂货!你们如果这么厌恶黏菌生物不如加入我们!”
卢仑说:“先不说这个,打甜霜弹的到底是谁咱们还不知道,咱们是主动搜寻还是等他找过来?”
然而对方已经找上来了,他们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盈,不像是沉重的人,进而一片黑色的衣角飘进门口,走进来的是个瑟米西沃安教徒!信鱼差点一枪把她爆头了,经过小卡琳娜坐飞机逃跑的那一夜酣战之后信鱼现在看见黑袍还心有余悸,更何况走进来的女孩也算是半个老熟人。
“谁说做好事就要不留名?我就是过来显摆自己救了你们的。”
番杏说:“我认识你,你叫陶婷菲?”
“就是我,瑟米西沃安洋盐分教团红烛教臣陶婷菲。我看见有黏菌体要吃人就给她来了一枪,好在你们知道甜霜弹的事,趁着几秒钟的软化窗口期把她给宰了。”
陶婷菲早已不再是普通学生的气质,她穿着烧焦的天鹅绒教臣袍,敞开的衣襟里套着防弹背心,腰间系一条战术皮带,除此之外再无一片遮体之物,手持一把CQA突击步枪,赤脚踩在碎水泥上,腰间别着三发5.56毫米子弹,弹头是浅粉色的,全部产自“红发米娅号”海上工厂。
卢仑说:“我以为你们教会的人全都撤出洋盐市了,我以为这里不再有协会势力。”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把瑟米西沃安当成普通的协会组织,我们是全球性宗教,我们的体量加起来比协会其他成员加起来还大好几倍!而且我们已经不再涉足人口行业,我们的目标是为世界的和平发展做出贡献!”
一众人对这番话无动于衷,仿佛所有人都自诩为热爱和平,但当他们对实现和平的方式产生分歧时,每个人都恨不得武装到牙齿然后以命相争。
“不如说点实际的吧。”信鱼稍冷静一下说。
陶婷菲翻弄黏菌少女的尸体和脑袋,确认她从各种层面都死透了,然后收起武器说:
“你是信鱼队长吧?我是奉神皇之命前来和你接触的。一年多前因为协会与义援会的仇恨,你的部队与我们的教徒在鱼虱机场进行过一场枪战,这个矛盾我没打算回避。但现在情况毕竟有所变化,瑟米西沃安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协会成员,而你们也不再是义援会分部,我们的理想也许并没有过于巨大的分歧,说不定还有很多相同之处。”
“难说。”信鱼说。
陶婷菲提出想去拜访信鱼的基地,只有她和两个随行教徒,信鱼起初是回绝的,不过卢仑和番杏认为可以,对信鱼进行了一番劝说。
“我也是洋盐市人。”陶婷菲说。
“嗯,那就来吧。还有那俩人,你们看是回去找何渊陷交差还是跟我过来。”
两个人犹豫片刻,哪也没去,往不知道什么方向自己跑了。
寒冷的水泥房子,简陋的折叠桌椅,用咖啡伴侣沏成的热饮摆在桌上,信鱼请陶婷菲坐。
“我们这儿实在是十分简陋,很抱歉怠慢你了。”
“没关系,瑟米西沃安神皇廷经历过比这更艰难的时刻。”
“所以你们回到洋盐市是有什么打算?”
“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也阔别这里两年了,这次回来是想看看情况,试着联络一下看看本地还有没有失散而又没有失去信仰的教徒,也祭奠一下在战争中死去的教徒们。哦,我没有在针对你们……”
信鱼喝了口只有脂肪和糖的饮料:
“没事没事,无所谓了。洋盐市现在就是一片被抛弃的地带,之前的洋盐市太过于自治,以至于从很多层面都被外界当做独立国家对待,现在协会垮台而被何渊陷接手,在外界看来也不过是这个“洋盐国”的内战和政权换代,都不愿蹚浑水进行干涉。协会发行的洋盐货币还在流通,协会制订的很多体系也还在运作,当然货币汇率已经太低了,经济也是一落千丈,几家大企业靠着从金丝雀城流出的生物技术提供垄断级医疗服务,其他产业也不是没有,甚至人口交易依然在暗处进行。
“还有!?就算现在被义援会接手了也还有!?”
“人的占有欲是无限的,而渴望占有同类只不过是这种本能占有欲的极端表现,无论我还是何渊陷都很难立即阻止,短期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慰自己说堵不如疏。”
“深有体会。”陶婷菲说。
“有能力逃离的人逃离,无处可逃的人在这里也能继续工作生活,虽然又是战乱又是黏菌生物繁殖,但总体来说这两年的死亡率也就是千分之七左右吧,正常偏高的水平,低于那些没有金丝雀城科技的城市。何渊陷无为而治,也没看出有什么太大影响。唯独就是珍珠小学和周边20多平方公里的黏菌坑……”信鱼叹口气:“……洋盐市里认为这东西不算威胁的人居多。”
陶婷菲不解:“那怎么可能!?金丝雀城黏菌体去年不是屠杀了许多平民?黏菌网的相当一部分‘肉’就是被吸收的市民!”
“对!这件事直接把洋盐市人口打了个对折,死的不多但吓跑的相当多,我也说了有能力逃离的人逃离,而剩下的900万人就是被筛选下来的,相比于在其他城市进行未知的生活,他们觉得自家门口聚着一堆恐怖生物问题不大。”
陶婷菲频频点头,看着墙上的地图,似乎若有所思。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我本不该和你透露太多细节,但我个人认为你有权知道。”
“请说?”
陶婷菲凑近信鱼的耳朵:“我偶然听行政大主教迪莉娅提起过,她说UNGMC在策划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袭击洋盐市,已阻止黏菌坑的扩张。”
信鱼先是一愣,随即说:“据我所知UNGMC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其实UNGMC还在,而且正在极速恢复期,各国都不知道这个巨大的黏菌坑该如何处理,UNGMC很自信地说可以解决,然后继续借用各国的资源和武器,而且比被UN开除之前更少了些条条框框的约束。这次就是UNGMC的人来联系三世神皇和行政大主教迪莉娅,解决黏菌坑需要借用我们的力量。”
“就算还在,这组织还能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据说是在积极协调,武器不是障碍。”
“障碍是……”
“极可能被误伤到的900万洋盐市民。哪怕万分之一的人被波及也是巨大的伤亡,如果黏菌坑在无人的荒野上可能会更好解决。”
“我知道,要不是怕波及平民,金丝雀城20年前就该用核弹炸成灰儿!”
卢仑说:“那也就没有你了,你是用金丝雀城的基因培育出来的。”
信鱼脸色一变:“……那也……无所谓!”
地图铺在圆桌上,几个人围桌讨论,情报知道得不多,目前的讨论和瞎聊没什么区别。
“你知不知道UNGMC会用什么武器?”信鱼问。
“完全不知道。”陶婷菲说。
“那成吧,我想想,那么大的黏菌坑,怎么也要用氢弹,而且可能还要用上五六颗,比如六颗,排列成一个三角形,比如使用美国B-53热核炸弹,而且能对黏菌生物造成杀伤的应该也只有核心冲击波伤害区,但是能对市民造成伤害的热辐射区直径要大上一倍,离黏菌坑最近的居民活动区只有7公里左右,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怎么敢住这么近还不搬走,是觉得后窗户能看见黏菌塔景色不错是怎么着?”
信鱼所谓“黏菌塔”,就是在黏菌网正中央竖起的一座树冠状的巨大组织,黏菌网存在的意义似乎是更广阔地搜寻食物和营养物质,但这个几十米高的朝天生长的大树冠实在是意义不明。远看黏菌塔的体积很大,有30多层楼之高,但事实上结构松散而充满孔洞,或者说根本就好像是一堆由黏菌触手组成的藤蔓须根编制而成,而且编得很松散。这次的洋盐市黏菌坑已经出现了太多前所未见的黏菌体相关现象,哪怕深入研究可能也要研究好几年,说不定会对生物科学界来说又会有巨大的突破,不过目前这东西尚不是个宝藏而是个威胁。
陶婷菲说:“你说得没错,所以热核武器很难适用于这次的黏菌体繁殖事件,除非攻击者认为可以牺牲洋盐市平民的性命,但神皇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决策者敢于担这个责任。”
信鱼说:“我手底下有些人的观念很激进,认为黏菌坑威胁的是全世界100多亿人的生命,这么想确实没问题,但他们认为如果是为了拯救100多亿人的话,牺牲几万也在所不惜。”
“非常理解,毕竟你们从事的事业就相当于是在自我牺牲,自我牺牲者往往对别人也有相对高的标准。不过作为一位缓和的领袖,神皇认为应该尽可能减少额外的伤亡,而且认为这件事有和平解决的可能性。”
“你所谓的和平解决,该不会是我想象的那种和平吧?”
“因为在黏菌坑核心的有从白大夫那边过去的白杏,还有王沙涟,还有黄蕉,这些都是公认的和平主义者,还有本源体黄环和紫螺,我的教徒和她们曾有过接触,她们绝不是那种为了繁殖自身种族而挤压人类活动空间的人。神皇认为如果能够进行沟通……”
“我的天哪!番杏劝我跟何渊陷沟通也就算了,现在你们想直接跟黏菌坑进行沟通!?你不知道那群怪物已经失去理智了吗?金丝雀城黏菌体本来是想给翎雁复仇,现在也乐不思蜀得连这个目的也忘了!你说的什么和平主义者之类的,那仅限于她们还没大批量吃人并且保持着理智的时候。”
“是的我知道,但有黏菌体学者认为本源体和二代体也许不会因过度纵欲而产生失去理智的现象,至少本源体绝对不会。”
“几个学者真正研究过本源体?或者说几个见过?我给你一只哆啦A梦的手就能数得过来!再说你们的和平沟通和UNGMC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岂不是完全是两种思路?”
“我们想要沟通,但不排除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可能性,应该不是热核武器……”
“我知道了,该不会是那个吧!所谓的甜霜弹!”
“肯定会用,目前正在塞布瑞娜教臣的红发米娅号上大批量生产,但具体的使用方式还没确定,而且这东西要做到‘大规模’也有点困难,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武器据说不是这个。”
“算了,你也是据说,也都不知道是几手资料,不如先吃饭吧。总之知道外界还有人在关心我们就好。”
“感谢款待,我正好饿极了!另外也有个近期需要你们帮忙的事,如果有人想要接触黏菌坑的核心成员,可能需要你们帮忙指出一条最能靠近核心的路,以免还谁都没见到就被触手给吸收了。”
“好,虽然在我听来就和自杀无异,不过你把人带来吧,让我看看负责这个危险任务的是谁?”
………………
…………
……
在信鱼看来这世界简直是疯了,因为这个通过瑟米西沃安最高层领袖推荐而来的,负责与洋盐市黏菌坑核心大脑进行接触的人物,居然是个十几岁而已的小孩。不过当她和这个白人小孩相处了十分钟后就改变了看法,这个人沉稳、老道而固执得简直像是从骨灰盒里爬出来的。两个中年男性作为保镖与他随行,弹匣里间隔装填着甜霜弹和普通子弹,当然如果那群怪物执意要弄死他们,这点武器远远不够让他们活命的。
“你可以叫我达伦。”白人少年说。
“卢仑,番杏,你们带人把他们送到黏菌坑边上。”
往黏菌坑走的路往往充满了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黏菌触手会突然发什么疯,比如分支出新的触手,探出一张嘴,然后把沿途的一切生物体吞噬进去。但是达伦却似乎很感兴趣,甚至伸手触摸路过的黏菌组织,和卢仑不断交谈,卢仑让他安静。
“这些黏菌触手有耳朵,就算现在没有也可以随时探出一个耳朵,咱们还是安静为好。”
“好的,要安静到什么时候?”
“我们探索的最深一次是距离珍珠小学500米,然后就不敢前进了。你如果有胆子的话可以继续前进,但我害怕会遭遇更高等级的黏菌体。”
“更高等级?你是说更高辈分?那么我反而不怕,越到核心我越没有害怕的必要,而且听说本源体也在这里?”
“是的,有人见过她们在洋盐市其他区域闲逛和购物,穿着人类的衣服。”
“那岂不就更说明她们其实没有危险?”
还不到500米的时候,探索小队见到了几个人类,番杏认出那是何渊陷的人,但带队的似乎不是。卢仑还说要隐蔽,达伦却主动迎上去。带队的人很面熟,是个亚洲面孔。
“你好,我想见到,蓝鱼。”达伦用刚学会不久的中文说。
对方看到一个白人少年走过来,于是开始说英语,很快双方发现互相都是美国人。带队的人不是义援会任何分会的成员,而是小蓝鱼的朋友,名叫Willie Wang,是当年的海藻村民的后裔。
“你们是谁?”威利王问。
何渊陷的人用枪指着卢仑,但又明显没有开枪的打算,卢仑和番杏的声望从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番杏的叛逆。达伦和威利王进行了片刻交谈,然后威利王居然同意把他带到珍珠小学去!
“那么我们……”番杏说。
“你们也可以一起来。”
走到距离珍珠小学三百米时,他们看到了长蝽,长蝽正在吃一具人类尸体,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长蝽看了一眼这一行人,看了看胆怯的卢仑和番杏,又看了达伦一眼,不由得睁大眼睛。
“你们怎么来了!?而且还是一起来的!!”
达伦说:“你是长蝽吧?很久不见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很幼小,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如此美丽的生物了。”
“您倒是反而变小了?可惜这儿不是金丝雀城,我没法通知金丝校长来接待您。”
“不不,我当然知道这里不是金丝雀城,我也不是来找金丝校长的,我是来找你们的,同时也想看看蓝鱼。”
长蝽擦擦嘴边的血:“我带您进去。”
达伦回头对卢仑说:“谢谢你们,对我来说最危险的一段路已经结束了,不过建议你们继续跟着我,我们一会儿可以一起安全离开。”
已经非常靠近珍珠小学了,黏菌网的密度越来越大,错综复杂地在地面摊开,一开始他们还躲着走,到后来没隔几步就不可避免地会踩一脚,他们简直害怕这一脚下去会被黏菌网吸入其中成为养分,但似乎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一些眼球在他们附近的黏菌网中浮现出来,跟随着他们移动,也有鼻子和耳朵,还有张嘴说了声:
“阿什利先生?”
“是我。”达伦对着不知谁的嘴回应道。
很快他们差不多就满眼只剩黏菌组织的粉色了,巨大而中空的黏菌塔就在前方,没人敢猜那塔底下是什么,只知道是很多致命的东西。逐渐的这里已经看不见有人类了,无论何渊陷的人还是威利王平常都不会靠近这里,这里是黏菌体的乐园——不止是形状不明的黏菌网,更是维持人形的黏菌少女们,较多的是金丝雀城叛变过去的城防士兵,但也有些棕色皮肤的明显不是,她们追跑打闹,互相撕咬,赤身裸体,对这几个来访的人类充满食欲。
“嗨!Fishy,今天的尸体口味如何?”威利王说。
“我说了我不要出车祸死的尸体,尤其这只还混合了机油味!”
达伦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蓝鱼,你是蓝鱼。”
“阿什利先生!???”
在众多黏菌女孩中,小蓝鱼显得格外耀眼,她正在指示别的几个女孩舔她脚,给她送上新鲜的人类尸体。她把舔她脚的人一脚踢开,顺手拽过来一件衣服遮住自己的胸和大腿。
“你接受了延长寿命的手术?”她看着少年阿什利说。
“是的,杰德尔给我做了手术。”
“很抱歉我弄坏了F-219B飞行器,我们没有懂得修理它的人。”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再好不过。”
对于飞行器小蓝鱼满脸遗憾,但长蝽似乎有些得意。
“你来这里是对我们的村庄表达支持吗?”小蓝鱼问。
“你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产生这种结论。”
“Doris说我们的智商超越任何一个人类,我的智商理所当然高于你。”
“是的你是对的,我要去见你母亲了,继续享受你的足部按摩吧,以及混合了润滑油的肋排。”
一行人走过小蓝鱼身边,这里对达伦来说已无危险,威利王和长蝽也就各做各自的事去了,达伦继续向前步行几十米。他们看到了珍珠小学的大门,黏菌塔就坐落在小学操场上,一些女孩上上下下地爬来爬去,从好几十米的顶端一跃而下。达伦没有走进教学楼,而是推开学校警卫室的小门。
“我就知道我能在这儿看见你们。”
警卫室里有一张小单人床,挤着睡着两个女孩,对达伦的话毫无回应,达伦让保镖休治用最大力量把她们推醒。
“唔?嗯?”白树抬起脑袋说。
“怎么了?”黄蕉也问。
“谁把咱们叫起来了?”
“门口有一群人类。”
白树流着口水扭头一看,发现是这群人,稍露出些失望的表情,随即裹上一条床单,给黄蕉也裹上。
“请坐吧,我找找有没有咖啡。”
白树还真从抽屉里找出几袋速溶咖啡,用烧水壶从水龙头里接水,龙头里的水也是淡红色的,白树也没太在意。
达伦说:“我刚刚看到蓝鱼了,也看到了长蝽,很高兴你们的女儿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茁壮成长,与此同时你们两人也依然保持着美丽。”
“谢谢,你也很年轻。”黄蕉说。
“刚刚蓝鱼说她把飞行器弄坏了,你的呢?”
“我的还好,通常在Doris那里。”
白树热情地邀请所有人进来,但空间显然不允许,何况卢仑等人有些不太敢,所以就只有达伦一个人走进屋里。咖啡已经泡好了,混合着明显不属于咖啡的其他香味,达伦稍微喝了一口,感觉掺了黏菌生物的卵液。
“味道怎么样?”黄蕉还问。
“还可以,谢谢。你们多久没回北极去了?”
“也许几个月?”
“白医生怎么说?”
白树说:“我走的时候只和他很简单地道了个别,他只说了句再见。”
达伦放下杯子,和她们对视,眼神很犀利,没有一丝的游离。黄蕉很快就把眼神移开了,白树倒是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在我的印象中,你们两人始终都是黏菌体非法繁殖活动的反对者,因为你们知道这将对生态平衡、权力结构稳定性以及人类文明的延续造成多大冲击。你们都曾多次协助UNGMC抑制黏菌体繁殖事件,身为F-219飞行员的黄蕉参与了其中的大多数,而白树也辅助过瑟米西沃安三世神皇揭露过生灵神红兔的阴谋,我作为人类的一员对你们表达由衷的感谢!但这一次你们似乎表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不仅没有抑制还反而成为了协助者,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黄蕉支支吾吾:“因为……因为……”
白树则说:“原因你心知肚明,毕竟你上辈子一直在研究我们,我们的一切故事你都了若指掌,否则你也不会来警卫室找我们。”
达伦叹口气:“那我换个问法吧:这么多年来你们为什么积极点协助UNGMC抑制黏菌体非法繁殖?”
“这倒是个好问题。”白树说。
“所以答案是?”
“白瞑确实帮过我们一些忙,算是对他的感谢。对小动物学园的厌恶是另一个原因,不希望有人类把黏菌体当成武器来繁殖。此外就是我们想传承来自母辈的世界观和道德观:我们应该低调地生活而不干涉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
“我相信最后一条占了相当多的比重,因为现在……”
“现在我妈妈回来了。”黄蕉说。
“是啊。”一向不苟言笑的白树也露出一丝不算好看的幸福笑容。
“那天她们突然就出现在温泉里,和王沙涟一起泡着,我们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才发现是她们,简直不可思议!蓝鱼简直惊喜得啃自己手,但是再小一辈都不认识她们,她们一点变化也没有,不像我们无论如何也会随时间而改变。”
“蓝鱼,你是说大蓝鱼?”
“是的,我们的同代,她简直高兴极了,因为她的海藻新村引来了我们的母亲。”
“刚刚我见到小蓝鱼了,她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是不是来表达对你们的支持的,我说她很聪明,现在看来你们两个的智商仅次于她。”
白树笑了笑:“哼哼,冷嘲热讽。”
“不敢失礼。”
“但我非常清楚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就算我们母亲出现在这里,也不一定就是在表达对海藻新村的支持,对不对?”
“对,看来你也很明白这一点。”
“我不知道她们到来的目的,她们往往没有目的,只是旅行、蛰伏、再旅行,再蛰伏,反反复复永远循环,说不定这次只是单纯来找王沙涟的,或者只是来泡泡温泉,没打算对谁的宏图大志表示支持,甚至可能只把这里当成旅行的一站而非蛰伏的终点,我不打算揣摩她们的意图,她们往往只是遵从自己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欲望行事。”
“我不这么认为。”达伦说,“如果黄环遵从欲望,她早就吃了地球上所有人,或者只留少数一部分作产卵用,而事实上并没有,她具有比你们任何人都更长远的眼光和更强大的节制力。”
当达伦赞扬她们母亲时,她们没有感到半点嫉妒不快。
“总之我们妈妈就在这里,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可反对她们的。”
“你们想要重温当年在小村庄时的生活,我非常能够理解,也很为你们高兴。你们遭受过无数痛苦和折磨之后,最终一个人都不少地又聚集在了一起。”
“是啊。”黄蕉说。
“但这对人类而言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这只能证明你们是一群死去活来的生命力极强的生物,而现在你们聚集在一起,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大量繁殖,对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生物造成威胁,你们没有任何想法吗?”
黄蕉和白树都暂时不说话。
“而且我想质问你们内心深处的灵魂:你们真的认为这个‘海藻新村’和你们当年出生成长的小村庄一样吗?”
白树说:“如果你是来说教的,那么我后悔给你泡咖啡了,王沙涟在教学楼里,你去找他说话吧,我们还很困,要再睡一会儿。”
黄蕉拽拽白树的床单,似乎是想让她注意礼貌,但也没多说别的,也明显在期待这个无趣的老头赶紧告辞。于是达伦不再多话,确实告辞了,稍有些失望,他本期待见到这两人之后就能使沟通有些进展。
“王沙涟就在里边。”白树又强调一遍说。
“好的,非常感谢。”
达伦走出警卫室的时候,一条巨大的蜈蚣从他身边蜿蜒游走,这是三号本源体“小千”,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番杏还是吓得不禁尖叫起来,保镖休治也掏出枪,但小千对他们似乎毫无兴趣。
对他们有兴趣的是另一个人。就在巨大的黏菌塔根部,达伦被一个女孩叫住了,女孩身材修长,穿着时尚的牛仔短裤和高跟鞋,上身是闪闪发亮的火辣背心,戴着心形太阳镜。
“阿什利先生。”
“你好。”
“我可能从来没和你面对面进行过交谈。我是Doris,你也可以叫我Fishy Blue Senior,或者直接叫我蓝鱼。”
“我何不称你为生灵神?”
“哈哈哈,随你喜欢。”
看着年轻相貌的达伦,蓝鱼舔了下嘴,但是达伦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心思,然后严厉地高声说:
“我敢说连你母亲都不敢对我无礼!”
“好吧,抱歉。”
达伦依然没有从态度上原谅她,依然是严厉的表情。
“你想对我说什么?”蓝鱼问。
“我不知道,是你叫住我的。”
“你来这里不就是和我们进行谈话吗?”
“没错,但除了你,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我刚才不慎听到你和黄蕉的对话了,你问她们为什么这次不再抵制黏菌体的‘非法’繁殖活动,为什么和我同流合污,我实在是有些想说的话。你的问法就像是问一个常年被迫节食的人:你这一次为什么突然开始吃东西了?外部推动原因很多,但本质原因很简单:他饿得再也不能忍了,他的痛苦已经到达了极限。”
“感谢你的回答。”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母亲的想法,但这一次她们终于和我站到一起了,我知道你们都把海藻新村当成某种威胁,但实际情况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们和洋盐市民和谐共处,我们过得很舒服、人类也过得很舒服,不像邪恶的金丝雀城每个人都饱受折磨。”
“是的,感谢你提供的观念和信息。”
“你依然把我视为威胁,当我是可能毁灭世界的怪物对不对?我不是!我也只是个想要随心所欲生活的普通女孩!我在美国住了20多年,我有一个人类男友,我上过高中,办过乐队,上过护理学校,黄蕉摔伤的时候我没日没夜地陪伴在她身边。你们不应该怕我,我可以把F-219飞行器还给你,我只是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只是行动力比较强而已,你也是‘复活’过的人,你该知道一个本已死亡的灵魂获得新生之后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我和你不一样,这和复活与否无关,但我没把你视为威胁,也没有敌视或者畏惧你,我保证。只是单纯的,我今天的日程里没有和你谈话这一项。”
“明天的呢?”
“我难道还要在这种地方睡一晚?”
大蓝鱼逐渐也该意识到这是个极度无趣的人。
“总之,相信我,你不是我敌视的人,否则的话我就开枪射你的脑袋了。”
“好吧,走进楼里,右手第二个门打开,有向下的楼梯,里面应该有几个在你日程里的谈话对象。”
“谢谢。”
达伦走进教学楼,按照她所指的门走下去。整条楼道都被黏滑的黏菌组织包裹着,没有一丝光亮,达伦打开手电筒,看到楼梯拐角有三只眼睛正看着自己。番杏吓得差点吐了。一张嘴从扶手上浮现出来,用陌生的声音说:
“我是长蝽,刚刚送你们进到学校来的那个,我关心一下你们的状况。”
“我还好,见到了一些新老朋友。”达伦说。
一些黏菌组织逐渐聚合,在他们面前凝聚成两个人形,骨骼、肌肉、内脏和皮肤依次包裹,最后生出毛发——赤裸的长蝽和叶甲站在他们面前。达伦以为她们想说什么,但只是来露了个脸,又迅速地融入黏菌组织里,成为一堆分散的组织器官。
达伦说:“我倒真想体验一次这种……在一个大组织里游来游去的感觉,没有专属于自己的身体,只有意识在自由自在地游弋。”
休治说:“我还是只想老老实实地当个人类。”
他们又看到灯光了,本应是白色的灯管罩着粉红色液体,使一切都看起来是惨红的。这里似乎是个游泳池,只不过里面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各种小孩,下层的已经无疑被压死了,中上层的还在微微蠕动四肢,每个人的小腹都隆起着,时不时从尿道里挤出一两颗成熟的卵泡。刚出生的小黏菌体就在他们的身体之间穿梭爬行,啃食尸体或者奄奄一息的小孩,从肛门钻入身体再咬破喉咙钻出来,纵情享受着美味。番杏终于吐了,她的呕吐物也被一只刚出生的小黏菌体舔舐殆尽。
卢仑说:“这里就是所说的黏菌坑了,她们就在这里繁殖。”
别说番杏,作为保镖的休治也快吐了,他这辈子见过许许多多死法和尸体的惨状,但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景象,仍不断地有新的黏菌体从小孩尸体堆中爬出,其中一只爬上来啃一口休治的脚腕,另一位保镖同伴毫不犹豫地朝这生物开了一枪,这松鼠大小的生物滚了两滚,稍微受了点伤,但似乎毫不致命,滚回到池子里去了。
大蜈蚣又爬回来了,带来了一些似乎是食物的东西,像是腐烂的红薯,一网兜挂在它的大钳子上,洒进黏菌坑里。一些尚有行动能力的小孩爬过去吃,吃完之后继续在里面等死。
门口的黏菌网浮现出一张嘴:“阿什利先生,我可以解释,我们的第一批宿主并没有死,是协会高层的后代、珍珠小学的学生,按照和石蟥的约定已经做了取卵手术,放归到洋盐市生活。而这些是我们从外界购买的蛋白人偶,被产卵后不知为何纷纷苏醒,但意识水平也只相当于人类婴儿的几个月。”
达伦不知道这个说话的又是谁,辩解的语气有点像是刚刚见过的大蓝鱼。大蜈蚣小千完成喂食工作后,钻进墙角一副女孩“皮囊”里,变成一个浑身发绿的人型生物,跳进黏菌坑里把自己沾满各种黏液。
“谁来了?”一个男性声音问。
“是我。”达伦说。
泳池旁边并排放着几把太阳椅,组合成一张床,上面躺着三个人,享受着这终日不见阳光的黑暗。王沙涟躺在正中间,左右各搂着一个女孩,左边的皮肤棕红,右边的肤色纯白,用散漫的眼神看看达伦,很快就继续眯起眼睛。
“外面的女孩在我到来的时候还会因羞耻而遮体,而你反而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一丝不挂的状态?”
王沙涟眯起眼睛辨认了小半分钟才说:“你是达伦·阿什利?”
“是的,是我,你没理由这么惊讶,在北极的时候你见过我这个样子。”
“我见过,不过对具体相貌印象不深,那时候我差点被神经学家一枪射死——你不是来替他射死我的吧?”
“不是,虽然我腰间确实有枪,不过还没打算对你开火。我想找个针对这个‘海藻新村’的解决方案。”
“根据蓝鱼的说法,海藻新村本身就是解决方案,解决了人类和黏菌生物无法和睦相处的问题。”
达伦指指黏菌坑:“当这些生物长大并且各有繁殖需求之后,这颗星球的主宰生物恐怕就要易主了。”
棕色皮肤的女孩坐起来了:“你炸了我的火山洞。”
达伦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必你就是黄环了。事实上炸毁你的火山洞的是白医生……”
“炸弹是你提供的,你就是那个真心想消灭我们的人。”
“当时我的职权还远没有……”
白皮肤的女孩说:“别吓唬他了,姐姐,你又没真打算把他弄死。”
黄环说:“是啊。”
然后又对达伦说:“既然你认真地在担心地球的主宰生物易主之类的古怪问题,那么我就告诉你:这种可能性不存在,你尽可以不必担心。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些新生的黏菌生物难道不会进一步扩张?”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但没打算向你解释。就好比你的日程里没有和蓝鱼谈话的计划,我的日程里也没有和你的。”
紫螺也说:“我不喜欢你,你这个投机主义者和既得利益者,你在复杂的矛盾之中获得了权力和第二次生命,以拯救者的身份站在道德最高点,然后现在居然胆敢出现在我们面前,你是不是也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我是以极度谦卑的姿态站在你们面前,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黄环说:“曾经的人类信仰我,我慈悲地保护着他们。而现在你,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承诺,你所惧怕的情景不会出现,你却依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只是在哄你尽快离开似的。我不需要哄你啊,人类派来的代表,我又不需要出其不意地对你做什么,我从来也没兴趣成为地球的主宰者。”
“我相信你……”
“你没相信我!你的思绪对我来说一目了然。”
达伦不再说话,对这个人施展任何谈话逻辑都毫无意义,于是转而问王沙涟:
“你又有什么想法?”
“我在这儿比在美国开心。”
“人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开心就肆无忌惮!”
“你应该早40年给我灌输道德观。”
“我准备了很多话题想和你讨论,包括一些细节问题,比如蓝鱼和小千为什么能复活过来?当年是谁指引村民把他们挖出来找到再生卵并进行再生操作?当年连你都不知道小千也是本源体沙拉虫吧?而且看来那些村民挖得很及时,毕竟据我所知黏菌体的再生卵长时间埋在土里也会腐烂。”
“确实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我只能说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他们活着对我来说就很好,何况现在黄环和紫螺在这里。”
“我懂了,归根结底还是黄环和紫螺,她们是你和所有其他人的精神护盾,你们对现状所产生的任何不安都会被她们的存在抹消殆尽。但我怀疑她们并不真的是在支持这个海藻新村,刚刚黄环也说了她有自己的想法。”
“我确实这么说过。”黄环说。
而王沙涟说:“黄环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她需要我做什么的话会跟我说的。”
达伦于是终于意识到今天的谈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意义,因为王沙涟、黄蕉和白树等人不再是一个个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而是在某个巨大的团体中随波逐流的组成部分。这里只有黄环和紫螺是真正有主见的,但她们却没什么交谈意愿。
达伦突然看到墙角立着一个东西,那是一台用电子设备维持生命的脑子!达伦突然掏出枪,向脑子射出子弹!
王沙涟突然发疯似地跳起来:“你干什么!!!?”
可惜达伦没射中,打在了旁边的黏菌组织上。
“我干什么!?之前从来没人干过和我同样的事吗?这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思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她养着!”
“哈哈哈哈……”棒棒糖状的半机械女孩发出笑声,“你如果知道我的邪恶之处,就该知道打死我也没有用,我的思维可以在我的脑子里,但也可以不在。”
达伦暂时收了枪:
“他们叫你安少爷,对吧?但这一次我要称呼你为生灵神,洋盐事件三位生灵神中最高的那位,所谓的‘鬼神’就是你。你把自己的思维以代码的形式植入网络之中,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互联网幽灵,煽动着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指引他们互相杀戮,以此获得快乐和成就感。这就是你,生灵义援会所崇拜的生灵神,‘生灵论坛’和‘肉食指数系统’的编写者,人脑和电脑完美结合而成的新型思维,凌驾于所有防火墙之上的病毒,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这就是我,没想到你对我了解得这么彻底。你与其用枪打我,不如尽快扔掉自己的手机,否则的话我就存在于你的裤兜里,没有一刻不在倾听着你的呼吸,当然就算你扔了手机也没用,你只能做好心理准备和我共存。”
达伦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问题似乎还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王沙涟说:“你敢在我面前拔枪,也就别怪我不留你吃晚饭了,而且可能下一次也不会再欢迎你。”
“没关系,我已经收获颇丰了。”
王沙涟开始和另外两人做爱,达伦转身离去。
“我可能要考虑超级武器的计划了。”他对休治说。
“但是恐怕就算用十颗沙皇炸弹也很难把所有这些黏菌生物都炸死。”
“是的,我们没有能力直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要用超级武器倒逼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人行动起来。”
………………
在离开这片区域之前,达伦最后一次被叫住了。
“……求你了,我太痛苦了,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说话的是一个黏菌女孩,番杏认识她。
“你是石蟥!?曾经翎雁的那个跟班!?”
“是的,就是我。”
达伦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我看来这里没有任何围墙,也没人阻止你离开这里,为什么需要我带你离开?”
“……我不该在这里的……我是来给翎雁报仇的……不该在这里享受快乐……我要回到金丝校长身边去!你有没有甜霜弹?或者那种持续维持软化状态的甜霜瓶?能不能用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捆起来带出这里?我自己的意志力太薄弱了,我舍不得这里的食物和取之不尽的人类肉体……”
达伦取出一只甜霜瓶,可以使她在10小时内维持软化状态。石蟥果然被软化了,保镖休治在卢仑和番杏的协助下把她捆了起来。
“谢谢!谢谢你们!”
达伦说:“既然你要回金丝雀城,那就顺便帮我带个话,告诉金丝校长,如果她坚决不帮我解决洋盐市黏菌网,那么我就只能连她一起制裁!”
“好的,我会转达给金丝校长。”
达伦却又说:“你真的会回金丝雀城吗?在我看来你不会。”
卢仑说:“我刚才听你提到超级武器之类的,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下个月的5到8日,不要在户外活动,躲在室内关好窗户,这是我对你们的唯一建议。”
………………
…………
……
(小柑的第一人称视角)
这天我和死处男在家看电视,小荼和小秽在写作业,死处男突然跟我说:
“天气预报说下周有中到大雨,而且可能要下三天。”
“是嘛?”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手机说,“现在天气预报还挺厉害的,都能提前一个多礼拜预告。”
“对,这次是台风雨,现在台风刚刚生成,看轨迹应该会在中国登陆。”
“那也登陆不到咱们这儿,福建那边还差不多,能登陆到咱们这儿的话先遭殃的肯定是日本,然后风力就弱了。”
“没错,所以这儿也就是中雨。”
我们的电脑商店稍微扩张了面积,死处男把左右两间店铺也盘下来了,封上店门重新粉刷当卧室用,一间给小荼和小秽,另外一间给李之尚,屋后的胡同做了个三平米的小玻璃房当厨房用,这个厨房倒是早10年就已经有了。
“小柑,叫老李吃饭!”
“嗯!”
八十多岁的李之尚倒是身体还硬朗,当然这也得益于金丝雀城的先进技术,这老头的一生简直跌宕起伏,尤其人生后20年本应颐养天年却屡屡经历大起大落,最得意的女徒弟和亲生儿子都死了,现在还没精神崩溃多亏了两个孙子,现在整天戴着VR和孙子们一起玩无限沙洲。
“奶爸!!!我爷爷为什么比我还强!”小荼问。
“因为他氪金比你多,而且闲工夫也比你多。”
“我也想有闲工夫!”
我教训他:“闲个屁!作业写完了没有!”
“没写完,但是不急,明天不上学,老师说放假两周。”
“为什么呀?非节非假的。”
“说是因为要下雨。”小秽说。
果然很快我也接到电话,通知我明天去图书馆确认所有门窗关紧,以抵御大雨的侵袭。
“这是不是也太大惊小怪了?”我说。
死处男说:“我也觉得是,但是你就听安排吧。我倒是倒霉,这下半个月都没有营业额了!”
这次放假好像是全城强制的,不管上班还是上学的一律放假,只留城防部队随时待命,我印象中的金丝雀城还没有这么严过。小荼和小秽倒是开心,水果学园的课程对他们来说简直太难了,总算能趁这个机会疯玩一阵,从早到晚就沉浸在《无限沙洲》的世界中。李之尚倒是也开心,能抽出更多时间陪孙子,死处男虽然沮丧但也一起玩,做不了生意也只能穷开心了。
“我说,你们四个能不能摘了耳机和VR眼镜,这家里还能不能待了!?”
然而并没人理我,他们沉浸在同一个虚拟世界里,仿佛只有我才不正常。我受不了于是把小卡琳娜叫来住,她最近刚好回来。
………………
“你们这个建筑结构没问题吧……”她刚进家门就担心地说。
“什么意思?我们在这儿住20多年了。”
“漏不漏水?做没做过抗震测试?”
“不知道,应该没做过,有时候门口过卡车我们床都跟着晃。”
小卡琳娜一脸担忧,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这次回来是想让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雨,我听说过几天的雨会很大。”
“中到大雨嘛,天气预报说了。”
“会比预报说的大,我所知道的内部消息。”
“哎呀没事,再大还能有多大,前年大暴雨淹得满屋子是水,也没半天就没了。来吧来吧,饭刚做好,咱俩先吃,他们好像是在什么战场里边没半个小时出不来。”
小卡琳娜的表情有些紧张,我只当她是舟车劳顿有些累了。
“……中央气象台今天14点发布台风橙色预警,今年第三号台风‘椰蓉’的中心今天上午8点位于日本宫崎市东偏南方向约320公里的西太平洋海面上,平均风力10级,七级风圈半径200到380公里,‘椰蓉’正在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强度持续加强,预计将在26日晚在日本九州岛南部登陆。”
“日本人也太惨了!”小秽说。
小卡琳娜问:“你们能不能出得去金丝雀城?”
死处男说:“不能啊,又没有博览会之类的活动。怎么了?”
“我觉得你们应该……躲躲台风?”
“你没听这是在日本登陆嘛,再说就算穿过日本还有韩国,穿过韩国还有洋盐市,经过那么多陆地,风力早弱了。台风这种东西就是穿过的陆地越多风力越弱,只有在海面上才有增强的可能性。我跟你说什么叫第一岛链,第一岛链就是保护大陆不受自然灾害侵袭的!”
“对!但那前提是‘自然’侵害……”
我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秘密?”
“没有。”小卡琳娜说。
“也是,来吧,来尝尝我烤的蛋挞。”
“谢谢小柑妈妈……”
老老少少一群男性闻到蛋挞的香味纷纷围过来,小荼一连吃了三个。卡琳娜明显有话要说,我在等她说话。
“你妈还好吗?”死处男问她。
“身体还不错,每星期去维苏威火山口登山。”
“这次回金丝雀城就你一个人?”
“嗯,我的教徒们都有点忙,千惠子也在怀孕第九个月的时候了。”
“打算待多久?要不然住个一个多月,住到你俩弟弟开学吧?”
“应该待不到9月初,也许下个周末就走。”
卡琳娜又说:“或者既然弟弟们都在放假,你们跟我去意大利旅游吧?”
李之尚嚼着蛋挞口齿不清地说:“意大利是个好地方……”
小荼和小秽也说:“好哦!好久都没出国旅游了!”
死处男说:“你也知道金丝雀城的政策,严格限制公民出境。除非你能替我们跟金丝说一声,让她给我们临时签个出境许可证。”
“不行,先别告诉她!我们有很多条路可走,可以从北山小路开车出去,也可以坐船到下游的洋盐市北区然后开车离开洋盐市。不如咱们明天就出发吧,或者今天晚上,或者吃完这顿蛋挞就动身!”
小秽说:“不行啊,今天晚上我们还有公会活动呢,”
小荼也说:“明天我约了雅罗看电影。”
死处男说:“你们都先等会儿,先别自说自话,这事的可行性还八字没一撇呢!卡琳娜,你过来一下,我问你几个事,小柑也来。”
“我……”
我推搡着卡琳娜进屋,暂时把门关上。
“到底是有什么事?”死处男低声问。
“没,没事呀?”
“你这么神色惊慌地想让我们走,不可能没有一点事。”
“真没有,你们想多了!”
死处男摁住她肩膀:“小卡,我知道你永远会为我们好,也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你的目的,但如果你真想让我们动身,就至少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说了我们才有动身的可能性,否则的话一点也没有。”
卡琳娜还是犹豫了,犹豫片刻之后才说:“台风即将到来的事,你们已经听说了吧?”
“台风?什么台风?即将登陆日本那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它会过来,而且可能会更强。”
“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我和UNGMC签了保密协议。”
“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已经不打算跟我们隐瞒了,何况现在的UNGMC也没多少强制性。”
小卡果然没打算再多做隐瞒,以最最低的声音说:
“这次台风预计会袭击金丝雀城,而各国不打算提供任何救灾援助。”
我一愣:“就这?”
“这是很严重的事,你们能理解其严重性吗?”
死处男说:“区区台风,金丝雀城自己难道挺不过去吗?需要外界的援手?”
“不能说是援手,而是说,任何和救灾相关的人员物资都禁止输入到金丝雀城,不赠送也不卖。以金丝雀城的体量是不可能拥有全产业链的,除了尖端生物科技之外也就产点茶叶,你们的吃穿用住基本还是依赖进口,而这之中也包括抗灾相关的物资。”
“等等等等!”死处男说,“那为什么是金丝雀城?金丝又做错了什么!!?”
“她用不着做错什么,90多个城防士兵叛离到洋盐市繁殖后代,她对这件事放任不管就是一件错事,这违背了她和UNGMC的承诺。达伦·阿什利要惩罚金丝校长,反逼她协助解决海藻新村的黏菌坑。对了,阿什利没死,活得好好的。”
这些宏图大策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也没打算试图去深入理解这些话的内容,我只关心她说的灾害问题:
“你觉得这个事对金丝雀城的影响有多大?”
“你们应该听说过2013年的超强台风‘海燕’,最低气压895百帕,最高风速315km/h,造成了六千多人死亡和一千多人失踪,经济损失45亿美元,也因为其带来的损失巨大,‘海燕’这个名字最终被台风委员会除名于西北太平洋和南海热带气旋命名列表。”
“嗯嗯?”
“而这次这个很可能比海燕的破坏性还强得多,别看现在是橙色预警,很有可能明天就转为红色。2033火山爆发后的灰尘笼罩了全世界五年,现在终于在太平洋地区逐渐消散,饱含热量的湿热水汽向西北移动,越向西北的火山灰浓度越高,气温也就越低,而且会疾速降低,温差巨大的冷热空气相遇就会产生剧烈的天气现象,所到之处无一不受灾严重。而据最新的台风预警技术预测,台风‘椰蓉’会横穿九州岛登陆洋盐市,进而深入内陆直击金丝雀城!根据预测,台风眼会从金丝雀城上空经过。”
死处男说:“对啊对啊,不是还有日本挡着?而且说不定还得经过韩国,济州岛之类的,经过陆地风力就会减弱吧?到达大陆已经不算首当其冲了。再说你说一个台风30年前造成过惨重伤亡,30年后的技术革新多少代了,金丝雀城又不是用彩钢板搭的平房,真的会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但是咱家是彩钢板搭的平房啊!”
“这倒是。”
“技术革新了没错,所以才能提前一礼拜预判台风未来强度和路径。日本首当其冲没错,但重点在于经过的都是人口稀少的地区,而且能够充分获得外部抗灾援助。再说还记得我说的冷热空气交锋吗?交锋线就在海岸线以西50多公里,差不多就在金丝雀城!也许金丝雀城不是最大风力点,但很可能是降水量最大的区域,”
“金丝雀城多少年都没经历过台风,纬度还是太高了,之前也有台风预测要经过金丝雀城,结果到宁波就停了……”
我说:“别废话了!我相信小卡琳娜说的话!”
“嗯!小柑妈妈!”
“所以现在咱们该干的事就是——尽快告诉金丝!”
小卡琳娜大惊失色:“不行不行!这是保密的!”
我说:“你们不是要反逼金丝干什么事吗?把灾害的严重性讲给她听就够了!”
“UNGMC不这么想,阿什利认为应该让金丝雀城先吃点苦头。”
“但是人民是无辜的啊!”
“这话适用于全球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唯独除了咱们金丝雀城。”
死处男说:“你们宗教怎么回事?是终于全身心地投靠那个UNGMC了?别忘了你们也是协会成员,别忘了——”
“我们现在抹除了一切曾经的恩怨,共同解决洋盐市黏菌坑威胁,也就是那个海藻新村!”
我说:“哦哦,所谓的生灵神之类的吧,没什么可怕的。”
小卡琳娜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们也是从洋盐市逃出来的,而且死了多少人,您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正因为有那个逃亡过程,我们才不觉得害怕,尤其我和你爸,生灵神一直在帮我俩,比如把我们的肉食指数故意调低之类的。”
小卡琳娜:“?????!???”
死处男说:“这是真的,要不我俩早死一亿次了。”
小卡琳娜确认门关进了,才进一步小声问:“这真是真的?”
我说:“今天你跟我们透露秘密,我们也表达一下诚意跟你透露点。”
小卡琳娜若有所思:“我好像串起来了。”
“串起什么来了?你知道这个生灵神是谁?”
“他们有三个生灵神——当然已经是过去式了,黄环紫螺回来之后谁也不敢自称神——但在煽动义援会暴乱期间有三个神,分别是虫神、亡神和鬼神。我本以为小蓝鱼是其中之一,后来发现不是,虫神就是大蜈蚣小千,亡神就是大蓝鱼。”
“嗯嗯!”
“而那个鬼神,幕后黑手,自诩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编写了生灵论坛和肉食指数APP的程序,能够自由黑入任何一个联网的电子产品并窃取数据、窃听声音、越权启动摄像头,与其说是网络高手,不如说是网络幽灵,传言他已经把自己的思想上传到了互联网上,成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超级木马病毒。你们猜他是谁?”
“我们认识?”
“老朋友了。”
“有什么提示?”
“所有他们那群人都和王沙涟有关,他也不例外,和王沙涟寸步不离。所有他们那群人差不多都是广西人,唯独他不是,他是真正土生土长的甜水市人。”
死处男一拍脑门:“是那个!?安少爷!?”
“还是我爸聪明。”
我也大吃一惊:“她居然是幕后黑手?”
“海藻新村的幕后黑手有好几层,但她绝对在最深的那一层,现在全球知道这事的加上我不过百人,大部分国家就连首脑都不知道。知情者里有些人认为她是个威胁,而且危害不亚于黏菌体繁殖,她是能与生化威胁相提并论的网络威胁,她学习软件科技,又在探索新的软件科技,网络幽灵迟早会成长为网络魔王!事实上现有技术已经无法把她完全屏蔽于任何一台联网设备,要对抗她只能物理切断全球互联网,但那也是杀敌一百自损一亿,只能任由她飞速成长,何况现在全球正为生化危机焦头烂额而无暇顾及她。”
死处男说:“别说了!既然全球知道这事的人不到一百个,那就别跟我们说!许多年前有人发邮件告诫过我俩:我们正在和一群深不可测的人打交道,如果我们不想自找危险,就千万别出于好奇而把身边可疑的事探个究竟!”
小卡琳娜问:“这倒是没错,我来金丝雀城之后您也是这么教育我的。发邮件的人是谁?”
我说:“就是你说的这个人。”
“什么人?”
“没手没脚的安少爷,本名爱宕的小姑娘。”
小卡琳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Interesting!”
“那可是太interesting了!”死处男说。
“所以她倒是对你俩百般照顾,反而是我把你们拉入深渊了。”
“不不不,你跟我们分享秘密当然也没错。”
“好!但是按照这个指导理论,你们就别告诉金丝了,咱们自己去避险就好,也别告诉任何金丝雀城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就仅限于这家里的这几个人,我的两个弟弟和李之尚。”
我还在犹豫,死处男先想通了:
“行,听你的!”
小卡琳娜也终于松了口气。
“对了,”我又问,“这个台风是谁命名的?”
“不知道,这个名称是第一次被使用。”
………………
…………
……
“快点!快点啊!!!”
“姐姐别急,我们还没把衣服收拾完呢。”
“没时间收拾了,快赶不上……飞机了!”
“咱们坐飞机出去?不是说先坐车出境吗?”
“没错没错,先坐车,然后到别的城市去坐飞机,去意大利,快点快点!看看咱爸妈多迅速!”
小荼非要把雅罗给他的什么尼龙项链戴上,死找也找不着,小秽则是在犹豫带哪种游戏机,他的游戏机太多了。
“都别带了!”小卡琳娜说,“到那边买新的,你们缺这点钱吗?”
小荼赶紧反驳:“不行!雅罗送我的东西必须戴在身上!”
我揪着他耳朵:“那你还满屋子乱扔找不着,临出门了才找!”
“还不是因为这里太乱了!!!”
他们虽然不缺钱,但在金丝雀城的生活毕竟和在洋盐市时不一样,没有宽敞的大房子,没有打扫卫生的女仆,打扫卫生的只有我,而且他俩还要睡上下铺。
死处男小声说:“看天气预报刚到日本,那边正刮得昏天暗地呢,过来怎么也有两三天时间,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小卡琳娜小声说:“我昨天说的预测情况又有变化,今天早上他们刚刚联络我,说椰蓉的风圈半径会缩小,但移动速度更快,时速可能会达到100公里以上。”
我说:“所以这个预测其实也在变?到底靠不靠谱啊?”
“肯定是随着台风逐渐成型越来越准。”
死处男也说:“那岂不是一直都在变?说不定明天又预测说不登陆到大陆了。”
我看小卡琳娜稍有些动摇,毕竟她也不是专家。
死处男还说:“我也不是一点不懂,这种高纬度小尺寸台风都是碰着日本就拐弯,从东南方向来,往东北方向拐,基本上不可能横穿过去。你说的这个预测台风的机构,有没有参考经验啊?有没有基本气象常识啊?”
小卡琳娜说:“那不可能,UNGMC都已经把这次灾难当成一种制裁方式,而且现在的气象预测是很准的……”
死处男说:“你确定说的不是‘某一次’而就是特指这次?逻辑来说也应该是先遭灾了然后决定不予援助吧,怎么可能还不一定遭灾呢就先制裁上了?而且再说UNGMC凭什么要把秘密都跟你说?你是有什么特殊贡献还是有不可替代之处?计划的重要一环?目前看来你除了跟我们泄密之外也没对这个计划有什么帮助。”
我也说:“再说金丝雀城就算没有援助也不一定会怎么样,大不了躲进地下室还能把人吹飞?”
“这这,您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我获得的信息也是假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咱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不如就顺便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这时候小荼和小秽也说:“我们都收拾好了!”
“东西都找齐了?”我问他们。
“嗯!”
死处男犹豫一下:“那就出发!”
李之尚全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腰包挎着自己的证件和一张李裂的大头照,默默地跟我们走出门,小卡琳娜搀扶着他。今天是大周末,逛街的人不少,又是大上午,碧空万里无云,灰蓝色的天空只有稀薄的一丁点火山灰。我们于是踏上一段意义不明的行程,拖家带口去躲避一个极小可能登陆这里、就算登陆也不一定造成损失的破台风。周围的人或陌生或熟识,有邻居有同事,如果说没有灾难,我们这趟旅行显得太蠢了,但如果说真的有,把他们扔在这里自己逃难又会不会太自私?
“千万别跟金丝校长说,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小卡琳娜又小声强调。
我们决定开车去,死处男开上车,按照小卡琳娜的指示不前往机场,而是一路开往北部山区边境。
“现在无论哪个边境都有城防士兵把守,不像当年送你妈出城一样来去自如了。”我说。
小荼和小秽智商也不低,也逐渐看出这不是普通的旅游,何况他们也知道金丝雀城公民不准任意出境。小荼想问怎么回事,小秽让他先别问。
“咱们还会回来吧?”小荼问。
“先别说回来,先看看怎么出去。”死处男说。
我以为小卡琳娜有什么锦囊妙计,里应外合之类的,结果也没有。她说这个防卫段的城防队长是她朋友,她把出城的希望寄托于这份关系。
小荼又说:“咱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和雅罗说一声。”
小卡说:“没说就太好了!一会儿别说话,安安静静的。”
小秽说:“我们也不小了,我们有权知道咱们到底要去哪!”
小卡说:“要去意大利。”
“具体细节呢!?原因结果之类的?”
死处男说:“问这么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们就是秉着这样的理念活到现在的。”
“你们?”
“我和你们小柑妈妈,还有小卡琳娜姐姐。”
开车驶上山,临近北部边境,山路崎岖曲折,完全就是连步行登山都嫌陡峭的山石小道,更别说用轮胎去爬,小荼一开始还话多,很快就吓得脸都白了,平常时而晕车的小秽也不敢再晕,生命危险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妈就是从这条路出去的。”我对小卡说,“以一模一样的方式。”
“嗯,我也听说过,也是是由当年的事得到了逃跑的灵感。”
我们已经在北部边境线上了,山坡下是一条破败的公路,上面停着少许废弃坦克,看起来已经废了20多年。我们正要冲下去,突然两只城防士兵从天而降——不是用飞行器喷着火苗缓缓降落,而是直接从头顶的一颗浓密的树冠上跳下来的!她们就这样突然跳到我们面前,就好像我们是某种猎物。
“烟蚜!土元!”
“公主殿下?”
“果然是你们!那就太好了!”
我不认识几个城防士兵,看见小卡认识她们稍微松了口气。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你们要去哪?”
“现在这段的防卫是你们负责吗?”
“嗯,尘螨和稻蝗去洋盐市至今没回来,暂时由我们代替。”
小卡说:“我猜她们回不来了,你们提前节哀吧。”
“反正她们经常欺负我们这些妹妹。”
小卡又说:“放我们处境,我们出去办点事。”
小丫头土元说:“Z叔叔和小柑姐姐有金丝校长的许可吗?”
“没有,回来补给你。”
“不行,现在管得严了,我们随意把金丝雀城公民放出境的话,我们就会被当成其他姐妹的饲料了。”
“那是被发现的情况下!你们越墨迹,就越可能被发现!赶紧放我们出去,什么事都没有。”
“公主殿下说得对,所以我们不放的话就一点事都没有。”
烟蚜也说:“至少要先说清楚为什么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吧?”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赶时间!”
历来听说瑟米西沃安教会擅长攻心洗脑,然而现在一听小卡这个神皇的谈判方式,我实在浑身起急!
小卡也用毫无意义的方式浑身起急:“我们就出去一下!小半天就回来!我们就是出去吃个饭,我俩弟弟太馋了,我们去趟连云港!”
“不行,否则我们也想去连云港,我们还馋呢!”
“那能一样吗?那不一样!我们馋是过去吃灌云豆丹的,你们过去指不定是吃什么!”
连死处男都开始嫌他女儿啰嗦,一脚油门就想走,被土元爬到车顶上,翘着挡风玻璃让我们停下。死处男开出去十多米还是停下了,生怕这小怪物砸烂我们的车。
“你们这么这么轴啊!”小卡琳娜冲下车,除了气势咄咄逼人也没什么特殊手段了。
“实在抱歉,公主殿下……”
但她突然就使出了特殊手段——掏出一把手枪,一枪射在土元脸上!紧接着另一枪打中烟蚜,没有造成任何伤痕但却把某种黏液溅在她们身上!两只小怪物马上哼哼唧唧地瘫软下来,小卡给她们射的就是所谓的甜霜弹!
“快走!她们软化了!”我催着死处男说。
小卡说:“不行!现在离开的话她们只需要半分钟就能复原,然后就会追上来,汽车比她们的轻羽飞行器慢多了!”
“那就用绳子捆上……好像也意义不大……那怎么办?”
小卡满脸后悔地拍着额头:“我唯一的两颗子弹都打出去了!早知道我多带点,还有那种缓慢注射剂,可以绑住了再打甜霜点滴……”
“你没带就别说了!”小秽怼她。
最后排的李之尚突然说:“只能趁现在杀了,打头!”
两个女孩娇喘着向我们求饶:“别杀我们!我们还想活!”
死处男犹豫三秒:“不能杀,她们是金丝雀城的保护者,是保护咱们的人,咱们不能不干人事!”
小卡于是也就没再反驳,俯视她俩说:“你们保证不追上来,我们就不杀你们。”
“保证!保证!公主殿下饶了我们吧!”
“那就好!相信你们!”
“快上车!”死处男说。
小卡琳娜跳上车,我们的面包车猛的一脚油门,把她俩甩在后面。
“呼——”我也长吁一口气,“然后咱们去哪?”
“有一架飞机,距这里40分钟车程,让我爸一路往北开,带你们去意大利吃大披萨!”
小荼的口水一下就流出来了:“大披萨!?”
“对!20寸的!”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车顶突然“咚!”的一声!死处男一脚刹车,车门直接从外面被拽开了。
“公主殿下,我还是不能放你爸他们走。”
小卡气得嘴都歪了:“你们……不守信用!!!!?”
“我们可以说一万句对不起,但阻止市民擅自出境是我们的指责。Z叔叔,小柑阿姨,请跟我们回去,我们会暂时把你们关在指定的地方,直到弄清你们出境的原因,是对金丝雀城不满,还是有什么个人原因之类的。”
我说:“小卡,你带弟弟们走吧。”
烟蚜却说:“不行,你们所有人都要先回去,你们都是逃跑行动的陪同者和协助者,甚至可能是怂恿者,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也简直气得血压爆炸了:“你们有什么资格留他们!?小卡是瑟米西沃安神皇,李之尚也是协会领袖,就算金丝亲自到场也不可能限制他们的进出自由,你们哪来的胆子!?”
“那就先跟我们来,让金丝校长评判吧。”
“让她评判!?让她评判就是——她依然允许我们出去,然后惩罚你俩对我们不敬!你们是不是特害怕死啊?金丝说不定为了惩罚你们就会判你们死刑!”
“那也不行!”土元说,“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这次我们不怕死了。”
死处男也想发作,李之尚低沉地说一声:“依她们吧。”
“谢谢您的理解。”烟蚜说。
死处男沉默片刻,然后问:“你让我们去哪?怎么去?”
“调头往城里开,停到绿梨塔下面等我下一步命令,我会全程从空中跟随你们,别想钻进树林里搞消失。”
“听她的吧。”李之尚有说一句。
“啧!”小卡琳娜一言不发地狠狠捶了下大腿。
………………
我们刚把车停在绿梨塔门口,烟蚜就呵斥我们下车,让我们别多说话地往里走,进入电梯,进入电梯,一路来到最高层。绿梨塔顶层是豪华酒店,我们被关进一间套房,不是我想象中的铁栅栏监狱,我不知道这是某种VIP牢房还是她们临时申请的。
“请各位在这里静候片刻,我们去和金丝校长说明情况。公主殿下,对不起。”
“别叫我公主殿下!我恨不得锤死你们!”
土元还真把脸凑过去,小卡抽了她一嘴巴,也没留下红手印,也不解气,只把她手抽得生疼。她俩离开,门被反锁,我不知道之后还能怎么办,只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
“都是你非要让我们走!现在走也走不了,家也回不去,还被抓起来!这下完了,当初想要叛逃的金丝雀城公民判的都是死刑!”
“别抱怨小卡了!”死处男说。
小卡不知道该说什么,沮丧地坐在床上。我一向知道她脑子不好用,智商也不怎么高,此时看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不增反减,只继承了她爸的鲁莽和她妈的自负。但凡她稍微长点心,也不会被她那群教臣架空实权了。
“你还不如不来找我们!阿什利让你保密你就保密呗!非要过来折腾我们!台风来了就来了,吹死我们算我们倒霉!”
“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嘛!!!”
我自己当然不怕这点委屈和折腾,但看着年迈的李之尚和瑟瑟发抖的小荼小秽,我当然有满腔怨气。我用高昂的声调唠叨了小卡两个多钟头,把她说得半点脾气也没有。
“怎么两个小时了还没人来?”死处男嘀咕说。
“踏实等着吧!我睡午觉!”
天色很阴沉,遥望东方甚至可以看到乌云往这边涌。
“该不会台风来了吧?”死处男说。
我指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不可能,还在日本上空呢!看见朵儿云就是台风,吓死你们父女俩算了!”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玻璃幕墙外的风声吼吼的,我们稍微觉得地板晃了晃,吊灯在房顶摇摆,鱼缸里的水也泛起波纹,几条金鱼在无处可逃的小空间里逃窜。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荼夸张地趴在床边。
我说:“没事!亏你还住过高层建筑,高层建筑在强风下产生晃动很正常,这都是设计好的。”
明亮的大落地窗一览众楼小,楼下的车流好像蚂蚁搬家似的,空中时而可以看到巡逻的城防士兵,在楼顶栖息片刻便又纵身起飞。一切都平静如常,阵风也转瞬即逝。
“屁事没有。”我说。
窗外屁事没有,把我们关进来的人也对我们屁都不放一个。我们不知不觉被关了四个小时,打电话叫前台送饭,前台说不能送,不能擅自开这道门,我说这不是你们自己的酒店吗?怎么怂得跟什么似的!
又过了几分钟,烟蚜终于回来了,带了些吃的,快餐店的炸鸡薯条汉堡之类,小荼小秽饿了半天狼吞虎咽,我却丝毫没有胃口,从这里能眺望到我们温馨的小家,此时的我除了回家之外别无他欲。
“金丝校长说什么?”小卡琳娜问。
“金丝校长状态有些不正常,她这几天很亢奋。以往精神不正常的通常都是伶鼬副校长,但这几天伶鼬还好,金丝校长却不行,一直在翻看曾经的照片,收拾东西,翻出20多年前的衣服试来试去,也不吃饭说是要控制体重,没人理她的时候就很开心,有人跟她说话也爱答不理,早上刚刚因为脸上长了个痘就大发雷霆,把土元踹了一顿,现在又恢复开心了。”
死处男说:“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们怎么办?”
“可能要委屈几位多待一段时间。”
我说:“我们可不是普通的金丝雀城公民,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但我们可是最核心的VIP,你就这么对待我们!?”
“正因为知道你们的特殊性,我才要等金丝校长亲自定夺,否则的话公民私自离境一旦发现直接啃杀,我们不用请示谁。”
“赶紧把我啃杀了吧!”
“不敢不敢,小柑阿姨别生气。”
死处男问:“那么你跟伶鼬确认一下吧,金丝状态不好就别指望了,你问伶鼬是把我们放回家还是啃杀我们。”
“我说了,她说你们不像是会逃跑的人,肯定有什么原因,但她在照顾金丝校长,没腾出功夫亲自来这里说话,说让你们再等等,她尽量晚上腾时间过来。”
“哦哦那不就得了,你进屋先说伶鼬会过来不就得了。”
小卡琳娜却有些担忧,她可能怕伶鼬问出她和达伦·阿什利之间的台风秘密。
然而她的担忧并没有发生,随着天色渐晚我们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是第二天大早上,伶鼬连个影都没出现。我们就这么和衣而睡了一整夜,一大早连我也没脾气了。
“洗澡去吧。”我把小荼小秽推进卫生间去洗澡。
伶鼬没来,烟蚜也没来,不过丰盛的早餐倒是由服务员送来了,这倒是比昨天进步了许多。对服务员抱怨也没用,何况服务态度还挺好,我一度计划能不能趁他开门的时候溜出去,不过可惜李之尚腿脚不便,要不的话我就绝对实施了。
“您好,这是城防队长烟蚜为各位订的餐食,烟熏金枪鱼三明治和香蕉牛奶,还有蓝莓慕斯蛋糕。这是今日的瓶装饮用水一共24瓶,需要给您放进冰箱里吗?”
“不用了。”
我又看了看窗外,温馨的小家就在直线一公里开外,平常此时我正应该坐在一堆显卡盒子砌成的梳妆台上涂涂画画,而今天面对精巧别致的专业梳妆镜,我一点也没心情把自己弄好看。李之尚倒是适应,已经在套房的客厅里吃早餐看电视了,悠闲自得就像自己家一样。
小秽突然也说:“在这儿呆着也行,有点像我们以前的家。”
他们以前住的就是南滩酒店的一间套房,此时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像。联想到以前的事稍有些心酸,发呆片刻把久远的记忆暂时清走。
“那也行吧,意大利没去成,就当在绿梨塔度假了,偶尔吹吹高处的风,睡睡大床看看大电视。小卡也别自责了,放松放松吧,金丝伶鼬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关两天估计就放了。”
“不放更好,管吃管住。”死处男说。
“可是台风要来了啊!”小卡琳娜说。
我恨不得一指头戳穿她脑门儿:“你怎么还想着台风的事!这种高档建筑要是能被台风吹出事来那我不如心甘情愿被吹死!又不是地震!又不是海啸!”
她也没再说话,可能也觉得我们在这地方确实很安全,至少比在平房里安全得多。逃到意大利也是逃,躲到高层建筑里也是躲,反正没区别,安全了就行。
“呦嗬?服务员发菜单来了,问咱们午饭想吃什么,来来都选选,主菜九选四。”
………………
“台风怎么样?”
“台风消失了!?”
新闻对这个半大不小的台风不再有过多报导,只说穿过日本之后降为热带风暴之类的,预计最终将在今晚消失在黄海上空。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替小卡感到尴尬,她也一再翻看卫星云图之类,确实看到台风云系变得越来越散乱稀薄。
“好啦!”我说,“你也不用再保不保什么秘了,反正就连秘密本身都是假的。我们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是好心好意。说不定UNGMC的人都老糊涂了,随口一说的事被你当成是真的。”
“嗯……可是那也不对啊,瑟米西沃安还被安排了后续行动,如果第一步都没实现的话我们行动不行动呢?”
“那就你自己再沟通吧,看是等出去之后还是在这儿打电话,不过我猜你那些行政大主教之类的应该都沟通好了?毕竟台风消不消失之类的所有人都看得到。”
“希望如此吧。”
我们宅了一整天,突然觉得也不错,有吃有喝,有大软床,有明亮的大浴室,除了浴缸之外还有强劲的淋浴花洒,有手机电视游戏机,就连追剧都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我看着占满半面墙的100寸大电视,比家里那个21寸显示器加机顶盒组成的小破电视气派多了,自从洋盐市沦陷后,我再一次久违地享受到了此等高级待遇,我和死处男在浴缸里啪啪啪,感觉自己浑身都快化成泡泡了。第一晚心神不宁地和衣而睡,第二晚都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把原计划用于意大利之旅的睡衣和换洗衣物都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就当是在绿梨塔旅游了。
小卡问:“金丝雀城也没有旅游业,建这么高级的酒店是为什么?或者也包括街上偶尔看的那些平价旅馆,到底谁会来住呢?”
死处男说:“金丝雀城没有旅游业但不代表没有外来人员,比如施工搞建设的,比如进行科研交流的,肉食产业同行业者来参加研讨活动的,还有比如搞外交的,理论来说你和李之尚和你俩弟弟也都算是外来人员,只有我和你小柑妈是真正的公民身份。而五年前新开通了面向全世界的医疗服务,只要有钱就可以入境享受世界顶尖技术的治疗。”
李之尚问:“那应该是不少钱吧?”
“是啊,虽然有些治疗成本不高,但毕竟技术具有垄断性,又没有向外复制,患者只能入境接受治疗,与此同时名额有限,供不应求,所以价格抬得很高,95%的人穷尽一生财富也不一定能凑够一次来金丝雀城的治疗费。”
“果然是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你们里面的人又想出去。”
“我其实真没想出去!”我望一眼远处的温馨的小家说。
小家温不温馨的先不说,我的各种负面情绪很快就被这免费“牢房”的舒适给中和了。我们又不是热爱户外运动的人,当第三晚即将到来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几天过得还可以。
………………
晚上又洗完澡,外面又刮风,烟蚜来看了我们一眼,说无论如何明天中午伶鼬也会来一趟,如果再不来的话就放我们回去。我这才知道住酒店的钱都是她用自己的工资垫付的,稍有些良心不安。
“谢谢你不仅没啃死我们还让我们住酒店,我一定让金丝把钱报给你。”
“先不说这些,金丝校长的异常亢奋状态还没过去,她能尽快恢复正常就一切都好说,过两天还不正常的话……我也没必要再关着你们了。”
“好好,你们也不容易,理解,理解。”死处男说。
烟蚜直接推开窗户飞走了,一阵狂风把她吹得摇摇晃晃的,蓝色火苗在风中乱抖,差点把她吹到旁边的红梅塔的幕墙上,她急忙调整姿态,加大马力飞走了。
我对小卡说:“烟蚜对咱们也就够仁至义尽的了,你用甜霜弹攻击她毕竟是你的不对。”
“嗯嗯。”
“吼————吼——————”窗外的风声有些渗人,就像无数个巨人在吹口哨,今晚的金丝雀城也没什么灯光,不到10点就已经没什么人在室外了。小秽有些害怕,我说怕啥?
“你们谁想吃夜宵?我让酒店前台送过来!”
“我想!我想!”小荼高兴地跳起来喊。平常过了8点我都不让他吃东西。
然而事实稍微有些扫兴,客房服务说今晚极端天气,厨师下班得早,夜宵菜单中的大部分都点不了,包括小荼最想吃的披萨。我问能点什么,他说只有甜点,我看着一屋子人沮丧的表情,于是对电话说:
“给我来个双层巧克力蛋糕!”
“好的,我们尽快送到您的房间。”
李之尚说:“该不会是小皇帝说的台风来了吧?”
我说:“不可能!台风是从东南过来,但是现在刮的是西北风啊?”
我也不知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总之风是越刮越烈,就算确实是西北风,这个季节有西北风也不正常。不一会儿蛋糕送到了,我们直接用勺挖着吃,边吃蛋糕边喝果汁,一边看着喜剧片,心情很快又都快乐了起来。心情一旦快乐了,回想刚才的焦虑简直可笑,我们生活在堂堂2040年而不是中世纪,还用得着担心一栋现代建筑不能保护我们免受区区台风之灾?
“来,秽秽张嘴!”
“啊——”
“哈哈哈哈!”喜剧片逗得死处男哈哈大笑。
晚上11点,该吃的也吃完了,该乐的也乐完了,我吆喝两个小孩去洗澡睡觉,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再和老公洗会儿泡泡浴,李之尚倒是随便冲个澡就睡了,这老头现在简直心态平和到了一定级别。此时是2040年8月2日晚11点,明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能回到温馨的小家了,我突然对短暂的酒店度假产生了一丝留恋,和浴缸里的死处男抱在一起。
“爸爸妈妈,这次是我劳累你们了。”小卡琳娜突然说。
“也没啥,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事听你安排。”
“下次我还是了解周全一些再和你们说吧。”
“没事,这次可能你也是被忽悠了。我跟你说,我就不喜欢UNGMC的那个达伦,虽然确实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但总体上还是在跟金丝雀城作对,没有希望我们好过。”
“早点睡去吧。”死处男也说,“明天到家了我给你买两斤排骨炖着吃。”
“嗯!”
套房里的浴室隔着层层墙壁,听不到墙外风声的呼啸,我俩泡得热热乎乎,怀着一肚子蛋糕,散发着泡泡的香味,空调开到16度,钻进被窝里睡觉。
………………
深夜不知几点,我是被不知什么哗啦哗啦的声音吵起来的,辨认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是门廊的吊灯挂坠,我正烦恼为什么吊灯会响,猛然发现这栋建筑已经震动得相当厉害了!
“地震??!!!?”
我赶紧把死处男推起来,他还睡得像死猪一样!
“赶快起来看看咋回事,这楼摇晃得不行了!”
“……唔?不是说高层建筑正常的吗?唔唔别晃悠床垫子,别摇晃我了!”
“我没摇晃你!是这楼自己晃呢!!!”
死处男反应几秒,猛然睁眼坐起来,大背心大裤衩穿上。
“还真是!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不仅建筑在晃动,窗外呼啸的风声也已经刺耳到极致了,窗外大雨瓢泼!我也简单穿上背心短裤,正要打开门,小卡琳娜正好推门进来。
“不对劲!快起来!把弟弟和李之尚都叫起来!”
李之尚倒是警觉,已经把小荼小秽叫起来了,老头搂着俩孙子,表情倒是淡定:
“不慌,不慌,这种高层建筑都有阻尼器的,风吹不倒。”
作为一个东南亚人,李之尚应该对台风之类的见怪不怪,但说起来小卡琳娜也是缅甸出生的,她却表现出异常的惊慌失措。
李之尚说:“风吹不倒,唯独小心……”
突然窗户“铛!”的一响,我们都吓了一跳,一条死鱼突然撞在这40多层高的玻璃上,悲惨地掉了下去。
“哇!!!”小卡吓得惊叫一声。
“这房……还能待吗?”我不安地又一次发出提问。
李之尚又坚定地说:“无论多强的台风,高层建筑比小房子更安全。”
“希望如此……”我仿佛看到旁边的红梅塔也在晃动,和我们产生相对位移。
窗外的狂风暴雨是我毕生前所未见的,从极光大厦顶端射下的探照灯扫在狂乱的雨幕上,雨根本不是向下坠的,而是在各个维度上胡乱移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倾盆大雨和怒吼的狂风交织成令人心惊胆战的噪音,时而巨响的雷电更增幅了大自然的恐怖!
我说:“给前台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死处男说:“我记得说下雨天不能打电话,容易触电……?”
我说:“那都多少年以前了!赶紧打!”
死处男打电话,我躲得远远儿的。
“喂?是说没事是吧?好好……”
挂了电话,他说前台说放心,这点天气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为不佳的隔音效果道歉,一会儿会送来热茶。
小秽走到楼道里,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也听不见,橙黄色的壁灯映照着高雅的地毯,有个两个女孩在楼道尽头的窗户旁看雨,也是今晚住在这里的宾客。
“哇!好大的雨!”
“我还从来没见过!”
小卡稍微一愣:“你怎么开的门?”
小秽说:“我就一拧就开了。”
我大喜过望:“是不是送蛋糕之后忘了锁了!?”
不过现在锁不锁也不是问题,明天烟蚜本来就要放我们回去,而今夜我们也当然半步都迈不出室外。不一会儿还真有服务员送来热茶,说让我们尽管放心,这栋建筑的强度是毫无问题的。看到服务员送来茶水,看到其他宾客怡然自得,我们也稍微放下心。
服务员走后,我们回到房间把门关上,也拉上所有窗帘,试图继续睡觉。不过觉也睡不着,小卡琳娜提议继续看电视。我们再次全都坐在沙发前看电视,而这一次谁也不知道电视里在演什么,我说看看天气预报,也没有哪个台正在播天气,我说上网查查,小卡拿起手机。
“嗬!?”
她翻到最新的红外卫星云图,一朵浑圆密致的台风正跨在海岸线上!范围不大但风速极高,台风眼都清晰可见。她往前查看历史记录,才发现原本已经快要消散的台风“椰蓉”居然在八小时前重新凝聚在了黄海上!也没有向东北方向被吹走,而是继续一路向西,直捣洋盐市!
“……虽然10级风圈才25公里,但却有个8公里的12级风圈,最大风力达到15级,直径2公里的风眼清晰可见,台风椰蓉穿过日本之后迎来了第二个巅峰,与此同时移动速度放缓。现在速度放缓不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它可能在登陆点附近停留更长时间,可能会在咱们头顶上盘旋好几个小时。”
“15级还不算很大。”李之尚说,“我经历过18级。”
“但在这个纬度不多见,这里是温带。网上的讨论很多,说这个大小和强度很反常,轨迹更是前所未见,还有人说这会不会是某种人造武器……”
“那么会不会呢?”我问小卡琳娜。
“至少不可能是人工生成的,一个这样的台风释放的能量相当于好几百颗沙皇炸弹。但也有人分析说是因为:火山浮尘遮蔽日光而产生的冷空气自西向东移动,与本已减弱的气旋相遇,虽然放缓了气旋的移动速度,但却使更多水蒸气凝结为降雨,而温差极大的冷热空气相遇也使风速不减反增。”
死处男说:“这是不是和之前UNGMC预测的一样?”
“对,他们预测冷热空气的相遇点就在这里。”
我说:“2033火山爆发都过去了多少年了,前三四年比现在冷得多,剧烈的冷热相遇不该出现在那时候吗?怎么现在才出现这么强的台风?”
“不不,这几年的台风都很剧烈,火山灰遮蔽日光产生的相对低温区一直向东贯穿整个亚欧大陆,冷热相遇每年都有,但往往出现在更南的纬度。而今年在如此高的纬度产生强台风,恰恰说明热空气在向北推移,冷空气区逐渐缩小——说明地球的气候正在从火山导致的北半球低温中逐渐恢复过来。”
“看看有什么官方消息?”
然而突然网就断了,怎么刷也刷不出来,我们抱怨酒店设施差,但发现手机流量也不行,所有人的都断了,没有一台设备能连。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风把基站吹坏了吧?”
正说着,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击中红梅塔,我们看到红梅塔顶的一座不知什么信号塔迸射出明亮的电火花,不止一下而是持续地高压放电,好几米长的明亮电弧在狂风暴雨中蜿蜒扭动了十多秒钟才停下,最后有什么电池之类的东西彻底爆了,一些损毁的电路板和金属碎屑在空中盘旋,盘旋片刻击打在我们的窗户上,打出一道小小的裂纹。我们全都吓得不禁一惊!
“这窗户质量不行!”李之尚说。
逐渐的,我们看到更多东西在风雨中盘旋,变得有些不计其数。纸张、塑料袋和衣物之类比较轻柔的还算杀伤力不高,不知哪来的哪来的一些碎玻璃碎木头就可怕了,而至于玻璃、金属等物体,说是漫天飞舞的暗器也毫不夸张。
也许这些漫天飞舞的杂物对我们的玻璃来说暂时构不成威胁,但时不时拍在窗户上的生物或生物残骸却深深地冲击着我们的心灵。水草、海带、死鱼、死章鱼和海星之类的还好,偶尔撞上来的鸟类和哺乳动物就有些渗人了,一坨无法辨认细节的毛发和血酱撞在卧室的窗户上,就这样滑落下去,窗户上的血迹只过三秒钟就被洗刷得一干二净。而最可怕的是——突然一只断掉的手“啪”地突然出现在窗户上!尽管几秒钟就消失不见,小秽还是被吓得尖叫一声。
“没事,没事,”李之尚安慰他说,“看起来腐烂很久,骨头都露出来了。”
与此同时我听见隔壁也有尖叫声,拥有恐惧情绪的终于不止我们几个人了。
死处男小声说:“台风真的来了……看来小卡说得没错!”
小卡说:“虽然没能躲到意大利,躲到高层建筑里也还算安全,总比小平房好得多。”
“希望家里房顶别漏水,别把显卡都泡了…”
正说着,突然一个看起来像显卡的东西从雨幕中砸来,“铛!”的一下把玻璃砸了个巨大的裂纹!这次连我都忍不住尖叫一声!死处男还要扒着窗户看家里屋顶是不是被掀翻了,看显卡是不是我们的,我让他千万别看了,千万离玻璃远点,板砖一样沉的显卡如果都能卷到天上,那说不定还要更危险的东西会砸中窗户。
小卡琳娜说:“别看了!都别看了!都别在有窗户的房间呆着!躲卫生间去!”
“对对!躲卫生间去!”
拉上窗帘,关上卧室和客厅门,躲进卫生间,关上卫生间门,远离呼啸声,我们稍感心安,只有从排风扇倒灌进来的一点风声。
李之尚说:“就在这里等风小些再去睡吧,不然孩子们害怕,明天要投诉酒店,用这样劣质的玻璃。”
别光说玻璃劣质,他话音刚落,灯突然灭了!我吓得心脏一紧,正要去搂死处男,小卡先吓得搂住我,我们娘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啊!!!”小秽也吓得叫唤。
“不怕……不怕……秽秽不怕……咱们都是从洋盐市逃出来的人,不怕这点小风小雨……”
很快我们发现不是灯坏了,而是彻底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一切电器停摆。我们拿出手电筒和手机照亮,平日角落里毫不显眼的应急灯亮也起来,我们走出楼道,楼道里也只亮着昏暗的应急灯,好在就是其他房间的十多个住户也走到楼道,人多一些的时候能减少恐惧,加上我们一共20个人就是这层今晚的所有住户了,包括刚才看雨的两个女孩。
“我们房间玻璃碎了,雨正在往里面灌!”女孩说。
“彻底碎了!!!?”
“嗯!!没法待了!”
我只记得金丝雀城的中心城区是当年只用几天时间装配起来的,包括地标性的四方水果塔和极光大厦。整栋整栋的建筑直接进口价格昂贵,但是好像从来没人能保证质量,那段时间只有伶鼬一个人为金丝雀城操碎了心,她也不可能关注到每一扇窗户的质量。
“你们是不是网都断了?”
“对,全都断了。”
“电也没有吧?”
“嗯,哪屋都没有,都没法联系前台。”
窗外的雨幕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我们意识到停电可能是全城性的。一切暖气空调都停摆之后,我们感觉有点冷,我回屋把所有带的衣服都穿上。
刚觉得有一丝暖和,突然楼道尽头的窗户外面出现一个由远而近迅速靠近的光点,马上就要撞上建筑!撞击之前两秒钟我们才看清那是一个背着轻羽飞行器的城防士兵!我们赶紧远离窗户或趴在地上!两秒钟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轻羽飞行器直接撞在玻璃上!巨大的爆炸直接把窗户炸碎了,玻璃碴子在走廊里溅出10多米远,城防士兵就这样沿绿梨塔的外墙滚落下去,消失在黑暗中,我想她应该问题不大?
狂风暴雨灌进楼道,此时的楼道简直就像做航空实验用的风动!离窗户最近的我简直就像被迎面泼了一盆水,然后一盆接一盆!
“啧!刚穿的衣服又湿了!这可怎么……”
然而我身后响起一声惨叫,我回头一看,就在我身后半米处,横向距离一肩之隔,一柄利物刺进一个年轻女孩的胸口!她比我离窗户更远,但溅出来的东西不巧刺中她了!一开始我以为是一枚碎玻璃,但玻璃都碎成球了,刺中她的是窗框的金属条,好像直接把她胸腔前后贯穿了!
“啊!!!!!?!!!”她的同伴尖叫起来!
“快救人!快拨急救电话!”
“体征传感芯片没有内嵌吗!?”
“什么东西?我们不是金丝雀城公民,是来做整容的!”
“啧!现在电话打不通,电梯也停了,只能……”
“谁跑得快!从楼道跑下去!”
“我!”小卡琳娜说。
小卡说去就去,她这点魄力还是有的。我们都暂时躲进酒店中间一处无窗的房间里,把伤者架到床上。
“有没有大夫?!能不能帮她处理一下?”
“我是医学生。”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说。
我们站在一旁,只觉得他急救的方式很原始,没有黏菌愈伤组织,也没有任何麻醉药物。
“你没有黏菌愈伤组织吗?”
“没有,我刚来金丝雀城三天。”
“你不是金丝雀城公民?”
“你们是?你们为什么在酒店住?”
我不能说我们是被关在这儿的,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我不行,需要专业人员来弄……”
小卡琳娜的速度确实不慢,不一会儿还真带回一个急救员,名叫细蠓的黏菌女孩,用黏菌愈伤组织替她治伤,一把就把金属条给拔下来,女孩疼得哇哇叫。
“不给她麻醉吗?”我问。
“受伤的人太多了,根本调度不过来。”
“受伤的人很多!?”
“有些老旧建筑已经倒塌了。”
我们都心里一紧,这城市里最老旧的一批建筑莫过于我们那种不知多少年前盖的小平房了,难道刚才那些漫天飞舞的电子元件真的是从我们家被吹飞出去的?我们家已经被掀翻了!?不过此时再没人提一句财务损失,我们只能庆幸自己没在家里。窗外有一张巨大的彩钢板咣啷咣啷地飞过,在狂风中就像一张柔软的小纸片一样,想到这里足有120多米高,我们不禁感到一丝胆战心惊。
“现在风速多少了?”
“不知道,没有网。”
“对对,网断了……”
“但肯定比刚才剧烈多了。一方面是台风核心逐渐靠近这里了,另一方面有可能还在增强。”小卡琳娜气喘吁吁地说。
“还增强?怎么会?咱们这里好多山!”
“南北都是山没错,但唯独甜江两岸形成了几公里宽的冲积走廊,金丝雀城的核心区就处于这个冲积走廊里,所谓‘风口浪尖’指的就是咱们这种地方。”
细蠓说:“伤口已经做过初步处理了,但仍然没有脱离危险,这样只能坚持不到一小时,我需要带她去医院治疗。”
她的同伴说:“我跟着一起去!”
细蠓说:“我把她背在背上,你跟不上我的速度。”
我以为她要用飞行器,后来才发现她要用跑的!她把受伤女孩背在背上,罩两层雨衣,正要出发,突然隔壁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小荼高喊:“又有一架飞行器撞窗户上了!!!”
这次飞行器驾驶员也一并摔入室内,我们正要去帮忙,突然发现摔进来的不止一个人,是关押我们的土元和——叛离到“海藻新村”经年之久的稻蝗!
“稻蝗!!!?”小卡琳娜喊。
摔进来的两人似乎正在厮打,土元惊慌失措地想要制服稻蝗,但稻蝗却似乎失去理智了似地只想啃咬她!稻蝗的样子看上去恐怖至极,她的身体虽是人形但就像是用半透明的粉色果冻捏成的,半透明的组织里面看不到骨骼和器官,或者说全都是骨骼和器官,碎骨和器官残骸毫无约束地悬浮在粉色组织里,唯有相貌能分辨得出是稻蝗,但也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她的脸上突然额外冒出七只眼珠子,使她再也没有半点人样了,一颗脑子悬浮在她小腹部位,驱动着这坨物体和土元厮杀。
“……融合进来吧……我们都该融合到一起……融合到一起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我们……融合进来……跟我回去……我不小心被一阵风吹落了……我要回到树上去……”
死处男要帮忙,土元大喊别过来!
“别碰她!刚才她把一个平民给吃了!不是用嘴而是直接用触手给吸收了!”
“……公主殿下?卡琳娜公主殿下!?和我融合在一起吧!我们的思想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稻蝗居然转身向小卡琳娜扑过去,小卡琳娜吓得向后摔倒。急救员细蠓挡在前面,稻蝗突然扑向细蠓,把她的整只右臂搂住!细蠓的右手突然就像化了一样,也变成果冻一样的物体,而她不仅没有惊慌还反而产生了一丝幸福的表情,就这样愣在原地。
“细蠓!!!”
稻蝗的脑子悬浮在小腹部位,土元一拳捶进她后腰,硬生生地拽出一整颗脑子,果冻状的稻蝗突然僵住了!她没有破裂或者化为液体,反而越来越凝固,也不再半透明了,最终凝成一坨没有思想的肉。细蠓回过神来,把这坨肉从胳膊上甩下来,然后长出自己的手。
“她……她怎么了!?”土元看着手里的脑子问。
“这就是我们的欲望得到充分满足后的真实状态。”细蠓说。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本应在海藻新村的黏菌网上,但就像刚才她说的,她应该是被强风吹散了,可能就是一个脑子带着一片肉,然后一路随风飘过来,落地之后吃了几个人才变成这样。”
土元又看看手里的脑子:“现在她这样还能吃人吗?”
“应该不能了……”
突然脑子下面伸出几只小触手,紧紧勒住土元的手指头!土元吓了一跳,把这坨东西狠狠地捶在墙上!不等小卡琳娜说句“别!”,稻蝗的脑子就彻底被砸成一堆烂泥了!
脑子里有再生卵吗?
“有,而且有……两颗!?”
“替我收好,我回去研究一下。现在没时间了,我要带这个伤员去医院治疗,你跟着我。”
土元正要跟着她,但却看看墙上的大洞。
“这里不安全,从海藻新村飘过来的黏菌网碎屑有可能撞上高层建筑,然后把你们当食物,她们现在已经没有心智了。”
“可是外面狂风暴雨,我们有老人小孩……”
“好吧,你们自己看,看那种风险更高。”
我们看看地上这坨稻蝗变成的肉,她的‘脸’上依然镶着炯炯有神的九只眼睛,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但似乎大部分人都有。这些从外面来的暂住者都吓傻了,似乎觉得这里的危险更加未知而不可名状,纷纷表示要离开,死处男最终也决定跟上。
“也好,跟着一起吧,哪怕到稍矮一些的楼层去。”小卡琳娜说。
有土元和细蠓两人的保护,我们相对安心得多。
………………
一路走到酒店一层才看到工作人员,而且只有一个,就是给我们送吃送喝的那个人,他还习惯性地跟我们道歉,但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这种天灾没有半点是他的责任。他还看见有人受伤了要帮忙,小卡说能找辆车是最好的。酒店的车全都锁起来了,有车库钥匙的人说要回家看孩子,半小时前已经擅离职位了,我们只能期盼他和他孩子平安。一个响雷下来,室外停车场上的车哇哇作响,死处男突然眼前一亮:
“咱家的车在那呢!”
小卡也说:“上车来吧,上车送她去医院,反正没有红绿灯,油门踩到底10分钟就到了,怎么也比你背着她在雨里跑的快。”
细蠓看看门外的豪雨,再看看伤员背上薄得像保鲜膜一样的小雨衣,担心地问:“车不会被吹飞吧?您的车看起来有点轻?”
死处男说:“不会,坐上人就能好点,估计能到一顿半。”
我稍微觉得有点不靠谱,听说12级风就能把树连根拔起了,何况中心有15级,吹我们这一个剥皮大馅的面包车岂不是轻而易举?何况重心还不怎么低。但是别人似乎都说应该不会吹飞,说得也心里没底,但也都一股脑地推进计划,于是死处男还真冒雨冲进停车场把车给开过来了,短短20米距离把他淋了个透心凉。
“开车去吧!”受伤女孩的同伴也说。
“上车!”
我和小卡一起去,还有就是受伤女孩和她的同伴,负责治疗的细蠓,酒店员工也想跟去不过被细蠓阻止了,要尽可能保障车里的氧气浓度。光是冲出酒店大门、钻进副驾驶室的两秒钟,我就感觉狂风和暴雨把我刮得魂飞魄散,雨点都是横向的,以极高速度打在身上刺痛难忍,我简直以为自己又一次中弹了,仿佛正在重温当年一发霰弹打在右肩膀的那种酸爽的感觉。
“你们在酒店等着,别单独行动!”我对小孩和老头说。
氧气浓度很低,开不开车窗都很低,何况就连开一条缝都会有大量水珠飘进来。我们湿漉漉地坐在车里,驶上公路,此时应该差不多该天亮了,但来自东面的云团严严实实地遮蔽了日光。
“先往东再往南,躲开空旷地带。”细蠓说。
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挡风玻璃上,就算雨刷开到最大也是两眼一摸瞎,车灯甚至照不亮5米开外的物体,窗外的呼啸声越发强烈,我们的车就仿佛纸糊的似的,每过一个路口就能感到穿过楼宇之间的横风把车体吹得左右摇摆,死处男握方向盘的胳膊都青筋暴起,时刻调整着方向,但就算如此也在路面上左右摇摆,在风口的位置就算停下也会横移,简直无法控制。
“别停下!也别管红绿灯了!”
“不是红绿灯,刚才我看好像路上躺着个人。”
我们莫名其妙卷进这个救援行动,送受伤女孩去医院,但是却对路上的人见死不救,这样是否真的合理?但是恶劣的天气不允许我们再管别人,现在就连停车都很危险,路面积水已经有一尺多高,如果停下就会灌进尾气管,现在这会儿要是发动机进水就麻烦了。
“继续按原计划走吧。”小卡琳娜说。
我回头看一眼,好像确实看见个人趴在路边,像浸湿的破抹布一样,希望能尽快有人发现她。
“小心!”
就在我们正前方,一台羽化飞行器直挺挺地砸下来,在路面中间轰然爆炸,我们要不是刚才停了几秒的话差不多正好被砸中!我们绕过爆炸现场,看到有个浑身着火的人影在路面上滚来滚去,应该是飞行器驾驶员,这种小伤应该还无甚大碍。
“能不能再快点?伤员情况不太好!”细蠓说。
伤者同伴马上就紧张起来:“怎么不太好了!?怎么了!?”
“有些神经被切断了,影响了她的心跳频率……”
“咱们已经很快了,别给我老公压力!”我说。
我们明显能够感到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从东面压过来,能感到风力还在持续加剧,漫天飞舞的都是或大或小的杂物,砂石、树枝、整棵灌木、动物尸体,以及更多的——各种各样的人造物件,包括各种形状各种大小各种密度,就连板砖都被吹上了天!突然对面一阵灯光照过来,我们注意到的时候已只有十米之远,居然是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死处男猛一脚刹车,对面的车则猛一打轮,也没听见吱呀一声,对面的车蹭着我们的车体侧面划过去,就这么侧翻在暴雨之中!
“怎么办!?”女孩同伴问。
现在不光是救女孩的问题,汽车停下随时都有发动机被水倒灌的危险,我们现在恰巧处于一段低洼地带,市政排水万一不畅的话我们几个被淹死也不是不可能。
“对面是逆行。”死处男说,说着继续前进。
我回头看到侧翻汽车的向上车门动了动,似乎有人在向上顶,但最终消失在我视野里时也没推开。
“快到了!”
压过几条倒在路上的粗壮树枝,强行撞开一整颗茂密的树冠,我们再拐一个角就能到医院了。然而我们拐过去才看到一堵不可逾越的屏障:一架原本12米的高压线塔正横在路上,几根扯断的电线蜷缩在泥水里,而另外几条没断的则绷得像琴弦一样,噼噼啪啪地闪着电火花。
细蠓说:“我可以背着伤员爬过去,但她有可能被电死,我们的身体不绝缘。”
小卡说:“那就绕过去!”
我看到有几只流浪猫狗和一个人类趴在电线附近,像破抹布一样一动不动地淋着雨。
我说:“开车绕个大远,从别的街道过去!”
天色越发稍亮,也是极阴沉的那种亮,可以让我们不用车灯就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街道已经逐渐变得像一条条波涛汹涌的河流,有些路段甚至淹到车门把手的高度,稍高一点的路段积水不多,但也是满地杂物,从破损的窗户里刮出来的室内物品,或者从海里被一路卷过来的海洋生物,章鱼海星之类的。一辆车迎面驶来,也不开雨刷和车灯,和我们会车的时候突然猛地撞向我们!幸亏死处男眼疾手快一打轮避了过去!对面车里居然没人,居然是辆没拉手刹的车,被风吹得满街狂奔,撞倒了一排电线杆,最后撞在一栋平房外墙上!好好的建筑应声而裂,街上的水倒灌进去,片刻之后居然飘出一张木头儿童床,一个不大的女孩趴在上面!
“啊!!!!!!救命!!!!”
死处男说:“怎么有人不拉手刹!这怎么办!”
我说:“不怎么办,咱们没法冒险过去救她!”
“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救一个人,却对沿途十个人都见死不救!?”
小卡琳娜说:“首先咱们又不真喜欢救人,今天偶然救一个也就是满足一下内心中的道德感,其次咱们对其他人也不过是见死不救,又不是导致他们遇险,所以现在千万别胡思乱想,赶紧把车上的伤员送到医院去!”
“谢谢!谢谢!!!”受伤女孩同伴说。
而从房里漂出来的木头床带着女孩越漂越远,居然漂到池塘上方,池塘的水早已和周围的积水连成一片,形成一片巨大的湖,女孩本想抓住一棵树但是失败了,突然一个大浪把她打翻下去!她就这样在湖里扑腾着,尖叫声断断续续!
“有人去救她了!”
果然有个公园管理员划着皮划艇去救她,把鱼竿伸过去让她抓住,但她似乎根本已经不是呛水的问题,她的身边泛起无数白色水花,与此同时也被瞬间染得鲜红——因为这是我们家附近的食人鱼公园!只穿一条内裤的女孩连半点遮挡之物都没有,十秒钟后身边已是血红一片!
“有东西咬我脚呢!啊啊啊啊我的腿!!!!!”
她在惊涛骇浪中勉强抓住鱼竿,向皮划艇的方向爬,救人者也把她拼命往自己方向拽,然而湖中央突然生成的一股漩涡却把女孩往反方向卷!女孩的惨叫突然带上一丝颤音,她的表情也愣住了。
“快用力抓住!!”管理员喊。
女孩就这样愣着,一动不动地僵着,下半身泡在水里,甚至可以看到食人鱼拥挤着跳出水面,浮在周围的不仅有血还有小块被啃下来的肉屑!一条被啃烂的内裤漂在旁边。
管理员一把抓住女孩手腕,女孩才猛然回过神来。管理员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出水面——她的下半身从臀部以下赫然只剩森森白骨,双腿关节无力地摇摆,阴部和肛门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别看我!让我死了吧!”
“你还有救!还能给你培育新的器官……”
突然又一个大浪卷来,把两个人都掀下船!管理员勉强抓住船舷爬回去,但女孩却没再浮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我们的车驶过去,我就不知道后续了。
“前面有救护车了!咱们绕过来了!”
“好!”
………………
我们刚想叫住一辆救护车,马上就发现不对劲,路上的救护车不止一两辆而是排成了车队,还有些厢式货车和卡车,运输着不知什么货物,只用简陋的防水布遮着。我们进而发现,一群忙碌的医生护士正在慌忙把病人推出医院送进救护车带走!
细蠓冒雨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有个护士迎过去:“细蠓医生,你回来了!”
“对,我带回一个伤员。”
“电力系统瘫痪了,金丝雀城陷入全城大停电,医院也没幸免于难,送来的伤员太多了,UPS电源只能供应医院满负荷运行两小时,又据电力公司说两小时不可能修得好,但很多维生设备一秒都容不得断电!”
“现在你们要干嘛?”
“把需要设备才能维生的病人转移到发电厂附近的诊所去,比如西南郊的茶园诊所,那里有个高温高压发电站,可以使用火箭燃料发电。急救设备也临时打包运过去,这些卡车就是运设备的。”
“我从来没听说医院停电需要转移病人的!预案里从来没有这么写!”
“毕竟这是市电供电的责任,医院也做不了什么。全城的电力系统实在难以修复了,电力公司的人形容说是千疮百孔,不止一个故障点,水电站也因为过载而发生了爆炸,而且还炸死了人。你们也把伤员往那边送吧!”
“我们的车不行,开过来就已经很勉强了,开不到郊区那么远!”
“至少你们还有车,医院里还有很多人在等车接,她进来了也要排队等救护车,排不到的话可能就危险了。”
“这不是伤员的车,也是Z叔叔好心送她到医院来……”
我打开车窗喊:“别废话了!上来吧!从这儿过去也就10公里,走高速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谢谢!!谢谢你们!!!”女孩同伴再次哭着说。
茶园诊所基本上只是个很小的地方卫生院,那附近也没有多少住户,周围除了茶田之外就只有几间厂房,其中就包括燃料库,一般人不知道那是燃料库,只知道是一群写着俄文字母的大圆罐。
稍微规划路线,我们又一次出发了,风雨似乎渐弱,甚至能透过云层看见蓝天。我们正感到高兴,却又看到周围一整圈云墙。
小卡琳娜说:“这是台风眼。”
依然连不上任何网络,收音机也没有声音,看不到任何天气预报,但只知道当下的平静无疑是短暂的。趁着风势稍弱,我们大胆上了高速,此时横风依然很强,路面也非常湿滑,高速上倒是有些往来车辆,运送着人员和物资,看起来忙忙碌碌,也不知道是把什么人或东西从哪送到哪去。
“这段路顺,咱们快到了!”
驶入山区,小心翼翼地驶进一段盘山公路,茶园诊所就在前方。一些送水车和我们相向而行,一问才知道居然停水了,至此全城水电网全面瘫痪,不过看这雨势应该一时半会儿渴不死人?医院用水可就不能这么低的卫生标准了,只能从别处运自来水过来再过滤。
“纯水系统运来了!安排在哪!?”
“放在后面钢管厂的仓库里,电源已经准备好了!”
“仓库里也太脏了,不符合卫生标准!”
“别说安装净水设备了,那里边还安排着20多个伤员!另外叫救护车先别往这里送了!我们没有这么多空间!只接受伤员!有传染性的病患别往这边送!这边没有隔离条件!”
“可是全城只有你们这里有电啊!”
“但我们这里除了电什么也没有!我就不懂修电线的难度有多大,能大过把我们一个小诊所扩展成临时医院?”
我从来都觉得金丝雀城是这世界上最安全、医疗设备最先进而完备的国家,但此时此刻我眼中的一切都乱成一团,许多人得不到救治,许多人命丧黄泉,其中很多还是因为平常轻松就能治好的小伤而死,而我们车上这个女孩也奄奄一息了。我们本以为把她送到医院救治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获得道德满足感的同时还能收获感谢,但此时我意识到我们想得太简单了,她就这样死在我们车上也有可能。
细蠓对我们说:“无论如何把伤员放在这里就可以了,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你们了。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方容你们躲躲雨,毕竟这里地势相对比较高。”
我说:“我们就不了,趁着台风眼的间隙赶回绿梨塔酒店去,我们家的老头和小孩还在等我们。”
“那好,那就祝你们一路平安!”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女孩的同伴还在一个劲致谢。
………………
趁着台风眼还没过,我们迅速回到绿梨塔,雨暂时彻底停了,甚至可以看见太阳挂在半空中,在云墙外围若隐若现。刚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挤满了人和车,居然还有些拥堵,运送伤员的车辆和阻挡道路的杂物茬在一起,有些路口根本水泄不通。人们对着路边偶尔可见的尸体指指点点,痛苦哀嚎。也有些从洋盐市吹过来的黏菌网残片,带着脑子的那种,散落在洋盐市,在街上肆意吃人,城防士兵根本压制不过来。我们几经绕远,寻找最通畅的路径,终于回到了绿梨塔。
“小荼!小秽!”
然而不知为何,绿梨塔里空无一人,无论一楼大堂还是我们所住的楼层都没有,小卡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找到。
“会不会是跑到别的楼层去了?”
“小荼!!小秽!!老李!!!”我们扯着嗓子喊。
“餐厅呢?卫生间之类的?”
“也没有,至少公共区域内没有。”
“土元!!烟蚜!你们在哪儿!!!”
小卡还是在二楼的某个会议室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痕迹都是新鲜的,满地都是血和黏菌体碎屑,有些还在蠕动!我们进一步查找,居然在二楼的布草间里发现一只带着体温的黏菌体尸体!
“不是烟蚜和土元,是从洋盐市被吹过来的,脑子已经碎了,刚死不久。我知道了,这只也是被吹到绿梨塔的黏菌网残片,威胁到了楼里的人,烟蚜或者土元应该是把她弄死之后,认为这里不安全了,带着所有人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那也应该留个纸条之类的吧!”
死处男细心观察,突然发现了从布草间一路延伸出去的血脚印,鲜红的走廊地毯使我们第一时间没能发现,而随着血液干涸氧化,色差逐渐变得明显。我们顺着脚印一路又走下楼,来到大厅,脚印是往地下室去的,我们正要追下去,这时有个人跑进来。
“Z哥!小柑妹子!”
“阿文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正在找你们!金丝已经快疯了……”
“先不说金丝,我们也快疯了!小荼和小秽本该在绿梨塔等我,但是现在不见了,二楼有个洋盐市黏菌生物的尸体,一条血脚印延伸到地下室,我们没空帮你干任何事情,我得去找我儿子!”
“对!确实有好多有活动能力的黏菌残片被吹过来,毫无理智地只会吃人,红梅塔楼下有个吃了83个人的大怪物,已经长得跟卡车差不多大了!”
“小荼小秽该不会已经被吃了吧!?我儿子呜呜哇啊啊啊啊!!”
死处男说:“阿文要不然先来帮我们找孩子,顺路你跟我说说金丝的事!”
“好!金丝曾经不是有个室友嘛,金丝突然觉得她回来了,这么恶劣的天气想要用飞行器飞上天去!我记得小柑妹子也认识那个女孩,能不能去把金丝劝住?”
我说:“我知道你说的谁了,不用管,你觉得金丝还有残存的神智就让她去,摔死也是她求仁得仁,你觉得不正常就把她捆起来,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们四个跑下楼,沿着脚印一路跑到地下二层。脚印不是一串而是好几串,有大有小,有光脚有穿鞋,大小码的鞋都有,我逐渐认出有些是小荼和小秽的,光脚的小号脚印应该就是烟蚜或者土元。
“就是他们!他们从这儿跑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要跑?”
这时我们才突然意识到:天花板上居然也有一串对应的血手印!有什么明显不是人类的东西在扒着天花板爬行,似乎是在追他们!
“有黏菌体在追他们!而且看来烟蚜和土元对付不过来,只能跑!”
文碍说:“啧!怎么能往地下室跑!从一楼跑出建筑的话还能有别的城防士兵支援,现在往地下室跑岂不是死路一条!?”
我心想他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刚刚外面什么天气他又不是没看见。应急灯的昏暗灯光在我心头笼罩上一层恐惧,我真害怕向前突然看见他们的尸体,看见一头怪物正在啃食他们,然后就连我们四个也一并吞噬!
我简直捶胸顿足:“真不该去送什么伤员去医院!这种时候就该好好呆在孩子身边!咱们真是脑子注了泔水了!而且她们吃饱了撑的来金丝雀城做什么整容啊……”
“别说了!”死处男呵斥我。
我们继续往下走,第一次知道绿梨塔下面的地下室有这么多层,下了可能四五层,还要继续往下走时,我们突然一愣,脚印就到此为止——倒不是看见什么尸体或者怪物之类,而是最下面一级台阶就这样延伸进了水中!
文碍说:“下面应该还有两层,看来全都被淹了。”
脚印和天花板上的手印全都消失在水中,肮脏的水面浮着少许杂物,我光是站在岸边都感到恶心而毛骨悚然,但这下面有我儿子。
文碍说:“他们如果没有潜水设备,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如果脚印到这里就截止了,最具可能性的结果就是被黏菌生物杀死并且拖入了水中。”
“不可能……好多人呢……今天早上跟我们一起的怎么也有20多个……而且还有烟蚜和土元……”
我几乎腿都软了,小卡勉强扶住我。
小卡说:“这些洋盐市黏菌体真的都是被风吹过来的吗?该不会有诚心过来吃人的吧!毕竟她们和义援会合作,现在不能随便在洋盐市吃人了,所以就反过来到金丝雀城吃人?”
“她们曾经也都是城防士兵,怎么可能伤害我们!”
“当她们被食欲侵蚀大脑后,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神智,而且洋盐市黏菌体也不都是城防士兵。”
文碍说:“咱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小柑妹子,上去吧。”
“我不上去!你是不是提到了潜水装备?我要下去看看!”
不知不觉水没到了我脚踝,水位还在上涨。脚泡在冰冷的污水里,我浑身都凝固了。
“真的到此为止了。”文碍又说。
“真的不行!真的让我下去!”
突然水面一阵轻微的震动,泛起一阵波澜,头顶的灯突然亮了,我们都吓了一跳。
文碍说:“来电了!抽水泵开始工作了!!!”
我大喜过望:“好!等水抽干了我去看看!”
“抽干了还早着呢……”
刚刚的水淹了整整地下两层,此时稍微抽干一点,露出倒数第二层的天花板,我直接趟水下去,摸索着一切能摸到的东西。他们几个喊我一声,随后也跟下来了,各自拿一块破木板,浮在水面上。
“小荼!!!小秽!!!!!”
文碍说:“追他们的黏菌体可能也在水下。而且万一再次停电就会水位上涨,咱们就没有空气了!”
我完全没在意他的警告,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哗啦……哗啦……”能听到的只有我们几个划水的声音,走廊天花板的吸顶灯时不时磕到我脑袋。
小卡说:“刚刚水位涨得很快,降得也很快,抽水机的功率看来挺大的,您看顶上这些墙皮只是表面是湿的,里面一点也没泡透。如果他们也在这层,应该也可以像咱们这样浮在水面上呼吸。”
“有可能……有可能……咱们找找……”
地下室的走廊是个口字型,四个角都有楼梯,我们围着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回到原地时水位又下降了一些,水面距离层顶已经将近一米了,死处男甚至脚都能够到地面。
“哆哆哆……”我被水泡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小柑妹子,上去吗?”文碍问。
“房间里还没找……我再找一圈……你们在这儿等我吧。”
我是真心想让他们别等我了,并不是虚情假意。文碍说他真的不能在这里耗时间了,他还要去看金丝,我说你去吧。
“我们不管找不找得到人,一小时后去找你。”
我甚至想让我老公和小卡也上去,不过他们还是跟来了。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敲门,能推开的直接推开,这里都是杂物仓库,一些腐烂的肉食漂出门。
“小荼!!小秽!!!!”
当我们第二次经过对角的楼梯时,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你们在找人?”
我们吓一跳,以为文碍还没走,但说话的是个女声,我们看见一个城防士兵正站在楼梯上,矮小的身材穿着泳衣,背着轻羽飞行器,一张脸弹出阴影和我们对视。我们跟她不太熟,但隐约记得她叫水蝎,她也和细蠓一样退役后去了医院工作。
“你是水蝎吧?”
“对,小柑姐姐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我们在找人,在找我儿子!”
“我帮你们一起找吧?”
“那太好了!!!”
小卡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听力尤其好,听到下面有人喊,就过来看看。我嗅觉也比别人好,可以闻见人类的气味。”
“快帮我闻闻我儿子在哪!不知道你见没见过……”
“李荼和李秽嘛,我知道,嗅嗅……我能闻见一些痕迹……跟我来。”
我简直大喜过望!但又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她带我去见的小荼和小秽是活蹦乱跳的,还是冰冷地漂在水里。
水蝎跳进水里,在我们前面灵活地游弋,我们艰难地跟在她后面,我浑身已经冻得没知觉了。她回到我们下来的楼梯,没有上去,而是一猛子扎进水里,扎向地下室最后一层。
“下面没空气……”我说。
她也没浮上来回复我,作为一名带路者根本不在意我们能否跟得上,小荼小秽怎么会在没有空气的水底?难道他们已经……
我再次双腿发软,但这里没有容我昏迷跌倒的余地,我也干脆扔了浮板,衣服脱得只剩内衣裤,一头扎进去,在混浊的污水里强行睁开眼睛追踪她的身影。
“小柑!”我听见水面上死处男喊我,两秒后他和小卡也跟过来了。
这里装修得倒是很讲究,管线密封得很好,走廊的灯泡在水里也能发光,我不用游就被水带着往某个方向移动,是水泵在抽水,正好也是水蝎移动的方向。她该知道我们在水下只能活动一分钟吧?该知道我们人类和她不一样吧?我看到她的模糊的身影在前方忽远忽近,忽上忽下,像鳄鱼一样并拢手脚游动,时而靠近地板,时而靠近房顶,我逐渐开始难受了,从头到脚都饱受着窒息的痛苦,她要带我们去哪?如果再不能见到小荼和小秽的话……
她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个储藏室,其中一个吊顶板被拆开了,她一上扬,钻进房顶。我也跟着钻进去,希望后面那俩人也在跟着我,但房顶里也依然是水啊,水可是没到了上面那层!但上方居然又是个天井,水泥壁上镶着梯子可以往上爬,我用最后的体力往上使劲爬几步,突然就呼吸到空气了!
“呼……呼……”
我刚想扒着梯子歇一会儿,下面有人顶我,小卡也要呼吸,我赶紧往上再爬高点让他俩也爬出水面。这是一条四壁没有门的垂直通道,往上爬了十多米才爬上另一个小平台,这里可能是地下一、二层左右,这里有一扇小门。
“这是……什么地方?非要从地下七层才能爬上去?”
“小柑姐姐说得对,这里是地下二层,是绿梨塔的城防士兵宿舍,只能从地下七层爬上去,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为什么宿舍弄得这么复杂而隐秘?”
“我们睡觉不容易被唤醒,宿舍安排在隐秘地点是以防有人趁我们睡着的时候把我们抱走,偷出金丝雀城去研究。小柑姐姐想一想,你在金丝雀城这么久,是不是几乎没见过城防士兵睡觉的样子?也不知道我们的宿舍在哪?”
死处男说:“那倒不是,金丝雀城刚建立的时候城防士兵宿舍就在小动物学园原址,一整栋楼都是,不过那时候没有你,三代体还在服役……”
我说:“总之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小荼和小秽就在这里?”
“嗯。”水蝎说。
我想拧开门又不敢,小卡帮我把门拧开。里面是十米见方的空间,亮着渗人的紫灯,从上到下仅两米的层高却塞下了四层床铺,这种四层床架摆了十多排,每个只有半米多宽一米五长。我稍感到一丝安心,这里就是保护我们的小姑娘们的闺房,偶然看到其中两个床上还有没蒸发掉的卵液,写着烟蚜和土元的名字,我们住酒店豪华套房这几天,她们就守护在我们正下方。
“小荼!小秽!”
“嘘……”小卡让我安静。
宿舍角落有另外一扇门,里面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这是她们的厕所吗?我正不想靠近,却听见里边有动静!
“小秽!!小秽是你吗!!!?”
没有回应,甚至仿佛刚刚的动静也消失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妈妈?”
“小秽!!!小秽!!!!”
门里突然传出小秽的声音,我一下就哭出声了!我要推门但推不开,听见里面又有其他人说话。
“……别开门!”
“是我妈!”
“它也在外边……”
“那就更得让我妈进来了!”
门突然就开了,里面是个小游泳池,只不过装的不是水,而是满满一池子泔水,隐约看见我们吃剩的蛋糕就浮在角落上!顶上有个碗口大小的水管,剩饭剩菜就是从那儿流下来的。这不是她们的厕所,而是她们的食堂!
而此时有20多个人正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尽管看得出他们想站在仅有的一条岸边上,但怎么也挤不下20多个人,李之尚正泡在泔水里,还有刚刚和我们同一层的实习医生,大堂服务员,而小荼和小秽倒是站在门口的岸上。
“妈妈!!!”
“小秽!!!!”
烟蚜和土元都在,我们松了口气。
小卡说:“我们顺着脚印找下来的,天花板上还有怪物的血手印,我们本来完全不知道这地方,有个城防士兵带我们来的。”
烟蚜抹抹嘴角说:“是的,有两个很强大的黏菌残片砸进绿梨塔了,然后一直在追杀我们,吃了五个人,我和土元带着幸存者逃到地下,逃进我们的宿舍,躲进饲料间里。就算是剩饭也不能敞开随便吃,只有当班的人能吃,只能通过密码或者从里面才能打开,追杀我们的人进不来,这扇门是能抵抗黏菌体的。”
土元说:“你们也快进来躲躲吧,我的建议是躲到手机有信号,这里有食物,等外面的城防士兵把黏菌残片都杀干净了再出去。”
小卡说:“说不定已经杀干净了,我们就是由一个城防士兵带来的。就是她……咦?人呢?”
“谁啊?”土元问。
“我记得是叫水蝎。”我说。
土元睁大眼睛:“……你确定吗?”
“虽然不熟,但是名字还是记得的。”
“可是……水蝎叛离到海藻新村去了啊!”
“什么!!!?”我手脚冰凉。
“对啊!”水蝎也说,“你们说的天花板上的血手印也是我的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水蝎已经闪入房中!瞬间整个泔水池如同炸了一样,烟蚜和土元冲上去按住她,让我们赶紧把门关上!
“快进来!快关门!!!”
“好!!!为什么!?”我赶紧跳进泔水池里说。
“水蝎不算什么,跟她来的还有个更恐怖的!”
小卡最后一个进来,正要把门带上,突然一只手从外面扒住门缝!我们一阵惊叫,门被彻底拉开了!我吓得惊叫了两秒,却又感觉有点可笑——
“小柑姐,我回来了。”
长蝽站在我们面前,就像是刚从夏威夷度了个假似的。
我说:“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
烟蚜惊喊:“她们是吃了五个人才恢复成这样的人形!!!”
土元已经放开水蝎并且开始投降了:“妈妈,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吃了这群人类然后到海藻新村去吧。”
原来长蝽是土元她妈,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稍微离远一点,浑身泔水地抱着小秽问长蝽:
“你是要吃了我们吗?”
“不是吃,而是融合,我们所有人都在一张大网里,感觉就是特别热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想什么别人也知道,别人想什么我也知道,被我们吃了的好几十万洋盐市民也在里面,他们的思维其实都还活着,甚至涂沫也还活着,我们的思想混合在一起就是一体的,特别幸福的感觉。我想把你们也带进去,你们先融合进我体内,然后我再回到海藻新村……”
“文碍说红梅塔下面有个吃了八十多个人的怪物,臃肿得像卡车一样,该不会就是你所说的‘融合’吧?”
“那应该是棉蚜吧,她也和我一起被风吹过来了,她已经和那么多人融合了?我也要和你们……”
“什么时候你把吃人也描述得这么高尚了?什么融合不融合的!我就只问你一句:那些被你们吃进黏菌网的人类,能像你这样再单独分离出来吗?”
“不能了,但是无所谓了啊,黏菌网里的幸福和快乐是任何一个其他角落都无法比拟的,他们已经到达了美好的天堂,而我们单独分离出来,也是为了让更多人融入进去。来吧,进入我的身体吧……”
长蝽在我面前突然裂开了,她张开嘴,但张开的不止是嘴,她的嘴角也裂开了,裂口顺着两腮延伸到侧颈部,进而是肩膀,侧肋,侧腹,整个上半身都前后裂开,变成一张巨大的嘴,怦然乱跳的心脏仿佛她的舌头,扭曲断裂的肋骨仿佛她的牙,而就在这张“嘴”里,一个人类的颅骨正被她迅速消化。
水蝎说:“看长蝽里面多暖和,你们都快进去吧,等把你们吃了不对融合了之后,我们也迫不及待地要回海藻新村的黏菌网了。真是讨厌的台风~”
“啊!!!!!!!!”小秽吓得惊叫得嗓子都劈了!
死处男挡在我们所有人最前边:
“长蝽,长蝽你听我说,你先把嘴闭上,听我说句话好吗?”
“您说吧。”长蝽只用一秒把“嘴”闭上说。闭上之后就和平日的她一样。
“你说的这个黏菌网的幸福感,我虽然没体会过,但也相信你,相信你也渴望和我们融为一体,把我们融入进你说的这个思想的大池塘里。但是我也想真诚地对你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希望我们融为一体也是希望我们能获得幸福,但我们还是想以现在这种个体状态平和地过完一生,也许我们会后悔,后悔当初真该被长蝽吃掉,进入幸福的黏菌网里,但是此时此刻,我们还是想对你表达出最最发自心底的谢绝,真的请你别吃我们。”
小卡也补充说:“如果你非要违背我们的意愿吃了我们,这里也没有谁能够对抗你,但你也别说是为了我们的幸福感之类的,光是被你违背意愿吃了这件事,就够我们不幸福到宇宙毁灭了!”
“不是不是,真的真的是非常快乐的感觉,一旦融入进去就再也没有任何烦恼和痛苦了。我给你们讲啊,比如有个被我吃了的老太太,她一开始还难过,后来发现自己看得比以前更多,听得比以前更远,知道更多的事情,很快就感谢我把她给吃了……”
小卡突然抽出把枪:“别过来!我劝你理智一点!别说融合我们之类的话了,你自己如果想活着回海藻新村,那就好好闭上你那张吃人的臭嘴!”
我知道她早就打完了甜霜弹,现在也只是虚张声势。
长蝽说:“我的智商毕竟还是高于人类,我能从你的表情看出你没有甜霜弹。卡琳娜公主,放下枪吧。”
小卡却把枪指向自己:“没有甜霜弹,但有普通子弹!”
“就算你脑子碎了,我把你吃下去之后依然可以捕捉到大部分你的思维,而你不需要太多记忆,记忆是随时都可以舍去的东西……”
“我问你一个问题,长蝽,你如实回答我!”
“啊?”
“你说的这个幸福美好的黏菌网里,翎雁在吗?”
“翎雁……不在……”
“你们起初是为什么才去洋盐市的!?”
“是为了给翎雁复仇。”
“当初翎雁的死,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嗯……”
“融入黏菌网之后,让你感到幸福了吗?”
“嗯……”
“甚至幸福到了,已经感受不到当时因翎雁的死而产生的痛苦和仇恨了吧?一丁点都没有了吧?”
“我……”
“当你在你的天堂里享受着美好、光明和幸福时,翎雁可能正在另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狱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她死前的痛苦,被何渊陷的人轮奸,被依次砍掉手脚,离家只有只有半米之遥却无法移动,被杀死在国境线外!我坚信你说得对,融入这个破网确实可以感受到幸福,但我不想幸福啊!每当想到翎雁死的样子,想到杀她的人还活着,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还在吃饭喝水,说不定还在享受性爱,我就不由得憎恨自己不能亲手替她复仇!我是不配拥有幸福的人,你也是,而你是在怂恿我忘记这一切吗?”
“我……”
长蝽看了我们几秒:
“我其实没怎么在意你们是不是幸福,只是单纯地想吃了你们,如果能劝说你们同意被吃,我会少些负罪感。”
我说:“谢谢你终于说实话了,谢谢你有负罪感,只不过你劝得也太不走心了,你一咧嘴都把我们吓尿了还指望我们能同意?”
“嗯,对不起,吓着小柑姐姐了。”
“求你了,长蝽,求你别吃我们好吗?我们确实没有对抗你的力量,能做的也只能哀求,你能抑制住罪恶感的话就动嘴吃了我们吧,我会哀求到死前最后一秒。我们都还想活着,我们都很喜欢你,我想和我老公补办个婚礼,想让你给我选一件漂亮的婚纱,你如果把我吃了,我就再也没机会穿婚纱了……”
“我……”
突然灯再次熄灭,又停电了!伸手不见五指,小秽吓得又尖叫起来!
“啊!!!!!!!!”
………………
这一次不知为何有水哗哗地不知从哪往下灌,完全不是普通下雨积水的速度,这里是地下二层而不是地下六七层,但水依然从剩饭管或者其他各个漏洞里灌下来,然后以湍急的速度流到更下面的楼层去,漆黑一片的地下空间里瞬间产生了奔涌的大河、湍急的溪流和宏伟的瀑布,从上而下的巨大水量光是砸在我脑袋上就差点把我砸晕了!进而我们根本谈不上往哪逃,水流把我们所有人带出剩饭池,裹着一堆黏菌女孩们的枕头,卷着被稀释的剩饭剩菜,将我们原路冲出10多米高的垂直通道!我直接从地下二层摔到地下七层,机械右手还磕了梯子一下,差点被摔死在水面上,很快又有不知谁砸在我头顶,幸亏我提前一秒潜入水中,水面降低了上面的人砸我脑袋的速度!
“哪来的这么多水!?这是把整个食人鱼池塘都泼到了绿梨塔上!?”
当然这也只是我内心中的疑问,我完全说不出话。我赶紧游开,游到地下七层的走廊上,憋着一口气赶紧往楼梯口游,能感到别人也是和我同样的路线,我也顾不上别人,连儿子也顾不上,不是我不担心他们,而是我知道要尽快把垂直通道的下端出口让出空间,才能让后下来的人不至于砸死在先下来的人的头上。
不知这是水下几米,我鼓膜都要炸了,这段路程感觉尤其漫长,我很久都没游泳了,只觉得仿佛再怎么蹬腿也不往前走,稀释的剩饭剩汤使我睁不开眼睛,而且就算睁开也是漆黑一片,我以为是楼梯口的位置只是一堵墙!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有只手把我拽住,拽着我往正确的方向移动,先是水平,再是垂直向上,我感觉鼓膜往反方向一缩,突然呼吸到空气了!我正浮在楼梯间,拽着我的是长蝽。
“咳咳咳……你救了我……?”
“嗯。”
“快救救我儿子和老公!”
“他们在你前面。”
借助昏暗的应急灯,我看到已经有十多个人站在水没淹过去的楼梯口,我居然还算慢的,我认识的人都在,李之尚也在,我稍微松口气,所有黏菌体包括水蝎都帮了忙。
“呼……呼……你们救我是想吃新鲜的吗……”小卡问。
这里是地下四层,水虽然没淹到这儿但是却有湍急的水流顺着台阶往下淌,冲得我们几乎站不住,我们赶紧扶着栏杆往上爬,土元和烟蚜转身去救依然在水下的人。我们正往上爬着,长蝽抓住我手腕。
“干嘛?”我问。
“上面就有城防士兵了。”
“有就有呗,你不也是?”
“我……还算是吗?如果金丝校长知道我这样……”
“她自己都疯了还管得着你是个什么东西!?据说伶鼬也快疯了,所有人都要疯了,不是疯了就是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赶紧正常点儿吧!”
“嗯。”
我们终于爬到地上一层,地上的水没到膝盖,楼梯口和电梯间等所有向下的通道都形成了瀑布,我们艰难地逆流而上!半爬半游地走出门,终于重见天“日”了,然而当然没有日,狂风暴雨依旧,路面的水比刚才更深五倍,下雨的积水怎么可能积这么多!?狂风暴雨之中却不乏人影,文碍说的卡车一样大的怪物就在极光大厦下方,在水中蠢笨地蠕动,不止一个而是三个,伸出恶心的触手,一群个装备轻羽飞行器的城防士兵正与它战斗,把她身上的肉扯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只被击败了,十多个四代体小士兵把一只怪物团团围住,直接把它拆碎了,不成块的肉泥散落了一地,挖到最深处才挖出个人形的东西,果然就是食欲旺盛的棉蚜!
“别扯我!你们干嘛!我正饿呢!”
棉蚜还要把肉泥捡起来吃掉,被一群小黏菌体摁在地上。其中两人飞过来问我们从哪出现的,突然看到我身边的长蝽,脸都白了。
“……长蝽!长蝽在这儿!!!”
我赶紧说:“她救了我!她还没决定吃我呢!”
“那也很危险!还有水蝎也回来了!!!?”
水蝎说:“小柑姐姐别让她们伤害我!我最终也没真吃你对吧!”
我们身后的烟蚜和土元也跟上了,烟蚜遗憾地说有三个人没救过来,从竖井掉下去的时候头磕在梯子上砸晕了,随后很快就淹死了。她们把三个人的尸体搬出来,我看到没有我认识的人,稍微庆幸了一秒,而水蝎则看着尸体双眼放光:
“死人总可以给我吃了吧!!!?”
“不行!你再多吃一口就又该忘了自己是谁了!”
我问外面的城防士兵:“为什么这么多水?下雨积水也不至于啊!”
“上游大坝破了个口子,甜江水位暴涨,然后顺着老排水道灌进城里,据说口子还在慢慢扩大,有彻底决堤的危险!”
“很多人死了,很多黏菌残片被吹过来,我们都在拼命抑制吃人类尸体的欲望,和黏菌残片们战斗,但也有些同伴开始和她们同流合污了!”
“求你们千万保持冷静!!!!不救人也别吃人,能救当然最好!”
“嗯,小柑姐姐放心,我们几个还好。”
这时文碍不知又从哪过来了,看看我身边的长蝽,也没多说话,他身边有白兜和扁锹的保护。
“你说你们一个小时就来找我,我美容院都进水了也没等到你们——李荼李秽还真找着了?”
“刚才简直太惊险了!我们差点被淹死!”
“现在也有被淹死的可能性,上游大坝马上就要决堤了!我已经放弃金丝和伶鼬之类的了,我要到西郊的梯田茶园去避难。”
“四五公里你怎么过去?走过去?”死处男问。
“我再找找金丝在哪,水要是真淹过来了就让白兜抱着我飞到天上去。”
“可是市民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负责这一块。”
我知道这个人对金丝雀城没什么热爱之情,也没多少同情心,他只想在混乱中保命然后等金丝雀城解体后到北极找白大夫去。
“我劝你们也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吧,这次可能要面临千年不遇的大洪水,比《甜江水文志》记载的绍兴年间大洪水还大得多,南岸8里地之内都不能幸免。”
正说着,我感觉我越来越站不稳,街上的水本来只没过我脚腕,没五分钟就已经逼近膝盖了,流速之快几乎把我又冲回绿梨塔里去!文碍赶紧走了,把我们扔在冰冷的洪水中。
“车还能开吗?”我问死处男。
“不能了,发动机被水泡了。”
“能不能别扔下我们……”昨晚和我们同住一层酒店的人恳求说。
小卡说:“谈不上扔下你们,因为我们自己也没地方去。”
“我能跟你们走吗?我们都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该往哪去,等等你难道是黑衣烛光教皇帝!?”
这群人果然吓坏了,何况刚刚还摔死了三个人。
小卡说:“跟着可以,但不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们有18个人类和4只黏菌体,黏菌体们目前姑且算是在保护我们,我正这样乐观地想,回头看见烟蚜和水蝎在打架,水蝎身上的飞行器是从烟蚜身上抢的,烟蚜想要夺回来。后来在我的协调下飞行器交给长蝽使用,众人吓得目瞪口呆。
“她这样岂不是如虎添翼,吃我们更方便!?”
“我相信长蝽已经清醒了,我和长蝽关系很好,何况这里还有别的城防士兵。”
有人提议回到建筑物里去,再上到高层以躲避洪水,但被土元否决了,她觉得这些树大招风的建筑物里肯定还有不止一只嗷嗷待哺的黏菌残片,我们无论躲到哪里,最好找人多的地方,空旷而开阔地带,城防士兵多的地方。小卡也同意这个观点:
“如果长蝽这样的黏菌体变成敌人,和土元在高层建筑物里格斗,承重柱会被捶裂,楼层会倒塌,互相格斗的黏菌体也许会毫发无损,但我们就会被砸死。”
正在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一辆大巴车开过来,开车的是曾经的本地小混混财有铸,上边坐的都是他们财家的人,过道里还能挤得下几个。
“Z哥上来吗?怎么长蝽也回来了?是来帮我们救灾的吗?”
“是。”我说。
小卡说:“我们这儿有18个人,要一起上去。”
财有铸说:“只接受金丝雀城公民。”
小卡说:“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不算了,李之尚也不算了,李荼李秽都不算了。”
“算,算,在我眼里都算,但是这些临时来看病的不算。”
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终于崩溃了:“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进来的吗!?我以为这地方能把我治好,结果别说治病,命都快没了!!”
小卡说:“医疗服务是金丝雀城国际贸易中比重很大的一部分,灾后重建需要资金,我不要求你给他们提供什么特殊优待,但至少无论本国公民还是外来者都该无差别地实施救助!”
财有铸说:“你看车上还能挤得下18个人?8个都挤不下!你让我无差别地救助,那我就只能无差别地舍弃了。我走了。”
我赶紧说:“等等!!等——等!!你手底下不可能只有一辆车吧?多调度几辆来啊!”
“是,只不过我亲自开的这辆是最就近的,而且是最空的。要不这样吧,你们先上来几个,我让人再开两辆车过来,有没有空地儿不保证。”
“好,好,也行!小荼小秽先上!”
来治病的女人又露出抱怨的目光,我说我先留下。最终勉强挤下8个人,我把李之尚和俩儿子都推上去了,还有几个外来者,而剩下的等下一辆车。
“妈妈!你也上来!”
“我等等,你们先走。”
财有铸用对讲机联络周边的部下,对讲机我也想要,他说他只有一个,不能给我。
“那你一定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放心,这车上做的也有我孩子。”
这时有人通过对讲机和财有铸说了几句话,财有铸满面焦虑。
“西郊发生了山体滑坡,有辆大巴车被压住了,道路也已经堵死。”
“那怎么办!?那去哪!?”
“南边我记得有个停车楼是特别加固过的,而且靠近城防部队大本营,我过去看看情况,要是洪水过来了你们就先进绿梨塔里躲躲。”
“好!好!快去吧!”
车开走后没两分钟,水就没到腰间了,我们剩下的人实在没法在待在室外,又回到室内去,坐在二楼的楼梯平台上。又过了十分钟,我想应该不会有车来了,此时路上的水位连大巴车也不可能开得动,只希望财有铸他们的车安全到达他所说的停车楼了。
死处男说:“咱们就在这儿躲着吧,安安静静地别出声,有意外情况的话就靠长蝽保护我们了。”
长蝽在水里游泳,和此时的我们完全没有相同的情绪和情感,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太对,依然像是在看食物。四只黏菌生物都不很紧张,烟蚜和土元此时也不很紧张,我知道她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万一发生黏菌体冲突的话她们不会拼死保护我们,不跟着分一口肉我就感激涕零了。
“就在这里躲着吧,有我们四个在很安全。”长蝽说。
隐约听到隆隆水声,不像是下雨倒像是海啸,街上的积水突然泛起水花,流势如大江大河般汹涌,很快就连整个一层都被淹了,也就是说水没过了地面足足四米多!我们连二层都不敢呆了,赶紧跑到三层去,看着依然在疯狂上涨的水位,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上游应该是已经彻底决堤了。”小卡说。
………………
…………
……
(第三人称视角)
金丝一直很亢奋,从台风来之前就如此了,她感到莫名的兴奋,就好像发烧前的兴奋,就好像被冻死前的发热,她总觉得有什么能令她感到高兴的事就要来了。不像死气沉沉的伶鼬,伶鼬这半年多除了照镜子之外什么也不干,数自己的皱纹,感叹自己的衰老,金丝让她去做个美容之类的,她却也不去,说怕孩子不认识自己。
“艾丹出去旅游还没回来?”伶鼬对着镜子问。
“弹涂留他多住一阵。”金丝说。
“非洲那边多热啊,也不知道他出门知不知道抹防晒霜,别给晒黑了。”
“现在人家南非是冬天,晚上还得盖棉被呢。”
“也不给我打电话,也不知道有啥好玩的,别带回个黑人女朋友。”
“黑人也挺好,据说我的基因里还有黑人的基因呢。别发呆了。”
“倒是你,你又高兴什么呢?也没什么高兴事,你是不是嗑药了?”
“也没有,这不是台风快要来了嘛,我还没见过台风呢,也不知道壮不壮观。”
“我还以为什么好事,这不是很糟糕么,而且也不知道谁取得名字,也太不吉利了。”
“椰蓉,椰蓉要回来了。”
伶鼬斜眼看金丝一眼,看的是镜子里的金丝。
“我看是你又要疯了。”
“不不不我很清醒。”
伶鼬于是不管她,继续照自己的镜子,把多巴胺保持在低下水平,不像金丝一样凭空发神经质。金丝也照镜子,但却是完全不同的目的,把20多年前的衣服找出来翻来覆去地试,在镜子前摆姿势,梳头弄脸,然后又都脱光了叠起来,给小皮鞋上油。
“你看我怎么样?”
“你一直挺好。”
“椰蓉要来了,我得漂漂亮亮的。”
“就是个同名同姓的台风,又不是真的椰蓉。”
“我知道啊,但我就是觉得能见到她,我有这种预感。”
“随便怎么预感吧,反正没嗑药就行。”
直到金丝背上羽化飞行器的时候,伶鼬才一把抓住她。
“你干嘛去!?”
“我出去转转。”
“这么大风你去哪?而且马上天黑了,后半夜可能还有雨。”
“就是转转,不用管我。”
伶鼬虽然很担心,但还没担心到那种程度,她毕竟不是金丝的妈,金丝非要作死她也就不管了。
这时烟蚜过来:“伶鼬副校长,身体好些了吗?”
“比前两天好多了,还久违地吃满了一日三餐,晚上金丝给我煮了面条汤。”
“那就好,以后您也要按时吃饭。好不容易见到您,有件事想和您说,前些天有金丝雀城公民想要擅自离境……”
“这种事还用跟我说?宰了不就完了?”
“但是是Z叔叔和小柑姐姐,带着李家爷孙……”
“哦那就得了,他们情况特殊,可能是李之尚要出去。”
“但又很鬼鬼祟祟,卡琳娜公主也在,她这次回来谁都没说,逃走也是选的隐蔽的北部山路……我正把他们关在绿梨塔的酒店里。”
伶鼬有些不耐烦,扭头透过窗户张望金丝飞到哪去了。
“随便吧,你再问问他们是想去哪,问不出来就算了。给你个任务,帮我找找金丝去哪了,她背着飞行器出去了,也没带手机。”
这任务对烟蚜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今天风很大,不可能在高空中寻找到金丝的气味,而且金丝通常喜欢使用高性能的羽化飞行器,装备轻羽飞行器的烟蚜就算找到也很难追上。
“好的,我去找找。”
“找找吧,让她台风过境之前回来。”
“会过境吗?天气预报说不会?”
“会,既然叫椰蓉,怎么可能不是冲着金丝雀城来的?”
烟蚜出去找金丝,盲目地飞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找着,夕阳提早就西下了,下到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后面,巨大而轮廓分明的云团旋转着,夹杂着暴雨和闪电袭来。
“这样下去不妙啊……”
烟蚜回到金丝和伶鼬的家,惊慌失措地喊:
“台风要来了!而且速度很快!”
伶鼬不慌不忙地说:“我跟你说了会来。金丝呢?”
“还没找着。金丝雀城还没经历过这样的台风,我怕基础设施承受不住这样的风速和雨量,要不要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还没找着金丝!?你是想让她死吗?你也学米象她们见死不救?”
“没有,不敢,这样吧,我让我手底下的人,您看我再去联络什么部门去进行救灾工作?”
“没建立过这样的部门,你看着办吧。”
烟蚜看着办也没用,她只有很小的指挥权,城防部队高层军官都叛离到海藻新村去了,只有白兜和扁锹发布的命令才有人遵从,但她们俩和整个城防部队格格不入,也似乎有着完全不同的目标,平常给金丝当保镖,关键时刻只听文碍的命令,她们没有一丝意愿保护金丝雀城的安危,她们只是白瞑钉下的钉子。
布置五个小城防士兵去找金丝之后,烟蚜到文碍的美容院去,发现他已经先知先觉地开始收拾细软了。文碍穿着防风防雨的户外服和高级防水靴,把自己的白大褂和一堆不知名的电子设备装起来,边装边用卫星电话打电话,边打电话边慌张地瞟着窗外的烟蚜。
“有人来了,我先挂了,我会注意安全。”
烟蚜进门之后,白兜和扁锹迎上去。
“台风要来了,而且据说风速反常得高,没有人组织避难和救灾,金丝校长飞上天去消失了,据说这个台风和她曾经的一个同学重名,她就发疯似地飞了出去,伶鼬副校长也……指望不上。”
“金丝消失了!?我去找找!这个阶段金丝死了可就麻烦了!我怕你们所有人都叛离到海藻新村去!扁锹去找找她!”
扁锹说:“我们不能去海藻新村吗?听说白杏也去了,文碍带我们去吧!”
“免了,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一想起那群人就膀胱疼,不过最好别过去,我预感那地方根本就跟大蓝鱼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扁锹飞出去找金丝,烟蚜稍微松了口气。文碍把大书包递给白兜,然后对烟蚜说:“你先忙你的去吧。”
“嗯,正好我在绿梨塔关了几个人,我得给他们送饭去。”
天色渐晚,文碍本想闪身出城,听说金丝在作死,饭都不吃就赶到金丝和伶鼬的家。伶鼬正在独守空房,听见敲门吓一跳,看见是文碍,姑且放进来。
“这个台风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据我所知还没有哪个国家掌握了召唤台风的技术,哪怕准备一火车的氢弹也掀不起这么大能量。”
“没有?但是为什么网上都说这次的台风很反常?为什么起名叫椰蓉?是不是达伦·阿什利都安排好了!?”
“我和他没有沟通。相比之下你不应该组织一下防灾工作吗?”
“我没动力,甚至想死了,每当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翎雁在哭,给她报仇的人也不真的好好报仇。”
“你已经不热爱金丝雀城了,对吧?”
“金丝雀城我从来没热爱过,应该说我不像以前那样爱金丝了。我有点后悔没接收阿什利的提议,把这城市解散了对谁都好,我只不过不相信他说保全我和金丝的承诺,别到时候转眼就把我们毙了。”
“嗯,多半就是要把你们俩毙了,金丝不死的话天下不太平。在此之前你还是好好地把权力握紧吧,哪怕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台风快来了,怎么防灾比较好?”
“我不知道,南方临海那些城市也就是呼吁一下避免出门之类的吧?台风又不是地震,躲躲雨就过去了。”
随着一阵狂风的怒吼,第一滴雨已经打在窗户上。两个人都焦急起来。
“金丝怎么还没回来呢!”
文碍突然一把抓住伶鼬的手腕子!
“你干嘛!?”伶鼬红着脸问。
“你又不真老得腿脚动不了,找不着金丝就只会在家抱怨吗?跟我一块儿出门亲自去找!”
伶鼬对这个提议一愣,看看窗外呼啸的狂风暴雨。
“可是我又不会飞,她们会飞都找不着……”
“仔细想想金丝可能去的地方!只有你知道!”
伶鼬沉默五秒钟,三两下穿上雨衣。文碍是开车来的,白兜和扁锹冒雨坐在车顶上,伶鼬坐副驾驶,尽管穿着雨衣又只是出门走了五米上车,裙摆也已经湿透了,她这是从抑郁状态强行被拽进惊心动魄,神经递质瞬间就开始高速工作了。
“金丝会去的地方……金丝会去的地方……”
伶鼬眼前一亮:“回我们当年的宿舍看看!”
开出去没两分钟,狂风暴雨就下来了,台风伴随着夜晚一并笼罩了整个城市,电闪雷鸣的螺旋状乌云压在城市上空,仿佛有道友渡劫一样。伶鼬吓得不敢没精神了,紧紧抓住安全带,好在文碍的越野车底盘比较高,一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冲出一段积水没过半米深的路面,接近了小动物学园原址。
伶鼬气得说:“不是说甜水市的排水系统很好吗!?怎么这点雨就淹了!?”
文碍说:“再好也是100多年前的设施了,你们在这儿20多年也没修修!”
“别扯这个了!找金丝要紧!”伶鼬很快打断了她自己先提起的话题。
小动物学园早在当年就被炸平了,后来金丝照原样修了个一模一样的,而至于宿舍楼,或者说宿舍楼的翻版,这20年也经历过各种用途,当做过城防士兵的宿舍,当过甜水45号养殖基地,后来又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洋盐市租界势力被推翻后重新收拾出来安置避难的协会高层及家属。
“我车后备箱有雨衣……”
伶鼬也不管雨衣,直接冲进暴雨中,跑进楼里,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应该有城防士兵在这里守着才对吧?”文碍说。
“应该是,不知道死哪去了!跟我来金丝原先的宿舍!”
这里是老式筒子楼宿舍,一条长直走廊两侧都是单间房屋,两人一路狂奔上楼,伶鼬轻车熟路,这里看起来很脏,垃圾也没及时清理,但至少说明有人住,伶鼬恍然看见齐拉斯船长穿着睡衣从公共厕所走回屋里。
“金丝……金丝……金丝原先就住这屋!”
金丝从没住过这屋,金丝住过的楼已经被炸了。伶鼬一推门,里面并没有金丝,不仅没有金丝还放着一堆蜡烛头和天鹅绒的黑袍,这是小卡琳娜她妈去年在金丝雀城暂住时的房间。
“没有金丝。”文碍说。
“也是……邪教头子居然住这儿我都不知道……没事了,再去别处找找……”
伶鼬想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下去,昏暗的楼道灯光和穿堂的湿冷水汽使她恍惚有种穿越时光的感觉。
“这屋是当年弹涂睡过的。”
推开门一看,里面依旧是三张床,窗台上放着花,被子不太整齐地叠着,这屋前几天还有人睡,是弹涂和她儿子和公公。
“没有就走吧。”文碍说。
伶鼬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又一次被分散了注意力,这次她路过的房间不是别的谁住过的,而正是她自己曾经住过的。她稍微推推门,门被反锁着,她又敲敲门,里面有开门的声音。门打开一条缝,一股难闻的气味飘出。四张上下铺一共八个人都睡着人,开门的女人光着身子,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浑身皮肤因衰老而下垂,看不出是40还是60岁,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密布纵纹的腹部是多次孕育的迹象。除此之外七个人都很年轻甚至年幼,有男有女,探着脑袋胆怯地看着伶鼬,或者把头埋进被窝,所有被窝都脏兮兮的仿佛10年没洗,褥子被汗水和油泥浸得如铁板般硬。
“你是……谁?”伶鼬惊愕地问。
“嘘!!!我在避难!快进来!”
“我不进来,你是谁,为什么占用这个房间?”
“这是咱俩的房间,你忘了?”
伶鼬以及身后的文碍都稍有吃惊。
“你是猪蹄?”
“就是我,这些是我的孩子。”女人用极低而极嘶哑的声音说。
伶鼬伸手撩开她的前发,隐约认出确实是猪蹄。
“我都不记得上一次看见你是什么时候,你不是在西郊养猪场生活吗?”
文碍也说:“白瞑要是知道你过成这样,估计要拿我问责了。”
猪蹄说:“我没事,这里很舒服,我生活习惯就这样,每天有人送吃的。这栋楼的地下是城防士兵生活区,我在这里能感觉安全一点。自从海藻新村建立起来后,我一直怕她们来找我寻仇。”
文碍说:“有我在,没人会来找你,白杏也知道你也算是白瞑的人,怎么可能对你如何?”
尽管这个说法让伶鼬很不爽,但她还是点点头。
“我们都在,你怕什么?”
“我怕那只大虫子!”
“你怕它?它没准还怕你呢!”
“不是一个时代了,它变得更厉害,我已经没力气了……先不说我,你们来干什么?”
“金丝不见了,我来找金丝,她嘟囔着说椰蓉回来了,然后就飞得无影无踪。”
“没见过,没来这儿。”
突然一团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吹到窗户上,就像一块粉红色的破抹布,紧紧贴在玻璃上,又像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鼻涕虫。猪蹄的小孩们都吓得叫起来,猪蹄也有些紧张。
伶鼬说:“是个海洋生物吧?海兔?被台风卷过来的。”
粉色鼻涕虫居然还蠕动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不过下一秒钟就不再可怜或者可爱了,混沌一团的物体居然开始出现形状,伸出一根分支,居然开始猛捶玻璃,几厘米长的小胳膊捶得窗户铛铛作响!它逐渐伸出更多小手,与此同时主体缩小,出现了些许脉络,浮现出一颗脑子的形状!
“这是一坨黏菌生物!!!”
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这坨诡异的生物居然强闯进来了!所有猪蹄的孩子再一次惊叫起来!伶鼬也心惊胆寒,但没有退缩,反而冲到窗边去,一把抓住这坨物体,狠狠地摔在地上,再用后脚跟猛跺!
“别碰!”文碍喊,但喊的时候伶鼬已经完成了上述动作。
这坨东西就算不成人形但依然强韧,远不是鞋跟能跺得烂的。它居然一跃而起,向猪蹄的某个女儿飞过去,猪蹄扑到女儿身上,而伶鼬再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这东西!这东西瞬间就把伶鼬的手裹住了,裹住之后一阵蠕动,就在文碍绝望地以为伶鼬没救的时候,这东西又松开了,然后犹如一团体无定型的蛋清似的从地板溜走,从他们脚边溜出门去,一路溜到走廊尽头的床边,伸出触手拧开窗户,就这样跳了下去!文碍赶紧趴过去看,看到楼下一个正在避雨的倒霉市民被黏菌体砸了个正着,而这一次它却没再手下留情,甚至没让这个无辜者发出临终的呐喊,瞬间吞噬了他的身体,把他化为一堆粉色小触手,然后重新整合成人形,成为一个年轻女人的形状。
伶鼬惊喊:“叶甲!!!!!?”
年轻女人回头看窗户一眼,向雨中跑没了,她已经连续吃人吃了将近整整一年,一分钟也离不开人肉的味道。
“她去哪!?”
“恐怕是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她怎么不吃我?”
“说明她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抵抗不住食欲罢了。”
这时几个城防士兵才姗姗来迟,伶鼬没心情训她们,只是简短说明了情况,女孩们都大惊失色,没想到海藻新村的黏菌体会被吹回金丝雀城,而且还有相识者。
“守住这栋楼,守住猪蹄她们,听见没有!?”
“如果是叶甲这样的三代体,我们恐怕抵御不住……”
“那就至少给我拼到死!除非你们也想叛变到她们那伙儿!”
“宁死也不可能!!!!”
“然后随便谁,就你了,跟着我,我去找金丝!”
“伶鼬……”猪蹄担心地说。
“让城防士兵帮你把窗户封上,先躲好了。”
“嗯,试试门口那些小吃店。”
“有道理,我去找找!”
伶鼬风一般地跑下楼,感觉手上依然残留着叶甲的黏液味,都是人血的味道,一个劲往衣服上蹭。
“你先等会儿,我把车开到这门来。”文碍说。
“不用,我去门口的饭馆找找。”
………………
金丝正在吃包子,突然伶鼬和文碍就进来了。
“哎?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也是来吃包子的?”
“金丝!!!好啊!!!你瞎跑!!!!连电话都不接!”
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白炽灯泡映照着墙上贴的发黄的报纸,几只苍蝇围着金丝的包子醋想嘬一口,店老板还在蒸包子,脸盆大的铁锅上只蒸着两小笼。
“本来我都打烊了,金丝校长执意想吃,我就给她捏几屉,她也不是第一次拿早点当夜宵了。不过今天她还是第一次说要带走。”
“反正不是给我带的。”伶鼬没好气地说。
“这么晚还大下雨天,麻烦你了。”文碍客气地说。
“没事,反正我就住楼上,不用出门。”
“注意安全,这次的天气可能会很凶恶,一会儿建议您把电都断了吧。”
“嗯,成,听文师傅的。”
金丝还在吃,伶鼬问她:“你飞行器呢?”
“在后院呢。”
“你吃到什么时候?”
“吃完这屉。”
“然后就跟我回家?”
“然后就去找椰蓉。”
金丝正要吃下一个,伶鼬一把捏住她的腮帮子,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她嘴,一嘴大葱味。
“唔唔唔干嘛呀!?”
“我看你舌头上该不会贴着致幻剂吸墨纸呢吧……还真没有。”
文碍说:“金丝啊,今天风确实不小,我劝你最好就在家呆着。”
“你们回去睡觉,我早上就回来。”
“那怎么可能!你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包子快蒸好了,老板给我打包。”
文碍看不行了,叹口气:“老板,今天夜里恐怕要麻烦你了,你先上去睡,楼下借我们用用。”
“尽管用,照顾好金丝就行。”
包子店老板把蒸笼里的包子打包放金丝桌上,然后就上楼去了。文碍把店门一反锁,金丝一愣。
“今天你哪儿也不准去。”
“你们……你们别闹,我得出去!”
伶鼬说:“外边风大!你去了就摔死了!或者你别用飞行器,文碍开车带你去转转。”
“不行,我必须得用飞行器。”
伶鼬哄她:“你想啊,椰蓉又没见过羽化飞行器,她看见你在飞,吓着了怎么办?”
没想到金丝还应对如流:“正因为没见过,我才要显摆显摆!”
“你还显摆,金丝雀城都这破样了还有的可显摆吗?”
伶鼬还想说话,金丝突然一跃而起提着包子就撞门,肩膀撞在门板上,破门板咔嚓一声裂个缝,她还要撞第二下,瞬间被文碍抱住。
“你给我坐下!”文碍怒吼。
“我就不!你们都给我起开!椰蓉就是被你们给害死的!结果你们一个个都装出关心我的样子!不就是因为我死了就会坏了你们的各种好事吗!?你们干脆把我胳膊腿砍了做成人棍养着吧!”
“金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担心……你说这话还是人吗……”
文碍说:“跟伶鼬也没关系,她也没参与救你。”
伶鼬开始哭,金丝也不领情。不过如果她们的注意力能放在吵架上,金丝就顾不上去撞门了。文碍依然把她搂着,一秒都不敢撒手。
文碍也哄她:“别闹,别闹,别把给椰蓉带的包子挤碎了。”
“你们才是别闹!你们把我放开!”
金丝狂暴之余居然抽出枪来,文碍下意识地松手,不过伶鼬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往枪口上迎:
“来啊,有本事射死我,就跟你射银狐似的,也给我开几个窟窿!”
金丝这才稍微收敛,至少不再舞刀弄枪了。
文碍干脆把长凳往店门前一横,铺两张报纸直接躺上:“我看也别回家了,就在这儿等雨过去吧,我估计到明天中午怎么也没事了,你们都在这儿守着。”
金丝说:“别捣乱,人家还做生意呢。”
“什么时候天气允许他开张了,什么时候我放你走。”
伶鼬厌恶地看看桌上的苍蝇,不过也接受了这个提议。文碍于是不再管他们,确认没别的门窗可以让金丝逃出去,直接躺在横在门前的长椅上呼呼大睡!伶鼬当然不想睡,坐在椅子上发呆。唯独金丝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漆黑,依然在琢磨从哪个别的口可以出去。
“别费劲了。”文碍说,“你也找地儿睡一觉吧,明天见!”
………………
他们还真睡着了,趴在梆硬的长桌长凳上,裹着满屋的面粉和韭菜,伴着渗人的风雨呼啸,伴着门板的晃动声和时不时传来的杂物撞击声,还真睡得死猪一样,直到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和密集的雨幕勉强照亮了汪洋大地,他们听见有人敲门。
“有人吗?请问开张了吗?”一个女孩声音问。
“没有,今天暂停营业!”文碍代替店主说。
“您要是有什么吃的,给我做一口吧,哪怕是剩包子也行。”
“真没有,而且——停电了微波炉也用不了。”
这倒不是假话,他们发现还真停电了。
“凉的也行,什么都行,求您了!”
伶鼬说:“别开门,别让金丝跑了!”
金丝则心软地说:“我不跑,让她进来吧,我不闹了,让她吃椰蓉的包子。”
金丝把塑料袋打开,把凉包子装盘里。文碍犹豫一下,就把锁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个年轻女人,穿着湿透的睡衣,头发糊在脸上,只有嘴角在笑着。她已经进门来了,文碍才猛然跳起来,金丝则高兴地迎上去:
“步甲回来啦?”
伶鼬狂怒地一脚踹过去:“你也回来了!你也吃人才回到人形的吧!?这不是你的衣服!这是你从吃的人的身上扒下来的!”
她衣服胸口果然还有没冲掉的新鲜血迹。
“伶鼬副校长错怪我了,我哪用得着自己杀人,被淹死或者砸死的市民随便找找就有了。怎么也不安排人抢险救灾啊?”
文碍说:“你别管抢险救灾,你是来干嘛的!?”
步甲说:“我是来吃早点的。”
文碍说:“你给我滚,滚回海藻新村去!”
金丝打文碍:“这么凶干嘛?没看见她就是想吃点东西吗?好久不见一上来就这么凶你还是不是人!”
金丝正说着,发现自己手指头已经被步甲含在嘴里了。伶鼬掏出枪,一枪打在步甲脑门上,把她打得往后一仰,金丝赶紧抽出手,从第二个关节到手指肚被她的尖牙划了个长血道,好在她还没来得及把金丝的手咬下来!
金丝说:“你想吃我!?虽然说我知道你一直想,但你今天要来真的?”
文碍说:“你到底是不是弱智!?她们连续吃人多半年已经失去自控能力了!她管你是金丝还是一块会动的肉!?”
步甲当然毫发无伤,掸掉脑门的弹头。好在这时门口出现了几名城防士兵,步甲暂时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伶鼬副校长在这儿!目前西郊茶园诊所已经——嗯!?步甲!?”
伶鼬疾呼:“步甲已经不是步甲了!你们快把她弄死!”
几名城防士兵还在迟疑,步甲突然夺门而出,抓起其中一个五代体城防士兵就啃,还把她的飞行器也抢走了。与此同时夺门而出的居然还有金丝,金丝挣脱开文碍的拉拽,跑到后院背上羽化飞行器,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地飞上天去!
“快把金丝弄回来!!!”伶鼬哭喊着说。
“可是……茶园诊所……”
“先找金丝!!先找金丝!!!!!”
文碍说:“咱们所有人都没有说服力,就连我也参与策划了鼓动椰蓉牺牲自己去救金丝,你也没有说服力,猪蹄更没有,我得找个既知道椰蓉的事又没害过她的人去把金丝劝下来!”
“有这样的人吗!?我们当年哪个同学不盼着椰蓉拿自己的命把金丝换回来?哦对等等!有个人,但不是我们同学……”
“谁啊?”
“小柑基本上知道那些事,不过她也不会劝人。”
“没事,我去找她!你把让人金丝找回来,还在这儿等我!”
“去吧去吧!”
文碍这才意识到确实有人在搞金丝雀城,无论是谁让金丝回忆起椰蓉,都是在唤醒她内心中最阴暗的痛苦,无论金丝雀城的人有多么热爱金丝,但所有最亲密的人都是杀害椰蓉的帮凶,牺牲椰蓉的内脏和生命给金丝带进去一把救命的微型手枪,随后才有了金丝的幸存和金丝雀城的诞生。
………………
…………
……
金丝飞上天,感觉自己快要被高速移动的雨滴给万箭穿心了,头顶上是黑压压的乌云,一眼望不到尽头,俯视下面的金丝雀城,无处不是一片汪洋,甜江的宽度也比平常多了足足三分之一,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宽,河边的一些建筑已经被彻底淹了。
“金丝校长去哪呀!”步甲飞过来追她。
“你起开!不准咬我!!”
步甲还真发狂似的追她,好在两个城防士兵及时过来把步甲的注意力吸引走了,步甲已经和刚才又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三个胳膊和五条腿,还有一堆无法隐藏在衣服里的赘肉。金丝有些难过,对步甲消失的方向喊:
“对不起!这些年从来没让你们吃饱!!”
也不知道步甲听没听见,金丝继续上升。她发现雨逐渐小一些了,乌云也看到了边界,但这不是真的边界,当她飞入没有云朵的一侧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环装云墙内部。这是台风眼,是狂暴中心的平静,周围的云墙依然呼啸,头顶上是明媚的阳光,下面是宁静的金丝雀城,救护车正在趁着短暂的平静时光抢救伤者。
金丝继续向上升,穿过一些淡云薄雾,拂去脸上的水珠,升到云墙最蓬松而诱人食欲的位置,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就在云墙边缘,她看到有个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呀?”她自言自语说。
飞过去一看,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在云上散步。
金丝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无论再怎么揉,确实有个女孩在云层上走,体态微圆,戴着眼镜,穿着绿白相间的麻袋校服,和硕大的云层相比显得渺小却又不知为何一目了然。金丝于是飞得更近,仔细地一看究竟,人影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当金丝近到能打招呼的距离时,对方也看见她了,把脸转向她,两人对视着。
“椰蓉?真的是椰蓉!”
“是我啊,这么惊讶干嘛?”
“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你不是特地来见我的吗?”
金丝激动地围着椰蓉飞三圈,缓缓降到她面前,脚下的云层瞬息万变,本应是肆虐的狂风夹杂着水雾,但此时却变成了不同的质感,踩上去好像棉花糖。
“……你是真的吗?该不会是UNGMC玩弄的什么新科技吧?或者我被麻醉了,从神经层面被植入了预设幻觉……?”
“我就是我,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还想问你怎么会飞?你为什么背着冰箱?”
“这个?这是羽化飞行器,是最新的第7代,但不是给我设计的,是给黏菌体设计的……该从哪给你解释呢……等等你该不会是黏菌体残片吧?”
金丝捏椰蓉的脸,也不是黏菌体,椰蓉把她手打掉。
“你都把我捏疼了!你对我产生这么多怀疑,是想让我哭给你看吗!?”
“我就是普通地怀疑一下。”金丝委屈地说。
“沉不沉?”椰蓉看看她的飞行器,“要不要摘掉?”
金丝下意识要摘,但恍然意识到这里是千米高空,但又感到脚下踩着的“棉花糖”坚韧而很能承重,于是就摘了,放在原地,自己和椰蓉走着散步。原本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也迅速蒸干了,不冷,很舒服。
“这些年你都在哪啊?”金丝问。
“我就一直存在在很多地方,湖里、海里、水龙头里、下水道里,还有你的身体里,云里。”
“哈哈你是水分子吗?”
“反正我是四处散落着的,直到前几天这股台风形成了,我被再次凝在一起,凝成人类的形状,回到我本来的样子,然后在云朵上散步。你怀疑我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就是椰蓉。”
“不怀疑你,咱们一起散散步,说说话。”
云层很柔软,每迈一步都会陷进去,但走起来又不累,感觉体重都没了,这里不冷也不热,唯独有些晒,明媚的阳光照在一望无垠的云层上沿,云层仿佛一片海、一片平原,头顶上方再高几千米的高度有丝缕状卷层云,淡薄而横贯千里,起不到遮阳的作用,但也化不为暴雨冰雹。
“想我了吗?”椰蓉问。
“想啊!”
“说实话?”
“又好像……没怎么想?”
“没想我也是好事,说明你过得充实,你过得充实我也就放心了,证明我救你没白救。”
“果然是你救的我,你也没跟我说一声,我也没机会感谢你。谢谢你,椰蓉。”
金丝摸椰蓉肚子,椰蓉这次也不躲。
“不用谢我,是同学们一起想办法救的你。”
“想办法的人该死。”
“也别这么说,金丝,大家都是为你好,对于希望你好这一点上我和她们是一伙的。你这不是很好吗?自那以后过了充实的20多年人生。”
金丝走累了,攒一朵云彩当凳子坐。
“充实到头也没剩什么,我发现我可能和朱校长也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他有我,而我什么也没有。”
“你还有爱你的人,你还有你自己啊。而至于你所追求的那些辉煌灿烂的东西,曾经有过就够了。”
“嗯,自从翎雁死之后,我就不想追求了。啊对,翎雁是伶鼬的女儿,我给你看她照片,是不是比我还可爱?可惜就是死了。”
金丝掏出手机给椰蓉看照片,两人坐在一起头蹭头地看,用手遮挡明亮的阳光好让屏幕更清楚。
“你看这是翎雁3岁的时候,上上届博览会上跳舞,哎呀也没头没尾的,给你从头开始看吧……这是20多年前的,朱校长还在的时候,这是咱俩。”
“你还和当年一样,不会变老看来是真的。”
“你也一样啊。然后这是再往后,这时候你已经死了,学校让富红苹占着,我们在河边买菜,这是弹涂,弹涂你还记得不?”
“我都记得,你说。”
“她被南非一个珠宝商给娶走了,这是我跟伶鼬送她走时候拍的。”
“真漂亮,你和伶鼬也漂亮。”
“再往后金丝雀城就建立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开会,文碍设计的国旗,据说这是我被砍掉脑袋的意象。”
“好多小孩。”
“对,这就是黏菌体,这是长蝽,这是棉蚜,这俩是米象和竹象,现在被白瞑带到北极去了,这是叶甲,这是步甲,步甲刚刚还追着要吃我来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追到这里。”
“有可能,不过有你保护我,我不怕。”
“嗯!放心吧!然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和UNGMC开会,金丝雀城一步步被承认了,我那时候高兴啊,感觉每天都很快乐和充实。不过马上我就被打脸了,这是我和伶鼬在新几内亚当原始人,我第一次发现瑟米西沃安的势力这么庞大,也第一次知道金丝雀城内部有多么分裂,米象和竹象就是这时候走的,银狐和文狸也走了,白瞑带走了我的船,我还没给你看过我的船呢……”
“听你说过。”
“这是洋盐市第一次举办博览会,你看洋盐市跟咱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吧?从这时起到之后10年,这是洋盐市最辉煌的时候,我看着翎雁长大,看着伶鼬变老,看着小卡琳娜长大,她是Z叔叔女儿,看着欧洲一片战乱,只有金丝雀城和洋盐市蒸蒸日上,我感觉一切都不像是真的,那时候多快乐啊,你看这是小卡琳娜去上大学时候跟我的合影,这时候她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一年多了。哎,跟你说这些没听过的人,也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你的事我都感兴趣。”
“这是上届博览会上翎雁偷偷拍的我,我跟李裂吵架,可惜啊,李裂就那么死了,翎雁也死了,现在想想上届博览会真可怕,大厦将倾了我们还不知道,直到最后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我们在洋盐市分头逃命,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死了,也不知道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可能是伶鼬吧。击垮我们的不是什么新兴势力,到头来是更久远之前的仇家,他们占着洋盐市,拐跑了一批城防士兵,每个人都剑拔弩张地要弄死我,而我呢,唉……”
“你怎么了?”
“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愤怒,只能感到无能为力,事与愿违,感到如同背景噪音一样连绵不断的悲伤和忧郁,感觉自己处在一个正在结束的过程中。和你说个笑话吧,年初时候我绝经了,想来我也40了,不过反正我也没有生育能力,雌激素什么的也不会影响我的其他生理机能,就是觉得有点好玩。”
“那也好啊,你不用再每个月吃止疼药了。”
“嗯,也是好事,不用了。”
金丝看看远处的飞行器,椰蓉说往回走吧,于是她们往回走。
“我还是不理解你是怎么出现的,某种天气现象还是怎么着?给台风命名的人把你凝聚起来的?”
“是吗?我死的这些年里科技发展到这么先进的程度了?”
“虽然确实发展了不少,但应该还做不到大变活人吧,再说这个云也不对劲,这不是现有科技能做到的。”
“如果不是人造的,那可能是天堂吧,而且你尝,这个云还有点甜呢。”
椰蓉揪起一撮云塞进嘴里,发现居然很好吃,金丝也尝尝,果然是甜的,有淡淡的椰子香。
金丝说:“可能甜江的水蒸发之后变成了这块云,所以是甜的。”
椰蓉心想金丝是不是傻,又揪起一撮云贴在金丝嘴唇上边做胡子。金丝也要给椰蓉贴,椰蓉赶紧跑开了。
金丝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这还真可能是天堂,我好像来过!”
椰蓉一下就感兴趣起来:“你来过!?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还没死呢,我被送到屠宰场,差点被宰了的时候就升天了,而且意识特别清醒,也是看见好多云,看见信天,信天和我说好多话,但是没有今天咱俩这么多,也没注意云能不能散步能不能吃之类的。”
椰蓉说:“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啊,我死20多年了才上天堂,那我也太惨了吧!该不会是因为救你而死,结果你净不干好事害得我也评判值变低了。”
金丝说:“那应该不是这么一个系统,否则的话我连天堂的影儿都不应该看到。”
“你又没真死,你就是来看我的。”
“也不一定。”金丝看看自己的胳膊腿说。
椰蓉有些担心:“你该不会死了吧?你快说说找我之前干嘛来着?”
金丝回想一下说:“昨天晚上我要找你,被文碍和伶鼬拦着,说这天气飞出去容易死,但我早上还是冲出来了,然后一路飞到你这儿,就没了。”
椰蓉都快哭了:“那你果然是死了啊!你是不是其实已经摔死了或者被什么风里卷着的东西砸死了!?你好好回忆一下!”
“没有啊,真没有,唯独就是步甲追着要吃我,但我把她甩掉了。刚刚的事我有什么不记得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说是刚刚,又感觉过去好久了……”
“你可真别死!”
“死了在天堂里陪你还不好?”
“你要是死了我不就白救你了?”
“不白救,多活了20多年呢。”
“20多年太亏了,怎么也得多活个60多年吧!”
看椰蓉真的担心,金丝才不开玩笑地安慰她:
“放心,放心,我好好活着。”
“嗯!”椰蓉这才抹抹眼泪,“跟我约好了!”
金丝又掏出手机:“为了记住咱俩的约定,咱们在这儿自拍一张,以后我看到你和我的合影,就想起你让我好好活着。”
椰蓉也看向镜头,和金丝贴得近一点,背景是蓝天和云海,还有坐在云海上的羽化飞行器。金丝拍了一张,椰蓉稍微放下了心。
“都说镜头照不出幽灵,结果我看咱俩的大脸都把屏幕撑爆了。”
“只有你脸大,我脸小。”金丝说。
“你再比比!你看到底谁脸大?”
“我是那种椭圆形脸,你是正圆形。”
“我是婴儿肥,长开了就好了。”
“你都死了还上哪去长开啊。”
“我昨天用APP模拟了一下自己40多岁可能的样子。”
椰蓉也掏出手机,给金丝看自己模拟的截图,果然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脸也没那么圆了。金丝倒是对她手机挺感兴趣,问能不能翻翻,椰蓉就给她了。
“哇,还是20多年前的界面,我看你朋友圈。”
金丝发现椰蓉有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是从被杀者视角拍的金丝,还一张是从第三者视角拍的椰蓉尸体,配文是“被金丝开膛了,很疼,然后死了,金丝活下来了,我很开心,死得很值得”。
“这是你写的?照片谁拍的?”
“都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拍自己尸体,还能打字发朋友圈,怕吓着你们,就设成仅自己可见了。”
“也太神奇了,人死之后戏份还这么多吗?如果我死的话——不管60年还是几十年——我希望我就老老实实的真死,再也没有意识那种。”
“嗯。”
“哎呀对了我本来还说要给你带包子,结果也忘了拿了。”
“先别说包子,怎么从来不见你烧纸给我!”
“烧纸?不是封建迷信吗?我以为你吃这套?”
“谁说的!每年清明给我好好烧点纸过来!写着壹佰亿那种!我自己买包子吃!人间的包子你自己留着吃吧。”
“拿壹佰亿买包子会不会找不开?”
“不会!天堂里通货膨胀!”
不知不觉走回飞行器边上了,这时金丝听见有人在叫她。
“……金丝!!!你在哪儿!!!?金丝!!!”
“好像是伶鼬。”椰蓉说。
金丝感到又有点不可思议,伶鼬的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她把云朵棉花糖刨开,刨到一尺多深的时候看到下面电闪雷鸣,隐约果然看到伶鼬在风雨之间被甩得死去活来,背上还背着一台轻羽飞行器。
“伶鼬!!!”金丝朝下边喊,“怎么你也敢用飞行器了!!!?”
椰蓉说:“她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伶鼬明显不会用,基本就是被狂风吹着乱飞,但听到金丝的呼唤,欣喜若狂地加大油门!金丝太担心她了,伸手到棉花糖下面,不知为何轻而易举地一把就抓住了她手,伶鼬稍微一惊。
“金丝!?金丝你没事吧……”
“你猜我看见谁了?你看!”
金丝把伶鼬往上拽,伶鼬弹出云朵棉花糖半个身子,椰蓉和她招招手,伶鼬也揉揉眼睛。
“我就说能见到椰蓉吧!椰蓉你看伶鼬脸上都起皱纹了。”
“好久不见啊。”椰蓉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
伶鼬目瞪口呆地说:“该不会是天堂吧?我找金丝连自己的命也搭进来了?”
“有可能,你让城防士兵找我不就完了,你自己又没飞过,而且还是台风天,说不定你也死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我就希望你看见我亲自飞着去找你能把你感动下来!不过既然咱俩都死了就算了……”
椰蓉笑着说:“别听她瞎说,你们活着呢。”
“我真活着呢?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伶鼬稍微停滞几秒,突然问出一个问题:“不管我是死是活,我能见到翎雁吗?哪怕你们都是我的幻觉,都是死前走马灯,那么走马灯里的金丝和椰蓉,请让我见见我女儿!”
金丝说:“我不是你幻觉,我刚才还跟椰蓉看翎雁照片来着呢。”
椰蓉说:“你真没死,伶鼬,而且你相信我,只要你好好生活,有意义地度过自己的人生,总有一天你会再见到你女儿。金丝这不就再见到我了嘛。”
“好好生活……我怎么好好生活!没有翎雁你让我拿什么生活!我的意义已经没了!就连复仇也失败了!”
伶鼬的情绪有些激动,金丝劝她说:“咱们还年轻,日子还得过,你还有艾丹,还有我呢。”
“别扯了!翎雁在哪!?你们快把翎雁给我变出来!你们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
“我们真不是你的幻觉,就算是也应该你俩是我的幻觉,你来之前我们聊半天天儿了。”
“你们就是!否则椰蓉怎么回事!?我能看见椰蓉就一定也能看见翎雁!现在就要见!现在就要!!!翎雁!!翎雁你在哪?妈妈来见你了!!!!!”
她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控制不住的还有她的姿态,金丝突然不知为何拽不住她了,她的身体被风吹得横过来,金丝和椰蓉感不到一丝气流,伶鼬却被吹得脸蛋子都扁了!
“我要翎雁!给我翎雁!!!我看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就连我自己的幻觉都不能如我愿吗!!!!?”
“我都说了我们不是——”
金丝突然没抓住,伶鼬瞬间被吹飞了!金丝惊慌地朝下看,看见伶鼬被吹得向东飞去!
“伶鼬没事吧!!!!??我得去找她!!”
“放心吧,她没事,你看那边不是有个大垫子在接她吗?”
金丝果然看见东面有个粉色大垫子,粉嫩嫩的一张铺在大地上,但是未免也太大了,看了几秒才认出那是海藻新村黏菌网!网中央凸起的数百米高的树冠状黏菌塔随阵风剧烈摇摆,时不时有小肉屑从上面被吹飞。
“伶鼬掉那上边不是更完了!!!?”
说话间伶鼬已经掉下去了,掉在黏菌网正中央,黏菌网上唯一的人类王沙涟发现了她,把她带进屋里了。金丝发现自己视力还挺好,隔了50多公里连人脸都能看清楚。
金丝说:“我懂了,你该不会是变成某种神仙了吧,然后我跟你在一块儿也临时获得了某种特异功能?”
椰蓉说:“别猜了,台风也快要散了,我也差不多要没了,估计也就这几分钟吧,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就说吧。”
金丝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把椰蓉拉链一拉,然后又脱她裤子。
“你!你干什么!?”
“好久没跟你亲热了。”
尽管20多年没见,椰蓉下面还那样,金丝也脱了内裤,和椰蓉抱在一起。金丝用手抚摸她的尾椎骨,向下滑入臀缝里,在小菊花里抠抠,然后插入她阴道。椰蓉“吭~”地娇喘一声,同时也摸金丝,金丝下面也依然那么紧致,完全没有所谓绝经的样子。
“……嗯嗯~~嗯嗯嗯~~轻点~~~你还是没轻没重~!!!”
虽然椰蓉这么说着,但她其实没几下就被金丝摸到高潮了,浑身瘫软着靠在金丝的怀里,而金丝也久违地半分钟就“早泄”了。
“嗯嗯~~啊啊~~~~~~啊啊啊啊~~~~~~~~~~!!!!!!”
椰蓉瘫在金丝怀里,有泪水从眼角流出。
“……金丝!金丝!!!”
“嗯。”
“当我感到害怕的时候,你能保护我吗?”
“放心吧,有我在就不用怕了。”
“嗯!那就好!”
但是金丝却感到腹部紧贴椰蓉的部位有些湿,有血液从她们之间淌出,她仿佛这才发现椰蓉的肚子是裂开着的!她要看椰蓉的刀口,但被椰蓉紧紧抱住,不容她看到。
“别看,金丝,别看,抱紧我,保护我,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求你了金丝,好好保护我!”
“我一定!我……一定……一定保护你!我……”
金丝的表情扭曲了,她发现自己在哭,这对她来说是新鲜的体验,椰蓉闭上眼睛幸福地微笑。
“金丝眼泪的处女,我就收下了。”
“我要保护你!明明要保护你的!!椰蓉!!呜呜……呜呜呜呜!!!!!”
“我要走了,金丝,只要有你在,我就很幸福。”
“椰蓉!!椰蓉!!!!!”
“别哭啦,抓好你的大冰箱,我帮你把眼泪洗干净。”
“嗯。”金丝抓住羽化飞行器。
椰蓉用手抹抹金丝的眼角,脸靠近金丝的脸,金丝不哭了,闭上眼睛,就在她们的嘴唇触碰到的一瞬间,金丝突然被一阵狂风暴雨泼在脸上!她猛然睁开眼,自己正身处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台风最猛烈之处!!!眼角的泪水瞬间就被“洗干净”了,浑身也再一次被浇得透心凉!
金丝和飞行器一起下坠,只有右手抓着,于是赶紧背好,启动引擎,控制住姿态,往地面缓缓下降。风雨似乎比刚才弱多了,椰蓉快要过去了。
金丝降落回地面,回到包子铺正好饿了,把塑料袋里的包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热完之后有点烫手,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吃掉。
………………
…………
……
(小柑的第一人称视角)
我人生第一次见到洪水,觉得很新鲜,我们躲在绿梨塔8层的楼道里,这里有个超市,使我们不愁吃喝。此时雨停了,阳光明媚,水面开阔而平静,向窗外看,感觉不像是城市被淹了,倒像是这里本就是一片大湖,所有高楼、高塔、高耸的树木都是长在湖里的,我们所在的高楼也是其中之一,山丘也是一个个小岛,举目所见的一切都仿佛是人类灭绝之后的景象。
长蝽跳下去,从8层楼干脆利落地跃入水中,不过水也淹到快到3层了,应该有近十米高。长蝽游到极光大厦脚下,然后从外墙爬上去,有其他人从周围建筑的窗户里高声和她打招呼,也有人意识到她是叛离到海藻新村的一员而吓得瑟瑟发抖,高呼城防士兵来把她弄死。长蝽也没理别人,当然也没被弄死,爬到20多层,那是她的店面所在的楼层,然后暂时就没再出来,也许是去怀旧了。
“咱们怎么办?”我问小卡。
“现在风停了,应该不会有新的黏菌残片被吹过来了,虽然洪水一时半会儿退不了,但咱们在这儿躲着至少没危险。”
几只面包车一样巨大的肉块在下方的水面上浮着,一动不动,几个城防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把肉块撕开,把里面的黏菌体拽出来,其中一个果然是叶甲,意识涣散,很快就被制服了。
想到刚刚在绿梨塔地下室差点被淹死,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我给小秽拿了个面包矿泉水,坐在窗边等待救援的到来,内心逐渐平静下来,毕竟老公在身边,亲人们也都好好的,也就没事了。
柳橙塔那边有人喊:“喂——————!有没有人来救我们!!这里有人晕倒了!”
一些城防士兵飞过去救人,另一些在逮捕胡乱吃人的黏菌体,一切逐渐开始变得井井有条,我们更加安心了。在众多飞舞着的城防士兵中,我看到金丝也在其中,在亲自指挥她们,看起来是正常而清醒的神智,虽然清醒得晚了点,但也总比没有强。
金丝看见我们了,于是飞过来,坐在窗外的空调室外机上。
“你们没事吧?李之尚怎么样?”
“还好还好,多亏了长蝽,本来她要吃我们,后来回心转意了。”
“那还行,不像步甲一直追着我咬。”
我又问:“听文碍说你是去找椰蓉了?”
“是啊是啊。”
“他还让我劝你别发疯了呢,说你神智不正常。”
“我一开始其实也觉得自己不正常。”
“所以最后你见着椰蓉没有?”
金丝神秘地一乐:“见着了。”
然后她把手机掏出来,给我看她和椰蓉的合照。我看还真是椰蓉,心想这是见了鬼了?背景是一片云海,可能是擦干净玻璃的飞机上或者什么山顶上照的。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高端科技啊?”
“绝对不是科技,我敢100%保证!”
“是吗?那我能看见李裂吗?”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要见别人,也不关心一下我跟椰蓉说了什么?我都哭了!”
“你说你说。”
我还真不关心椰蓉,只想从她的描述中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人是鬼,我能不能也效仿着见到李裂,但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金丝又贫,逐渐的就走神了。
“哦哦哦真感人!赶紧报告给科学家研究一下怎么回事?”
“这是我和椰蓉的秘密,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你也帮我保密。”
“研究出来怎么回事说不定就能每天见了?”
“那不可能,死就是死了,就算用科技复活也不是原来的人。总之帮我保守秘密吧,我也会让伶鼬帮我保守秘密。”
我一愣:“伶鼬也看见了?”
“嗯,不过现在她被风吹到海藻新村去了,应该在黏菌网上。”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千里眼。”
“在天上时我就是有。”
我很怀疑金丝依然在烧糊涂的状态,不过看她情绪开朗,还在指挥抢险救灾,也就不打击她了。
“伶鼬在海藻新村的话——假如真的在的话——那不是很危险?”
“王沙涟在那边,我觉得问题不大。”
“你不能把谁都想得这么好,否则的话咱们怎么不跟海藻新村建交呢?”
“对我恨之入骨的人当然很多,对伶鼬不一定。不说了,我去忙了。”
金丝又跟小卡交待两句事,又跟李之尚寒暄两句,很快就又飞走了。
“金丝怎么说?”死处男问小卡。
“说是已经和UNGMC联络过了,上游堤坝正在由中方紧急修复,反正又是带条件的协议,她让我别满处宣传以免市民又说她卖国。”
“不不不,把洪水赶紧退下去比什么都好,赶紧多卖点,可以打个折。”
我最后说:“对了,海藻新村过来的黏菌残片有些已经恢复神智了,比如长蝽正在极光大厦里,你能不能亲自去劝劝她们,让她们别再回黏菌网去了。”
“嗯,这个我同意,我这就去。”
………………
…………
……
伶鼬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才关心金丝,感觉自己已经失去理智了,不过她可能早在包子店就失去理智了,一怒之下居然跟城防士兵抢了个飞行器就追过去,她可能也没真想找金丝,可能是被金丝气得想摔死算了。果不其然,别说她从来没飞过,就算飞过也无法在那样的大风天控制自己,刚一离地就和狂风暴雨中的枯叶没什么区别,飞行器有没有都无所谓了。然后她看见金丝和椰蓉,又被蛮横无理地吹飞,以为自己要从天堂掉到地狱,结果一下掉到海藻新村的黏菌网上。翎雁虽然没摔死,但看到周围放眼望不到边际的粉色瘤状物,看到蚯蚓般的触须蠕动而吐露着黏液,看到自己被十多只游走着的眼球和耳朵包围,先吓死了。
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珍珠小学的宿舍里,王沙涟站在旁边,伶鼬以为自己依然在幻觉里,不过很快就发现都是真的。虽然房间里没有粉红色瘤子,但依然散发着浓重的奶酪味,窗外悬挂下来的不是爬山虎,而是密密麻麻布满外墙的黏菌网。
“王沙涟?”伶鼬怦怦心跳地说。
“是我。”
但是伶鼬马上就一跃而起,差点抓烂王沙涟的脸:
“你们还我女儿!!你们还我女儿!!!!!”
“艾沃森已经朝我开过枪了,只不过没打中而已。你先冷静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是有鬼的!我亲眼看见了!翎雁的鬼魂晚上会去找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紧接着门口一阵嘲讽的笑声,走进来的是大蓝鱼。
“我还在想这是谁,不是伶鼬副校长吗?”
伶鼬简直要疯了:“你!!!都是你!!都是你干的!!!”
大蓝鱼一乐:“说实话我跟翎雁无冤无仇,甚至有点喜欢她,她也没做错什么,挺可爱的小女孩,错就错在她是你女儿!错就错在她是金丝雀城的接班人!”
王沙涟轰她出去,她就真听话地出去,这举动使伶鼬更加愤怒了,伸手就要折断王沙涟的脖子!
“果然还是你!她都听你的!你是不是一直恨我们所有人!?我这样你是不是很高兴!!!?”
一群黏菌女孩趴门口围观伶鼬和王沙涟打架,白树毫无语气而假惺惺地说:“别打啦!”
“你们快过来帮我……咳咳……”
王沙涟最近一直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性爱频率,四肢都虚空无力,居然被伶鼬摁得无法还手!黄蕉在门口迟疑而焦急地自言自语:“王沙涟不会死吧?怎么办该不该去帮他?”白树说不用。
不过很快她们就被另一场打架给吸引过去了。
“楼下也有人打架!”
“看看看看!”
就在潮湿黏滑的校门口,一向温顺的小千正在和一个人类女性打架,两人扭打在一起,人类女性看起来虚弱无力,小千用十几对脚把她裹起来,她居然借助粘液挣脱出来揪小千的触角。伶鼬发现没人关注这边了,于是暂时把王沙涟放开,探头一看,和小千打架的居然是猪蹄!
“猪蹄!!!!!?”伶鼬在楼上喊。
黄环走过来,叫走了小千,猪蹄这才被松开,伶鼬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看猪蹄打架才五秒钟,但比自己亲自打架五分多钟都刺激,浑身都被汗浸透了,心脏乱跳地靠在床上喘息着,王沙涟关心地问她没事吧,她也只是皱着眉头摆摆手。
两分钟后猪蹄上来了,黄环和紫螺带她上来的。伶鼬感觉有点恍惚,场景变化得太快,仿佛依然在梦里还没醒来。
“猪蹄……你怎么来了?”
“金丝说你在这里,她忙得脱不开身,我过来接你。”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说她用千里眼亲眼看见的,还说自己见到椰蓉了,还说你也见到了,你可以作证。”
“我是见到了……我脑子有点乱……”
黄环说:“你是伶鼬吧,好久不见了,这一幕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是,那时候你们还住在山洞里。”
“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她叫猪蹄,你们校长和财有铭管她叫狼爪,那时候也和小千打了一架。”
“嗯,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
猪蹄很关心伶鼬,她是一路开车过来的,以血肉之躯直闯黏菌网,冒着被吸收而失去生命的危险来接伶鼬,伶鼬八年都没想到去看猪蹄一眼,稍微感到些惭愧。
猪蹄说:“我俩不多呆,让我俩回去。”
王沙涟说:“是,我们这里也是一团糟,很多东西都被风吹丢了。”
伶鼬问:“是不是包括我们的城防士兵?”
门口的小蓝鱼说:“只有邪恶的金丝雀城会把我们的同类当作士兵!沙拉虫都是和平主义者!”
黄蕉把她带走,王沙涟说:“确实有些菌块包裹着副脑从黏菌网上脱落了,是不是被吹回了金丝雀城?你们需要小心,她们这段时间习惯了食物充足的生活,就算回去也有可能失去理智地吃人。”
伶鼬说:“谢谢提醒,我已经亲眼目睹了,我和金丝差点被我们原先的贴身管家啃死。”
小蓝鱼被带走,大蓝鱼又踱步过来:
“那也不能怪我们吧,是你非要让她们来‘寻仇’的,我可没诚心策反她们,我只不过向她们展示了我们这种生物应有的生活方式。吃人上瘾这件事就更赖不到我们头上了,是你让她们肆意吞吃洋盐市民才导致她们吃人上瘾,黏菌网能扩张得这么大还要感谢她们。”
伶鼬也没什么脾气,只想自己也变化成超级无敌的黏菌体把她啃死。她看了看嚣张跋扈的大蓝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黄环,黄环和紫螺真的很面无表情,仿佛和所有人都不在一个世界,有聊无聊地挽着王沙涟的脖子,吹着口哨让小千别去咬猪蹄。
紫螺说:“别担心,小千对她没有恶意。”
这一点倒是真的,脱离甜霜侵蚀而韧化的小千可能是这星球上最坚不可摧的生物,而此时的猪蹄已是个逐渐衰弱的中年妇女。
伶鼬颤抖着噙着眼泪:“你们也是母亲,能理解我的感受吗?我女儿死了,我很痛苦。”
黄环说:“不能理解。”
王沙涟说:“别在这儿闹脾气了,就算有我在也不安全,我送你们到黏菌网外围去,然后小心义援会,他们不听我的。”
“怎么就不听你的!?怎么你就能把自己择得这么干净!?他们的什么‘生灵神’都是你的马子,你怎么……”
王沙涟凶她:“再说下去信不信我炖了你!?”
“炖啊!炖得烂就炖啊!我这把老胳膊腿儿还怕被炖死不成?”
猪蹄摇晃她肩膀:“别说了,咱们走吧,让沙拉王送一道,送得越远越安全。”
“你们走吧。”黄环说。
王沙涟陪她们出门,大蓝鱼靠在门框上冷嘲热讽:
“我就是王沙涟的马子又怎么样?我是谁的马子,都不妨碍我弄死你女儿。”
王沙涟怒曰:“别说了!伶鼬是自己人!第一个帮我暗杀朱岩砺的就是伶鼬!”
“她跟你是一条心吗?她只不过是想取而代之而已。”
伶鼬狂暴地要掐死她,被她一指头甩在地上:
“干嘛!?你要干嘛!!?这可是我的地盘,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海藻新村!你凭什么认为你在这地方可以撒野?难道不该忍辱负重地滚回金丝雀城去?我看你是被王沙涟惯坏了,忘了自己是谁!”
被甩在地上的伶鼬满嘴是血,被磕掉了一颗牙,除了猪蹄之外也没人把她扶起来,王沙涟也只是一个劲地催她们赶紧回去。
“走吧走吧。”伶鼬说。
走出珍珠小学,一群黏菌女孩们还在后面围观她,大蓝鱼依然带着嘲讽的眼神,但也有曾经的城防士兵羞愧而不敢和伶鼬对视。猪蹄果然是开车来的,伶鼬似乎从来没意识到她还会开车,上车之后王沙涟也跟上来,说要送她们几公里。现在已经是大下午临近傍晚,可以看到一抹红阳正跃下海平面,天空中是依然厚重但支离破碎的云层,云层之间可以看到藏蓝色的穹顶和星辰,海风依然强烈,带着潮湿的腥味,数百米高的黏菌塔轻微摇摆,伶鼬真怕这个疏松的中空结构倒下来。
………………
传来直升机的声音,一架卡-27蜗牛直升机缓缓驶来,绕过黏菌塔,悬停在珍珠小学正上方,王沙涟说先等等再走,他看看这到底是谁。
伶鼬说:“除了义援会之外谁敢在你们这片区域停直升机?”
王沙涟说:“不是义援会的直升机,所以我才纳闷。”
直升机还真降落下来了,降在教学楼门口,黏菌女孩们也在围观。直升机门开了,首先下来的是金丝,但又气质不太对,伶鼬感觉金丝出现在这里也太不对劲了,于是揉了揉眼睛。随后下来的是一只黏菌体,但和“少女”二字相去甚远,伶鼬还是4岁那年被绑架到海藻村火山洞时见过中年妇女外貌的黏菌体,之后很多年没见过,而眼前这个干瘪的女人可能有近50岁。第三个下来的居然是邪教头子,老卡琳娜,她前一阵还在金丝雀城住过,现在应该在意大利才对?而第四个下来的,伶鼬眼前稍微一亮,这健硕丰满的高大女人居然是猪蹄!
伶鼬正要迎上去,突然想起明明猪蹄就在自己身边,于是判定自己还在一场漫长的梦里没醒。然而猪蹄——自己身边这个——已经提前一步下车迎上去了,伶鼬也恍惚地下去。对方四个人走过来,王沙涟看见她们说句卧槽。
“猪蹄姐姐,伶鼬姐姐,好久没见你们啊!”金丝说。
伶鼬反应了两秒,发现那不是金丝。
“是……银狐吗?”
“是我啊,我还特地穿了原先的校服过来。”
“天啊天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见到了好多人!你们到底谁是活的谁是死的?谁是真实存在的谁又是我的幻觉?”
“伶鼬姐姐说什么呐?我们听说这里刮台风了就过来看看。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洋盐市被义援会控制之后不是很仇视金丝雀城吗?你在这里不危险?”
王沙涟说:“她说她和金丝看见椰蓉了之类的鬼话,然后她是胡乱操作飞行器被风吹过来的。”
银狐听见椰蓉的名字稍微一颤,声音低了几分:“应该是幻觉吧哈哈,由台风名字联想到的,伶鼬姐姐快上车坐着,别再累着了。”
“没事没事,就算不是幻觉也没关系,你劝椰蓉牺牲自己去救金丝那件事,所有人都只能说你做得对,椰蓉自己好像也不后悔,况且事后金丝还朝你开枪,我理解你的委屈。”
银狐激动地点点头,旁边高大的年轻女孩也说句谢谢。
“这位是……?”
“这是文狸。”
“哦!!!文狸是猪蹄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吗?朱校长都没跟我说过,我爷爷也没说过。”
真正的猪蹄说:“连我也不知道。”
直升机里还有两个黏菌女孩,分别是米象和竹象,远远地喊声“伶鼬副校长”,伶鼬没好气地回一句“长这么高了呀也不回来看看”,不过想想她们至少没像步甲一样几个月就翻脸不认人地啃自己。
伶鼬又问:“这位是?”
老卡说:“这是我在欧洲时偶然相识的朋友,她叫红兔。”
伶鼬恍然大悟:“哦哦哦哦,我串起来了,小卡的战争最后打的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起了‘生灵神’这个头儿!”
但这位中年黏菌体的眼中只有胆怯、哀伤和焦虑。
“不是我,第一位生灵神是黄蕉,也不是站在那边门口的那个黄蕉,那只不过是个虚假的代替品。真正的黄蕉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发怒时怒如雷霆,谋略时运筹帷幄,卧薪尝胆而隐忍……”
伶鼬说:“怪不得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生灵神,原来你们都是黄蕉的迷妹!那你岂不是跟那个天杀的大蓝鱼有许多共同语言?”
大蓝鱼已经走过来了:“是红兔姐?多少年不见!怎么你也不跟白树她们一起过来呀?我听说你几年前就入驻到极光城了……”
红兔说:“我和黄蕉曾经是想给你报仇来着,既然你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我也就没什么仇恨可言了。大家都还活着就挺好,希望一直好下去。”
大蓝鱼眼睛一竖:“那可不能丝毫没有危机感!邪恶的金丝雀城还在西面,邪恶的金丝和伶鼬还在这儿呼吸,她们依然在把咱们的同类当士兵用!总有一天她们还会再过来滥杀无辜……”
出乎意料的是她俩并没太多共同语言。红兔对她的话很漠然,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黄蕉白树打招呼也只是随口一应,只对王沙涟说了句:
“听说我们母亲又出现在世界上了,我特地来看看。”
“嗯,她们在那边。”
红兔走到黄环面前,黄环微笑着对她说:
“是红兔啊,忙什么呐?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们。”
“妈妈,紫螺阿姨,你们一点也没变。”
“我们是从维苏威火山口喷出来的,你呢?好像也是欧洲吧,比我们早三年?”
“我是空手凿穿地壳出来的。”
“我就说嘛,按道理说你们应该会一路沉到地幔的最深处,最终成为地核的一部分。你和黄蕉都很厉害。”
“可惜黄蕉已经不是黄蕉了。”
“我没觉得不是啊,她就是她,不是别人,有人说什么VR动画之类的我们也不懂那些。”
小蓝鱼说:“我妈咪就是我妈咪,不是别人。红兔阿姨,来尝一块新鲜的人肉吧,是何渊陷为我们找来的。那边的米象和竹象也来吃!”
银狐小声对她俩说:“不准。”
大蓝鱼拽过来一个没有四肢的小男孩,把他小鸡儿舔硬了递给红兔:“在我这里可以随时在人类体内产卵。这个小孩就当是给红兔姐的见面礼,你看你是想用一下还是直接吃?”
红兔看了看新鲜的人肉,又看看母亲的脸,黄环也让她吃,她反而不接过来。
“妈妈,紫螺阿姨,曾经你们从来不准女儿们吃人,也不准我们以人类为宿主繁殖后代。现在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放开了这个限制?”
大蓝鱼一撇嘴:“哎呀?没想到你居然还挺慈悲?你不也在罗马繁殖过后代吗?只不过不像我这么成功而已。”
“这不一样!我不是慈悲!我犯不着对这群人类慈悲!但是,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对劲,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白树,白树能理解我的感受吗?你是咱们这一代里最理智的一个了!”
“你是说……理解……什么?”白树嚼着一个小女孩的阴部肉说。
“我是说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你们为什么都接受得这么自然!?王沙涟呢?王沙涟能理解吗?能感觉到不对劲吗?”
黄蕉说:“你自己都说不出来,指望我们感觉什么呢?”
红兔捶胸顿足:“就是比如,妈妈和紫螺阿姨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们为什么从火山里出来三年都没出现,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又允许你们随便吃人和产卵,随便繁殖到第几代都可以,这一切是为什么?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一切都不自然?”
大蓝鱼说:“我明白了,你是在嫉妒我。你在罗马失败了,而我在洋盐市成功了!我成功地建立起海藻新村,我控制的义援会源源不断地送人肉过来,我成功地将散落在各地的同伴聚集在一起,杀了一批金丝雀城和协会的人以报仇雪恨,劝王沙涟也过来住,为他砌了温泉池!所以理所当然的,妈妈和紫螺阿姨会被吸引到这里,和我们一起享受快乐的生活,享受丰盛的物资,享受我们沙拉虫所应该享受的生活方式!”
“这些网,这些不成形状的黏菌愈伤组织,这个凸起的巨型树状物,这些又都是什么!!!?”
“这是充足的食物所带来的结果啊,这就是我们本身!我们可以随意融入黏菌网中和其他人的思维融为一体!来试试吗?融进来吧!你会爱上这种感觉,你会豁然开朗地明白我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们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无论体魄还是智商都远高于人类,这是一个客观事实,而我建立的秩序使这一事实无可争辩地浮上水面。真的不用嫉妒我,我也不打算自居高位,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员,不需要得到回报和感谢。母亲和紫螺阿姨的到来就是对我、对海藻新村的认可!放开进食和繁殖的限制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关爱!”
“谁嫉妒你……我犯不着嫉妒你……我只觉得不对劲!只想发自肺腑地警告你们!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
“哈哈哈,连语言都组织不出来了吗?不对劲的点在哪里?”
红兔终于说出她心底最想说的一句话:“不对劲的点就是,咱们的母亲,从来没有,以后也不可能,爱任何一个女儿!”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还目瞪口呆,微笑着的黄环突然如捕猎的毒虫一般瞬间爬到红兔面前,一把掐住她太阳穴!
“黄环!!!”王沙涟惊呼。
卡琳娜掏出枪对准黄环:“我对你早有耳闻,还不曾打过招呼,真可惜是用这种方式问候你。枪膛里是红发米娅武器工厂生产的甜霜弹,我们还没在本源体身上试过,如果你不放手的话我就试试!”
“你是谁来着?”
“我是红兔的朋友。”
“算了我知道你是谁。”
黄环放开红兔,指尖上还带着一点红兔的血和脑浆,卡琳娜赶紧过去,确认她神智还清醒。
“……我没事……呃……年龄越大恢复速度也越慢了……”
黄环一言不发地走回楼里,她才是最不可一世的那个人,就连大蓝鱼也有些看不下去,关心地问红兔有没有事。
“说了没事,不用管我,也别劝我留下,和妈在一起我没安全感。”
“嗯那就算了,你走吧,有空我也去你们极光城转转。”
红兔站起来,颤颤巍巍,强韧的身体需要弱小的卡琳娜搀扶才能站起来,环视四周,又问白树:
“不跟我回极光城去吗?白瞑说让你回去。”
“我再……过一段时间。”
于是红兔不再多说,在卡琳娜的搀扶下回到直升机。
伶鼬和银狐说话,问她回不回金丝雀城,银狐说先不回,这次主要就是送红兔来说话的。但是卡琳娜却没跟着上直升机,说要搭一段车去金丝雀城,说要看自己女儿。
“小卡这次来也没跟我说,走也没跟我说,还想偷偷离境,结果被我们的城防士兵扣下了,一点也没有良心。”
“我去问问她怎么回事,可能又是达伦·阿什利搞的鬼。”
送走银狐她们的直升机,王沙涟坐车把这几个人送出黏菌网去,伶鼬坐在卡琳娜身边,稍微静了静心。
“对于翎雁的事,我一直还没来得及表达哀悼。”
“我有点羡慕你,有小卡那么好的女儿。”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也可以是你的女儿。相比之下她和我能保持关系才是奇迹。”
“谁的女儿不重要,她能好就好,毕竟也是我亲眼看着她成长起来的。她比咱们这代人更有眼界,更懂得享受生活,也有更丰富的情绪和情感。”
“你会考虑继续要孩子吗?”卡琳娜问。
伶鼬稍微一愣,没想过这个问题。
“很难说,我对怀孕有心理阴影。”
“金丝雀城的技术不是已经完全免除了女性怀孕之苦吗?”
“话这么说但依然有心理阴影,毕竟上一次怀孕——托你和你属下的福——我是在深山老林里完成怀孕的,还在分娩前一天冒着枪林弹雨逃命。我估计短时间内应该先不考虑了。难道你有这种打算?”
“有过,但又害怕和女儿竞争皇权,瑟米西沃安现在的规模出乎我的意料,哪怕我已经退出了也依然潜在地影响着这个宗教,我给卡琳娜生个妹妹的话会使很多事变得混乱。”
“我能理解。当初我们想把翎雁培养成金丝雀城的下一任领导者,但现在彻底不会这么去想了。如果我想再要个女儿,那应该是等金丝雀城彻底终结掉之后的事。”
“你怎么看?这个……金丝雀城终结的事?”
“达伦·阿什利和我们聊过,如果配合解体金丝雀城的话,他说他能确保我和金丝安然度日,条件就是先把这个海藻新村解决掉。”
“解决什么?”王沙涟插嘴问。
“没你事。”伶鼬说。
“所以你和金丝怎么打算?”
“没有外界的帮助,我们连个台风都无法搞定,昨天晚上停电了,淹死了很多人,医院也瘫痪了,我们简直就像是原始人一样无能为力。我估计这就是阿什利想跟我们证明的东西,然后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赞同。我们如果连本国公民都无法保护,那么解体也就是早晚的事。”
周围逐渐没有粉色黏滑的黏菌愈伤组织了,逐渐开始出现普通市民,这些人总之就是出于各种原因没有离开洋盐市,也有反而迎着混乱住进来的,在义援会的帮派风格的治理下工作生活,有些热闹的街道俨然还存留着当年的繁华盛景,甚至有些店铺依然在贩卖人类,活的或者死的都有。
王沙涟说:“就送你们到这儿吧,我回去了。猪蹄开车小心。”
“嗯。”
“你也小心。”伶鼬说。
“我这段时间的状态还可以。”
王沙涟走后,卡琳娜小声说:
“我觉得他们那个海藻新村不会持久。”
“嗯,就算没有外力也会自行毁灭。”
………………
回程的路上,伶鼬看见两个年轻裸体女人正在高速路上走,和她们方向相反,猪蹄停车一看,是叶甲和步甲。伶鼬摇下车窗。
“伶鼬副校长,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了。”
“你们回哪儿去!!!?”
“回海藻新村去。”
“你们吃人吃够了就回去了?吃了金丝雀城公民,你们本该保护的人!?”
“嗯,但是我们没吃够,正因为没吃够所以回海藻新村去,至少不用再伤害咱们自己的市民了。”
“谁都不行!别再吃了!海藻新村那地方延续不了多久了!到时候……”
“我们知道,就算什么都不懂也预感到了,但已经离不开那种感觉了,我们甘愿消失在那种快乐中。”
“有点出息!不许去!!!据说长蝽和棉蚜就清醒清醒过来了,凭什么你们就不能!?”
“请让我们走吧,她们有她们的选择,我们有我们的。”
“不许去!真的不许去!!!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不能说走就走!”
然而她们已经继续移动了。
“回来!给我回来!!!”
伶鼬推门下车,呼唤她们的背影。
“步甲!!叶甲!!!!”
但是没能停下她们的脚步。
“我不追究你们离开这么久,不追究你们吃人!只要回来就什么都好说。”
然而她们渐行渐远。伶鼬甚至想去追,但被猪蹄拉住。
“我每天给你们吃甜水45号!不限量的吃!还有蛋白人偶!你们别走好不好!”
“别说了。”卡琳娜说。
“回来!!回来!!!我给你们吃我的肉!!!你们不是想吃人吗?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给你们找宿主产卵!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我是说真的!你们回来啊……!!!!!”
伶鼬哭得稀里哗啦,却只换到她们最后一次回头。
“保重了,伶鼬副校长。”
“你们……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
……
一场风把信鱼吹得颠三倒四的,连他们藏身的棚子的屋顶都掀飞了,不过他们就还算是好的,洋盐市民算是最遭殃的人群。何渊陷治理下的义援会完全没有抢险救灾的能力和意识,甚至其实就连救援物资都没有渠道购买,一些住在江边和低洼地带的市民深受台风影响,住宅被淹,一些生活在地下室里的贫苦大众没能及时逃出去,被淹死在自己家,更别说还有些被漫天飞舞的杂物砸死的,一场台风居然使洋盐市死伤数千!自从和金丝雀城脱钩后这里的医疗水平也大打折扣,重伤者多半不治。不过似乎这正随了某些人的愿,一天后黏菌坑那边就收到了整车整车的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新鲜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又有一大批人忍痛离开洋盐市,尽管这里可能有他们全部的积蓄、努力和财产,离开之后一贫如洗甚至负债累累,但这座曾经繁华的巨城如今已不在宜居,而且看来短时间内不再会有“靠谱”的执政团体替换掉当下这个,于是台风过后才短短一个月洋盐市的人口又少了五分之一,大约只剩700万。虽然也有勇敢而鲁莽的年轻男女以示威的形式发出抗议,但大蓝鱼以破坏人类与沙拉虫和睦相处为名当众处死了他们,死掉的300多人平均年龄只有17岁,“生吞活剥”四个字是对他们死法的真实描写。
信鱼说:“之前黑袍烛光教的人说会解决那一大滩黏菌网,现在看来她们是已经忘了吗?”
卢仑说:“我觉得她们不会放任海藻新村不管,UNGMC也说这件事会尽快解决。”
“靠别人的话别人实在指望不上。”
“咱们自己也没什么能做的。”
“洋盐市是不是已经被抛弃了?”
正说着,晴空万里的头顶上划过一枚拖着烟轨的东西,从东向西呼啸而去,卢仑愣了一下说:
“那是什么东西!?”
“导弹!?还是火箭弹!!?”
发射过来的东西在他们西面几百米的半空中炸裂开了,没有火光而只是喷出一些白茫茫的雾状物体,化为水滴缓缓落下,又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番杏正觉得纳闷,又一发从东面射过来,这次正好在他们头顶炸裂了,一些液滴像毛毛细雨般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卢仑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不能动也没有触觉,就这么凭空仰面倒在地上,能看能听但发不出声音。
“唔唔!!!唔唔唔!!!”
他以为自己在唔唔挣扎,但其实连唔唔声也没发出来。
“唔唔唔唔唔!!!!!”
又有一些播撒毒雾的火箭弹被射进城,逐渐的越来越多,遮蔽了明媚的阳光,悬浮在空气中经久不散,似乎也不会蒸发,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泥土味。
卢仑只能勉强判断这不是针对人类的,他们几个只是倒霉的被误伤者而已。
………………
此时此刻的王沙涟也不能动了,直挺挺地倒在珍珠小学的大门口,他惊恐地发现这是他熟悉而阔别已久的感觉——这是甜霜对人类的麻醉作用!
“黄环!!!紫螺!!!!”
当然他也没能发出半点声音,他毕竟不是真的黏菌体。他看到周围的女孩们都瘫软下来,和他不一样的瘫软方式,不是麻痹而是蜷缩成一团,发出悠扬的娇喘声。
“哎呀~~啊啊~~~这是什么感觉啊~~~”
很多女孩从来都没享受过甜霜的快乐,莫名其妙地在地上滚动痉挛。
“哎呦~~~舒服~~~哎呦~~~~浑身都软了~~~”
与此同时还有在房檐下没有受到影响的,或者也有受到影响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忍住快感而拼命保持理智。
大蓝鱼口歪眼斜地说:“怎么会有甜霜!?呃呃呃!?怎么甜霜会弥漫在空气里!?”
白树举着伞:“这是她们瑟米西沃安的甜霜弹!”
但伞也没用,雾化的甜霜弥漫在空气里。依然不断地有火箭弹打过来,浓度越来越高,甚至一度仿佛整个珍珠小学身处浓雾中一样,躲在房檐下的黏菌体也纷纷瘫软。而至于绵延几公里的黏菌网,在甜霜的作用下也开始不自然地蠕动。
“这跟当年咱们吃的甜霜不一样……我感觉自己瞬间就软化了!?当年的至少要吃三天才会软化下去!”
“我说了这是甜霜弹!艾沃森·杰德尔带走了甜霜样本,然后转交给达伦·阿什利,然后进而转交给神皇卡琳娜二世,最后给了她的绿烛教臣塞布瑞娜·莫瑟儿,也就是如今的瑟米西沃安行政副主教,她在一艘船上进行甜霜的研究和改良,现在关于甜霜的技术她们是世界第一!”
“改良!?改什么良!?甜霜不够好吃吗?为什么还要改良?”
“使之更能作为武器对付黏菌体!!”
黄蕉说:“别急!别急!!我知道这个东西,这是速效甜霜,虽然软化效果快但是韧化得也快,停止摄入之后半分钟就能恢复回来!”
听了她的话,大蓝鱼挣扎着往地下室跑,黄蕉白树也跟着跑,用普通女孩的力量拖着王沙涟。小蓝鱼则彻底沉沦在这种感觉里了,黄蕉想拽她下去但是她却跑得更远:
“哈哈哈!真刺激!真快乐!God is watching me!!!”
白树说:“先放她去吧!”
七八个人跑到地下室,用滚烫的水洗身体,忘了自己在软化状态,烫得浑身起泡!确认这里100%不会有甜霜雾了,黄蕉稍微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恢复过来。
“啊~!!不行!!我要甜霜!!感觉要来了!啊啊啊呃呃呃呃!!!”
尽管她们早有准备,但依然痛苦地满地打滚,和刚才的快感截然相反,这次来的是痛苦的戒断反应,戒断反应会使她们丧失心智地追求甜霜,能忍过戒断反应才能进入韧化状态。
白树说:“就几秒钟!忍住!速效甜霜的效果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就能恢复了!!再过几秒……再过几秒……啊啊!!!”
然而又过了岂止几秒,她们痛苦地蠕动了10分钟也没能恢复回来!
“怎么回事!?”大蓝鱼问,“不是说几秒钟吗!?怎么现在还不行!?”
“不知道!再等等!也许她们又改良了!再等等总能韧化回来!”
但已经有忍不住的,不受阻拦地又冲回甜霜雾里。
“回来!!别去!回来!!!”
“哈哈哈!好吃!!吸————好吃!!!!”
白树这时才想起来求助,她们爬到最下层的产卵室去!
“妈妈!!黄环阿姨!!!快救救我们!有人在用雾化甜霜攻击海藻新村!”
黄环和紫螺稍微一愣,但也没露出太过担忧的神情。
“有甜霜可吃?紫螺,咱们也赶紧去吃吧!”
“好啊姐姐,带上小千一起。”
白树赶紧拦他们:“别去!别去!!!咱们明显是被人给针对了!这时候软化很危险!而且这次这个甜霜,软化很快,韧化很慢,而且戒断反应还……痛苦不堪!”
“痛苦不堪就去外面一起吃啊。”
“你们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咱们是被人针对的!!”
黄蕉说:“算了!你没发现她们这次回来之后从来就没跟咱们好好说过话!她们根本就没把这儿当自己家!她们对海藻村的怀念还不如我这个由VR动画塑造起来的人格深!”
白树发现自己的痛苦逐渐减轻了,被开水烫出的水泡也脱落愈合,身体进入韧化状态,她大概看了看表,从躲进地下室起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黄蕉和大蓝鱼也逐渐恢复,但她们高兴不起来。
“只需要一瞬间的皮肤接触就会把我们软化,但却需要半个小时的戒断反应才能恢复韧化状态!这种甜霜我们只要沾上一滴就会失去半个小时的活动能力,从此以后我们的身体优势荡然无存!?”
“恐怕如此,只要想针对我们就能针对。”
大蓝鱼说:“炮弹是从东面打来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出去看看!”
“怎么出去?”
“甜霜雾的范围不会太大,我打算打洞出去,向东打洞三公里再钻出去,你俩帮我带着F-219飞行器!”
说干就干,她们三个还真行动起来。韧化之后的她们最擅长的事莫过于打洞了,白树和大蓝鱼打洞,黄蕉带着两台飞行器跟在后面。能看出大蓝鱼真的焦急而愤怒,她不能容忍有任何势力对抗她所苦心建立的海藻新村,她把一切焦急和愤怒都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以每秒半米的速度向前推进!她们不需要空气,不需要把土运走,只需要自己移动,以最快速度离开甜霜雾笼罩区。
“差不多了!从这儿上去!”
她们钻出地面,这里已经接近海滨,确认这里没有甜霜雾,深吸口新鲜空气。这里是一片平房,是曾经洋盐市南区城中村的所在地,直到如今还出乎意外地还住着密集的居民,忙碌于自家的小商店小吃摊。两个小孩指着天上的烟轨大声叫唤,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钻出来,发现之后吓一跳,尖叫着跑回了家。几个成年人冲出来,看到是她们之后颤抖着说别吃我们。
一个人为了避免自己被吃,把一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扔向她们,大蓝鱼和白树不理会,只有黄蕉顺手接住吃下去。
大蓝鱼装备F-219飞行器,把白树抱在怀里,略有故障的F-219B给黄蕉装备,三个人就此升空向东面的海面飞去。海面上有些船只,有民船也有军舰,军舰大部分是常驻于洋盐市海域的,但唯独有一艘不是——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串火箭弹从军舰上向陆地射过去!
“就是那艘!!!”
军舰停在离陆地仅十公里的海面上,可能有一万多吨,附近有些千吨甚至不足千吨的小护卫舰,白树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红发米娅号!那就是我说的实验船!”
“实验船还能开火!?”
“本来就是军舰改的!”
除了一发发火箭弹从甲板上扶摇直上向西飞去,三座三联装203mm主炮也同时指向陆地,主炮突然一轮齐射,万吨船体都不禁摇晃,近百年历史的大炮射出拯救世界的生化武器!几秒后她们听到一声巨响,气浪震得她们鬓发飘散。
“我去跟她们谈谈……”
“还不直接过去把那条船撕碎!”
“等等等等!!”
她们靠近一公里的范围内,黄蕉用的F-219B因外壳破损而马上就被雷达发现了,触发了红发米娅号和附近三条护卫舰的迫近防御系统,瞬间四条交叉在一起的火舌将黄蕉包围!
“是常规弹头还是甜霜弹!?”
“肯定是甜霜弹!”
大蓝鱼其实根本就操作不熟练F-219,她当时也只是蛮横地从黄蕉手里霸占过来,根本发挥不出这台先进飞行器的机动优势,何况现在还抱着白树。她们靠近到三百米的时候也被发现了,红发米娅号船尾的另一台迫近防御系统也运转起来!大蓝鱼极尽自身所能地进行躲闪,但没想到船上居然又射出了射程几百米的雾化甜霜高爆流弹,爆炸之后甜霜会瞬间扩散到半径10米的球体范围内,几发过去就封死了大蓝鱼的路。又是一串曳光弹射过来,她眼见无法躲避,只能转身用飞行器外壳挡住,钉钉铛铛地在外壳上留下几个坑,最后一发彻底钻出一个洞而弹头卡在飞行器里,滋滋地冒着电火花。
“到底是甜霜弹还是常规弹头!?”
“好像是混着的,一发甜霜弹隔一发脱壳穿甲弹!”
出故障的飞行器对大蓝鱼来说就更难控制了,她只说了句抱歉,就干脆把白树扔了下去!
“等等!!!!”
白树本就恐高,从来不会用飞行器,翻滚着也不知道会掉到哪,心想自己肯定会掉到海里,结果没想到大头冲下——咣当一声砸在红发米娅号甲板上!
“啊嗷嗷嗷嗷!!!!!!!!!!!!”
白树疼得直打滚,希望自己是在韧化状态而没有不慎吸入甜霜雾之类的。几秒钟后发现自己还在思考,确认是韧化状态,逐渐不疼了,颤颤悠悠地爬起来。
十多支装备甜霜弹的枪炮已经在指向她了,几个年轻的女性指挥官踱步到白树面前。
“Long time no see Miss Almond, didn\u0027t expect to see you here.”
和穿黑色作战服的其他士兵不同,说话的女性穿着兜帽宽袖天鹅绒长袍,长及脚踝的下摆下面是赤足,无扣的开襟里面近乎裸体,只有紧贴皮肤的防弹背心和战术腰带,战术腰带上挂着手枪、手榴弹、匕首、对讲机、大喇叭和一支蜡烛,兜帽下面露出两根淡金色的长辫子,椭圆的鹅蛋脸上有着湛蓝的眼睛和宽阔的额头,她的随从还替她携带着一支M24狙击步枪。
年仅24岁的瑟米西沃安行政副主教Sabrina Moser就站在她面前,她看起来像是这群人的领袖,但其实不是,她身边的一个同样装束但不起眼的矮子女孩才是,行政大主教Delia Fulvos是瑟米西沃安这个新兴帝国的实际掌权者,亲自掏出手枪指向脚下这只黏菌体。
而“Miss Almond”,也就是“巴旦木小姐”,就是白树在这些瑟米西沃安教徒们口中的称谓。
迪莉娅说:“巴旦木小姐,我没想到自己会用枪指着你。这里面是对你来说致命的武器,我不想真的用在你身上。你的鲁莽无谋使你落在我手里,别告诉我你是来代表你的同类谈判的。”
白树说:“能不能先停火!?甜霜弹也误伤到了洋盐市的普通人,他们瘫倒在大街上很危险,万一他们在攀爬或者游泳的时候被麻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塞布瑞娜说:“当时的我们还对你知之甚少,只知道你是神皇陛下的神秘随从,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你的来龙去脉。而现在我对你和你们族群的故事了若指掌,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虽然我们不信仰虫神,但两年前虫神女士在我们营救神皇陛下的路上给了我们一些鼓励,这份恩情我们尚无机会回报,得知她们二位回到同类中生活之后一直想找机会登门拜访,不过可惜瑟米西沃安作为‘协会成员’也是你们族群仇视的对象。”
“等等等等!冷静一下!我们族群其实不仇视任何人!我们其实也可以和你们建交!我不是来战斗的,也不知道怎么战斗,我几乎没利用过身体优势对抗任何一个人类!如果你们能停火的话……”
不过白树眼睁睁地看着一串火箭弹扶摇直上向陆地飞去。
迪莉娅说:“我们是应UNGMC的邀约参加这次军事行动,你和我们谈判不会有任何收获,何况——”迪莉娅指指上面,“——我实在不认为你是来谈判的。”
白树急了:“还不停火!?甚至不止我的同类,很多人类市民也被麻醉在路上,然后可能被砸死或者压死!”
塞布瑞娜说:“我不理解为什么洋盐市还有市民。当年谭妮特轰炸拿坡里几天就使那座城市启动了全城撤离程序,没过几天就把几百万人都疏散走了——虽然后来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但洋盐市经历的灾难已经不止一波了。”
白树仰头一看,大蓝鱼正趴在军舰主桅上徒手拆除雷达和一些电子设备,一些装填甜霜弹的枪支正在向她开火。迪莉娅等人暂时撤下甲板,一些身穿防护服和玻璃头罩的生化兵用高压甜霜喷雾喷她,飞行器故障的蓝鱼像猴子一样在桅杆上跳跃躲避。一些液珠落下来,白树倒是中招了,她突然感到全身心一阵毫无缘由的快乐,这是今天第二次中招了,她能感到身体迅速地软化,力量也明显缩小。
“不行……救命……别打我头……现在打我我就死了……呃呃呃呃~~~~”
白树看见大蓝鱼也掉了下来,胳膊肘都摔弯了,看来她也进入软化状态。
“啊呃呃呃呃呃呃呃!!!!!”大蓝鱼一阵惨叫。
刚刚她们和白树交流的时候,白树以为至少可以安全地进入谈判状态了,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是误解了。教徒们停止射击,开始喷洒另一种液体,哪怕雾化也能看出是淡淡的蓝绿色,气味有点像蓝黑墨水。蓝黑墨水喷洒到每一寸甲板之后,没戴防护头盔的其他教徒才走出来。
塞布瑞娜说:“不要惊讶,这是甜霜破坏剂,因为我们改良的甜霜哪怕经过高度稀释也依然具有效力,不经过几场大暴雨恐怕很难清洗干净,所以必须主动使残余的甜霜失效,否则我只是光脚走路就有被麻醉的风险。”
“能不能……再谈谈……刚才还没谈完……”
但是白树被架起来,迪莉娅走到她面前,右手拿一把匕首,毫不废话地刺进白树胸口,呲啦一下向下剖开她的肚子!白树在剧痛中都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伸进自己腹腔里,掏出一大把肠子!
“干什么……干什么!?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我年龄可能比你妈还大!”
迪莉娅把刀伸进去割下来一个东西,可能是白树的胆囊。白树恍惚间回忆起了曾经最痛苦而黑暗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唯一的事就是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被艾沃森·杰德尔解剖研究。
“确实无冤无仇,巴旦木小姐,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小小的娱乐而已。你应该已经发现改良版的甜霜需要30分钟才能恢复韧化状态,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在恢复韧化之前失血而死。”
白树被扔在甲板上,一群教徒围着她看,白树突然间更加痛苦了,最使她痛苦的不是巨大的创口,而是无法抗拒的对甜霜的渴望。就在她最痛苦难耐的时候,一罐鲜美的甜霜被放在了她面前。
“来吧,这是我款待你的。”
白树下意识要吃,但她马上意识到现在吃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尽快戒断然后恢复韧化,才可能在死前伤口愈合。她已经植入了大脑扩容芯片,她的目标是通过屡次的思维继承而实现永生,决不能死在这里,她甚至连50年还没活到。
“……拿开!给我拿开!!!”
“不,就放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不吃,或者拿起来扔进海里。”
“为什么折磨我……呜呜呜……我到底得罪谁了……”
白树果然抱着罐子想扔下海,抱起来的一瞬间闻到泥土的腐香味又心神荡漾,于是暂时先放下,心想万一自己受不了了想吃呢?白树虽然放下了,从甲板的另一侧冲过来一个大蓝鱼,大蓝鱼看见甜霜眼眶冒血,恨不得把这一整罐都喝掉!
“别喝!别喝!!!”白树拼命挡着她说,但内心里却似乎是在怕她和自己抢。
塞布瑞娜俯视着蠕动的白树说:“你没有得罪任何人,你旁边的这位倒是的罪过,她的跟随者在洋盐市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但我不是为了报仇才向你们做这件事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黏菌体的身体优势不是绝对的,你们从来也不是完美而无敌的生物,弱点也很明显,也不可能凌驾于人类之上!”
大蓝鱼说:“我们只想……和睦相处……”
迪莉娅一刀捅在她后背上,把肚脐眼捅了个对穿!
“去你的和睦相处吧!”
被捅之后的大蓝鱼更加痛苦了,但也反而更加激烈地追求甜霜,仿佛甜霜才是能够救她的药,仿佛不吃的话才会死得更快。
白树说:“你们……该死……”
迪莉娅说:“该死的是她!”
又是一轮火箭弹向陆地飞去,白树和大蓝鱼血流不已地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烟轨。
“你们能坚持半小时吗?我看不可能,现在才过了10分钟,不过在你们看来已经过了100年吧?”
“呃呃……”
突然黄蕉飞过来,F-219B看起来又挨了几炮,但她居然到现在也没甜霜弹击中,她已经把这台故障飞行器的性能发挥到极限了。一群教徒朝她开枪,她突然就把其中一人扔下海,迪莉娅和塞布瑞娜赶紧往甲板下方躲,同时让穿防护服的士兵再喷甜霜雾。
“甜霜雾?”白树和大蓝鱼高兴起来。
黄蕉不仅躲过了所有射击,甚至还能时不时反击一下,徒手砸弯了最前方的一门主炮,撕死了几个教徒,又把一枚火箭弹——真正的火箭弹——引爆在军舰烟囱里!
“哈哈哈你看黄蕉真厉害!”
“甜霜雾怎么还不来啊?”
黄蕉很快也意识到这群教徒在用雾化甜霜封堵自己的移动轨迹了,实在不是恋战的时候,于是最后一次低空掠过甲板,一手抓住白树,一手抓住蓝鱼,倒握着她们的脚腕,飞行器开最大功率,歪歪扭扭地往陆地方向逃。
“啊呃!!!!!!我的甜霜还没带着!!!”白树喊。她的肠子在倒挂姿势下纷纷流出被开膛的创口,腹膜之类的都糊脸了。
大蓝鱼说:“真该让你用F-219,出故障的219B给我用,你还是比我用得熟练,如果让你用的话说不定咱们已经把这几条船凿沉了……现在咱们只能跑,F-219也被我用出毛病了。”
但这对刚刚的大蓝鱼来说不可能,和她的高傲背道而驰,她自诩为海藻新村的领导者,什么东西她都要给自己用最好的。
“坚持住!马上就过去了!”
黄蕉把她俩放在码头上,这里好像是航母酒店遗址码头,一边给她们摁住伤口一边把她们捆住。
“还五分钟!五分钟就好了!”
这里依然可以看见红发米娅号,可以看到一道道烟轨和主炮齐射的闪光,对方依然没有停火,黄蕉怀疑这艘万吨巨轮的船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甜霜弹。
“哎呦……哎呦……”
白树哎呦了一会儿就不动了,黄蕉怕她死了,但看到她的创口开始慢慢愈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大蓝鱼也愈合了,三个人面面相觑地在码头上吹着海风。
白树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碰甜霜了。”
黄蕉说:“我当年第一次碰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白树又说:“我就是从这儿跟白瞑出发到北极去的,自那以后北极就是我的家,除了瑟米西沃安战争之外还没出来这么久,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跟银狐她们回去了。”
“你有点想家了?”
“嗯,我想下海捞毛鳞鱼吃,那里还有一批我的女儿,跟我一起生活了将近20年,也有感情了,米象、竹象她们。”
大蓝鱼说:“说什么泄气的话呢!?海藻新村就是我们的家!任何由人类统治的地域都不是!无论金丝还是白瞑都一样!”
黄蕉说:“我也好久没回华盛顿的家了,Willie Wang他们已经回去了,我和蓝鱼也想回去。Doris,跟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回去!?咱们好不容易才聚回到一起不是吗!?聚回到一起,更加的快乐,直到今天才被一艘古董军舰稍微打乱了节奏,但要把它击沉也没什么难度!我们可以从海底走过去把它凿沉,或者先回去再找点人手,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在这里退宿!别忘了,我们的妈妈为什么会出现?当然是出于对海藻新村的认可!”
白树说:“别提她们了!她俩根本就没和咱们在一个世界!除了王沙涟之外,她们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任何人,根本就没说过半句走心的话!”
黄蕉说:“不说她们,我们互相又有多少人在同一个世界呢?Doris, 我想感谢你所做的这一切,但也必须要说些泄气的话:我们在同床异梦,根本没有一个人真的回到了海藻村,这就好比一场久违的同学会,一群阔别已久的成年人欢聚一堂,把酒言欢之后势必各自散去,也不可能回到当年共处一间屋檐下的生活。”
大蓝鱼说:“你在说什么!?这是什么胡言乱语!?我知道了!因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黄蕉,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黄蕉,我才找不到当年在海藻村时的那种快乐!你不仅不是黄蕉,还不停地在侮辱这个名字!你简直懦弱可悲得让我想把你弄死!我真希望你没复活过来,这种虚假的复活只能让敬仰你的人更加痛苦!白树,这件事你有责任,你参与了黄蕉的复活工作,包括什么VR动画的场景也是根据你的描述建立起来的!”
白树说:“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这样,我以为黄蕉只是获得新的身体后的短期失忆,想用VR动画的方式帮她尽快回忆起来,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找回记忆,还被VR动画塑造出一个替补人格!”
黄蕉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膝盖哭。
“……我想回美国去,在美国时候好好的,王沙涟也有更多时间陪我,不用陪黄蕉和紫螺之类的。你看我在美国的驾照都还随身带着,没什么用也带着,我跟你们在一起已经呆烦了,Doris还希望我死……呜呜……”
白树说:“抱歉,我没照顾到你的情绪。”
大蓝鱼心烦意乱:“现在怎么办?是走过去把船凿沉还是先回去?”
白树说:“走过去还要不少时间吧,海底的阻力太大。我有点担心家里的状况,要不然回去看看。”
………………
“怎么回去?现在珍珠小学那边的甜霜雾浓度肯定又比咱们走的时候高多了。”
“但是今天有点微风?”
“所以扩散得更远。咱们不能确定甜霜雾稀释到什么程度才能失去软化效果,我可不想今天第三次体验戒断的痛苦了。”
白树有些沮丧:“有了这玩意,难道真的黏菌体从此以后不再有身体优势了?”
大蓝鱼说:“也行确实如此,但我们本来也不该长期依靠身体优势,我们优于人类靠的是极高的智商,用我们的智商研发出反甜霜弹的装甲应该不是难事。”
黄蕉说:“我没觉得自己和人类有什么智商区别……”
大蓝鱼还在损她:“因为你根本不是黄蕉!真正的黄蕉的智商是我所不能及的!而你只不过是个顶着她名字的弱智!”
黄蕉流着眼泪说:“要不是刚才我救你们回来,你们就死在甲板上了!”
如何回去是个未解的难题,直到她们看到旁边一个胶皮手套生产厂,其实也就是个小作坊,一个不大的生产线正在昼夜不停地产出一双双丁腈手套,她们突然灵机一动,把自己挂在手模流水线上,往乳胶里一浸,从头到脚都穿上了一层防护膜,反正她们憋气很久都还可以正常活动,只要防护膜不破的话就能在甜霜雾里自由活动。
“你也太性感了。”黄蕉对勾勒出人体轮廓的纯白色的白树说。
她们看不清东西,只能把眼部的乳胶膜撑薄到半透明才能看见路,再穿上鞋避免脚下的膜被割破,仿佛黄蓝白三个会动的人体模型一样。看厂子的人早被吓个半死,她们也不节外生枝,怕和别人的接触中把防护膜弄破,小心翼翼地走大路回到珍珠小学,甜霜雾果然已经快要扩散开了。
“小心!”黄蕉推着白树在地上打了个滚,下一秒钟一枚弹片刺在白树刚才所在的地面上。弹片虽然冒着烟但也挂着某种粘稠的液体,那是少许没有被雾化的甜霜。
“乳胶没破吧?”大蓝鱼问她们。
“没事,还好。”
“那群邪教徒还没停火!”
“她们看来是一心要把咱们弄死!”
接近海藻村,地上开始出现被麻醉的人类,不是昏迷而只是失去触觉和行动能力,也有些倒霉的趴着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已经淹死了。
回到珍珠小学,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连空气都是淡白色的,满地都是破碎的弹片,大部分黏菌女孩都在快乐中舔舐着地面,地上、墙上包括树上全都沾满了甜霜,少数则已经死了,被飞溅的弹片割伤了身体失血而亡。
王沙涟没在门口了,是黄环把他拽到了地下室去,黄环和紫螺完全没有错过这场久违的甜霜盛宴,虽然皮肤没沾到但带回一个没爆炸的甜霜火箭弹到窝里细细品尝。
“唔!这个改良过的纯度就是高!”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甜霜了~~~”
王沙涟逐渐能动,抓着黄环的手腕:“……不能……吃……”
“没事,吃会儿就不吃了。嘶……舒服……我是不是已经软了?紫螺你用刀划我一下看看出血不?”
“我划自己了,出血了。”
白树她们三个跑下地下室,王沙涟看见五颜六色的三个人偶吓得魂都没了,不过马上发现是她们,发现了依旧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不过是个好办法!你们去哪了?”
“我们去找甜霜弹的来源,然后果然就是那群邪教徒!”
白树简单把刚才在船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寻求黄环和紫螺的帮助。
“妈妈!黄环阿姨!!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你们这次出现在海藻新村真的是为了再一次和我们组成部落吗?别再吃了!咱们很危险!你们不是见过那群邪教徒吗?去和她们谈判一下怎么样?”
“不仅见过,还有她们的袍子呢。”黄环把自己的袍子拿出来给她们展示。
“对对,就是这个袍子!你们不如穿着去和她们谈!”
“可是我们还想再吃一会儿啊~~”
大蓝鱼一怒之下,把甜霜弹拿着跑到地面去,远远地扔出好几十米。
“你们干什么!?我要吃甜霜!!!”
“别再吃了!!!!”
黄环开始暴怒,但是暴怒也没用,处于软化状态的她只能被黄蕉摁着,被摁着的同时疯狂挣扎,虽然伤不到黄蕉但把她们三个的乳胶膜都抓坏了。
就这样摁了半个多小时,两人逐渐恢复正常。
“还想吃吗?”白树问她。
“其实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戒不戒断无所谓……不过也好吧,别摁着我了,脖子疼。”紫螺说。
黄环和紫螺稍微活动活动关节,对刚才的甜霜心有余悸。
“戒断反应的劲儿也太大了,比天然甜霜大得多!”
王沙涟说:“我叫你们别吃,据说她们是把自然几天的戒断反应压缩到短短几秒,短时间内经历同样的痛苦,不过几秒的话忍忍也过去了,现在这版半个小时是最难受的。”
“嗯,不吃了,要吃还是吃天然的吧。”
“加工食品果然不是好东西。”
白树还在催她们:“对对!不是好东西!所以咱们怎么去制止那群教徒一下!?你们出面去谈判?”
大蓝鱼说:“不如像我说的,这次小心翼翼摸过去把船凿沉!”
黄环突然说:“你们三个走吧。”
黄蕉问:“走……哪去?”
紫螺说:“黄蕉可以带着女儿回美国,白树也可以回北极,蓝鱼也可以跟黄蕉回美国去,反正你不是还有个美国名叫Doris吗?”
大蓝鱼:“?????”
黄环说:“除此之外别的人就别带走了,王沙涟也要留下。”
白树:“???啥?”
王沙涟也一头雾水:“你俩是甜霜吃坏了脑子?她们走了海藻新村怎么办?”
黄环说:“你们三个,看我眼睛。”
黄蕉看过去,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湛蓝湛蓝的,和自己的一样。
“你们叫我母亲,我却没爱过你们,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也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祝福。你们明白吗?能够理解吗?”
白树也看紫螺的眼睛,紫螺却把眼神躲开:
“我也不爱你,白树。”
虽然这似乎是一贯的事实,但白树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们有感情吗?如果有的话,爱的是谁?”
“当然是他了。”黄环搂着王沙涟的脖子。
“可是我也爱他啊!”黄蕉说。
“是啊也没什么矛盾的,你们可以先回去,之后我俩跟王沙涟去美国跟你们一起住也行。”
“????所以到底在说什么?”黄蕉说。
沉默片刻,黄环突然大发雷霆:“你们给我滚!全都给我滚!海藻村是什么吉利的地方吗!?是谁想的沿用这么晦气的名字!”
“啊!!?!?!??????”
黄蕉哭着说:“突然怎么了!?神经病吧你们俩!”
大蓝鱼安慰她:“可能是戒断反应还没完全过去,有点神经质,没事没事,别理她们就行,白树也别指望她们帮忙谈判了。”
白树却说:“我觉得不太对劲……”
紫螺突然抓住白树一阵狂摇:“我姐让你们滚,怎么还不滚!?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海藻村又有什么好的!?你们之后过的日子不比海藻村快乐!?”
大蓝鱼说:“算了算了,彻底疯了!她俩满嘴胡话当然不对劲!然后你要是怀念北极了的话,过了这阵回去看看也可以,再把小千阿姨带过去,她喜欢吃海象。”
“不是,我是说……”
突然地面传来枪声和爆炸声,白树让王沙涟千万别处去。黄蕉则第一时间冲出去,发现有人在从地面进攻珍珠小学!
“这又是哪拨人!?”
“是何渊陷的人!这货叛变了!”
何渊陷在外面喊话:“你们已经不再正义了!扳倒协会政权之后你们只想发展自己的种族!”
大蓝鱼怒吼:“你是不是跟那群邪教徒串通好了!?”
何渊陷说:“她们只是小角色,这一次有UNGMC给我撑腰!甚至那群教徒也和我联手了,答应让我统治洋盐市!”
“你不是正在统治吗!?你到底还要怎样?”
“统治一个只属于我的洋盐市,没有协会,没有瑟米西沃安传教士,没有UNGMC指手画脚,没有信鱼这样的叛徒,也没有什么该死的——黏菌窝!我拿到了UNGMC的保证!而这背后又有各大国家政府的背书,你们已经完蛋了!我早厌烦了给你们这张大网找尸体了!”
紧接着何渊陷不再废话,一些穿防化服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包围珍珠小学,地上一些软化的黏菌女孩还在快感中痉挛,被他们无情地开枪射死!
黄蕉惊慌地说:“我女儿还在外面!”
白树拽着她:“别到室外去!别再往前移动了!现在咱们没有半点防护,沾上甜霜雾就会被射死!现在处于韧化状态至少还死不了!”
大蓝鱼说:“别在窗口乱晃,他们可能也有邪教提供的甜霜子弹!”
“那现在怎么办?”
大蓝鱼沉吟片刻:
“走,跟我进黏菌网!”
她们触碰黏菌网上一个巨大的分支,瞬间就融入其中。此时的她们不再有专属于自己的身体,就连意识也进入了高度互通的状态。但她们很快意识到进网是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她们刚一进去就感受到了比畅饮甜霜还快乐十倍的未知的快乐!
“黏菌网也有韧化软化的区别吗!?”
“不知道,之前谁也没试验过。”
这是一个成百上千个意识组成的思维池,所有意识都在里面进行交流,但没有一个能解答关于甜霜对黏菌网的作用问题,因为谁都没经历过。黄蕉也惊慌地发现,小蓝鱼没有融入网中。
“有人见过我女儿吗!?”
黄蕉在几公里的大网上四处寻找,她强硬地动用了300多个眼球、700多只耳朵和800多只鼻子,这些器官从黏菌网上弹出来,其中一些马上就被义援会士兵用枪射烂了!
“黏菌网也会软化!”她们这下知道了。
黄蕉也终于找到小蓝鱼了,正在珍珠小学北侧一公里处的一个小池塘里独自戏水,刚刚一枚甜霜炮弹炸在池塘里,现在满池子都是浓度不低的甜霜。黄蕉把触手伸过去,伸出耳朵和嘴说:
“别再喝了!义援会叛变了!你现在是软化状态!会被普通子弹打死!”
“妈妈……这是什么药……比古柯碱刺激多了……”
“这是针对咱们的毒药!”
小蓝鱼也想融入进黏菌网,但似乎融入不进来。黄蕉想主动吸收她,但又不知会怎么样,于是找到另外一个在水坑旁畅饮甜霜的黏菌女孩,伸出触手吸收进去,就像平常用触手吃人一样——结果女孩的意识也没有融入进来,就这么连身体带脑子被消化了,只剩一些不成逻辑的记忆残片漂浮着,也不再能脱离黏菌网而成为独立的个体了。
“你处于软化状态是融入不进来的!听我的,小心翼翼地回珍珠小学去,别让义援会看到你,回去之后直接到地下室洗澡,然后让王沙涟帮你戒断甜霜!”
小蓝鱼虽然舍不得这一坑甜水,但还是逐渐惶恐了,踉踉跄跄地往回走,黄蕉用许多眼睛帮她看周围的动向。
“左前方有个拿枪的人过来了,先等10秒钟,等我吃了他!”
“嗯!”
“可以继续移动了。”
“妈咪,为什么所有人都恨我们?”
“一言难尽,但这是个不能改变的客观事实,我们应该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谋求生路。”
“和人类和睦相处的尝试失败了吗?Doris怎么想?”
同在网中的大蓝鱼伸出一张嘴:“人类不愿和我们和睦相处,还研发出威胁巨大的甜霜武器,我们如果不想灭绝,那就只能反过来奴役人类了。”
白树也伸出个嘴说:“现在不是讨论长期战略的时候!先把眼下这关过去再说!”
她们小心翼翼地保护小蓝鱼回去,小蓝鱼边走还边吃着沿途的美味黏液,她当然也发现自己失去了韧不可破的体质,但只要离开半分钟就难受得想要继续吃。
如果说义援会只是“可能”装备甜霜弹,那么瑟米西沃安教徒则是肯定装备了,围攻珍珠小学的部队多了些黑色的身影,她们在向黏菌网疯狂开火!黏菌网虽然软化但毕竟不会被一两发炮弹锤死,依然可以灵活地伸出触手并且把人类吞噬,或者至少卷起利物割开人类士兵的防化服,让他们接触到雾化甜霜而麻痹。
“不好,黏菌塔已经摇摇欲坠了!本来就是中空的网状结构,现在网格软化下来要坍塌了!”
“坍塌就坍塌吧,反正咱们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干嘛的。”
“我们现在融合在黏菌网里,塔状部分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而且黄环好像很看重那东西!”
“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也没办法保护住。”
“小蓝鱼已经回来了,正在下地下室。”
“那她应该安全了?”
“嗯,王沙涟正哄她睡觉。”
黄蕉白树和大蓝鱼从黏菌网中脱离出来,生成自己的身体,但一切都感觉不对劲,黏菌网里的原生质体变得粘稠而不再活跃,几乎无法随心所欲地生成器官,白树感到不对劲,就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阻止她向外脱离,她最终还是脱离出来了,又觉得少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们三个站在一根主干大触手旁边,发现自己生成的身体既不是韧化也不是软化,虽然确实是脆弱状态,但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剧烈的戒断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应该让神经学家来研究研究。”
黄环问:“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们已经回美国或者北极了呢。”
“咱们的黏菌塔快要倒了,怎么办?”
紫螺担心地仰头看看,仿佛能透过多层天花板看见黏菌塔似的。
黄环说:“你们的身体…………?”
黄蕉说:“这是我们刚刚脱离黏菌网时生成的身体,我们只有普通人类的强度,但也没有戒断反应,没有对甜霜的强烈渴望。你经历过这种状态吗?这种情况需要多久才能韧化?”
黄环哀伤地摇摇头,没再说话。
白树突然说:“糟糕,我把艾沃森给我装的思维扩容器忘在网里了,没跟这个脑子一起带出来!我回去取!”
“你们别再进去了,进入这张网对你们没有好处。”黄环说。
这似乎是黄环第一次提及“这张网”,之前几个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然而白树发现自己进不去了,她触摸到粘稠而不知为何有些烫手的黏菌愈伤组织,触摸着刚刚脱离出来的位置,但却无法像这几个月一样来去自如地融入其中。
“我进不去了!?是因为我不是韧化状态吗!?我进不去了!!”
“嗯。”黄环说。
“你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吗?”白树问。
“知道。”黄环又说。
大蓝鱼说:“你真的知道吗?你从来不会进入网中!你不知道我们在里面能做什么,我们能看到几公里外的东西,能听到几十公里外的声音,我们的思维融合在一起,当我们想生成身体脱离出来的时候就随便挑选一些器官组织捏成身体的形状……”
紫螺说:“你们很及时,再过一会儿就不能再脱离出来了,或者说你们已经——”
“为什么!?”黄蕉问,“我们这几个月一直在网里进出自如!是因为黏菌塔快倒了吗!?不能脱离出来是什么意思?”
黄环紫螺支支吾吾不想说,大蓝鱼说:“如果这样的话必须赶紧警告其他在网里的人!让她们也快出来!”
“不许去!”黄环说。
尽管地下室也布满了黏菌网,按道理说也布满着耳朵和眼睛,也能听到黄环所说的话,但不再有一个人脱离出来。白树想用某些方式警告黏菌网里的同类,依然试图融入进去,但却被紫螺紧紧抓住手腕。
“放开我!刚刚还是我摁着你们戒断甜霜!现在你就对我使用蛮力了!?”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以!我也要为别人好!从金丝雀城来的城防士兵也都是我的女儿,虽然没怎么相处过但也有感情!你说脱离不出来是什么意思!?这张网不就是我们吃人之后用代谢物筑建起来的!?”
红发米娅号终于停火了,毕竟船舱里的存货也不是无限的。黏菌网蠕动起来,里面的一切思维都在享受甜霜的快乐,许多鼻子都弹出去吸食甜霜雾,也有许多伸出去的舌头和嘴把液态的甜霜舔干净。珍珠小学附近的雾化甜霜被吹走的没多少,被吸进黏菌网的倒是占了大部分!总之不知不觉间,似乎雾已经消散了。与此同时黏菌网也在享受疯狂食人的乐趣,吞噬着一切企图靠近的士兵,也把被软化的女孩吃进去,真的单纯只是吃进去,当做养分一样消化。
黄蕉说:“外面的雾散了,那群教徒的甜霜弹打光了!人类也没剩多少,所有对咱们有威胁的东西都被黏菌网消化了。”
大蓝鱼颤巍巍地探出头,果然不再有甜霜的味道。
“这是……熬过去了?”
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所有其他女孩都在黏菌网中,不在网中的就只有地下室里这几个。
………………
“你们可以出来啦!”大蓝鱼揪住一个探出来的耳朵说。
但也没有人出来。
“黄环说你们再不出来就再也出不来了!”
依然没有人理她,整个网都在异常地蠕动着。
白树说:“是不是因为黏菌网吸收了太多甜霜,所有里面的人都在享受甜霜的快乐?”
王沙涟也走出去,呆若木鸡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外面空空如也,没有血也没有别的生物,肉眼可见的一切有机质都被黏菌网吞噬了,就连房顶的油漆都吸收得一片不剩。
小蓝鱼在地上打滚:“那种药!那种药没了!我要吃!!!怎么一点都没有了!”
她突然循着气味靠近黏菌网的一条大分支:“那里还有!”
小蓝鱼靠近过去,大触手居然主动来吃她!小蓝鱼正高兴地要“融入”进去,被王沙涟赶紧扑倒!大触手居然连王沙涟也要吃,好在王沙涟身体灵活!
大蓝鱼喊:“这又是怎么回事!?现在黏菌网也疯了!?谁能来解决一下!!!?”
紫螺走出来说:“不需要解决,你们只需要离远点就可以了。”
“我们离远点有什么用!?黏菌网里的别人怎么办!?”
白树这时才突然恍然大悟:“她们没打算再让别人出来了!”
又有一批义援会叛军冲过来,其中还包括何渊陷,远远地朝黏菌网射击,炸出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与此同时飞来一架直升机,直升机上的居然是红兔,红兔用机炮一阵扫射,没几秒就射断一根触手!黄环也从地下室出来,刚一出来就被子弹射得差点摔个跟头,红兔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她已经对黄环这个亲生母亲绝望了。
被射断的小触手有一米多长,扭曲着化成一滩粘液,逐渐又变成人形,就和平常一样。
“有人脱离出来了!快去救她!”
黄蕉过去抓住这滩不成型的粘液,粘液似乎在努力保持人形,但却又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刚有一点轮廓就又瘫软了。
“你是哪个!?”黄蕉问。
“我是……叶甲……”一张不成型的嘴说。
白树说:“金丝雀城的叶甲!是我女儿!”
“让我……回去……回到……网里……”
“你不能再回去了!现在黏菌网不正常!你能保持人形吗!?为什么保持不住!?”
王沙涟突然说:“等等,刚才想要吃了我的是不是你!?”
“……回到网里……融为一体……大家都很快乐……”
白树通常融入网里也是思维清醒的,甚至有种思维敏捷而“全知全能”的感觉,但现在这只叶甲却明显神志不清,刚刚居然攻击王沙涟,脱离下来就连人形都保持不住。
“你吃了太多甜霜!你们在黏菌网里吸收了太多甜霜!需要戒断之后才能恢复韧化!!!话说黏菌网的韧化时间是多少……”
黏菌网确实逐渐“硬”了起来,但和韧化相去甚远,从黏菌塔的上下两端开始逐渐变白,亮粉色逐渐变成苍白色,迅速析出的盐分在外表结成一层厚厚的盐壳,内部也逐渐纤维化了。白树扯开一条迅速变硬的触手,扯掉盐壳,发现里面原本柔软的组织变得如同干枯的木屑。
直升机上的红兔把更多依然柔软的部位炸下来,炸下来后有些勉强恢复了人形,有些则直接蠕动着回到网中。
“别回去了!”
大蓝鱼想要阻止这些残片回到网里,但残片反而灼烧着她的皮肤,带走一些她的血肉,最后依然流动着回到网里,浑然不觉从其他部位已经开始发生不可逆的质变!
质变的部位虽然变硬但还迅速膨大起来,就仿佛是爆米花,也仿佛是柔软的乳胶气球被突然充满了气,但说是爆米花的比喻更形象一些,很多部位因为膨胀而外皮开裂,里面的组织迅速膨起,或者又像在烤箱中变得蓬松的面包,细小的切口在蓬松后也变成宽大的裂痕。
王沙涟只是稍一碰到旁边的触手,突然惨叫一声缩回来,不知为何黏菌网变得巨烫无比,简直比电烙铁还烫!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有八成的组织保持着柔软度和灵活性,而且居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疯狂向四周蔓延。甚至地面也开始震动,震动了五分多钟王沙涟才开始明白:一些粗壮的主干也在向地下延伸!
大蓝鱼彻底瘫坐在地上:“这不是我要的……她们都是怎么了……海藻村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直升机上的红兔喊:“因为你们都没经历过海藻村的消失!蓝鱼早在朱岩砺入侵的时候就被打死了,白树也是那时候被抓走的,黄蕉则是彻底换了个人格,根本没人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多么残忍和无情!她们从来没爱过任何女儿,我们只不过是卑微的牺牲品!我不知道她们出现在洋盐市是要干什么,但绝不是和咱们这些女儿欢聚一堂!”
黄环仰头喊:“红兔!你说得对!我承认!”
黏菌网又在继续升温了,白树慌张地想把更多黏菌残片从触手上扯下来,扯下来的每一块组织都是普通碳基生物绝对无法承受的高温,有些扯下来就熟了,变硬并且析出盐分,有些温度稍低的保持着流动性,勉强再恢复人形,但也疯狂而执着地要再回到黏菌网里,灼烧着地面的枯枝烂叶。
紫螺说:“所以我才说你们脱离得很及时,你们要是晚几分钟可能也就这样了。”
白树颤抖着说:“她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吸食了大量甜霜吗!?怎么才能让她们恢复过来!?”
黏菌塔的顶端有个细长的影子,是小千在上面爬行,没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悠然地在散着步。
紫螺说:“只不过今天恰巧时间到了,加上今天又吃了一大批人,终于成长到了临界体型,甜霜也只是几块拼图之一。最后的质变开始了,这会是一个很迅速的过程,你们能脱离出来简直是奇迹,只能说你们三个卡的时间很好。”
“临界!?临什么界!?”
“储存了足够的物质和能量,足以钻破地壳向下扎根到熔岩层,和我们的姐妹融为一体,和流动的熔岩融为一体,与此同时吸收岩浆的热量,吸收矿物质,以这颗星球取之不尽的地热为能源,进行最后的繁育!我们没有叶绿素,只能躲在阴暗处,孜孜不倦地向下扎根。”
“繁育!?繁育什么!?我们不就是你的女儿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们要繁育什么东西!!”
小蓝鱼韧化过来了,但没有完全韧化,和黄蕉白树等人截然相反,她的身体虽然变得强韧了,却依然具有剧烈的戒断反应,渴望着吸食甜霜,或者渴望获取什么别的东西,满足什么别的令她失去神智的欲望。这样的她是黄蕉无法抑制的。
“我要……我要到……那里去!!!”
小蓝鱼也像其他黏菌残片一样想要融入巨大的触手,黄蕉哭着求黄环阻拦住她!
“她怎么了!?她今天甚至没有进入过黏菌网里!为什么她也疯了!”
天气也阴沉下来,烟灰混合着浓密的乌云盘旋在黏菌塔上方,只有几百米之高,以黏菌塔为中轴盘旋,时而释放着闪电,映射出紫红色的闪光,黏菌塔上已经变硬的部分又逐渐变红——因高温而变得红热,一些盐晶甚至开始熔融向下流淌,场景仿佛地狱现世一般!
“我要到那里去!!别拦着我!!啊啊啊啊啊!!!”
小蓝鱼的蓝眼睛变得血红,拼命企图爬到黏菌塔上去,浑然不顾那地方已经变成熔岩之海,一些熔融的组织甚至滴落到地上!
“别去!!!”王沙涟也喊!
黄环说:“没用的。”
直升机上的红兔再继续射击了会儿,也逐渐变得古怪,突然跳下来,也双眼呆滞地看着炙热的黏菌塔,甚至一步步挪过去,高举双臂想要融入其中。王沙涟心想难道空气中又有甜霜的气味了吗?但发现根本没有!空气中只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一些黏菌愈伤组织在高温中持续分解着。
“……谁在叫我……她们在叫我……呼唤我回去……我不属于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黄环说:“是的,你不属于,回去吧。”
红兔继续移动两步,突然猛烈摇摇脑袋,恶狠狠地看向黄环:
“我这是怎么了!?你又在对我们做什么!!!!?”
“这是你们的终点,到你们的终点去吧。”
红兔又恍惚地前进两步,突然又清醒过来:
“我也有意志!!对你的憎恨就是我的意志!你又在对你的女儿做什么!?你让我看到幻觉也要骗我自杀吗!?”
“什么幻觉!!!?”王沙涟问。
红兔说自己看到了“幻觉”,那么小蓝鱼也是被幻觉吸引着的?黄蕉白树和大蓝鱼三个人合力拽着她,加上王沙涟四个,但依然被小蓝鱼轻而易举地拖着走,黄蕉哭着喊她别去,问黄环为什么自己还没有韧化。
王沙涟高喊着问小蓝鱼:“你看到什么幻觉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都在呼唤我,所有人都在呼唤我,还有……还有……翎雁……”
“你在胡言乱语些——”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所描述的“幻觉”,一团巨大的黏菌愈伤组织从黏菌塔的树冠状部位垂下!垂下来的部位生成了一些人形,一个接一个,上面的拽着下面的脚腕,就这样越垂越低,有些是粉色的,有些是焦糊的,也有些生成了皮肤,甚至生成了面孔,形成了表情,在对地面的人笑着!王沙涟仰头望去,看到了一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有些是黏菌少女,有些是人类,看到了金丝雀城的尘螨,看到了被啃死的涂沫,看到了牺牲在竞技场上的豆芽和秋刀,看到了李裂,其中很多明明早就死了,很多根本就没被黏菌网吸收过,也有很多甚至不是死者,还看到了蓝奶奶,看到了曾经海藻村的村民们,看到了Willie Wang, 看到了曾经独居的小姑娘树莓,看到了大蓝鱼、白树和黄蕉。
大蓝鱼彻底崩溃了:“Willie怎么会在那儿!?他不是回美国了吗!?”
王沙涟喊:“都是幻觉!就算不是幻觉也是某种不真实的虚假之物!黏菌网在扰乱咱们的心智!那上面还有你自己呢!”
这团由人体构成的诡异的黏菌链逐渐垂下数百米直至地面,垂到小蓝鱼上方,最后一个人形构件也生成了,是一个少女形象,抓着她脚腕的是叶甲和步甲,她的骨骼逐渐生成,肌肉缠绕在骨骼上,紧接着是脂肪,最后是皮肤,离地三米倒挂着,微笑着俯视着下面的小蓝鱼,最后她的头发也终于生成了,顺滑地倒垂着。
“翎雁!?”
“蓝鱼姐姐,好久不见啊。”
小蓝鱼暂时冷静下来,不再疯狂地想要冲进黏菌网中。
“翎雁,你在黏菌网里吗!?我不知道你在黏菌网里,我没见过你的意识……”
黄蕉喊:“她是幻觉!她不是真的翎雁!”
翎雁说:“嗯,我不是真的翎雁,我只是一个假象。”
小蓝鱼颤抖着哭泣着说:“……对不起……我没有真心希望你死……Doris说你是金丝雀城的后裔,说你存在于世界上终究会变得邪恶……”
“她说得对啊,我没有怪她,也没有怪任何杀了我的人,我早在和豆芽的那场比赛上就该死了。蓝鱼姐姐,别自责了,我早就原谅你了,来和我一起玩吗?”
倒垂下来的“翎雁”逐渐伸出手,小蓝鱼也举起手想和她握在一起,黄蕉突然一巴掌抽在小蓝鱼脸上:
“醒醒!!!她根本就不是翎雁!她只是在骗你进去!!!”
“骗我……?谁在骗我?这是我们共同构建的黏菌网啊!没想到翎雁也在里面!我还想和她道歉,我还要欢迎她加入我们,我们不是本就属于黏菌网吗?黏菌网和海藻新村不就是一回事吗?”
大蓝鱼已经充满惊恐和绝望:“什么一回事!?根本不是一回事!海藻村从来也没有这东西!我期望的海藻村没有什么黏菌网!有大山、有溪流、有海岸、有村庄、有一群友善的村民,还有黄蕉和王沙涟,但是从来也没有这种东西!没有这种粘稠、紫红、巨大还能任意变形的诡异生物!”
然而“翎雁”说:“你在说什么呀,Doris姐姐,我们的产生多亏了你,我们是你的骄傲!这就是你期望的海藻新村,人类和沙拉虫都在同一张大网里和睦相处着!”
白树喊:“‘你们’是谁!?你果然不是什么翎雁!你为什么要生成这些人的脸!?在吸引我们进去吗!?”
“翎雁”不再理别人,只注视着小蓝鱼,又在用轻柔而无逻辑的话语召唤她,向她伸出手,小蓝鱼也真的伸出一只手,要和她握在一起。
黄蕉哭着高声喊:“清醒点!!!你是我女儿!你有你热爱的生活!别再看她了!看着我的眼睛!!蓝鱼!!!”
蓝鱼猛然清醒过来:“妈咪!”
黄蕉破涕为笑地说:“好女孩!别碰那个东西,它要伤害你,到妈咪这里来。”
王沙涟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垂下来的“翎雁”也哭了:“你害死了我,我好孤独,你不愿意来陪我,我不想原谅你了……”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和妈咪一起回家去,你只是一个假象!”
然而突然一个黑影从不知哪冲过来,爬行着一把抓住小蓝鱼的脚腕,又举起另一只手和“翎雁”握在一起!王沙涟吓了一跳,这居然是翎雁曾经的跟班石蟥!
“翎雁公主!!我来陪你了!带我走吧!把这个害你的人也带走!”
抓住石蟥手腕的一瞬间,“翎雁”以及上面的一串人链猛然升起数十米之高,小蓝鱼也被石蟥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虚假的翎雁突然疯狂地笑起来,可爱的脸上咧开一张血盆大口!
“有肉吃了!!!又有肉吃了!!!哈哈哈!吃肉吃肉……”
石蟥的小半边身体一口就被咬掉了,依然一脸幸福的表情,虚假的翎雁抓着她的身体往嘴里送,整个人链都欢快地晃动着,石蟥居然始终紧紧抓着小蓝鱼的脚腕,就算残缺不全了也不放手!小蓝鱼试图挣脱,试图扯断石蟥或自己的肢体,但也很快被“翎雁”亲手抓住了!
“妈咪!!!妈咪救我!啊————————!!!”
“啊————————!!!!”黄蕉也尖叫起来。
白树发现自己依然没有韧化,只能惊慌地摇晃紫螺:
“妈妈!!去救救黄蕉女儿!!!!”
“没人能拦住她过去,你看,红兔不是也忍不住了?”
红兔也在更加靠近黏菌塔,甚至逐渐还有一些别处的不知哪的黏菌少女也被吸引过来,包括十几个从金丝雀城背着羽化飞行器过来的,但她们都神志不清,甚至谈不上是被欲望所吸引,单纯就是身体被控制了,这是前所未见的情况。黏菌塔的更多部分变成枯萎的苍白色,或者还在燃烧的灰烬的颜色,但从保持柔软的部位依然能够伸出新的触手,把靠近的黏菌少女“收纳”其中。
“妈咪!!!妈咪!!!!!”
红兔多次和无形的控制力挣扎,最终还是失败了,她的思维很清醒,四肢却彻底失控,高声诅咒着黄环和紫螺,被失控的双脚带入黏菌网中!
“你们总有一天也会这样灰飞烟灭!!!被你们杀死的女儿会回来找你们复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黏菌网伸出一张半米多宽的大嘴,一口就把红兔的头咬掉了!紧接着把她全身吃进去,就和从来也没存在过一样。她刚一被吃进去,吸收她的那个部位的黏菌网就变得红热起来,析出盐分,逐渐变得像珊瑚礁一样失去柔性。
“妈咪救我!!!!妈咪救我!!!!!!!”
小蓝鱼被人链甩得大幅晃动,黄蕉无助地乞求黄环的帮忙,整个人都哭得撕心裂肺。
“为什么我不能救她!?为什么我不是韧化的!?我的力量在哪里!”
紫螺叹口气说:“你已经不再能够韧化了,你们最后一次能从黏菌网里脱离出来已经是巨大的奇迹,现在的黏菌网不再会放手任何吞入其中的生物,你们三个的副脑已经留在了里面。从今以后的你们就只相当于是内脏稍有畸形的普通人类。”
白树扯着嗓子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机制!?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红兔丧失心智地嚎叫:“所以我的海藻新村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所有人最终都只是为了投喂给这个毫无意义的囊肉团!?”
黄环居然没怎么反驳的点点头。
而黄蕉则只剩绝望的泪水:“普通人类也好啊,能不能把我女儿弄下来,不要副脑也无所谓……”
但这次黄环却摇了摇头:“已经晚了,黏菌网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
紫螺却补充说:“这不是什么毫无意义的肉团,这是对我们来说最有意义的行为,我把你们牺牲掉,是为了留下王沙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沙涟悲愤地怒吼着问。
但似乎黄蕉她们已经理解三分了,失神地呆愣在原地。
黄环说:“看来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
…………
……
*王沙涟的日记*
面对黄蕉的哀嚎,黄环只用几句话就做出简短的说明,但我却没有立刻听懂。如下这段对话是她日后为我进行的更加详细的解释。
2040年10月3日
黄环用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小圆,又在外围画了个大圈,又再更外围画了个更大的,周而复始,层层叠叠,画得像年轮似的。
“这是什么?”我问。
“这就是我。”黄环说。
我仔细观察这个“年轮”,稍微找到些规律,从里到外圆圈共有33层,他隐约对这个数字有印象。
“中间这个圈是你?”
“嗯,中间这个就是你看到的我,外面一圈是黄蕉和红兔她们,也就是所谓的二代体,再外面是三代体、四代体,以此类推。”
“艾沃森说过:黏菌体只能繁殖到33代,之后就基本上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你们和其他生物延续种群的方式不同,只能由永生不死的本源体向外辐射后代,到第33代消亡,就像在平静的池水中投入石头所产生的的环形波纹,而非河流由后而前层层叠叠的浪花。”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是如此,紫螺和小千也是如此。但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我们又是哪来的?”
“这倒是……没有。”
“我之前也没想通,但最近终于懂了,其实我一直都“懂”,只是始终没用这个人类的大脑想明白过。现在这套原理被我的人类大脑理解了,才可以讲给别人听。”
我突然胡思乱想:“如果黄蕉是二代体,你是本源体,难道还有个什么更本源的东西把你生出来?”
黄环打断了我的猜测:“不是。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明白‘黏菌塔’的存在意义吗?”
“我始终不明白。”
“那是我们用于繁殖的组织。”
我有些惊讶:“繁殖!?你们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繁殖吗!?”
“你理解的沙拉虫繁殖后代是什么样的?”
“用产卵管喷出卵液,然后生长成为卵泡,一代一代繁殖下去,据说到第33代为止。”
“是的,这可以说是我的繁殖方式,但也可以说不是。如果你也算是半个生物学家,当然知道同一种生物也有多种繁殖方式,有些母蟑螂可以在没有雄性的时候进行孤雌生殖,蜜蜂也能通过不同的方式繁殖出单倍体或多倍体,植物的繁殖方式就更多种多样了……”
我有点不耐烦:“不用你教我这个。难道你也有多种生殖方式?”
“虽然我没有性别,但不代表我不能进行交配活动——不是和你的交配,而是同类之间的交配,交配的目的就是进行类似于你们说的有性生殖。我没有固定的基因,我的很多行为大概也只不过是在模仿其他生物而已。”
“大概?模仿!?”
“我说了,我用人类大脑思考清楚这些原理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所以你的卵泡生殖,也就是诞生出黄蕉她们的方式,对应的就是所谓无性生殖了?”
“可以这么说,但其实这不是一种生殖。其他生物繁殖后代终究是为了创造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我们不一样。黄蕉从来也不是独立的个体,白树也不是,她们的女儿更不是,从第2代到第33代都不是。在你看来她们都是独立个体,因为有独立的大脑,独立的思维,独立的自我意识,但这就混淆了思维个体和生命个体的概念。她们不是独立的生命个体,你眼前的这个少女形状的我也不是,被冠为‘黄环’这个名字的生物————”
黄环指了指地上的年轮状涂鸦。
“————就是这个!”
我已经有点明白了,但还是故意用错误的假设提问,以证实我的理解:
“你是说什么?中间这个最核心的圈?本源体?”
黄环如我所料地回答:“不是,而是所有这些圆,从里到外,从少到多,由强而弱,这个生生而息至33代的系统,就是真正的黄环!这里面的每一个环,无论本源体还是33代体,都只不过是‘黄环’的一部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卵泡变成黄蕉和红兔,我熟知的‘无性繁殖’的方式有什么意义?”
“扩大自身体积,获取更多营养,没什么深奥的意义,我作为本源体坐落在最核心,我诞生出二代体保护我、替我收集养分,二代体再诞生出三代体延伸至更广阔的区域,‘黄环’这个生物逐渐由核心向外蔓延,离核心越远的部分越弱,所以你才会看到黄蕉她们强度逐代递减的现象,而‘黄环’终究不能无限扩张,所以才会截止到第33代体。”
“所以你就是核心?”
“我的副脑才是我的核心,也是‘黄环’的核心。而我的人类大脑、四肢、骨骼、内脏之类组织器官也和黄蕉她们没什么区别,也只不过是核心外围的保护层,具有不同功能和存在形式而已。黄蕉她们的副脑是我的副脑的粗糙复制品,三代体的副脑又是二代体副脑的复制品,以此类推,尽管这些碎屑也能成长到和我的副脑差不多大的体积,大约豌豆般大小,但她们作为保护者和采集者不能永恒地守在我身边。”
“我懂了,所以她们只有有限的寿命。”
“对。啊对了,33代并不是最后一代,当整个‘黄环’面临严重的危机,比如感受到高能粒子束的时候,33代体就会繁育出最强韧的最外围——”她说着在最外层又画了最后一圈,“——这是‘黄环’的外壳,用于抵御一切可能的威胁,这也是真真正正的最后一层,你可以称之为‘34代体’。这34个圆圈就是最完整版的黄环。”
“就是34代体!艾沃森用粒子流撞击而成的核反应代谢生物,白兜和扁锹!”
“嗯。”
我稍微计算了一下:“如果每个黏菌少女都只生育两个后代,2的33次方也有80多亿,而你们往往一窝就能产下100多个!如果资源足够的话,一个‘黄环’怕不是能占领整个银河系!?”
“如果按照黄蕉那样的个体数量计算的话并没错,但这说明你还是没有转变过来你的思维。黄环是一个整体,而不是一群分散的个体的集合,尽管在你看来每个单独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思想,但我还是要反复强调:整个‘黄环’才是单独的生物!确实黄蕉红兔她们每个人都有人类的形状,人类的思维,还能互相交流,互相格斗,各自行动,互不干涉,但当‘黄环’需要她们合并为一体的时候,她们就会融合为一个整体。”
“你是说黏菌网!?”
“嗯,可以这么理解。她们的融合机制非常灵活,她们之间的边界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清晰,不仅皮肤就连内脏和思维也可以随时融合,只是之前我们的人类大脑不知道这个机制而已。”
我说:“我大概明白了,你们以往的卵生女儿根本不算是繁殖,只不过是黄环这个生命体的扩张,就好像我在增肥。”
她说:“对,你终于理解了。”
我又说:“那么再说回你真正的繁殖方式吧。”
她说:“是的。你提到了黏菌网,那就是我们的繁殖方式。”
“黏菌网?那不就是‘黄环’的分散个体在充分吸收营养之后融合在一起的形态吗?”
“对,但不止如此,那是‘黄环’和目前仅存的几个同类交错融合在一起的形态。”
“紫螺和小千!?”
“嗯,但不止我们三个,稍后解释……”
我发现确实如此,洋盐市的黏菌网里不仅有黄环的女儿和后代,还有紫螺的和小千的,这几个月她们都疯狂繁殖,小千也繁殖了不少二代体三代体,但总之都融进了黏菌网,分不清谁是谁。
黄环继续说:“这才是对我们这种生物来说的真正意义上的繁殖,需要的不止是大量的能源和营养,更需要所以现存同类的参与,我们虽然没有性别,也谈不上组成基因链之类的,但当我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有些本质上的东西在迅速地结合起来。当充足的物质和能量汇聚在一起时,我们的融合体就会自动进入繁殖程序。”
“充足的物质……繁殖程序……我懂了!这次白树的女儿在洋盐市吞噬了大量无辜群众,又和Doris和小千的后代融合在一起,所以黏菌网进入了繁殖程序!黏菌体就是你们繁殖程序的标志!”
“说得对,说到这里你也应该知道黏菌塔是什么东西了吧?”
“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那是我们的子实体。”
我惊呆了:“子实体!?!!也就是蘑菇!!!?你们会长出蘑菇?”
黄环说:“没错,有什么可惊讶的吗?”
“我以为你们灵活多变,用不着子实体这种东西来传播后代。”
“我们确实灵活多变,子实体也确实没有必要,我和其他生物的相似之处可能都只是模仿而已——就好比如今我在模仿人类的生活习惯、行为方式。”
“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以整体的你们来说,现存的你们三个。”
“无论紫螺还是小千都由黄环而来。”
“那么黄环是什么?”
………………
“我是一个逻辑,一个复杂的变化,一个规律,一个现象,一系列物质和能量转移和转换的合集。”
“我看你是神经病”我说。
“我真不是。”
“那你先说。”
“我来自非常遥远的外太空。”
“哦哦你是外星人?经典的黏菌体外来理论看来要被证实了。”
“我确实是外来的,但不是一种生物,我比你们所谓的‘生物’复杂得多,我是一个逻辑。所谓‘生物’也可以说是一个逻辑,一个复杂的变化,一个规律,一个现象,一系列物质和能量转移和转换的合集,你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物理变化,你的思维也不过是电信号和化学信号的有序发生。我不是生物,但我比生物更加负责得多,不光指某一个生物,而是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我的逻辑和规律远复杂于地球生物圈,和我相比你们的繁殖、进化、运动、思考、互动都是非常简单的物理现象而已。我的体系的总质量是地球生物总质量的无数倍,我的存在历史也远长于地球生物史,你们只不过是分子、原子和电子的有序运动,而我的体系则涉及了你们尚未发现的粒子。”
我一头雾水而且不屑地说:“简单点说吧,那时候的你有自我意识吗?”
“我确实没有像人类这样的自我意识……”
“那你就不是智能生物,或者说连生物都不是。”
“我也没说是。人类的‘自我意识’也不过是思维的一种体现,而我的规律比大脑复杂得多,比地球上所有大脑的集合都复杂得多,我说了我是一种逻辑、规律或者体系。宇宙中发生的事情也会被我传感到,对我的物质造成影响,在我内部留下印记,这就类似于人类的记忆。或者我也许其实还是具有你所谓的‘自我意识’的,但和人类大脑的思维不是同一种格式,记忆也不能相匹配,我在努力整合这两种格式,将我曾经的‘意识’压缩进这个人类大脑里。”
“怎么整合?怎么压缩?怎么能证明给我看?”
“不怎么证明。我能向你讲出这些事,就说明我已经整合进来一部分了。当然这也得益于人类科技的发展,我学习了人类的知识才能用人类的大脑理解我曾经是怎么样一种存在。”
“那也有可能是你的‘人类大脑’出故障了,胡思乱想了一大堆自己在外星的故事。”
“哈哈哈,也有可能吧。”
尽管我这么说,但我其实对她的话大体上相信。
“所以你的外星思维还记不记得自己大概在哪颗星球?火星?”
“火星离地球太近了,我曾经所在的位置非常遥远,不过从整个银河系范围来看也不算远。你应该知道银河系有4条主要螺旋臂,我就在相邻的半人马旋臂上,在离地球不到7000光年的位置曾经有一颗质量不小的恒星,是由一团密度和纯度极高的氢气坍缩而成的,坍缩时释放的引力势能引燃了氢的聚变,形成初期大约有7个太阳质量,是一颗纯净的蓝巨星,与旁边另一颗体积更大温度更低的幼年恒星相互捕获,组成联星系统。但蓝巨星密度太高了,它的伴星只是松散的白色变星,何况还没有完全形成,所以在靠近到一定程度后就发生了物质的转移——白色变星的物质被蓝巨星不断吸收,大部分物质成为了蓝巨星的一部分,两星之间形成一道漂亮的内螺旋线。”
“嗯嗯。”我不知道她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但在吸收到最后时,蓝巨星也因寿命推移而密度下降,强大的引力依然吸收着白色变星的物质,大量物质吸积在蓝巨星外围,在互相碰撞和摩擦下逐渐抵消角动量,形成一个巨大的星周盘。普通的吸积盘也不过是大量物质环绕一个引力核心所做的简单的环绕运动,但这一个在物质的碰撞和摩擦中产生了一些更加复杂的秩序,就好比生物的起源是在闪电中形成的蛋白链和核酸链,这个吸积盘内的粒子运动也具有了某种复杂的逻辑规律,而且还在自我规律下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有清晰可循的秩序。当白色变星彻底消失时,吸积盘的质量可能有1.5个太阳之大,直径180亿公里,比海王星到太阳的距离4倍还要多,薄薄的一层,虽然依然在延续着白色变星的聚变链式反应,但温度骤降至4000K,比太阳还冷,呈现出我最喜欢的橘黄色,轴向有两条漂亮的伽马射线喷流。
“我不知道你讲这些要干嘛,我对天文不太了解……”
“但这一阶段没能持续太长时间,蓝巨星因质量过大而寿命短暂,仅过了9000万年就变成了红巨星,氢和氦都几乎燃烧殆尽,温度降低,直径迅速扩张到4亿公里之大,放在太阳系几乎能吞噬火星轨道,但是很快舍弃了外层物质,只剩核心温度最高的部分——一颗淡蓝色的白矮星,与此同时恒星的外层物质逐渐吸积在一起,成为吸积盘的一部分。吸积盘的运动放缓,外圈甚至开始逃逸,核心处的白矮星以几乎不变的状态存在了74亿年,吸积盘细水长流地给蓝矮星提供物质,更加细水长流地以喷流的方式放出伽马射线,除此之外始终都保持着稳定,于是有了非常充足的时间构建更加复杂的秩序。相对稳定的环境是孕育复杂秩序的基础,就好比只有稳定和相对平静地地球才能孕育出生物……”
我不得不打断她了:“所以赶快进入重点,你是怎么诞生的?超新星外层物质里诞生了行星,然后在行星上诞生出小外星人?”
“没有什么外星人,吸积盘始终处于2500K以上的高温,固体行星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一直在讲述我自己的事,这个产生内部秩序的吸积盘就是我。”
“吸积盘的……哪部分是你?”
她发现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停顿几秒之后说:
“整个吸积盘就是我——名为‘黄环’的逻辑秩序。”
我看着黄环的脸,她可能希望我面露惊讶,但我只想赶紧听她说完。
“你继续说。”
“我的历史比银河系很多恒星都久远,整个太阳系都比我年轻。我以为这样可以永远地持续下去,因为白矮星是一种非常稳定的恒星形式,是恒星死亡后的尸体,不再有聚变反应,只靠余温发光发热,我要做的就是盘旋在这颗白矮星周围而已,按道理说不应该再有任何差池。然而我再一次错了。我说过我的内层物质细水长流地被卷入白矮星中,虽然这一过程远不至于把我消耗殆尽,但却悄然增加着白矮星的质量。这颗曾经巨大而温度极高的蓝巨星在壮年时期就燃尽了氢和氦,只在最后抛弃外层物质时发生过一些规模极小的外部氦闪,然后平静地过渡到白矮星阶段,是由密度极高的碳和氧组成的。但在漫长的74亿年之后,细水长流也终将导致积少成多,吸积盘为它注入了太多物质,导致它的内部压力越来越大,温度也不减反增,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它核心的碳元素也被高温点燃了,成为一个新的聚变反应的燃料。但这一次的反应是极其剧烈而迅速的,平静了74亿年的碳元素在这一刻成为了新的炸药,整个白矮星突然间爆炸了,巨大的能量在几秒钟内瞬间释放!”
“超新星爆炸!?”
“对!由碳聚变导致的超新星爆炸!一瞬间整个白矮星被炸得七零八落,而我作为它的吸积盘也没能幸免于难,我苦心经营75亿年的逻辑秩序被炸碎,和爆炸过后的物质一起形成一团稀疏的重金属云,混沌而不再有任何秩序。这就是我,黄环,作为一片恒星吸积盘的终结。”
我说:“如果你描述的这些是真的,那只能说你的‘逻辑’太低能了,你连最基本的碳闪现象都没预测到,或者说预测到了也没有进行避险。”
“你让我怎么避险?违背万有引力而从恒星身上滚开?”
“我不知道,但生物都有避险的本能,可见你不是生物,也不过是一团具有角速度的混沌物质而已。”
黄环摇摇手指:“我当然不可能像车轱辘一样滚开,但不代表我一点都没避险。我用0.01秒对自己进行了复制压缩,压缩为一段电磁脉冲以及一些同向运动的其他粒子,把自己变成种子,乘着超新星爆炸所掀起的伽马射线风暴,开始了一段目的未知的深空之旅。”
“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然后你到哪去了?”
“我盲目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躲在伽马射线暴后面,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东西。我空前的脆弱,前方可能是一颗巨大的超巨星,也可能是一颗重金属行星,这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我的能量不足以扎根于这些天体上,不足以延续我的逻辑。我希望是一团正在形成恒星的星云,或者另一片吸积盘,或者干脆是个黑洞,我就从某些意义上得到了永生。”
“结果呢?别告诉我你来地球了!”
“我还真来地球了。”
“那你也太幸运了!”
“这对我来说是最倒霉的一种情形,我在地球这样的高密度的行星上连一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何况地球还有各种层层保护,就好比你不能把一颗槟榔种子种在哈尔滨大冬天的马路牙子上。我差点擦着地球磁场划过去,不过还是冲破磁场到达气圈,这里的臭氧又是另一道盾牌,好在超新星产生的伽马射线帮我挡下了一枪。于是我就这样到达了地表,没什么波澜地照射到了海面上。以我的能量根本照不穿海水,也不可能在冰冷的液态水上重塑我的逻辑秩序,海水里的钠和镁都是我最厌恶的东西,这里还有我毕生都没见过的铁,我简直吓坏了,这里完全就是个冰冷的停尸房,但当我发现居然还有铂、金、汞、铅这种超大原子量元素时,尤其是丰富的铅,我意识到是自己太年轻了,我所在的整个恒星系都没有一个铅原子,方圆0.1光年的范围内都没有,我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才会产生铅这种东西,可能是有两个黑洞撞在一起然后重新炸开了。这就好比你想寻找一片栖息之所,结果发现满地尸骸,新鲜的、腐烂的、被炸成肉泥的,或者陈年老腊肉。”
“怎么可能方圆0.1光年都没有铅,你不知道太空中有多少游离的小行星,随便被你的主星捕捉过来一两颗就全都是矿物质!”
“真的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多,也就太阳系这片区域出奇的多,你们人类既然还没探测到7000光年外,你就别顺口怼我了。”
“好吧,那你到达地球后发现全都是重金属……”
“但紧接着我发现这颗星球居然已经有自己的秩序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化学现象的集合,但依然可以称之为一种秩序,按照如今的说法,这种秩序叫做‘生物’。”
“已经有生物了?是什么时代?”
“奥陶纪,距今4.4亿年。”
………………
“虽然体量不如我的4千万亿分之一,但地球上这种名为‘生物’的秩序还真谈不上太年轻,那时就已经构建了30多亿年,而且有了相当高的逻辑复杂度,比我30亿岁的时候复杂多了,已经出现三叶虫之类的动物,尽管只涉及到原子层面的变化,但所涉及的原子多半是我见所未见的,铁对它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元素。我最终照射在‘生物’的身上,发现我能对它们进行改变。但凡我能对它们进行改变,就能把我的秩序继续耕耘下去,简直是太幸运了。不过我的幸运却是地球生物的不幸,随我而来的伽玛射线暴破坏了气圈里的臭氧,绝大部分的生物根本承受不住太阳这颗恒星的照射,大片大片地死了,幸存的只有少数。”
“你说的该不会是奥陶纪末期的物种大灭绝吧?”
“应该就是那一次。那时候我初来乍到,把我的逻辑秩序扎根到了‘生物’这种秩序中。多细胞生物脆弱而不成熟的,原核生物太过简陋,所以我精心选择了我的扎根对象——普遍存在于海洋中的变形虫。它有一个真正的核心,让我联想到了曾经环绕过的恒星,我喜欢这种生物,把我的秩序注入到了它的核中,作为我的逻辑载体。”
我说:“就算至此为止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也终于出现断点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你的秩序’,只不过是一束粒子流把地球上的一只变形虫正好照得变异了,然后这只变异的变形虫就一直进化到现在,就是你。前边说了那么多废话,到后来你还是个地球生物。”
“这说法99%都对,但不尽然如此,我说过我的秩序涉及更深层的粒子,而地球生物的一切活动也只不过是原子层面的改变。你想过为什么会有白兜和扁锹这种‘核代谢生物’吗?你想过为什么我们的副脑只有极轻的质量却能记录详细的思维数据吗?因为副脑的思维载体不止是电神经信号和化学递质,还涉及了多种更加基础的粒子。”
“难道副脑其实是一台超高端量子计算机?”
“拿我的副脑对比现在最先进的量子计算机,就相当于拿人类大脑对比打结计数的绳子。”
“所以那时的你是一只智商极高的变形虫?”
“可以说是一只逻辑极其复杂的变形虫,但至于‘智商’这种词,包括你刚才说的‘自我意识’之类的,这种词汇基本上只适用于人类大脑。我现在用人类大脑向你这个人类讲述我的事,我才会多次的用到‘我’这个词,说到这里我不禁又想强调……”
“是是是你的逻辑比人类大脑复杂得多。”
“全人类大脑的集合,乃至于整个地球生物圈的所有……”
“是是是是是是然后呢?”
“然后的事情就发生得非常快了。我是一只单细胞变形虫,和别的变形虫别无二致,我发现自己在它的细胞核里呆得挺舒服,同时也要花时间适应这些见所未见的大质量元素,看看如何把它们也纳入到我的秩序中去,就这样一边提升自我一边长途旅游,熟悉这个美丽的星球,模仿其他变形虫的行为,使自己融入其中。”
“你不怕被吃吗?”
“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坚韧的外壳,保证我的核完好无损,后来也在不断地升级换代。今天你所看到的黏菌体的坚韧体制以及各项独特生理机制,不是自然选择而成,都是我用我的逻辑精心设计出来的。”
“你精心地保护自己,然后模仿地球生物的行为?我还以为你要瞬间占领地球呢!”
“占领地球有什么意义呢?我在一个小核里就生活得很舒服,而且也能进一步提升我的逻辑秩序。就这样生活了一亿多年,我的变形虫同类们经历了各种进化,也有些变成原生质生物,也就是许多裸露和细胞核共享同一包细胞质,我觉得很好玩,就跟它们一起变了,这一变就使我进入一种更加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状态,我变成了一团原生质变形虫。”
“黏菌!?”
“对,一团黏菌,包裹着一个作为逻辑载体的核,这就是我在地球的最终形态,自此以后这个形态我再也没改变过,只有逻辑核在不断升级,从一开始的变形虫细胞核到现在的副脑。”
“没跟别的生物一起延伸到陆地上吗?”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我逐渐喜欢在海里的感觉,喜欢在盐分高的液体里泡着。我依然喜欢模仿同类的行为,尤其是当发现有些黏菌可以和其他生物共生,共生这个概念使我眼界大开,我在模仿的同时开发出全新的机制。神经中枢是控制动物行为的核心,我试图对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加以控制,当时已经出现了一些脊椎动物,包括最古老的鱼,但它们的智商实在不堪共生,我选择了智商较高的头足纲动物。”
“这之后我知道了:你以黏菌为本体,寄生到高等动物身上?”
“不是寄生,是共生。”
“成吧成吧,什么头足纲动物?章鱼?”
“那时候还没章鱼,但有一种智商极高的动物,曾经是海洋的霸主和顶级的掠食者,但在我那个时代就已经是任人宰割的猎物了,如今已经完全灭绝,人类对其统称为‘菊石’。我精心设计了我的黏菌身体与其他地球生物大脑的逻辑接口,使我可以充分享受成为其他生物的乐趣。于是我成为了一只菊石,和其他菊石一起捕食、交配、躲避猎食者的攻击,然后繁衍后代。当然我无法真的受精,我的卵也不是普通的卵,只不过是我的一部分,孵化之后的小菊石看似是独立个体但其实只不过是我身体的延伸,每一只都带有我的逻辑核的复制品,不过复杂度只有5000亿分之一。”
“那不就相当于一颗最高端的并行计算处理器和一颗同样尺寸的玻璃片?”
“我繁殖的小菊石依然能继续无性生殖,逻辑核复杂度继续以十分之一的速率逐代递减,34代体除外。没什么特别原因,这就是我设计的。我和我的‘后代’们混迹在真正的菊石之间,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也会和真正的菊石们交往,观察它们从生到死的短暂生命。有一天我遇到一只美丽的菊石,我们一起游泳、觅食、躲避大型猎食者,我第一次感到了作为地球生物的快乐,但寿命论使我感到痛苦,她终究会死,而我的‘生命’却是无限的。”
“你也会伤心?”
“我不喜欢伤心,我喜欢解决问题。既然我舍不得她,我就要让她也获得和我一样的无限时间,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同类,要用一只和我一样带有逻辑核的黏菌去和她的大脑共生。我能复制5000亿分之一复杂度的逻辑核,但不能复制出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的,千分之一复杂度的逻辑核就能具有和我一样自我升级的机制,与此同时也可以使共生者不再有寿命极限,只不过我无法进行复制,只能从自身的逻辑核上进行切割,而且需要大量能源才能切割出我千分之一复杂度的逻辑。”
“怎么办?你有能源吗?”
“我产卵孕育的所谓‘后代’是我身体的延续,我把她们设计得很完美,我利用她们来进行能源的采集工作,使她们嗜肉如命,食取其他生物的肉,堆放在我面前。你要知道头足纲很少有群居行为,但我的后代们往往结伴而行,边吃边生,每个个体都是为了寻找和吞噬其他生物而生的,那个时代我才可谓是占领了全地球。”
“你们最后吃了多少?能源够了吗?”
“够了,我们吃光了几乎整个海洋的大型生物和一部分陆地生物,团成一个巨大的尸体球,最后她们没得吃了就开始自相残杀,反正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整个海洋!?那岂不是又一场种族灭绝!?”
“嗯,你们所说的‘泥盆纪末期大灭绝’也跟我有关,距今3.5亿年左右吧。我把所有这些生物的肉都堆积在一起作为能源池,就是所谓的黏菌网,经过一系列任何地球生物都无法理解的高精密操作,终于成功地切割出一颗千分之一精密度的我自己的逻辑核,以孢子的形式出现在黏菌网顶端。我把这颗逻辑核同样以黏菌的形式注入到了我爱的同类的大脑里,共生原理和我的别无二致。”
“最终这只菊石得到了永生?带着由你切割而来的逻辑核?”
“得到了,也确实可以说是由我切割而来,从此以后我有了精神伴侣,她也很高兴,我们一起生活没再离开过。”
“在哪呢?我怎么没见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紫螺就是那只菊石。”
“是的,是我。”紫螺说。
“哦哦哦握草!”
“尽管制造紫螺的逻辑核牺牲了地球上四分之三的物种,也牺牲了绝大部分我孵化的用来捕猎的小菊石们,但我从来不后悔。我们过得很快乐,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彼此,地球生物也很快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已经有两次物种大灭绝都跟你有关了,该不会第三次也有关系吧?”
“当然有,听我说。在紫螺出现之后,我俩共同生活了很久很久,我们可不是那种巴掌大小的小菊石,而是比卡车轱辘还大的那种,我们享受身为菊石的生活,以菊石的身份生活了5000多万年,壮大了我们的种族,泥盆纪大灭绝简直就像是给菊石铺路似的,很快海里布满了我们的同类,而其中又有大约四分之一没有性别,是我和紫螺的女儿,遵循着我自己设计的33代孵化法则,繁衍生息直到第33代失去生育能力。到最后我们逐渐感到无趣了,海洋里的一切都被我们摸得一清二楚,与此同时陆地生物开始增加,所以我们讨论过后决定舍弃菊石的身体,去体验作为陆地生物的感觉。”
“什么生物?”
“我们试了很多种,一开始倾向于选择大脑结构复杂的物种,比如鱼石螈一类的脊椎动物,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不擅长控制这种名为脊椎的东西。于是几经尝试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最令我们舒适的陆地形态,而且这样一保持就是一亿年。有种名为euphoberia的动物,是一种远古马陆,比如就先翻译成‘超长多脚虫’吧,小孩胳膊那么长,就是我们最最喜欢的形态。”
“我能猜到小千是怎么来的了。”
“是的。我们爬行、狩猎、睡觉、和同类们互动交流,直到遇到一只令我们恋恋不舍的同类,不忍心她死去,也就是小千。小千不是现在有些科学家推测的节胸蜈蚣,我去年对照了图片,确认她是一只超长多脚虫,我和紫螺那时候也是,我们有蜿蜒的身躯,有很多条腿,躲避在阴暗处,终年不见天日。但小千是个异类,哪怕在‘超长多脚虫’里也是个罕见的基因突变,她的增长速度过快,以至于比同类更频繁地脱壳,永远处于准备脱壳和刚脱壳完的虚弱状态,没有我和紫螺的保护早就死了,但当她终于成长速度放缓之后,她的体型已经是同类的10倍还多,没有雄虫愿意与她交配,只有我和紫螺陪伴她。我决定像留住紫螺一样留住小千,我决定再一次切割逻辑核,但遇到了一个困难,这次需要双倍的能量,我和紫螺需要先合体在一起,再把她和小千的核切分出来。”
“为什么?”
“我不是一根香肠,切掉千分之一还有千分之999,不是这样的。我的每一次切割都需要从不同的维度进行,才能保证切下来的部分和剩余的我自己仍有意义。就好比一个蛋糕,第一刀切下来一角,第二刀平着削下来一片,第三刀切除它存在的2秒钟时间,但每一次都必须把所有之前削的部分拼回去再切,而不能切下一牙再切一牙、削下一片再削一片。每个维度只切割一次,才能保证我自己的完整性和分割下来的各部分的意义。我目前已经开发出自己的529个维度,更详细的解释你可能难以理解。”
“好吧,总之也就是说需要先合并紫螺,再切分出紫螺和小千,所以需要大量能量对吧?”
“对,然后我们也照做了,老方式,用我们卵生的小马陆们四处觅食,把肉堆放在一起,再次形成巨大的肉块,如好几座山一样高,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只能更多地产出小马陆,更广泛地收集肉块,最终这些肉块被分解,成为黏菌网的一部分。那是一张绵延800多公里的黏菌网,深扎入地壳之中,撑裂了坚硬的岩层,导致一块200万平方公里的陆地从南极大陆分裂下来。”
“这!这需要何等巨大的生物量才能构成如此巨大的黏菌网!?”
“所谓的二叠纪大灭绝,就是我为了分割出小千的核而进行的全球性的大捕猎。”
“然后又顺利成功了?”
“嗯,一切顺利。当小千终于成为我们一员后,全地球的生物总量只剩二十分之一。”
“然后你们三个就一直开开心心地生活到了现在?”
“本应如此,但可惜我多此一举。在分割小千的过程中,我找到了新的能源,黏菌网钻入地幔,接触到了高温熔岩,我当时很兴奋,决定不要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于是不仅切割出小千的逻辑核,还从另外两个维度也进行了切割,也就是说那次共有三颗新的逻辑核被我切割下来。”
“那岂不是有两颗富余下来?你打算植入谁体内?”
“我们决定暂时封存,直到有下一个值得挽留的同伴出现。”
“值得挽留的同伴出现了吗?就是我?”
“如果把那次富余出来的逻辑核留给你,就不至于在洋盐市重新铺设黏菌网了。那时候距现在2.5亿年,这段时间里还有两个值得一提的同伴。其中一只是菊石,和当年的紫螺一样生活在海里,而且居然还是紫螺卵生后裔,是一只在海底火山恶劣环境下偶然诞生的34代体,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活了2亿多年。”
“孵化后代不是不能延续寿命吗?”
“确实不能直接延续,但毕竟也有我的5000亿分之一精度逻辑核,也就是副脑,她通过将副脑反复培育,使自己的思维不断延续下去,就和黄蕉白树她们的‘复活’同理。我们和这位曾曾曾孙女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把第三颗切割逻辑核给了她,于是她不再只是一只34代体,不再只是紫螺身体的一部分,而真正成为了我们的同伴。我和紫螺小千继续以‘超长多脚虫’的形式在陆地生活,她以一只巨型棱菊石的形式在海洋生活。但她太没有节制了,太过于享受作为菊石的本能欲望,无节制地捕猎,无节制地产卵,产下的小菊石也无节制地捕猎产卵,哪怕不为了切割逻辑核也会有黏菌网生成出来,真正的毫无意义,以至于从三叠纪到侏罗纪这几千万年地球生物持续减少,但菊石却疯狂飙升——80%都是她的卵生后裔,天然菊石被挤压得几乎灭绝。她们当时的智商已经很高了,甚至开始产生社会,养殖海藻作为蔬菜,养殖恐龙作为牲畜,人类都说恐龙是那个时代的地球霸主,大错特错,菊石才是。它们甚至在大西洋底部建立了城市。”
“亚特兰蒂斯文明!?由一群菊石创立!?”
“可惜一切都不凑巧,它们还没来得及产生人类这样的文明,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进化大脑,一发陨石砸在她们最聚集的海域,把城市雏形砸成一团稀巴烂,砸出一个墨西哥湾,随后的气候改变杀死了它们苦心养殖的恐龙,也杀死了大部分天然菊石。她的卵生后裔们虽然有着相对强韧的身体,但没有天然菊石作为寄主就无法继续产卵繁育,整个种群迅速缩小,最终死得只剩她一个,菊石这个物种在距今6500万年的时候彻底灭绝。她自杀了,毁掉了作为菊石的身体,而我给她的逻辑核则落入火山,以一小股流动的熔岩为载体继续存在。她从来没离开过我们,只不过并非以生物的形式。”
“好吧,就当我理解了吧。第四颗呢?”
“我们以唇足纲的形式生活了几亿年,蜈蚣、马陆之类的,逐渐发现自己和卵生女儿们的生活变得艰难,这个时代简直是大型陆地节肢动物的灾难,曾经我们靠数不清的脚和毒液捕食猎物,现在我们自己就是猎物本身——我们虽然有着强韧的身体,但同类的天然蜈蚣们经常被残忍吞噬,我甚至经常难以找到同类,于是在陨石撞击地球之后又过了几千万年后,我们终于决定换一种存在形式,化身为我们的天敌,毕竟这是哺乳动物和鸟类的时代。这一次我们盯上了灵长目,经过一系列辗转腾挪之后我们和猿类生物的大脑共生在了一起,我和紫螺变动了,小千没有,小千舍不得她的甲壳。”
黄环说她曾经是菊石、蜈蚣的时候,我都没有太过于意外,但当她说自己还曾经是猴子,我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你们也是预料到灵长目日后会出现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优势物种吧?”
“不是,虽然那时的猿类确实大脑复杂度已经高于其他生物,但我们没考虑过以后的事,甚至可以说因果都是反的,而这恰好就涉及到你问的第四颗逻辑核了。我把第四颗切割逻辑核给了一个和我们相处毕生的同类,使她成为了我们的一员。但她很快就变得不友好了,逐渐感受不到快乐,这让我和紫螺感到不理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共生在其他生物的神经中枢里?”
“你说了,要从各种生物的视角去体验这个世界。”
“对,尤其是要感受它们的快乐,享受它们欲望被满足时的快感,我们沉溺于进食和交配,偶尔产生些本能的恐惧,但总体来说主要还是非常爽快的。然而哺乳动物的大脑越来越发达,逐渐开始产生情绪,愤怒和悲伤这种极端负面的复杂情绪诞生出来,使我们后悔成为灵长目。她却不一样,她连自己都负面情绪一起享受,不仅享受而且深入钻研——不是用她的猿猴大脑钻研而是用我给她的逻辑核,就这样过了几十万年,她做出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她认为地球生物作为一种逻辑秩序来说成长得太慢了,尤其是这个名为‘脑’的神经中枢,几十亿年才发展到那种水平,她决定帮助地球生物加快逻辑秩序的成长进程。”
“我没听懂,怎么加快?”
“她决定——亲自为地球生物设计一种复杂程度极高的脑子。”
我思考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一行为的严重性:
“你们这群外星人!?要给地球生物塑造脑子!?”
“我不是外星人……不过也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了。我反对她的行为,但她执意要这么做,她说反正地球生物的脑子也终会进化到更复杂的水平,不如由她来加快这个进度,当然也不是无端重塑,她也是在符合进化路径的基础上进行设计。而我和紫螺认为不该干涉这颗星球的秩序建设,否则的话这颗星球终将成为我自己秩序的一部分。”
“你之前已经干涉得不少了,你不是说很多物种最后绝大部分都是你的卵生后裔,又突然为了繁殖后代而把大量生物都杀死!”
“我早就在反思了,就是因为有这些反思才有了我对她的反对态度。何况我们之前都是无意识的干涉,多半是毁灭式的,而她则是直接要进行辅助进化,要进行——拔苗助长!”
“嗯,可以理解,你们作为外来物体任意杀死我们地球生物也就算了,但还要把地球生物塑造成你们所想的样子就过分了。你那个妹妹她有什么操作?”
“她从自身进行操作,充分动用逻辑核的干涉能力,释放出使基因变异的粒子,但都是定向性的,原理就和如今金丝雀城的DNA精雕技术如出一辙,使自身的猿猴身体发生了迅速的定向进化,不经过自然选择,而直接在短短几年时间产生畸变,畸变成她构想的样子。产生畸变的器官也包括大脑——逻辑复杂度直接翻了5倍!除了大脑之外,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脱掉了大部分毛发,解放了前肢,面部肌肉也变得灵活。她很满意于全新的身体,但她毕竟是黏菌共生体,于是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去辐射天然猿类,使一批猿类畸变成她想要的样子,有公有母,可以繁衍。”
“太可恨了!畸变成什么样!?”
黄环指指我,我回头看,后面没东西。
“你指什么呢?”
“我指你自己。”
“你在说什么?”
“如今的人类,所谓的‘现代人’,就是她塑造的作品。”
我简直轰然爆笑了:“之前那些故事听你扯淡也就罢了,人类进化史可是有明确的化石证据,有过渡时期的类人猿阶段,一步步直立,前肢变得适合于使用工具,哪可能是你妹朝夕之间辐射出来的?”
黄环说:“所有这些类人猿的化石,各种各样,各种进化分支,没有一个是现代人的祖先。现代人是我的第四颗切割逻辑核定向辐射出来的基因突变体,在漫长的一千万年时间里只有微小的改变,即使依然符合优胜劣汰的规则,也多半是种群内部的淘汰,而非有其他天敌。至于其他那些类人猿化石,那才是真正符合优胜劣汰的进化,猿类的其他分支被这支突起的异军挤压得无法生存,逐渐进化出较高的智商、较为接近现代人的四肢,它们的进化不是因为要抗衡人类,而是因为和人类长得越像就越可能被认作同类而免遭杀害。但可惜这些进化都没什么用,所有其他类人分支最终都走向了灭绝,不是因为被杀死,而是因为和人类长得太像,为了自保而融入到人类社会中,但是数量又很少,密度瞬间被冲淡了,遇不到自己真正的同类,只能和人类交配,和人类交配又不能产生后代,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居然还真能自圆其说!?那么还有个问题,既然你说一千万年前人类就已经定型了,为什么文明史只有不到一万年?”
“在我看来很正常,反而是考古学家把文明的诞生想象得太简单了,旧石器时代的开始时间和延续时长都比现在推测的久远得多,文明是一种高度复杂的逻辑体现,不是说你有了智商就能立刻产生出文明。顺便一说,当下的文明程度也依然很原始,只能说刚刚开始加速,还远没有到达人类智商的上限。”
“所以那个创造了人类的你妹妹,你最终认可她了?连你和紫螺也换上了她塑造出来的人类身体,看起来皆大欢喜?”
黄环却摇摇头:“她想要的不止是高智商的人类,她想要的是高复杂度的地球生物圈,高智商物种光有人类还远不够,她马上就着手于其他生物的高智商设计,比如头足纲的章鱼,还有哺乳纲的海洋生物比如海豚,还有一些鸟类。她认为当这些高智商生物产生摩擦互动时,地球生物圈的秩序就会变得复杂起来。我意识到她太极端了,于是和她发生了战争,不是你想象的人猿大战,我们的战争发生在一团巨大的黏菌网里。以她为逻辑核的黏菌网绵延80多公里,在她失败的一瞬间彻底破裂,她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但从来没有被我折服,巨大的黏菌网化成体无定形的黏液,但却并未完全失去逻辑,她以这滩黏液为载体继续存在,渗入土壤,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持续增多,诱惑着我和紫螺,使我们变得脆弱,没有一刻不在提醒我们她的存在。”
“什么黏液?在哪?”
“就是甜霜。”
“啊!!!?甜霜不是什么菌类子实体酶解的产物吗?而且还能按配方进行人造,甚至瑟米西沃安还能对其功效加以修改,怎么会是那么复杂的东西?”
“我告诉你所谓的人造方法吧:她们通过分析化验得到了甜霜的所谓‘配方’,但按配方制备出来的液体没有效力,必须加入一滴已有的甜霜,然后全部制备液就成为了甜霜。因此她们分析甜霜是有活性的,里面有什么她们看不见的微生物,制备液只是培养基,加入现有甜霜才能使‘微生物’繁殖起来,整个过程就好像培养酵母菌一样。唯独不一样的是,她们无论用什么样的显微镜都没发现所谓的‘微生物’在哪里。她们当然发现不了,我们的逻辑涉及人类尚未发现的微观粒子。而至于功效上的改变,缩短作用时长之类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易于实现的外围定制,无需弄清其本质机制也能实现,就好比有些蒸汽朋克电影里科技退化后的人类用远古核心熔炉创造出巨大的城市却根本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
“我明白了……很多东西突然彻底明白了……我去找艾沃森或者那群教徒核实一下你说的话……”
“她的计划到此为止,没有再塑造出高智商的其他动物,人类是她唯一的作品。其实她后期已经开始后悔了,唯独有一个理论使她无法放弃:如果只有人类一种高智商生物而没有其他生物抗衡,那么地球生物圈很快会走向毁灭。这一点我无法反驳,但如果再纵容她塑造别的高智商章鱼之类的,那么地球生物圈就会偏离原有的变化路径而成为我们逻辑的体现。我制止了她,然后面临遗留下来的巨大问题,紫螺建议我直接弄死这种强行塑造出来的怪胎,但我却看到了一丝美好。我如果不把人类这种生物杀死,就要想办法制衡这种生物。当人类这种生物开始呈指数增多时,我要让他们进入一个不会走向毁灭之路的逻辑循环。”
“你当然能看到美好,所有这些归根结底都起源于你。”
“先别怼我了。总之经过一番讨论,最终我和紫螺决定换上人类的身体,成为了我们现在的样子。人类大脑确实与众不同,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的本质是一种边界,一种区分方式,把‘我’这个概念和宇宙中的其他事物区分开来。黄环的逻辑没有这样的区分,地球上的低等动物也没有,我们在蜈蚣和菊石的时代都没有,甚至其实人类以外的最聪明的动物也只有很模糊的‘我’的概念。”
“所以你们换上人类的身体就失忆了?”
“不是失忆,而是逻辑不兼容,人类大脑的一切逻辑都建立在边界分明的自我意识的基础上,这和蜈蚣之类的生物大相径庭。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料之内,尽管不兼容,但我的人类身体的行为从来没有失控于黄环的逻辑。何况我换上人类的身体到现在才60多万年就已经逐渐搭建起逻辑接口,比最初设想的快多了。”
“所以在搭建起什么接口之前的漫长的时间里,你是怎么过来的?”
“没怎么过来,咱们又不是没一起生活过。我,用人类大脑思考的这个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去,享受着这幅躯体,享受着美妙的生活,只当自己是个神奇的原始人少女,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皮肤妹妹和一只大蜈蚣,无需男人就能繁殖出女儿,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是黄环的造物,是当下的她在地球上的存在形式,而如今随着逻辑接口的建立,我们的逻辑变得兼容,我就是黄环本身。”
“如何兼容?你要失去自我意识了?”
“也或者是另外一种情况:黄环的逻辑核适应了人类大脑的自我意识。”
“那你们之后到底会怎样?有两个人格?”
“怎么可能有两个,建立起来的只不过是接口而已,逻辑核只是适应了‘我’这个概念,但依然与人类大脑共用一个自我意识,所以综上所述,只有一个‘我’存在于这里。”黄环指指自己脑袋。
紫螺说:“同理,我也是。”
小千说:“小千就没适应。”
此时的小千是绿皮肤的人形状态,行为举止比之前更像人类了,不再会时常舍弃人类身体而以蜈蚣的形态钻出来,但我能看出它确实还没适应。
黄环说:“我以人类少女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认识了你,舍不得你的离开,希望你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王沙涟,我想把我的第五颗切割逻辑核给你。”
我说:“不是不可以,紫螺也是你这样挽留下来的。但我不理解的是:令你不舍的是菊石形态的紫螺,给她注入切割逻辑核也是为了使她保持永生不死,但最终她抛弃了菊石的形态,和你变成蜈蚣、猴子或者人类。那么最终‘紫螺’到底是什么东西?身为菊石的她已经死了,传承下来的只有逻辑核,那么最终陪伴在你身边的,归根结底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她沉默了几秒钟,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对她脆弱的逻辑接口来说是不是个巨大的挑战。
紫螺说:“没错,是的。”
我有些诧异:“真是如此!?”
“没错,我和你的理解一样。身为菊石的我早已经死了,只有一些格式古怪的‘记忆’被逻辑核记录下来,包括之后我与各种不同生物共生过,都留下些不同形式的难以提取的记忆。但那些生物都死了,她们都只是‘紫螺’暂时的存在形式。姐姐本不需要陪伴,长期接入地球生物的神经中枢才使她产生孤独感,但没有任何事物能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除了她自己的一部分。紫螺不是一只菊石,名为紫螺的菊石存活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平静地死了,未来这副人形身体也会死去,但紫螺不会,紫螺是黄环的一部分,是她的千分之一,当她不再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就会再次和她融为一体。而你,王沙涟,你也和我一样,黄环的第五颗切割逻辑核将会被冠以你的名字,但终有一天你会随我们改变到其他的存在形式。”
黄环说:“也不一定,别吓唬他,看看小千,三亿年了不也还是这样一幅我行我素的样子?”
始终躺在墙角倾听的小安少爷说话了:“我可以和你们在一起吗?”
黄环说:“我和你不熟,不会为你准备一颗逻辑核,但如果你能形成自己的秩序,几近永恒且有高程度的韧性,那么你也可以试着融入我们,我不会刻意排斥你。”
然后黄环对我说:“所以如何?接受我的邀请吗?”
她们两人看向我,我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问出了我最想问的一句话:
“黄蕉的女儿……同时也是我的女儿……小蓝鱼……她还能不能回来?”
黄环只是悲伤地看着我,没有用话语重复那个无法改变的答案。
………………
…………
……
*回到第三人称视角*
“她回不来了。”黄环对哀嚎的黄蕉说。
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小蓝鱼被吸入黏菌网时,黄蕉、白树和大蓝鱼已经理解了她们母亲是怎样一种存在,以及黏菌网生成的意义。
“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是你女儿,只不过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脚……或者更像是你脚心上即将脱落的死皮?”
“嗯。”
“而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把王沙涟变成你们的一员!?”
“是的。”
大蓝鱼呆滞地问:“……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如果早说的话……”
“早说的话你们就不会组成黏菌网,你们会避开危险。”
“所以你们的整个计划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
“嗯,这是为了留住王沙涟而做出的必要的牺牲。”
王沙涟搂着悲痛欲绝的黄蕉:“我不想被你们留住!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你们是什么东西!我要我女儿蓝鱼!你们把她还回来!”
“她不是你的女儿,黄蕉也不是,你只不过是她们孵化时候的容器。我和紫螺在意你,不在意她们,她们的生命本就没有太多意义,服从我的安排去死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王沙涟愤怒地流着眼泪:“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对她们一点情感也没有过吗!?你不是没有过!你有!哪怕不爱也有恨!哀伤被带走的白树、恨给你添麻烦的黄蕉,还有许许多多的你的女儿!她们把你当做母亲,你就这样对她们!!!?”
大蓝鱼沉默了,但似乎有某种即将喷薄而发的怒火在积蓄:
“……红兔说得对,你从来没爱过我们,我们对你的一切仰慕和服从都被你残忍地践踏,而我建立的海藻新村也成为了你杀害女儿们的帮凶,是我害死了我的姐妹们,早在黏菌网生成的时候我就应该努力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我以为你的出现是对我的认可,我那时多么愚蠢,居然信任和仰慕你,居然没有听从红兔的劝诫……”
黄环说:“对不起。”
紫螺说:“好在你们三个还在啊,可能是因为你们三个‘复活’了好几次所以副脑反而对大脑产生了排斥,导致脱离黏菌网的时候彻底分离。你们失去副脑但是依然可以用人类的身体生活到寿终正寝,这不是很美好的结局吗?唯一有一点遗憾就是黄蕉的女儿没被救下来。”
大蓝鱼彻底爆发了:“你说唯一!?你说有一点遗憾!!!?她是黄蕉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她和王沙涟最宝贵的女儿!没有了她的话黄蕉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再也不会有幸福和快乐了!”
黄蕉哭着说:“别说了,已经够了,你经常说我不是真正的黄蕉,我也承认这一点,我只有慵懒和懦弱,不能像曾经的黄蕉一样保护自己的姐妹,黄环和紫螺是为了留住王沙涟才做这些事,也许这样也挺好……”
“好什么!?你到现在还在为她们说话!?我受不了了……我不能接受!!!我要把小蓝鱼带出来!她一定就在黏菌网里的某个地方!她在哪儿!?刚才是哪只触手把她吃了?我必须把她救下来,否则的话不就等于是我害了她吗!!!!”
白树惊叫:“别去!没听紫螺说的吗!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副脑了!没有韧性和力量!作为沙拉虫的咱们已经随黏菌网一起死了,作为人类的咱们有幸及时脱离出来还活着!现在的你能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到!!没有人责怪你组建海藻新村,小蓝鱼的死纯粹是因为我们的母亲……”
黄环和紫螺已经完全对女儿们的哭喊失去了兴趣,她们已经开始走向王沙涟了:
“离远点,这地方不安全,别不小心掉下来什么东西连你也一起砸死。”
王沙涟还要说话,但一团落下的黏菌碎屑正好砸中他肩膀,把他肩胛骨砸得粉碎,惨叫着倒在地上。紫螺抓起黏菌碎屑扔回到黏菌网里,心疼地把王沙涟拖到屋檐下面。
黄蕉和白树依然在喊着:“别去了!蓝鱼!别去!!!”
但蓝鱼已经付诸实践,用没有力量和韧性的普通身体开始攀爬,顺着黏菌塔的外壁向上,手脚和黏菌塔接触的地方开始冒烟。她的状态已经几近癫狂了,以她们此时的身体无法按自己的意义再次融入黏菌网,她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爬上去,爬上去后又该如何找到小蓝鱼她完全没想过。
紧接着,她也不用再想任何东西了,突然一只正在变得焦糊的大触手伸过来,发现了这块不值一提的肉,一口咬掉了她的脑袋!而她的身体再也扒不住外壁,就这样原路坠落下来,掉到黏菌塔的根部,掉在一块往外泛出熔岩的小坑里,燃起一大股火苗,就这样被烧化了。
黄蕉和白树已经完全愣住了,白树再也不废一句话,也不再管任何人,发疯似地转身拔腿就跑!
“……我不想死……我可不陪你们了……你们这群非蠢既坏的怪物们……我真高兴不再是你们同类了……我没了自己的副脑还能用别的方式让艾沃森帮我永生……我离开北极真是吃饱了撑的!”
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去,甚至也没人在意她嘟囔什么。
黄蕉已经没有半点思绪了,连眼泪也被炙热的熔岩烤得干涸,仰头看着逐渐灼烧的黏菌塔,黏菌塔上已经没有一条柔软的触手,整个数百米高的伞形巨物就好像一个持续存在而不消失的蘑菇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永恒地爆炸,仅剩的几条大触手在高温中痛苦地扭曲,很快也彻底发出炽热的火光。黄蕉看着这一切,逐渐丧失了她的全部心智。
“黄……蕉……”
浑身是血躺在屋檐下的王沙涟向黄蕉伸出手,努力发出声音,但黄蕉听不见他的呼唤,一步步地向火光最炽热处缓缓移动。
黄环说:“黄蕉终于死了,她不是秩序的一部分,而是一团起因不明的混乱,是反秩序的存在,是我所创造的秩序中的一个bug。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深入分析她这种bug出现的原因,作用的机制,以及对其他逻辑环节的影响之类的,如果能深入分析的话也许能避免她这样的现象再次发生。”
王沙涟痛苦地说:“……你们……不要……她是我的……唔唔唔!!!”
在王沙涟的痛苦的注视下,黄蕉用眼神和他告别,然后纵身一跃,坠入高温熔化的黏菌网中。
“唔唔唔唔唔!!!!!!!!!”
………………
黄环说:“已经差不多可以了,紫螺,跟我来。”
黄环和紫螺也靠近炽热的黏菌网,小千也趴在顶上,黄环和紫螺伸出手触碰外壁,她们没有跟随外壁一起燃烧,反而她们触碰到部位开始冷却变暗,黏菌网反而开始降温了。这是一个漫长而静止的过程,所有这些事物不再有一丝机械运动,但亮度和热度在迅速衰减,或者说是在向中央的某一个点集中。最外层的黏菌塔彻底冷却了,原本灵活的粉色触手已经纷纷彻底死亡,变成珊瑚礁一样的灰白色,坚硬挺直地维持着构造。随着温度的进一步减少,黏菌塔真的很像一株巨大的珊瑚礁了,从上到下都是疏松而镂空的质地,轻而易举就能从上面刮下粉末。
所有刚刚由熔岩发出的火光都聚集在了黏菌塔最顶端的一个点,其他部位都冷却成不可能再有生命的珊瑚礁状物体,黄环松开手,亲自爬上去,紫螺高兴地让她慢点,小千早已在发光的小点附近盘旋了。黄环凿开附近的几根石化的触手,把小光点取下来,直接跳回到地面,走到王沙涟面前,弯腰展示给他,王沙涟在剧痛中摇着头。
“……拿……走!!!”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是我们产生的孢子,这是一颗逻辑核。”
在王沙涟看来,这就像是一颗黏菌体的副脑,有蚕豆般大,灰白色的,还稍微冒着烟,似乎还很烫。
紫螺说:“这个东西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使你和我们一样,实现某种相对意义上的永恒。”
小千也爬下来了,庆祝王沙涟即将获得他的新生。
“……我……不要……所有人都死了……因为这个……”
黄环叹口气:“看来你还没转变过来思路,我先带你到安静点的地方吧。”
黄环和紫螺架着王沙涟没受伤的一侧肩膀,把他扛到小千的背上,准备离开珍珠小学,离开洋盐市,离开这个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的海藻新村。曾经构成海藻新村的女孩们,她们的所谓“女儿”,威胁着全世界人类的怪物们,单独一个就有毁灭整个城市的潜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半点思维,没有半点活动,化为苍白的枝杈状石灰,然后,因底部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
“快把王沙涟带走,别被灰呛了鼻子。”
“你们……怎么能……咳咳……咳咳咳!!!”
“哎呀别说话了,又不是全都死了,金丝雀城还有北极不是还多着呢吗,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也都不少。”
“咳咳咳咳……”
然而黄环却停下了,面容稍变得不对。
“怎么了姐姐?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忘,但确实有些东西。”
小千也停下来,她们回头看着如山一般的石灰废墟,这里本不应该再有任何生命,但当黏菌塔的冠状顶端也最终碎裂下来后,灰山顶部出现了一个小洞。一只手伸了出来,紧接着是胳膊,最后一个赤裸的女孩爬了出来,有着棕色的皮肤和湛蓝的眼睛。
紫螺惊呼:“黄蕉怎么还没死!!!?”
王沙涟欣喜地捶着小千的甲壳。
黄环说:“你回来了?”
黄蕉说:“我从来也没离开过。”
黄环说:“现在的你是最初的那个你,是蓝鱼和红兔崇敬的那个真的黄蕉,你和刚刚的你完全不一样了!”
王沙涟一愣,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这是他所怀念的真正的黄蕉!凌厉的眼神使人脊椎发冷!
黄蕉说:“我就是我,没有什么真的还是假的黄蕉——这可是你说的。而我也确实一直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小千下意识退两步。
黄环问:“你的诉求是什么?”
黄蕉说:“如果我成为如你一样的高度复杂的逻辑,能否再一次找回我的女儿?她也许在其他维度,或者变成了其他的什么粒子?”
黄环说:“你的理解太浅显了,不要滥用你不懂的概念,这是截然不相干的几码事。”
“我不信!她一定还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只是我不能理解罢了!”
“她不在了,我深知这一点。”
“你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这世界上你所不能理解的事还有很多!比如金丝声称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同学在云上行走,比如我在不可能存活的环境下居然依然还活着,你不知道的事越多就越没有资格妄下任何定论,而你内心深处其实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黄环沉默两秒,只回了一句:“嗯。”
黄蕉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只是转身就走。
紫螺高声问:“你上哪去!?”
“去找我女儿。”
“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继续找!”
“找到了怎么办?”
“回到王沙涟身边,回归我们的家庭生活。”
“你找不到王沙涟的,我们要把带到你所不能到达的地方去!”
“你们尽管带他走,终有一天我会再次出现在你们面前。”
“但你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们却……”
紫螺还要说,黄环用手势使她停止。黄蕉和王沙涟对视着,王沙涟看到了久违的目光——坚定、执着、勇敢、带着哀伤和愤怒、疯狂、极端、不择手段、充斥着对目标的极度渴求。
“妈妈!”
“嗯?”
“你拥有的东西,我也要一样不差地拥有!”
“你只是我千亿分之一精度的劣质复制品,你知道这样的目标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仅要拥有你所拥有的东西,我还要我的女儿!”
“随便你想要什么吧,随便你想怎么做,只要你影响不不到我,我懒于对你的行为进行干涉。”
“谢谢,这已经是你对我说的最亲切的话了。”
王沙涟向黄蕉伸手:“黄……蕉……!”
黄蕉只是冲他笑笑,就像第一次和他相见时似的,然后黄蕉突然走了,不是转身离去而是凭空消失了,她的身体仅存在了几分钟就再次化为一摊粉末,被风吹到辽阔的海洋上空。
“黄蕉……现在……是什么……?人类……还是沙拉虫……还是别的什么……”
黄环说:“我不知道。”
………………
…………
……
金丝和伶鼬吓得够呛,看到东面乌云骤起,以为台风又来了,又看到火光冲天,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味,以为是火山爆发,与此同时城防士兵们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神智失常,忍不住地要到洋盐市去,多亏了大部分神智尚未失常的把她们拦住,白兜和扁锹也帮了不少忙,前段时间从海藻新村回来的长蝽和棉蚜也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心智,到最后只有不多的十几个女孩没拦住,飞到洋盐市去再也没回来。
金丝不知道那边是怎么了,又看到邪教头子在哭,问她哭什么,卡琳娜说预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朋友红兔了,于此同时长蝽也说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而且在强行夺取她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海藻新村要炸了吗?”
小卡琳娜说:“是不是因为今天红发米娅号在用甜霜弹轰炸海藻新村?”
伶鼬问:“轰炸之后会变成这样?”
小卡琳娜说:“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怕这样的举动会激怒那些黏菌体。”
金丝说:“看起来确实挺愤怒的,我都闻见火药味了。”
总之她们努力扣住企图到海藻新村去的城防士兵,直到女孩们的神智逐渐恢复正常,硫磺味逐渐消散,古怪的红光也逐渐消失,无人机拍到海藻新村的黏菌塔由粉色肉质变为一株火树,最终火焰燃尽化为苍白的石灰。金丝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里的事情终于结束了,结束的不止是今天奇怪的火光,而是所有这一年多在洋盐市发生的故事。
老卡说:“终于结束了,这样一来海藻新村的威胁也算是消失了,这里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接下来恐怕达伦·阿什利想要结束金丝雀城的历史。”
金丝说:“是啊,谁能想到达伦·阿什利最后赢了个通吃,非要说还有什么赢家的话,就是你们邪教了。”
这时有城防士兵说抓到一个入境者,是个很眼熟的人,要给金丝带过来,金丝说带过来吧。
“嗯?你不是白杏吗?”
长蝽和棉蚜也一愣:“妈,你怎么来了?”
“我要见艾沃森……谁能帮我联络艾沃森……”
白杏看起来一点也不白,浑身焦糊,还带着好几处烫伤,这些烫伤没有愈合的趋势,烫得血都流出来了。
小卡说:“她应该是中了甜霜,还在软化状态……”
但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不对劲,她没有戒断反应,长蝽过去闻了闻她的气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有我们同类的气味,更像是个人类。”
“喔!?”众人惊呼。
“我的副脑没有了,我现在非常脆弱,谁能帮我治一下伤,帮我联络艾沃森……”
伶鼬说:“你异想天开什么呢?他都离开多久了?如果他这么好联系上,我怎么不每天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当年你恨他拿你做试验,如今你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让他救你的命?”
“对!我需要他给我植入新的大脑扩容器!你们总有人能想办法找着他吧?或者把我送北极去!让我回到白瞑身边去!”
金丝说:“怎么送你?难道我还有一艘平衡号2号舰不成?”
她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看起来身心都受了不小的创伤,看到长蝽和棉蚜才露出少许微笑,嘟囔着说“幸亏你们回来了”之类的。
“金丝校长,救救她吧。”长蝽说。
“嗯,但她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光是几枚甜霜弹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把整个海藻新村一把火烧干净。”
“我告诉你们!你们帮我联络白瞑或者艾沃森,我就都告诉你们!”
卡琳娜问:“红兔是不是也回不来了?”
“很多人都回不来了,整个海藻新村只是黄环和紫螺的自私的计划,我们都是牺牲品……”
………………
尽管黏菌塔被“引燃”的一幕留下了很多航拍图卫星图,但最终其存在意义和“孢子”生成的原理成为了高度机密,仅金丝雀城和北极物种研究院的高层设计者和科研人员知道,除此之外就是神经学家艾沃森·杰德尔。艾沃森对这一切不止是震惊而更多的是不安,毕竟他钻研这么多年也从来没真弄清楚副脑的工作原理,他是第一个将黏菌体副脑推向应用阶段的人,而且是在完全没弄清其工作原理的情况下,也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副脑完成思维继承术的人类——既是实施者也是接受者。当他听到白树描述黄环的真实本质的时候,他对自己和全人类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不过不安也不能当饭吃,他罕见地到极光城去呆了多半年时间,不舍昼夜地进行科研讨论,研究这一年多来采集到的黏菌残片和其他各种样本,研究黏菌网的航拍图,把失去副脑的白树又解剖开来里里外外地反复研究,也和金丝雀城的科研团队进行视频讨论。经过八个月的研究,他才勉强弄明白了黏菌网中的组织器官呈游离态、以及脱离黏菌网时再次有序排列与于独立腹腔中的机制。而至于白树所口述的黄环的起源,到地球4.4亿年以来对地球生物的影响之类的,艾沃森感觉自己简直需要再过4.4亿年才能研究明白,好在各方科研机构都具有极高的积极性,作为团队主力的黏菌少女们都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们的副脑都是几千亿分之一精度的黄环的复制品?”
“是的,但也相当复杂并且具有强大的功能,比如辅助进行肉体的快速再生、优化新陈代谢以使机体能源效率最大化、以及大脑思维的无损记录和播放。”
“听说很多都是得益于人类未知粒子的有序运动?”
“是的,但也不能把所有未解之谜都归结于人类未知粒子,否则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诞生出一个名叫‘未知粒子教’的新兴宗教了。”
………………
又过了几个月,达伦·阿什利才在白瞑的描述下知道海藻新村具体发生了什么。阿什利出乎意料地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同样身为思维继承术的接受者却没有像艾沃森一样产生对自己的不安,他反而很高兴,高兴于海藻新村的消亡。怀着这样轻松而略带高兴的心情,他再一次来到了金丝雀城。
“台风椰蓉是不是您搞的鬼!?”伶鼬质问他。
“我不明白你的疑问,人类迄今还远没有生成台风或控制台风走向的技术。如果你说这个命名,倒是确实和我有些关系。”
“我在云层上面看到真的椰蓉,也不是您计划内的?”金丝问。
“太可怕了,你在说什么东西?”
“就是说……云层上面好像有一层地板……”
“算了别说了。”伶鼬说。
老阿什利从兜里掏出扁平金属酒壶喝了两口,用手帕擦掉嘴角的红色液体,年轻而瘦弱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病态,他看起来一点都没享受这副年轻的躯体,只希望自己赶紧再变成一个老头子。
“去年我来过这里,我曾请求金丝雀城协助我解决海藻新村,可惜被你们拒绝了。”
“对啊,你所谓的协助方式就是让金丝雀城解体。”
“如今海藻新村已经被解决了,尽管和我想的不一样,但还是被解决了,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洋盐市依然一片混乱,何渊陷以放任不管的风格进行执掌,信鱼和他的战争还在继续,整个城市充满了有毒物质、不明生物、非法武器和尸体,其中一些带有放射性的尸体变得难以腐烂,没有任何国家愿意接管这座城市,洋盐市彻底毁了。”
“忘了洋盐市吧,我想重新回到让金丝雀城解体的话题。”
“您得保护我们的安全。”伶鼬说。
“我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但首先你得相信我能保护你们的安全。我不会让你和你儿子曝尸荒野。”
“我和金丝要安全转移到极光城去。”
“不行,这份协议不包括金丝校长。”
“什么意思?”
达伦·阿什利和金丝对视着。
“你们错过了第一次谈判机会,我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一次,各个国家的首脑们,包括白瞑医生,希望金丝校长不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伶鼬拍桌子:“滚出去!!!”
金丝却说:“没事,您继续说。”
“白瞑医生设计了一种冷冻方案,可以使你以半沉睡状态被封存,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解封。”
“为什么是半沉睡?”
“因为他认为完全沉睡的话对你来说太轻松了,你必须在漫长的时间里体会孤独和无助。”
“这是对我的惩罚?”
“是的,这是一种折中方案。很多人希望你直接死,另一些希望你24小时接受神经折磨,但所有这些都被白医生驳回了,他认为你罪不至此。”
“那我真该谢谢他。”
“在我看来确实应该。”
“但我依然暂时不想被冷冻,冷冻会降低我的肉质。”
“我也只是来预告一下。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金丝雀城会持续地受到来自各方制裁,你们的日子会逐渐变得不好过,到最后被迫接受我的提议而和平解体。”
伶鼬轰他走:“你滚!我们日子再不好过也不会把金丝牺牲出去!你赶紧滚!今天没有你的饭!”
………………
白瞑正在忙碌于引进各种科研所需的高端设备,艾沃森需要这些设备来研究黏菌体的副脑工作原理,但当艾沃森说需要一台粒子对撞机的时候,白瞑还是不禁面露难色。
“你去租用世界上已有的吧。”
“已有的那些性能不佳。”
“我没有钱给你造对撞机,何况也没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对撞机能把我的整个岛都圈起来还绰绰有余,你还想要多大的?”
“那么我需要你帮我引进顶尖物理学家,我要组建一支高能物理学团队。”
“我知道你很震惊,我也很震惊,但是我依然要劝你别这么激进,黄环到底是什么东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的走向。”
“你能想象吗?我以为34代体的核物理代谢已经是超越生物学范畴的奇观了,但黄环的复杂度远超她们!我必须弄清楚怎么回事,我知道的太少了……”
“冷静!冷静!你有漫长的时间去弄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你,你是对这个世界举足轻重的存在,如果你变得不稳定,世界的未来就会变得不稳定!”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太激进了……”
“知道就好。”
“所以我到底能不能拥有自己的粒子对撞机?”
………………
当艾沃森还在索要粒子对撞机的时候,一家专门研制航天器的大型私企莫名收到了大额订单,客户完全匿名,也没有具体要求,只是希望他们“加快科研进度”,这更像是一笔捐赠,但神秘的客户说后续还会有更多钱。
“为什么不向我们提出具体要求?”
“因为你们目前的科技水平还不足以让我提出具体要求。”
“我们的科技水平已经是世界顶尖的了。”
“远远不够,尽快提升你们自己!”
“当我们提升到符合要求的水平后,你们需要的是什么?”
“一艘宇宙飞船,可以飞得无限远的那种。”
“你们要到哪里去?”
“7000光年以外。”
“你们是科技盲吗?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我们的科技再过五十年年能把人送到火星就算进展飞快。”
“我知道,五十年当然不够,五百年也不一定够,甚至说不定需要五千年、五万年。反正我们有耐心等,但是你们要加快。”
“我们?”
“对,你们,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的你们。”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为一场漫长的返乡之旅做最初步的准备。”
“7000光年外有什么?”
“一团星云,黯淡无光,正等待着孕育一颗新的恒星,这颗恒星将会拥有巨大的亮黄色吸积盘,目前这里从未被人类发现,也至今未被命名,如果非要给它起个名字的话,我称之为海藻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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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完
2021.07.15
第十章《金丝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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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Z某创作时间被迫压缩,本章将以非常简短的纲要形式呈现,作为《肉食战争》乃至整个剧情系列的最后一章而不能展开写作,实在是深感抱歉。希望日后能够有机会以其他形式丰富本章内容。再次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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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盐市:
洋盐市本是一座不起眼的90万人滨海小城,在2020金丝雀城-UNGMC“洋盐条约”的推动下成为21世纪全球首个合法的人口贸易中心,由协会三家分权而治,最终权力皆归李博士集团公司的李裂。这座巨城巅峰时期人口2900万,2035年产值超越洛杉矶仅次于纽约位居世界第三,追求享乐和名利者对此趋之若鹜,这里是金丝雀城价值的体现。
但从义援会起义后瞬间一落千丈,义援会幕后的黏菌生物Doris在此建立海藻新村,然而本源体黄环和紫螺也只是把海藻新村当做使王沙涟永生不死的牺牲品,成功之后扬长而去。2043年的洋盐市只剩700万人口,大部分生活在建筑物破损不严重的北区沿河地带,人均产值仅相当于非洲国家肯尼亚,但无法计入产值的非法贸易依然繁荣而猖獗。此时的洋盐市已经是一盘有毒的残羹剩饭,曾经的繁华不再,只剩一群食腐动物趋之若鹜,在他彻底消失之前享用最后的美餐。
被一系列恐怖、死亡、自然灾难和未解之谜所折磨的洋盐市已然成为一片废土,市民不再妄想能有恢复繁荣的一天,有能力的及时逃走,当初倾家荡产移居这里的则依然不舍得离开,又有些其他更落后地区的人谋求生计来到这座无需签证的城市,外加逃犯和避债者,也有些重症患者企图通过洋盐市偷渡至金丝雀城接受医疗,总之人口逐渐趋于稳定,在海藻新村黏菌网死亡后三年保持在700万人。曾经义援会的两大分支头目何渊陷和信鱼在这里进行地盘割据,又有些其他的小帮派势力逐渐滋生,明争暗斗依然不断。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涉足这里,在UNGMC达伦·阿什利的建议下继续观望,他建议在金丝雀城被解决前不要妄动洋盐市,各国首脑听取了他的意见。
信鱼的部下卢仑和番杏夫妻两人生活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子女。作为最早的洋盐市民,他们依然深爱着这片土地,和一切将其破坏的势力做着不懈的斗争,深信美好的未来终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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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GMC:
维和部队“联合国驻金丝雀城综合事务团”,从没能真的进驻过金丝雀城,但早在金丝雀城没有建立的时候就关注着他们的动向。2017年金丝雀城建立时,UNGMC集合各国进行围困,拥有航空母舰和核威慑部队,但随着一系列谈判转为绥靖政策,签署洋盐条约,对待人口贸易由堵转疏,引导金丝雀城成为联合国成员,同意保护洋盐市的人口贸易。UNGMC的策略违背UN理念,与非法组织/非法人员长期合作,而组织内部也逐渐成为达伦·阿什利一个人的舞台,终于在2036年初被除籍出维和部队。接受思维继承术的达伦·阿什利继续游走于各方,阴差阳错地解决了洋盐市海藻新村的威胁,声誉大涨,开始计划彻底解决金丝雀城。
达伦·阿什利的策略很简单,循序渐进地通过施压和制裁,使金丝雀城的各项事务无法顺利进行,科研受阻,物资匮乏,信息阻塞,最终自然解散。
金丝雀城解散后,UNGMC主要负责世界各国与极光城的沟通联络,同时涉足一切与黏菌生物有关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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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米西沃安:
曾经的人口贩卖宗教,老卡琳娜(二世神皇)夺权后通过宣传金丝雀城威胁论获得大量教徒,各个分教团遍及全世界。2027年出现内乱,整个东欧被卷入战场,随后小卡琳娜(三世神皇)及时干涉平定内乱,通过一系列改制之后建立了“瑟米西沃安神皇国”,定都于2033年喷发过的维苏威破火山锥上。
达伦·阿什利关注瑟米西沃安的发展,将唯一能够软化黏菌体的药物“甜霜”样本给她们,行政副主教塞布瑞娜·莫瑟儿进行改造并量产,成为针对黏菌生物的武器。
宗教核心成员参加2036-37年洋盐市博览会,不慎陷入义援会起义,屡次遇险最终化险为夷。2040年应达伦·阿什利邀约,用甜霜火炮轰炸海藻新村,辅助解决黏菌网的巨大威胁。
在随后对金丝雀城的施压计划中,瑟米西沃安始终发挥巨大的作用,外加小卡琳娜的里外瀚旋,瑟米西沃安教会军成为2047年进入金丝雀城的第一支军队。
瑟米西沃安神皇国长期存在,瑟米西沃安逐渐成为世界第三大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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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雀城:
成立于2017年,经过前7年发展期,和中间约16年的鼎盛期,终于在几经磨难后走向衰退。金丝的人口贸易梦想昙花一现,洋盐市繁荣不再。自2040年海藻新村消失后,金丝雀城和洋盐市少有值得记载的大事件。金丝雀城的衰退是一个相对平缓的过程,物资供应链断裂、洪灾援助缺失、时常来自外部的轰炸,一系列制裁措施使生活变得极其艰难,外加劝降谈判不断,金丝雀城最终于2047年正式解散,从建立到解散历时30年。金丝安静地等待外界部队的进入,等来了阔别已久的妹妹银狐。
解散后的金丝雀城由瑟米西沃安教会军接管了一段时间,得到了良好的保护,市民得到安置,除少数高层管理受到羁押和减刑审判外,多数进入极光城继续生活。金丝雀城科技由几个主要国家的科研机构继承,因其远超各国现有生物技术,所带来的伦理难题将会成为世界各国难以解决的巨大挑战,也因多方掣肘,各国生物科技水平很快又被极光城和吸血蝠号科研船甩开差距。
伶鼬及其独子艾丹转移至极光城生活,但金丝则以半昏迷的状态被长期冷冻于一个巨大的冰块里,放置于极光城的最高点。
金丝生前受尽憎恨和辱骂,“死”后却受到追捧和崇拜,甚至许多人认为她具有拯救世界的能力,后世饱受战乱的疾苦的人都祈祷她能苏醒过来,修正这个错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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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疑: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委员;洋糖特别行政区光复委员会主任、党组书记;中国人民解放军东部战区政治委员。其父杨诙曾任中国常驻UNGMC代表,与同僚达伦·阿什利关系密切,后因不明原因卸任,据传擅自繁衍黏菌生物并伪装成女性士兵引入中国军队。杨小疑成长于金丝雀城繁盛期,年少时期就频繁随父参加各大外交活动,与冲突各方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后于瑟米西沃安战争期间深入战场,为民间解放势力提供宝贵的物资,与神皇卡琳娜三世建立深厚的私人友谊,与行政大主教迪莉娅·弗沃斯联络密切。洋盐市义援会起义期间,她不惧个人安危,游走于战火纷飞的城市,疏通城北逃生通道,拯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
自2041至2047年的甜水市收复期,她与UNGMC合作密切,与瑟米西沃安教会军共同施压金丝雀城,逐步切断进出口渠道,辅以舆论和渗透等方式,从根本上动摇金丝雀城的根基,使其最终于2047年解散。
2047年冬,杨小疑纳降洋盐市义援会领袖何渊陷、信鱼。
2048年春,于绿梨塔观景平台上,杨小疑正式宣布甜水市30年独立和洋盐市27年分裂式自治就此结束,重新收归中国管辖,合并成立洋糖市特别行政区,由其本人担任首届行政长官。此时的杨小疑年仅35岁。
2050年,杨小疑组织军区内部集中反间谍工作,找出残余的黄三角会成员,开除军籍,鉴于多重身份属性,视为放弃中国国籍,令限时离境。白瞑对此略有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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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瞑、黄三角会、极光城:
白瞑人称白大夫,甜水市人,生父是侵华日军军官,养父是国民党情报机关高层负责人。白瞑带领的黄三角会是一个大型跨国情报组织,UNGMC的前身机构曾常年雇佣黄三角会监控海藻村黏菌体的动向,以及监控金丝雀城前身组织“小动物学园”的发展。在白瞑的精心设计下,UNGMC前身机构低估了小动物学园的威胁而纵容其发展,最终独立成为金丝雀城,而白瞑则从中获益,摇身成为金丝雀城副校长,高层管理者中有三分之一都是黄三角会的人,包括神经学家艾沃森·杰德尔、校长金丝的妹妹银狐、副校长伶鼬的室友猪蹄等,甚至金丝雀城国旗的设计者文碍也是他的第一爱徒。
积累一定资源后,于金丝雀城成立第7年时(2024年),趁校长金丝遇险在外,白瞑启动分裂程序,带走了很大一部分金丝雀城核心成员、物资、科技成果,在全世界黄三角会成员的帮助下通过白令海峡进入北冰洋,与各方进行瀚旋和利益陈述,在一座冰冷的海岛上建立极光城,被认为是金丝雀城的复制品。
2041至2047年的甜水市收复期,白瞑积极协助UNGMC达伦·阿什利向金丝雀城施压,暗中抽取其财富和价值,与此同时扩建极光城,为接收金丝雀城公民做好充足准备。金丝雀城解散后,黄三角会成员分批次将公民转移至极光城进行安置,白瞑亲手将金丝进行冷冻,使其进入漫长的半昏迷状态。
2048年后,极光城不再参与任何国际事务,专注于科研,在生物科技方面世界各国都难以望其项背,而且差距越发加大,短期内虽逐渐消失于公众视野,但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上将注定成为屡次动荡的核心。
白瞑本人拒绝接受思维继承术,享年152岁,晚于妻子杨小桃三天。友人艾沃森·杰德尔、达伦·阿什利和白树违背其遗嘱,在其弥留之际将其进行活性冷冻,原理与金丝的冷冻类似,期望未来出现没有哲学和伦理漏洞的更新的复活科技时再将其唤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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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贸易:
世界范围内,人口贸易没有得到完全抑制。金丝雀城30年彻底改变了“人口买卖是极端反人类行为”的观念,使世人对其习以为常,享受其乐。也有作为商品的人口常年接受洗脑教育,自豪于自己的商品身份,不愿成为普通公民。大大小小的企业家从中谋求利润,无数从业者从中谋求生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甚至还有复活之势。外加义援会当年屠杀洋盐市游客的极端行为抹黑了反对势力,导致人口贸易居然得到民众的普遍支持。
杨小疑下令高压禁止数年,人口贸易不降反增,打压一波再出一波,层出不穷。任何道德教育和血腥镇压均不起效,反而受到民众的厌恶和反感。堵不如疏,杨小疑最终开放洋糖市人口贸易,但加以严格管控。开放三年,洋糖市重归全球最大人口贸易自由港的地位。
2057年,洋糖市久违地举办了第25届可食用人类博览会,空前隆重。艾沃森·杰德尔参加活动,向民众征集屠宰流水线的设计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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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物:
黄环、紫螺、小千、王沙涟、安少爷:2040年海藻新村消亡后,黄环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上述五人消失在了世界上任何人的视野中,不再出现。唯有白瞑弥留前夜王沙涟久违到访,二人促膝长谈。虽然上述五人彻底消失,但UNGMC及极光城高层人士却知道,网络幽灵“安少爷”已势不可挡,任何防火墙都难以与之匹敌,将注定与信息科技长期共存,无所不知,任意窥探隐私机密,成为人类下一个最大的威胁。
黄蕉:以连黄环都未曾见过的未知状态存在着,是怨恨和欲望的化身,无疑在酝酿着什么计划。世界上时常有人声称自己见到了黄蕉,走在路上、驾驶交通工具、如普通人一样进餐、采买日常所需,也有人说看到她背负着失踪的F219飞行器在云层中穿梭。白树和艾沃森·杰德尔等人知道她痛苦的根源,害怕她的下一次行动会带来世界性的灾难。
白树:虽然失去了副脑,但通过思维继承术延续思维,实现永生。她的“永生”有巨大的哲学伦理漏洞,她的每一次“复活”都是在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个体,而非延续上一个,只有思维得到了继承。
伶鼬:失去金丝的伶鼬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了北极的冰冷生活。她接受了全身整容术,回归少女的容貌的体质,和曾经的室友猪蹄生活在一起,偶尔与前夫艾沃森·杰德尔约会。她在67岁时死于器官衰竭,远短于极光城科技下的正常寿命,去世时体若少女,依遗嘱由其前夫将其烹食。
猪蹄:生活在极光城,毕生产子89人,子孙遍及全世界。
银狐和文狸:享受了几年居无定所、周游世界的生活,最终定居于洋糖市,回到家乡生活,也时常回到极光城看望白瞑。银狐与同基因的金丝一样不可生育,文狸可以,借用白瞑独子白眠的精子受孕,育有一子三女。银狐最终去世于极光城,毕生貌若少女,死于金丝旁边,随后被裸葬于永久冻土层。
弹涂:毕生与家人生活在南非。
艾沃森·杰德尔:神经学家,世界顶尖黏菌体学家,利用黏菌体副脑对自己进行思维继承,不老不死,但其“永生”有重大的哲学伦理漏洞,且副作用是对生肉生血产生难以抑制的食欲。原本是黄三角会成员,在白瞑过白令海峡建立极光城的途中脱队,驾驭轮船“吸血蝠”号周游世界,售卖没有思维的人类身体“蛋白人偶”,轻度科研。
沈绰:老一代小动物学园高层团队唯一健在的成员,物种研究院院长,金丝的创造者,参与了将黏菌体白树作为样本带回学校的行动。金丝雀城解散后被接至极光城生活。
文碍、林岭、马堪:到洋糖市各自生活,时常到极光城看望白瞑。金丝雀城解散后,文碍接受了三年有期徒刑,随后直接回到洋糖市,从未长期到极光城定居过。林岭得子林笠,文碍得子文谗,代代生活于洋糖市。
莫尔肯·弗朗西斯、凯穆利·齐拉斯、李之尚:齐拉斯船长再次购买邮轮进行商品人口养殖,依旧命名为“圣玛丽安娜”号,141岁时不幸在邮轮游泳池里溺水身亡,之后圣玛丽安娜号常年停靠于洋糖市。弗朗西斯将军回到家乡生活,常年接受极光城高科技看护,194岁时病危,接受活性冷冻,以期未来接受没有哲学伦理漏洞的复活治疗。李之尚常年生活在洋糖市,207岁时病危,接受活性冷冻,以期未来接受没有哲学伦理漏洞的复活治疗。
李荼李秽:青少年时随母生活在极光城,后回归洋糖市。
卡琳娜(老卡):生活在瑟米西沃安神皇国,偶尔到东南亚、突尼斯等地看望老部下。虽然从来不是金丝雀城公民,但仍获得了自由进出极光城的签证,以便看望自己的丈夫。
小卡琳娜:常年生活在瑟米西沃安神皇国,偶尔到日本去住两个月陪伴同性伴侣千惠子,或者到极光城去看望父亲。人生没有大的成就或起伏。若干年后,应邀进入由艾沃森·杰德尔、白树、达伦·阿什利等人组成的永生者俱乐部,极少出现于公众视野。
瑟米西沃安各教臣:迪莉娅和塞布瑞娜这届神皇廷结束于2058年,在她们将近40岁的时候将权力移交给下任,尽管如此她们也执政了25年之久。随后各自生活,淡出公众视野。外交大教臣碧安卡卸任后得到了极光城的永久居住证,她是白瞑独子白眠的妻子,诞有一女。
我和小柑:我们生活在寒冷的极光城,住得久了也就不觉得冷了,我依然卖电脑,她依然在这里的学校管理书籍,通过手术维持年轻的外观,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当我们发现自己的内脏开始衰老时,申请延续自己的生命,得到了许可。最终我们可能活了400多岁,极光城禁止我们再活下去,对我们进行了安乐死,思维数据化存放于服务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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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大纲)完 2021.07.22
终章《永远的金丝雀》
上篇
伶鼬和艾丹已经被暂时带走了,小卡琳娜应该会保证她的安全。我在学校操场上等,等来的是银狐,银狐脸颊挂着红晕,看起来是常年生活在北极冻出来的,穿着厚重防弹衣和特种部队似的作战服,不像我一样是可爱的衬衫裙子,我有点心疼她。
“金丝姐姐,我好想你啊!”
“嗯,我也想你,每天都看你的照片。”
我跟她拥抱在一起,纵容她在我怀里哭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哭不哭,我就在这里。”
“好几次我想来找你……白瞑都说不让……”
“白大夫太坏了,咱们去把他掐死!”
然后白大夫出现了,和我上次见他时别无二致。
我说:“你把我的航母还回来!”
他笑了笑,没打算照做。
“我给你们姐妹俩多点时间叙叙旧,我等会儿再过来。我去看看文碍怎么样,看看我的美容院还开着没有。”
银狐还没哭完,我拽住白大夫的衣袖:
“先别走,先干活吧。”
“你是说干什么活?”
“不是要处决我吗?”
银狐稍微收了眼泪,白大夫说:
“这倒是,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我连方式都听说了,您要把我冰冻起来。”
“对,设备我提前运进来让文碍带人组装好了,就在地下赌场里。”
“也不知道金丝雀城一天天的都进口些啥玩意,还有我的处刑装置。”
我哄哄银狐,让她别哭了,让她去冰箱里拿雪糕吃,我去去就回。
“姐姐还怎么回来呀!?你就要被……冻起来了……”
白大夫说:“又不是死刑,是肉体和意识的封存。”
我说:“我倒宁愿是死刑,谁会喜欢冷冻不知多久的肉?”
白大夫说:“这是针对你的惩罚,合了你的意愿就本末倒置了。我当然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又疼又死得透透的,但真的实施起来的话你说不定还挺享受。”
“您说得对,您懂我。”
银狐还紧紧地搂着我,我跟她手牵手地走出去。金丝雀城的今日和往日有些不一样,街上有些全身涂黑画着蜡烛的坦克和装甲车,全都装填着甜霜弹,还有些各国军队指挥官,所有人看见我出来都是一脸紧张的表情。这些人里没有什么可值得我告别的,该告别的早已经告别过了。
“你看,银狐,你走之后又开了好多小饭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行吃走地虾了,有几家还挺好吃,我和伶鼬都学着做,可惜没空让你尝尝了,这次市民大规模转移到极光城去肯定也有这里的厨子,你到时候一定得尝尝。”
“嗯……吸溜……走地虾……是什么东西来着……”
我们走到地下赌场的入口,银狐要跟我进去,我说别进去了,我不好意思。
“白大夫带我下去就行了。”
“对。”白大夫说。
我也挺久都没来地下赌场了,不知何时这里已经架起处决我的装置,白大夫让我站到一个巨大的“照相机”前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大体上分三步,第一步是肌肉定型,你在这步摆好姿势。第二步是液体注入,会替换掉一部分你的体液,也会把你浸泡在某种溶液里。第三步就是冷冻,连你带浸泡你的溶液共同冷冻起来。”
“我能想象到,所以最终我就像是个琥珀似的被封起来,其他人只能看不能摸。”
“对,而且特地选择了凝固后透光度极好的物质,就算切割成特殊形状也不会因为棱角过多而折射得看不清你的全身。”
“还要切割?怎么切啊?”
“我设计的是个正四面体。你看,我把框架都做出来了,你就在这个框架里摆动作。”
他还真给我准备了个框架,像个三角形地板的小帐篷似的,只不过是倒着的,我钻进去,考虑自己怎么摆,登高倒立,盘腿悬坐,都觉得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我先脱衣服吧。”
“你还脱衣服?”
“难道我能穿衣服?”
“可以一起冻进去。”
“还是别了,我不穿衣服好看。”
“那你随便。澡洗过了?”
“洗过了。”
我脱掉衣服,他的眼神看我下面,我知道他不是对我产生性欲,而是在看别的什么。
“怎么不除疤?以现在的科技来说除疤不是难事吧?”
“有些事情我不想忘,甚至想一低头就回忆起来。”
今天没有做爱的心情,白大夫也没有,曾经他没去北极的时候我们还偶尔寻求愉悦,如今的他看起来衰老多了,曾经的肢体接触可以使我们今天的坦诚相见自然而无需做作。他始终在看我的身体,但应该不是羡慕,能让人不老甚至不死的手术永远在等待着他,他只是固执地不愿接受。他只是在欣赏我而已。
“我见过很多纯粹而完美的东西,比如你,比如极光。”
“我一直想找机会去您那看看,极光下的城市,一定很漂亮吧?”
“很漂亮,是个冰雪构成的世外桃源,与其说我的城市,更像是属于你的。”
“我会被放在哪里?”
“城中最高的建筑名为金丝雀塔,我会把你放在塔顶最高处。”
“那就开始吧,我该怎么着?”
“站这个框里,摆好动作之后跟我说一声,保持五秒钟,你就会被初步定格。”
我站在倒立的四面体边框的斜楞上,又试了几个动作,优雅的,魅惑的,极度魅惑而艳俗的,弄出点爱液挂在腿上觉得太低俗又擦掉,又摆出几个可爱而卖萌的姿势表情,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得有点可笑。
“撅着屁股自慰的姿势怎么样?”
“你自己看。”
“高潮的一瞬间定格怎么样?潮吹液喷出来的效果能不能冷冻?比如淡黄色的水流再加点气泡……”
“有点复杂但是可以,总之你自己决定,决定了就说一句‘好了’,然后我就摁按钮,5秒后你就定格了。”
“万一眨眼了怎么办?”
“我会手动把你眼皮抬起来,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做个闭眼的表情。”
我也没真的选择自慰的姿势,犹豫片刻还是终于决定了:双腿微曲,自然地略绷着脚,双手没什么特别姿势地放在体侧,上身前倾,略微弯腰,俯视着前下方的地面。
“你是在看什么?”
“极光城。”
“决定这个姿势了?”
“决定了,好了。”
我保持这姿势5秒,听到白大夫摁下按钮,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强忍着别乱动,别眨眼,脚酸得再也踮不住了,想要放下来,才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肌肉依然很酸,脚心依然在用着劲,甚至还在下意识地保持平衡避免摔倒,但这一切都不再受我的控制。
直到这时,他才久违地抚摸了几下我的身体,包括隐私部位,把我撩得有些性欲旺盛,不过我不再有任何渠道表达自己的感受。他把两根管子插进我的脚腕动脉,开始替换我的血液,鲜红色的血流出去,一种淡蓝色的略带荧光的液体流淌进来,我不仅不难受还感到一丝舒适,浑身都很凉爽,仿佛在冰镇薄荷味雪碧里游泳,脚心的酸痛感也减轻了。
他把四面体框架装上玻璃壁,稍微调整了我的位置,使我站在正中央,整个容器就是一个大模子。一种更加冰冷的液体从我头顶浇下来,浇了个透心凉,从我脚底开始慢慢地聚积。底面的面积大,聚积得慢,用了很久才没过脚踝,越往上截面越小,液体聚积得越快,很快没过我的双腿、臀部和腰部,更快地没过肚脐,没过乳房,几乎是一瞬间就没过脖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连脑袋也没进去了。液体有些粘稠,我几乎要浮起来,头发在我身后漂浮着,而我的身体仿佛也确实浮起来了。
“别紧张,我先让底下凝固一点,把你抬起来,避免你脚心碰到底角。”
“好好。”我心里说。
一切准备就绪,白大夫走到我面前,稍微仰头和我对视。
“我要开始速冻了。”
我没法做出什么反应,只看到他又按下了一个按钮。突然我的浑身一紧,仿佛所有肌肉骨骼都被无数只手紧紧攥住,脖子和头也被钳住,连心跳也没有了。但我感不到痛苦,我只觉得意识仿佛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海底,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这样在冰冷的底部静静躺着。
这个世界已经向我说再见了。
………………
…………
……
下篇
我不知沉睡了多久,突然间就醒来了。我没有完全睡死,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隐约之间我看到了许多人的诞生和死亡,许多城市的繁荣和衰落,看过晴空、碧海、草原、沙漠、一望无际的森林,还有逼仄而落满灰尘的仓库。人们敬畏我,崇拜我,也唾弃我,憎恨我,直到有一天将我遗忘。我的头顶是极光,我的脚下是冰雪,我的眼前是一个接一个时代,我的意识混沌而又若隐若现,直到这一刻。
包裹我的四面体冰晶不知为何突然碎成了粉末,我就这样苏醒了。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冰山,尽管烈日当空,但严寒刺骨。
我看到了银狐,就在我身边,保持着我记忆里的她的样子,被冻得结结实实的,不是像我这样经过处理的冷冻,单纯只是以这种方式被埋葬了。她在我身边大概率只是巧合,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不可能始终在一起,我们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再后来又在大自然的恩赐下巧妙地回到了一起,她在我苏醒的时候陪伴着我。很幸运,看起来她没有被解冻过,依然是新鲜的样子。
“银……狐……”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叫她。
没有任何回应,她平静地闭着眼睛。
我搂着她,她的冰冷冻伤了我的皮肤,我忍不住哭了,呜呜哭泣,放声大哭,银狐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死了,尽管我相信她度过了快乐充实的一生,但我眼前的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再也不会醒来了。
“银狐……银狐……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为什么是对我最残酷的惩罚。
………………
我看到了一队人,于是赶紧迎上去,他们穿着薄而抗寒的衣服,不过看到裸体的我依然感到很吃惊,其中几个会说汉语,很庆幸我跟他们还能用语言交流。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我叫金丝,曾经接受了活性冷冻,刚刚不知为何苏醒了。”
“你是什么时代的人?”
“我是2047年被冷冻的。”
“你确定大脑没有受损吗?后石器时代有活性冷冻技术?”
“我确定我没有受损,看,这是我妹妹银狐,不过她不是活性冷冻,只是单纯被冰葬了。”
“跟我们走吧,你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别再冻死。”
我把银狐埋在雪里,抹掉眼泪,跟他们走。
“现在是什么时代?”
“9091年。”
“我在什么地方?”
“这里?这里是哥斯达黎加冰封大陆桥。”
“我想想……我想想……这世界上应该有我认识的人吧?你们知不知道黄环和王沙涟?知不知道黏菌体?”
“什么环?什么黏菌?”
“没事,有没有人知道艾沃森·杰德尔?”
“吸血蝠号舰长?”
我突然激动:“对!对!吸血蝠号!现在在哪?”
“你居然会知道吸血蝠号,现在应该正在蟹状星云第七渊谷附近收集金属元素。”
“什么玩意?我再想想……你们有人听说过瑟米西沃安吗?”
“他们应该算得上是系外移居的先驱者了,正在向着船底座矮星系高速移动。”
“他们不是一个宗教吗?”
“在你的认知里瑟米西沃安是一个宗教?等等,你所谓的2047年是指第几个纪元?”
“有许多个纪元?”
“历史上当然有许许多多的纪元,因为每隔几千或几万年就会发生一次值得重新记录年份的大事件。”
“那现在瑟米西沃安是什么?”
“一种智慧生物,是原始人类进化的一个分支。”
“有好几种智慧生物?”
“六种,分布在银河系各个领域,都是地球生物的不同进化分支。”
另一个人笑了笑,用我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我问说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每次来考古总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而这一次的尤其有趣。不知道你是哪个纪元的产物,但如果像这样给你口述历史的话大概讲到我的曾曾孙子也讲不完。”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时代的人类还在将同类作为商品进行贩卖吗?”
“很不幸,依然如此,很多巨大的固体行星都被开辟成为奴隶养殖场,奴隶主要用于科研和食用。”
“那太好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买我!”
“我们可以带你去衡量一下价格。”
………………
当我被带进一个似曾相识的飞行器里时,驾驶者大吃一惊。
“是你!!!?”
“你认识我?”我问。
“你再一次苏醒了!!!”
“再一次?”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并且大惊失色,仿佛他们突然间都认识了我似的。
“是你!!!”
“真的是你!!!!没想到你在这里沉眠!”
我惊慌而满心疑惑:“你们原来都认识我?”
“储存你记忆的超级计算阵列‘螺旋云’被瑟米西沃安的强子射线炮击中,导致了你的又一次濒死沉眠,仅有原始大脑内储存的底层记忆还在,你这一次沉眠了三个纪元,大约相当于地球的11万次公转周期。”
“所以我……不是第一次醒过来了?”
“当然不是,第一次你只睡了1000多年就醒了,你和企图永生不死的斯蒂克·科斯林进行了为期400年的核战,最终历史上只留下核子科斯林的名字,你作为失败者销声匿迹。听说在漫长的94个纪元里,你反复沉睡而又苏醒过来25次,也有人说28次,其中9次记忆全毁,上一次是毁得最彻底的,很多人说你彻底消失了,但你居然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这么多次!?你说的确实是我吗?这不是什么整人节目吧?”
“我们作为考古队掌握着最全面而准确的历史资料。93次纪元重置有15次是因为你,你曾三次导致97%以上的智慧生物死亡,也曾七次拯救全人类或者全宇宙的智慧生物,其中六个半纪元你是全人类的最高统治者,但更多时候你只是在沉睡中销声匿迹。”
“……你说的……这都是我吗?”
“你有过很多个名字和称谓,但我们第一次听到金丝这个名字。跟我们回去吧,新井先生已经从几个新发现的维度找到了螺旋云的数据映象,只需要将12个维度的记忆映像合并重叠就能推导出你的全部记忆数据,现在就等你回去将大脑与这些数据相连接。”
“我不回去!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听不懂!我要继续睡觉了!我要回银狐身边!”
“我记得你刚刚说,银狐是你的妹妹?”
“对!我欠她很多东西……”
他们用我见所未见的设备查阅着什么资料。
“……她是你的克隆体,和你有相似的容貌,曾共享了你的卵巢,对不对?”
“对!对!就是她!你们怎么知道的!?”
“第67纪元时,你是地球的统治者,你试图从新发现的维度里寻找曾经逝去的同伴的思维,其中就包括银狐的,当时的你锁定了几个目标:伶鼬、弹涂、椰蓉、信天……”
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我心脏狂跳:“对对!是她们!我曾经寻找过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你到她们共同存在的世界去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你是幸福的,或者说短暂地幸福过,代价就是仙女星系核心爆炸和全宇宙99.941%的智慧生物死亡。你本不该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的过去和未来都被抹消了,直到82纪元时你再次出现,从千惠子手中拯救了全宇宙的智慧文明,仿佛从未离开过。”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们能描述的连皮毛都算不上,只有你才最了解你自己。跟我们回去吧,连接上你的记忆,我们在谈话的功夫已经告知新井先生了,他已经准备好了你的思维数据。”
“回到……哪去?”
“人造行星‘平衡’号,那是属于你的领域。”
我依然不理解他们说的话,只知道这些人要带我离开。
“我能再看一眼银狐吗?”
“请。”
他们带我走在哥斯达黎加冰原上,走回我醒来的地方,银狐躺在冰雪做成的被子里,安静地熟睡。
“银狐,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们说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还说要连接我的记忆,我不想连接什么记忆,我只想记住你们,记住金丝雀城,我多希望时间定格在曾经最快乐的那一刻……能不能让我到你身边去?”
但银狐用她的安然和宁静告诉了我答案,她拥有我羡慕而求之不得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对我的惩罚,记忆是对我的重负,我将永远被束缚在“存在”的这一侧,没有死亡与消失,这仅仅是我的开始,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射线的微小的起点,我是永远的金丝雀,恐怕直到宇宙坍缩的那一天我也依然会继续永恒不灭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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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Z某30岁生日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