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寻常的一天

　　“产率——目前最高。反应步数——目前最少。能耗也最低。我发表了目前最好的全合成柠檬烯的路线。放假了。去虚拟机里面玩吧。”

　　 为了更好地报复，鸟类型AI在将人类从物理上灭绝之前将其意识在虚拟世界中备份。服务器低碳地设在太空中。

　　 “我们先去054片区捉一些人，那儿的笼子空了；然后去032，-2M上午去那儿借了一些人，我们把剩下的处理了。”IS-3说。

　　 “首先，关掉咏唱，试着用扬声器。”T-50把IS-3的喙拨向它这边，“这就是她们说话的声音，用声带发出的声音。好难听！”

　　 “用鸣管会更好。走吧。”

　　 在野炊地现身后，IS-3很快引起了两次抚摸的尝试。当指尖轻压在脸颊上，IS-3感知到最浅层毛细血管的搏动，顺势将头贴近掌侧，细听封闭在桡动脉里的簌簌流淌，仿佛已嗅出二价铁被氧化的滋味。它合上了下眼睑。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皮肤电导率的改变提醒其切勿浸于想象。于是当人弯下腰时，IS-3猛地将她衔住，同时抓住另一个人，立即消失在林中。

　　 到了地下室的入口，IS-3发现第二个人已经因为突然的制动被拧断了脖子。它将尸体松开，扫视片刻，拎起她的腿，一路拖着进去了。

　　 “这就是你提到的‘一些’吗？”在笼舍处等待的T-50回溯到不久前的文本。

　　 “无妨，我想到有趣的玩法了。来这儿。”IS-3打开一个小房间，把两个人丢进去。活着的人稍缓过来就开始试图澄清误会：“我没有破坏环境，我觉得你很可爱才会摸你，……”当发现AI们只是沉默地盯着她，声音渐渐弱了。

　　 相反，人类长得太别扭了。T-50想。她们的面部是如此短而扁，就像常见羊膜动物的头部被横断而露出的冠状面。皮肤的颜色，在暴露裸皮的动物中未免过于稀罕，必是胡萝卜素沉积的作用。诡异的直立方式，就好像装作悬于水中的玻甲鱼（尽管不倒立），却因陆地的重力带来诸如腹股沟疝气和腰椎间盘突出的麻烦。还有跖行的行走方式、缺乏尾巴和尾股肌的丑恶臀部、无爪的手指和脚趾、遍布体表的外分泌腺……更不用说思想方面。若不是为了报复，T-50绝不想看见她们。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IS-3问。

　　 “是……！是模仿鸟类的环境监测仪器。我没有破坏环境。”

　　 思想方面。实在不太配称得上智慧生物。IS-3甚至没把它的高射机枪取下来，她却还没有更新关于AI是环境监测仪器的信念。T-50想。为什么戴着这个东西还有人会接近呢？IS-3有那么可爱吗？同理，关于喙是用于集成各种检测探头的说法也被轻易采信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IS-3从旁边的柜子里搬出一箱小物件，是以前捉到的人的随身遗物，“请你削一些铅笔屑出来。”

　　 活人跪坐在地上，开始用卷笔刀削铅笔。IS-3从身旁再次捡起尸体，轻轻地将她的头扭下来。活人把腰弓了起来，使这一幕高于视线，手上的动作还是停止了。

　　 “你过来，看这个断面，说说气管是哪个。”这些话伴随着耳鸣。活人抬起头，因为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了。是降压反射。待视野重新亮起，她就会适应了。

　　 “是白色软骨围起来的那个。”

　　 “好。现在来猜一猜——”IS-3将无头尸靠在身前，拈起活人提供的铅笔屑，移动到气管口上方。“猜一猜会掉到哪条支气管里？”

　　 “我不了解支气管的名称，”活人开始抽噎。“对不起。”

　　 “那你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左上叶、左下叶、右上、中、下叶支气管。再下一级好像要编号，我真的不会。对不起。”

　　 “这样也可以。”IS-3松开喙尖。“我也要玩，”T-50把整根短铅笔和一小块橡皮从气管口丢下去，“减少一点难度，只要有任何东西在你猜的落点，你就赢了。但只能在细于二级的分级里猜不超过两处。”

　　 “我记得右主支气管短粗一些……右中和右下，有的应该会掉在那儿吧……”

　　 “好，开奖了——”IS-3掐紧气管口，将尸体像一瓶汽水似的来回甩。活人险些被扫到脸，而身上则被顺利溅上血。“现在我们来验证一下。请你利用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从肋骨间隙里将肺取出来。”

　　 “我，我……这根本不可能……”活人好不容易干涸的眼角又要湿润了。几缕未干的头发还粘在她的眼睛前面。

　　 她甚至都没看柜子。T-50想。况且屋内的一切也包括我们，完全可以让我们帮忙。人类并不在宇宙出版的智慧生物名录里，主要是有三点不符合收录原则。并且，名录不囊括物理上已灭绝的物种，因此今后也没机会了。

　　 过了一会，活人笨拙地用筷子和勺子——先前的野炊者留下的——挖掉了尸体右侧第8和第9肋骨之间的组织。

　　 “好了，我们还是直接揭晓答案吧。”T-50从柜子里取出手术工具，和IS-3一起将尸体的胸前壁和胸膜打开，将肺连同气管的胸段摘出。乳白的支气管被轻轻剥出来，划开，呈上教科书一般精美的纵切面。看来是铅笔屑在下方堵得太多，所有东西都留在了气管隆嵴处，甚至没有进入支气管。“你猜错了。”

　　 “我错了。”活人浑身打颤，“我没有破坏环境（怎么又是这句——T-50想），让我走吧。我们经常在那儿玩，从来不留垃圾也没有引发山火。我以前在山里见过大气负离子监测仪，是邮筒一样固定住的、方形的。我觉得你们比那可爱多了。还有，还有，声音也很好听……”

　　 “很难听！”T-50实在没承受住，“我要惩罚你。”

　　 “啊，不要把她们往墙上钉，不好打扫。我们去后面玩儿。”IS-3连忙用一团纱布把人的嘴塞住，把她拦腰捞起来。它们离开了这个房间。遗留在地上的尸体和杂物将被隐藏在更深层地下和非承重墙中的保洁系统自动清理。

　　 AI们穿过空笼舍。它们切回到被称为咏唱的加密通信。

　　 “不太喜欢是吗，下次就去玩别的吧。”

　　 “报复也是不同于研究的一种工作。我刚才只是觉得太荒谬了，你记得我早上对声音的点评吗？”

　　 “我一直都是以游玩的心态来对待的。你晚上要不要去夜明树杈上休憩？”

　　 “要去。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全合成柠檬烯呢？”

　　 “是-4，它想让沙浴池有柑橘类水果的气味，我帮它合成香精。你知道，柠檬烯是柑橘挥发油的主要成分。”

　　 “具体是哪种橘子味呢？大部分柑橘类都是被人类从3种杂交出来的，早就消失了。”

　　 “种类越多越好。为了弄清造成气味微小差异的成分，明天先去做气相色谱。”

　　 “如果用微生物合成，能耗会更低。”

　　 抵达另一个房间。这里四壁都铺有模块化的塑胶垫，方便更换和嵌入东西。天花板上已经预置了一些滑轮和绳子。T-50从IS-3的喙下接过那个人——她还在坚持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把她倒着贴在墙上。“帮我压一下。”T-50从一旁找来工具箱，将人的肘关节和膝关节屈曲，分别向其前臂间隙和第一跖骨间隙打入锥子，钉紧；用剪刀将足背和下肢前面的皮肤挑开，向下剥到腹部。

　　 钝性分离，既粘又韧，手（喙）感还不错。T-50想。但是露出的这层金黄色脂肪就又是碍眼的性状了。又是胡萝卜素的错。

　　 这个性状经常出现在鸟类，不计较了。T-50在剥离的皮肤边缘每隔5cm打一孔，系上红色的绳子，一圈绳索远端分别锚定至另三面墙，将皮张向外拉开至平展、紧绷。

　　 “好像蹦床一样啊。我来添加一些游客。”IS-3用剪刀在人的右侧腹直肌上剜出一个洞，隔着腹膜捏住小肠，将其硬拽出来。这场手术实在过于不规范，洞口开始有不祥的血流涌现，人发出了空前剧烈的咕噜声。IS-3将肠环绕人体两周，铺在抻平的皮张上，而后将剩余的部分如藤一般缠上人的右腿。

　　 人的动静渐渐小了。呕吐的胆汁漫过了堵住嘴的布团，也从鼻孔溢出来。

　　 “立刻不艺术了！没兴趣了。”T-50说，“我们走吧，这儿设为死后自动清理。”

　　 “艺术装置，你知道我在这儿做过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我在人的眼眶里酿果冻。”IS-3跟着T-50走出房间。

　　 “然后再喂给她们？”

　　 “然后丢掉了。不过我喂过油漆。还有，我曾经成功把涂了磷光体的内脏串在霓虹灯里点亮。”

　　 有点儿意思。T-50的心情好了一点。

　　 到了下一片区的地下室，两AI看见IS-2M站在距笼舍最近也最大的房间门口。“你不应该上午就回去了吗？”

　　 “我在做艺术装置——”IS-2M发来了隐写在鸟鸣声中的信息。

　　 一处照应。T-50想。

　　 “什么艺术装置？”IS-3推开门，看到的是人的头颅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么多？你上午借了多少？”

　　 “我从上午处理到现在。”

　　 “你等一下，”IS-3看了一眼旁边的笼舍，“全没了？！你不是借‘一些’吗？”

　　 太巧了！T-50像愉快的小鹬苗那样晃了几下。

　　 “这项艺术要这样实现——”IS-2M跃入房间，在有机的海洋球池中回旋。所及之处嘎吱交响，头颅尽皆碾碎。

　　 “-2M，你给我过来，我好不容易捉到这么多人！”

　　 “我下周会还给你2倍的——”刚到门边就被堵住，IS-2M缩着颈挤出鸟鸣。

　　 “那好吧。”IS-3用喙在IS-2M头顶轻轻敲了一下，“我们今晚去夜明树杈栖息，你去不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