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姓苏,曾在皇城为官,后来在朝堂争斗中失势,被 判了个满门抄斩。抄 家时我母亲尚幼,被免了死罪没为官妓,后来辗转流落至金陵。只因我母亲颇有姿色,又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小 姐,短短数年便做了金陵城中最出名的花魁,名唤白牡丹。我出生于青楼,不知父亲姓甚名谁,想来约莫是母亲的某位恩客,或是官宦家公子,或是市井中流氓,竟不得而知。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牡丹。
在我六岁那年,青楼里来了位落魄书生,自云有相面卜卦之能。能否以窥得天机换些酒食。众人哄笑,取了些劣酒剩饭与他,便催着书生快些卜来。我是年尚幼,躲在人群外观瞧,却一眼被那自斟自饮的书生看中,书生沉吟片刻,便说我乃蟾宫仙女下凡,有那倾国之姿、闭月之貌,却生性凉薄,水性杨花,生长在这青楼之中,日夜淫欢,虽自得其所,可奈何 红颜薄命,恐难逃香消玉殒之下场。闻言母亲自是不悦,差了小厮欲将他打将出去,可那书生主动拂袖站起,一摇三晃的高声吟诵着《泊秦淮》行出屋外。对于书生之言,起先并无人在意,只当是他吃醉了酒,疯言疯语罢。可后来听说这书生被拜做了当朝国师,于钦天监中专为帝王推演国运,众人适才信了他的话。
白驹过隙,我已将笄。或许是苍天垂怜,我的容貌虽说不上风华绝代,可也出落得⽟⾻冰肌,明眸皓齿。母亲是花魁,又是官宦小 姐,耳濡目染,我也学了些附庸风雅的技艺,虽称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吟诗作对、轻歌曼舞却也不在话下。在母亲刻意的培养下,我举手投足之间仪若鸾凤,气如芝兰,带着几分让人仰视的高贵。可怎奈身处风尘,虽未被采撷,却也沾染了轻佻魅惑,狐媚妖 娆的动作。这原本截然相反的天差地别,却在我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母亲为了让我母女早日离开这毁人的炉子,没日没夜地与客交 欢,终因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一病 不 起。我花光了母亲挣来的赎身钱,母亲的病情方见好转,却也落下了病根。那年恰逢金陵太守寿辰,许了丰厚金银,来请母亲入府祝寿。母亲收了定金,当夜便被剥去衣裳,用锦被裹了身 体,由两名小厮从后门送进太守府衙,两日后却传来消息,母亲不堪重负,竟在太守府香消玉殒。太守府内死了个命贱的妓 女实在不值一提,只是用草席裹了母亲的裸尸,又给了一些抚恤便草草了事。可幼年丧母,于我却如同晴天霹雳。我用太守府送来的抚恤金赎回母亲的卖 身契,让母亲清 白下葬。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已身无分文,老鸨与我相谈,直说我天生就是为娼的好胚子,遂安排我出阁为妓,陪侍南来北往的客商。
与那些被拐被卖或是被收做 官妓、无奈沦落风尘的女子不同,她们要么是受不了毒 打苟求条活命,要么是想靠着姿色赚点快钱,方才做了这淫 靡且为世人所不耻的营生。而我自幼生长于此,对那奇 淫巧技早已聊熟于胸,又钟情于享受迷倒众生的意趣,似注定了我天生就该是个勾栏女子。我终还是做了这娼门荡 妇。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光景,我便成了金陵城的新任花魁,名唤秦淮,坊间也流传起了我的名号------三奇秦淮。
白日里我纵情声色,沉迷欢 愉。可每当午夜梦回或睹物思人想起母亲时,便会不由得悲从中来,遥想当年,金陵花魁白牡丹虽是光鲜,却落得个荒 淫无度、香消玉殒的结局,只给市井留下一段艳俗的谈资。我明白母亲的苦衷,那醉酒书生的谶语像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刃,每每念及此处,都让我心有余悸,骇然一凛。可作为这金陵城闻名遐迩的花魁,往来我闺房床笫不是达官显贵便是风 流公子,顿顿锦衣玉食,夜夜声色犬马。我渐渐沉迷这样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可母亲与我天人永隔,我在世间已是无根漂萍,连个替我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偶尔与那些上岸从良,委身为妾的姐妹谈天。得知她们要么被正室欺 压,要么新鲜劲儿过了独守空房,又让我觉得,与其做那深宅中的金丝雀,不如继续做男人胯 下的野鸡。何况纸醉金迷,男女交 欢之事也着实令我沉迷。思来想去,左右衡量,还是决定,趁着自己年轻貌美,及时行乐,待过个几年,赎身钱与下半辈子的衣食都有了着落,到那时再上岸,也不算久居娼门,不至于被那醉酒书生一语成谶。主意打定,我便继续顶着三奇秦淮的花魁名号,做那金陵城中家喻户晓的风 骚妓 女。
在得了三奇秦淮的名头后,有心一探究竟一亲芳泽之人更是络绎不绝,挤破了脑袋。我深知过犹不及,一张一弛,所以立下规矩,每隔六日便要闭门谢客,休息一日。每每休息之日,老鸨子都会找茬打骂龟奴婢女,甩些不咸不淡的闲话给我。好像少赚的银钱是从她肋骨上愣生生扯下一般。可她不敢惹我,我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装聋作哑,倒也相安无事。
我是个淫 荡的女人,我也不奢望能有个善终,只是我没有想到,悬在我头顶的闸刀落下得竟会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