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的伤势依然没有起色,怎么办……
整整为冥主失明的事担心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以来,郁以莘夜夜望着冥主一会儿发疯欲狂,一会儿静若死寂;望着冥主的房里由访者众,变为访者稀;望着冥主的双颊愈来愈消瘦、胡碴愈来愈凌乱、神情愈来愈阴霾……
望着冥主的一切变化,郁以莘的心情也变得低落、沉重,因为由他那颤抖的拳头与微湿的脸庞,她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苦与恨、悲与绝……
怎么办?如果再这样下去,冥主的身子肯定会无法负荷、肯定会倒下去的,而不知为何,一想及此,她就会莫名的心悸……
“啊——”
某个清晨,当郁以莘好不容易刚因抵挡不住睡意而坐在床上假寐时,门外突然传来丫鬟小情的尖叫。
她揉着惺忪的双眼,由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怎么了?”
“姑娘……”就见小情一脸惊恐,一手掩着口、一手颤抖地指着郁以莘的房门前,“您快看、您快看!”
“嗯?”顺着小情所指的方向,郁以莘缓缓望去,好久好久都没有反应,因为她的脑子已彻底空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的房门口会躺着一个男人,而且这人好像……好像……
赤褐色的短发,眼上缠裹着白布,那坚毅的嘴角,那瘦削的脸庞……
老天,是冥主,真的是冥主!
冥主居然……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口!
“来人啊,快来人啊,刘管家,你快来啊!”早已习惯郁以莘的慢半拍,小情索性放声尖叫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闻声而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衣的刘管家,先是快步冲了过来,而后望着躺在地上的人愣了愣,不一会儿,便立刻大声叫了起来,“老天!这是……你!快去看看这人是死是活……你!快去唤王捕头来……还有你!快去……”
郁以莘宅中的所有人员几乎都到齐了,每个人虽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全蓦地一愣,但又立刻回过神来,照着刘管家的命令而行。
“刘管家,这人还有气,没死!”
“没死?那还不快点把他绑起来,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来的?想到咱们『莘居』来干什么?!”刘管家立刻又命令道。
“是。”
“等等……”就在所有人乱成一片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郁以莘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抬起眼道:“那个……这个人……”
“你们全住口!”一听到郁以莘说话了,小情立刻尖叫一声,然后望着主子那欲言又止、神情恍惚的模样,小脸霎时一白,“姑娘,这个人怎么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伤害……你……”
“没有……”郁以莘先是摇了摇头,半晌后才喃喃说道,“只是……我……好像……认得他。”
“好像……认得他?!”
郁以莘的话让其他人全傻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位素来内向、不爱出门、个性温吞如水的小女主人,怎么会认得这个又伤又怪,还有一头赤褐色短发的怪人……
“是,我认得他,他……他是……”
迟疑了好久,郁以莘还是“他”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这群人,他就是冥主啊!
毕竟连她自己都得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能平和地接受这件事,她又怎么能在一时半刻间便让他们了解一切的来龙去脉呢?
更何况,“冥主出现于人世”这件事,也未免太骇人、太不可思议了,就算她说出来,也绝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你们几个,还不快将人抬到客房去?你!去找大夫……小情!呆着干嘛?还不赶紧帮姑娘梳洗,再晚姑娘就要迟了!”
望着郁以莘失神的模样,深知她温吞习性的刘管家干脆一声令下,让所有的人各就各位、各行其事,只留下小情伺候着那个还站在原地发傻的女主人。
“姑娘,你今天上工吗?还不上工的话,小情就不急着帮你梳妆了。”
“哦……对……”小情的话,终于让郁以莘的眼眸恢复了焦距,“我是该去『悬恩』了,再不去就晚了……”
这日,郁以莘虽然像以往一样至“悬恩当铺”上工,但她整天就像少了一魂一魄似的,即使什么正事都没耽误,可不论说话、做事或反应都更慢了,慢到惊动了当铺上上下下的人,生怕自己店里的“大朝奉”再回不了魂……
终于,在酉时之际,郁以莘没忘记收工,只是当她由“悬恩当铺”回到“莘居”时,小情竟难得地站在门前左顾右盼,而一当见着了女主人,立刻高叫着:
“姑娘,姑娘!”
“怎么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郁以莘由车里探出头轻轻问道。
“那人……那人……唉……”小情不断地哀声叹气,一脸的无奈。
“冥……他怎么了?”一听是有关“他”的事,郁以莘赶忙在马夫的牵扶下走出马车。
“他醒了!”
“醒了?”愣了愣,站在原地,郁以莘望着小情气急败坏的脸色,不明白地问道:“醒了很好啊……”
“好什么啊!”小情又叹气又跺脚,“他把客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把客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这好像没有什么不寻常吧,因为冥主连自己的东西都砸了,再砸几间客房也在情理之中……
“哦,是吗……那我去看看……”点点头,郁以莘迳自朝屋内走去。
“危险啊,姑娘!”望着郁以莘竟像无事般地迈步往客房走去,小情实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虽然你『可能』认得他,可他现在的模样实在骇人,更何况里头都砸得乱七八糟了,你这一去——”
“没关系,我会小心不要踩着里面的东西。”郁以莘回头对小情说道,脚步继续往客房走去。
“姑娘,不是这个问题啊!”听见女主人少根筋的回答,小情真的快疯了,“谁管那里头的烂东西啊?要小心的是你自己啊!”
“我会小心的,放心。”
终于来到客房前,郁以莘停下脚步,望着客房里头的景象,心中啧啧称奇。
乖乖……冥主果真是不同凡响,砸得还真彻底……
他不仅将屋内所有能砸的全砸烂了不说,连床帐、窗扇也都摇摇欲坠,更别提那关都关不住的房门了……
不过比起手镜中冥主那几乎无完好之处的“办事处”,老实说,这客房还不算损毁得太离谱。
看样子,冥主的心情依然没有由低潮中平复啊……
“冥主大人。”踏过散落一地的桌脚、椅身,郁以莘走至坐在床上、一脸怒意的冥主身前,微微一欠身,随即听见屋外此起彼落地响起叹气声。
哦,对,她不必欠身的,因为冥主根本看不见……
“你叫我什么?”听到郁以莘的话,原本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肩膀突然一僵,“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John呢?他到哪里去了?”
糟了,冥主又发脾气了!
不过……“酱”……是什么?
“我……那个……”他咄咄逼人的话语及冷冽的语气,让郁以莘一时之间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您……”
“算了,我懒得跟你说了。我的手机呢?你把我的手机拿到哪里去了?还不把手机拿来给我!”听郁以莘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耐烦地大吼。
手机?
那是什么东西?吃的?喝的?穿的?还是惩罚人用的……
“你不想让我打电话?”眼前一片黑暗,身前又是个半天都说不出完整句子的女人,心情烦闷到极点的“冥主”终于再也忍不住地由床上站起,踉踉跄跄地向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想要钱?还是想要服装设计图稿?你说啊……唔……”
由于根本看不到东西,因此“冥主”这么一下床,立刻踩着了床下的木头碎片。
“冥主大人,您小心脚下……”一望见他受了伤,郁以莘立即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想将他扶至屋外。
“你想做什么?”一把甩去郁以莘的手,他恶狠狠地喊道,然后便听见前方响起人身落地的声音,以及一群人担忧的惊呼。
“姑娘小心啊!”
“您有没有受伤?”
“大伙儿放宽心,我没事的。”不好意思地对门外的下人们点点头,郁以莘缓缓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对“冥主”轻轻说道:“冥主大人,这客房……有些凌乱,我替您换间房,好吗?”
“你讲话那么文诌诌的干嘛?”听着郁以莘的话语,他更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把你们的主谋叫来,让他直接跟我说!”
“主谋?”听着“冥主”又一次由口中吐出的古怪言语,郁以莘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她的静默让“冥主”愤怒至极,他双手四处乱摸,在摸到一把破椅子后,高高地将它举起砸向屋角,“快把你们的主——”
但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臂上就突然多了几根银针,而后整个人缓缓地瘫倒在地!
望着那几根银针,郁以莘缓缓绽开微笑,转过身去,“蕊儿,你来了。”
“再不来你都给人砸死了!”用手指轻弹一下郁以莘的脑门,花蕊由她的身旁走过,望着瘫软在地的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你从哪儿弄来一头猛兽啊?”
“他不是猛兽,他是……那个……”郁以莘想为“冥主”说几句话,可是讲着讲着,声音却愈来愈小,“那个……”
“算了,别告诉我,要不等你说完天都亮了。”望着郁以莘欲言又止的模样,花蕊无所谓地挥挥手,然后蹲下身去把了把男人的脉后,又将男人脸上的白布扯掉,用手指将他闭着的眼眸撑开,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待花蕊的手终于离开他的眼眸后,郁以莘温吞地问道。
“不怎么样。”花蕊耸耸肩站起身来。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跟在花蕊的身旁,郁以莘不明白地继续追问。
“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花蕊好奇地望着一向天塌下来都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此时脸上却有一丝焦急神色的郁以莘,“这人是谁啊?你干嘛这么关心他?”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关心“冥主”的由来,可郁以莘又不想瞒着花蕊任何事,所以支吾了半天之后,才靠近花蕊耳旁,呐呐地低声说道:“他是……那个……那个……冥主大人……”
“冥主大人?”听到郁以莘的回答,花蕊整个傻眼,“那个……掌管生死的……冥主大人?”
“别冥主冥主的叫,我有名有姓,公孙牧野!”连续几声的“冥主大人”,让已幽幽转醒、暗自聆听的公孙牧野整个火又冒了起来。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口闭口“冥主大人”的,谁是冥主大人啊?!
这群莫名其妙的傻子到底是哪个组织找来的?
“冥……公孙公子,”一听到冥主大人开了口、发了火,还道出自己的姓氏,郁以莘连忙改口,“您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你到底是哪里有毛病,你以为自己在演古装剧啊?”听着郁以莘继续用那种“古意”盎然的字句与他对谈,公孙牧野没好气地吼道。
“这个……那个……”望着公孙牧野一脸怒意的模样,郁以莘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看有毛病的是你!”此时,花蕊再也忍不住地瞪着公孙牧野大吼。
“蕊儿,你别生气!”一见花蕊也动了气,郁以莘连忙上前缓颊,“公孙公子因为烦于眼疾,这阵子一直心情不好,说话难免有些……”
“我才不管你是『冥主』还是什么劳什子公孙牧野,人家莘儿好心好意地收留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这什么态度啊?”花蕊冷哼一声打断了郁以莘的话后,转身便往门外走去,“蕊儿,这人人品太差,你另请高明吧!”
“蕊儿,你等会儿!”发现花蕊就要离去,郁以莘连忙挡在她身前,“你得帮他看看,一定得帮他看……”
“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他看?”花蕊绕过郁以莘继续向前走去,“这种人瞎了活该!”
“蕊儿!”听着花蕊撂下的狠话,郁以莘一急,竟拽住了花蕊的衣袖,眼眶蓦地一红,“你别走啊……”
“好好好,别拉我袖子,”望着郁以莘泫然欲泣的模样,花蕊心一软,长叹了一口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留下就是了。”
“蕊儿,你真好……”吸了吸鼻子,郁以莘终于破涕为笑,“只要有你在,什么病都医得了。”
“话别说得那么早,”轻点着郁以莘微红的鼻头,花蕊叹了口气,“老实说,有点麻烦。”
“有点……麻烦?”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郁以莘不太明白地问:“哪里麻烦?”
“药材有点麻烦。”花蕊掰着手指一项一项地数着,“雪莱、白茅、金苓、采莩……”
“雪菦、白茅、金苓、采莩……”
“是啊,这意思就是,这人的眼疾一时半刻是治不好的,得花时间找药、找人、找药引。”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一直静静听着一切的公孙牧野终于再度开口。
因为由这两个女人的对话听来,她们讨论的话题似乎是他的眼睛;那个说话缓慢、语音轻柔还带着童音的女人,似乎是在请另一个语带傲气的女人为他医治眼睛!
可能吗?
他的眼睛,真的还医得好吗?在经过海内外那么多位名医诊断却依然只能说“抱歉”之后,真的还有机会吗……
“公孙……公子,您别着急,我们正在琢磨要怎么医治您的眼疾。”
“医治我的眼疾?”愣了愣,公孙牧野猛地抬头,朝向郁以莘发声之处,声音微微抖颤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还有复明的机会?”
“没有!一点机会都没有!”花蕊没好气地说道。
“你……”
“蕊儿……”望着公孙牧野的脸色又一白,郁以莘慌忙拍了拍花蕊的袖子,然后又急急转向公孙牧野解释道:“公子,您别急,蕊儿是跟您开玩笑的,她可是我们西京城……啊,不,是全天下、全江湖最一等一的神医,只要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西京城?全天下?全江湖?神医?”皱了皱眉,因为公孙牧野真的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是啊,公子您可能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不知道——”
“你到底在鬼扯些什么?什么公子?什么西京城、江湖中人?”不耐烦地打断了郁以莘的话,公孙牧野没好气地说着,“你当自己在演武侠剧啊!”
该死的,这女人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就算她真的很喜欢“古意盎然”这一套,但能不能请她在说正事时,用点正常人的态度跟语气呢?
“我没有鬼扯……”早明白公孙牧野的脾气起伏不定,因此郁以莘急急地想解释,“公子,蕊儿真的是——”
“这是什么?”在郁以莘说话时,公孙牧野突然觉得有些凉,但当他想将身上那件宽松的上衣拉紧点时,摸着那质料、款式,不禁纳闷地说道,“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公子,这是长袍啊……”
“这又是什么?”摸着下半身那条“透风”的长裤,又感觉到那古怪的内裤时,公孙牧野的眉更皱了。
“公子,这是……”
“该死的!”脑子整个乱了,公孙牧野再也不想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瞎扯,霍地站起身来,向前一阵乱摸后,捉住了郁以莘的衣衫,“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哪个国家?现在又是西元几年?”
“这……”被公孙牧野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郁以莘傻傻地站在原地问道:“公子……您……说什么?”
“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哪个国家?现在又是西元几年?”
“这里是尚于国的京师西京城,而现在是……海天……十四年……”虽不明白什么是“西元”,但郁以莘还是如实回答。
“我受够了!”郁以莘的回答令公孙牧野彻底抓狂了,他无法克制地挥着手大吼,“出去!都给我出去,出去!”
该死的,他知道什么是尚于国,什么是西京城,甚至知道什么是海天纪元,可是这都是他由历史书上读到的啊!
而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他所处之地就是只存在于史书之上的国家、城市、年号?!
该死的,究竟是他疯了,她们疯了,还是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对!
一定是有人故意耍这种白痴花样,想趁他眼睛受伤后顺带让他神智不清加脑残,让他一辈子无法翻身!
对,一定是这样!
尚于国?西京城?海天十四年?
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