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歇了,夜凉似水。
办公室里,卢修斯换了一身新衣,用茶水咕噜噜地漱了三回。
蠢妮子果然又菜又闹腾。
在大腿添了几块乌青后,他总算将这只累惨的猫儿哄睡着。
看着那沙发上满足的睡颜,卢修斯无奈地摇了摇头,锁上门,拐去了化验室一趟,随后离开军务部城堡。
这座城堡曾是抵御魔物的前线要塞,然而仅仅五十年后,它便被身后迅速扩张的城市吞没。
曾经保卫国民的坚盾,如今却沦为欣生恶死的贵胄匪窝。
卢修斯推开主楼的铸铁门,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城堡门口那辆悬挂着国教旗帜的马车。“这逼班是加个没完吗……”
马车旁,一名白袍修女已经等候多时。她身材修长,白皙的肌肤在夜色下如玉般冰冷,几乎与长袍融为一体。
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庞宁静无波,难以看出她的年岁,唯有那双黑色的眼眸如星辰般闪烁着微光。
她微微欠身,双手交叠于胸前,行了一个庄重的祷告礼。
“贵安,卢修斯·德·玛卡多大人。”她的声音如教堂中儿童的圣咏般悠扬,雨后的寒意丝毫未能打扰她的从容与自信。
“可让我好等了。”修女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卢修斯身上,“恭喜您,终于要有自己的封地了呢。”眼前的修女名叫娜希莎,是女神教第三品级的司祭,同时也是灼眼勇者在国教廷的监督者。
令人忌惮的,是她的另一重身份——异端审判庭的审判官。
作为世俗佣兵“猎巫人”的团长,卢修斯时常与她合作,两人虽谈不上亲密,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娜希莎司祭,让你久等了,请代我向枢机主教转达我的歉意。”卢修斯脱下帽子,微微鞠躬,“不知教廷有何吩咐?”
“哎呀,大人,别这么拘谨嘛。”娜希莎的嗓音甜腻而轻松,“我们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私事?艾莉丝卿最近还好吗?”
卢修斯的指甲不经意得划了下帽顶。
连他自己也是在今晚才知晓具体情况,娜希莎从哪来的消息?
在对方的信息来源不明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如实相告。
“她的身体确有些不适,暂时请假休息了。任务上的事,还请麻烦你重新分配。”
“这倒无所谓,反正那些麻烦的维稳任务,都是她自己要求的,丢给平民佣兵团就行。哦,对了,我听说,您在国立图书馆抓到的那个巫师移交回你手上了,我对此人可是有点兴趣呢。”
“是贼,司祭。”卢修斯神色肃然,纠正道,“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对此人感兴趣,是代表异端审判庭,还是……”
“哼~ ”娜希莎轻轻摇头,声音软化了几分,“都不是。大人,我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打听打听而已,不行吗?”
她走过去,用鞋轻轻杵了一下他的裤脚。
“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那恐怕我得拒绝了。”卢修斯往后错了错身子,眼珠挑着看向娜希莎,耸了耸肩膀,“猎巫人忠于女神和议会,猎巫人没有朋友。”
“不知趣的小男人。”娜希莎嗤笑一声,眼神中的不满一闪而逝。随即,她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不过,我倒是接到了一封针对您的举报信。唔,不用担心,我已经帮您压下来了。”
一封异端举报信当然奈何不了实权贵族,但足以让他因无休止的述职恶心上好一阵子。
面对着赤裸裸的威胁,卢修斯依旧沉着:“诋毁神的仆人是恶魔的惯常手段。请问,我该如何向司祭你证明我的忠诚呢?”
娜希莎微微眯起眼,低声笑道:“玛卡多大人是异端?我可不信呢。”她缓缓靠近卢修斯,语气中带着刻意的暧昧。
“还是聊聊那个巫师吧。我听说,你们猎巫人有一间特别的『雅室』。他现在,是不是在那儿呢?”
卢修斯面色平静:“确实如此,司祭。”
“哦?听闻那间『雅室』是世上最黑暗、最可怕的地方。”娜希莎挑起眉梢,语调中带着似真似假的好奇。
“怎么会呢?『雅室』不过是用来款待贵客的地方。”
“款待?”娜希莎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可我听说,从未有活人从那里出来呢。”
“没错,只是『活人』出不来而已。”
娜希莎掩唇轻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慢慢凑近卢修斯,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诱惑:“那么,作为朋友,我想亲眼看看它。”卢修斯微微皱眉,轻叹一声:“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司祭?”
“有些问题,他若不能活着回答,我可会很困扰呢。”卢修斯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娜希莎小姐,那就只能麻烦你的马车载我一程了,去外城大教堂门口。”
“『雅室』在那里?”
“不,『雅室』在对面。”
娜希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对面?教堂周围不都是教产吗?我们直接过去不就好了?”
“那里现在是商业区,司祭。具体来说是妓院娼馆和奴隶市场——哦,当然,多亏了国教廷的仁慈,取缔了妓女和奴隶,现在那里叫做『风俗花街』和『人才市场』。”
……
作为“必要的罪孽”,风俗花街也是分为上中下三等的。
上等的叫青楼,是贵族和修士们附庸风雅的高档场所。这些地方通常有一个小花园,以此与周围的建筑区隔开。
中等的叫娼馆,常常吸引佣兵与商人光顾,通常含有洗浴服务,并设有单间包房供休息。
下等的叫窑子,往往是民居改建而成,普遍是大通铺。来往多为贩夫走卒,进去就是床和女人。
随着一声清丽的“啪叽”,娜希莎的素色皮靴不慎踩进污水里,溅起大片的浑浊水花,引得她直皱眉。
比猫小不了多少的老鼠受到惊吓,从两人身边窜过。
卢修斯领着娜希莎修女,穿过逼仄而肮脏的街道,走进一家带院子的破落娼馆中。
与街外口哨与灯火交映的热闹景象不同,这座院落显得格外干净而冷清。
三三两两的流莺围着几簇或明或暗的烛光,提着调门谈笑,唱曲,好给院里添些生气。
照理说,贵族帅哥和美丽修女的异常组合应该十分惹眼,但周围的流莺小厮仿佛没看见似的,刻意避开了两人。
“哎呀,真没想到,大人居然会带我来这种地方,”娜希莎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胸前的十字架,“为什么他们不看我呢?”
大概是因为不熟悉的环境,她收起脸上的戏谑,警惕地四下打量。“多训训就行。”卢修斯笑着说。
空气中弥漫着后街仓库散发出的海鲜臭气。
“喵~ ”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了一只小猫,笨拙地抓着卢修斯的裤脚往上扑腾。“阿咪,乖。”
一个带着止咬器的幼女跑了过来,抱起自己的夏特尔蓝猫,脸上有难得的笑。“哥。”
“虫虫,我回来了。”
卢修斯弯腰揉了揉幼女的头。
“帮我找隔壁老板饶点酥白肉,再去仓库拿两瓶苦艾来,有客人。”幼女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去,又一下子转了过来。
“那你要在这里等我。”
“晓得了。”
卢修斯笑着点头,目送着幼女抱着小猫离开。
然后缓缓举起手。
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告诉他,那里的皮肉,被压进了一把匕首!
“小姐,既然费这么大工夫,装到最后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