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妈妈的内心一直住着位惶恐无助的小女孩,过往的哀惧一直让她彷徨,嘴上说着上山上山,可实际上一刻也不想离开我,她害怕失去。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偏爱里,只是没有参照便不自知不自觉,真是太不懂事了。
如今的紫清山葱葱郁郁,妈妈在内阁睡得正香。我拾起坠地的断鸿,解下腰间佩剑,摆放在一起。姜清瑶适时几声呢喃,她又在梦中唤我。
我给她盖好被子,粉嫩的娇颜顿时暗皱,我抚平她眼角,贴身吻上。
早安,我的妻子。
推开木门,天朗气清,青山绕水渐次入我心怀。
百鸟齐鸣,飞瀑轰响,间以初夏草木吱吱呀呀,流水穿云声若金銮殿前落玉碎珠,淅淅沥沥皆是富足安闲。
拾级登山,纵目远眺,白云深深不知何处,来时石阶蜿蜒回绕,如当年九转愁肠的心路。
涩涩早风微冷,只是一树一树的山茶烂漫,暖我魂魄,不禁想起那个心中百花盛开的秋季……
“您是我妈。”
姜清瑶闻言笑得很得意,她开心地想要揉弄我的头发,依旧温柔宠溺,只是发现如今需要踮脚才能如愿。她愣愣神,嘴角翘得更高。
我现在可是很不开心,难得在妈妈面前硬气一回,拉着她去医院,任她好说歹说也不松手。
刚进院门能看到护士那幽怨的神情,仿佛在哀叹这祖宗又怎么了,得知是姜清瑶轻微流血后,收了不安,含秋的眉眼赔笑,直夸我孝顺,说妈妈有福气。
医生给妈妈上完药,我又向她要了几副霜,按着医嘱回家给妈妈早晚喷涂,带着她离去。
“妈!”
“啊,” 姜清瑶看我神色冰冷,有些惊慌,讨好似的握住我的手捏来捏去,“修齐别再生气了嘛,妈妈当时太着急了。”
“太着急您就这样自……自残?你腕力那么强,对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真出事了怎么办?”
“妈妈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修齐别生气啦,好宝宝不许生妈妈的气。”
姜清瑶同志认错态度诚恳,只是下一瞬想起双方身份,立刻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哼,修齐,妈妈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这次都是你的错,你还好意思怪妈妈。”
我也就这一鼓气,泄了就萎了,被妈妈东风压倒西风后声音也软糯起来:
“两码事妈,我答应妈妈以后不再冒险,妈妈也必须答应我以后不许用这种方式威胁我,我又不是不懂事。”
“好好好,小赌气鬼,那么小一点就知道和妈妈置气,长大还不知会多不乖呢。”
一路上我和妈妈吵吵闹闹,互相攻讦,各自找茬,欢声笑语中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又是母慈子孝大好时光。
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给姜清瑶带来的创伤,要我用一生去抚平。
回家后妈妈笑呵呵去厨房,扬起腾腾热气。
我推开房门,猛然发现,我的房间不但洁净如洗,床上还隐隐有清浅的异香,书籍横陈与忆中陈列位错,妈妈是一直在我房间睡的吗?
我走入主卧,叠好的被子看上去有些久旷,木质地板上薄薄的一层落灰。阳台上几盆吊兰带着枯槁,被风摇来晃去,诉说着两周的孤寂。
有些好笑,有些好哭,我打来水,提着扫帚拖把,里里外外把妈妈房间打扫一遍。
姜清瑶做完饭摆好碗喊我,见我不来便走近了,可巧我打扫完夹着工具,出门撞见。
妈妈脸顿时红了。
“妈我帮你打扫房间你都不谢谢我,没礼貌。”
餐桌上我捧着碗,美滋滋地小口小口吮着汤,姜清瑶妙目微凝,没好气地夹了块牛肉塞我嘴里,冷冷笑着:“谢谢乖儿子,来妈妈奖励你吃肉。”
饭后天晚,窗外一片幽幽,打开电脑,之前上传的游戏 “神话象棋” 已经有不少玩家,后台数据热火朝天,约莫有快两万人玩过,广告费大概有一千七百多块。
我想了想,自己从腰包里凑了五千买推广,毕竟是我半年心血,自然希望能有更多玩家。
就是评论区里不少棋友破口开骂,说是我这游戏玷污了象棋。
奶奶的,象棋不创新还能有年轻人入坑吗?
我这多少也算是弘扬象棋好吧,我强忍住对线的冲动,关了电脑上床。
躺在床上,枕头上满是妈妈的发香,我舍不得枕,也舍不得扔,凑上去细细嗅着,自己胡乱把衣服团成一堆,替下枕头的工作。
伴着母香,一夜好睡。
难得醒的晚,第二天睁眼时日头正劲,窗帘被妈妈拉开了,阳光照我满怀,浑身和熙暖洋,说不出的舒服。
我揉揉脑袋,感觉不对,我那些衣服呢,我的宝贝枕头呢?怎么换成新的了?
这时妈妈捧一套新衣放在我身旁,好闻的清香铺排,是阳光曝晒的味道。
“宝宝快穿好衣服来吃饭。”
“妈我昨天的衣服枕头呢?”
“妈妈给你拿去洗了啊。” 姜清瑶言语自然,眼中波光流转,顾盼生辉,“怎么了?有什么要紧东西吗?”
“哦没什么,就是昨天的枕头挺香的,这个不好闻。”
“你……” 她俏脸生霞,如赤色丹阳般夺目,仙音垂世,任谁也要驻足谛听,“那个妈妈弄脏了,不能给你睡。快起来快起来,都十一点了还睡,像什么样子。”
“哦。”
吃过饭,妈妈挽着我的手送我入学,莲足款款,脚步好似踩在我心上。
这段路好短,远处学校群楼渐次入眼,快步向我们奔来。
“妈,到学校了,再见啊。”
“嗯,注意安全。”
妈妈蓦地转身,卷走满天云彩,向她上班的地方漫溯。
此刻秋色仿佛更深重,叽叽喳喳的同学堆在一团,如一幅泼墨,黑黑的叫人心凉。
我整理干净情绪,好久没来学校,好久没来看望好玩的同学,还有点想念。
一进门,相熟的朋友围了上来,各自出口成章,哔哔赖赖说什么的都有。
在他们嘴里我一会儿是当街强奸妇女被打个半死的淫魔,一会是入室盗窃被保安一秒六棍的小鬼,甚至还是窃取中考试卷被关禁闭的坏蛋。
“差不多得了,滚滚滚。” 我一顿笑骂,嬉笑打闹间消融两周不见的隔阂。
清欢坐在位上,看起来不太高兴。
“怎么了?”
“妈妈要请你和姜阿姨吃饭。” 祝清欢抱着小脑袋,嘟着嘴抱怨。
“这不是很合理吗?”
“你妈妈说她从不在外面吃,说要带顾清寒一块来。”
“带就带呗,也不是什么事儿吧。”
“你!不和你说了,讨嫌。”
祝清欢翻着白眼,连嗔带恼,黑色圆头的鞋子踩着地面,声音一连串地闹腾。
我探探桌肚,东西没少,倒是清欢往里面塞了不少零食,再摸摸后发现那个破损的千纸鹤,在花花绿绿的包装袋的间隙中孤零,又让我忆起两周前清欢负气独行的背影,心中一抽。
我枕着手臂,想想不是个事,取出张彩纸细细地折了个新的千纸鹤,展翅欲飞姿态飒踏,给它肚子里注入两枚硬币,填入铮铮傲骨后的纸鹤顿时威仪不少。
“给你。”
“切,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清欢嘴上嫌弃,却慌不迭接过,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找个塑料套子细细包好,塞进笔袋里。
“上课。”
“老师好。”
任惜月来看过我不少次,她见我安然无恙端坐在桌,展出甜甜和美的笑,敲敲黑板,写下今天的重点。
……
“今天课就上到这里,明天开始月考,是全面模拟中考的。同学们一定要沉着冷静好好答题,展现出自己真实的水平,老师相信你们。”
放学后我和清欢携手出门,意外看见两位母亲并肩站在校门口,春兰秋菊冠群芳,引得四面人群黑压压围成一团,争先恐后地张望。
盛听秋阿姨显然习惯这样的场景,修长的腿不见一丝颤抖,高扬的容颜淡淡发散出贵气,鹤立群鸡莫如是。
妈妈则是淡然,根本不在意人多人少,见我来了,妙目一时明亮。
“姜妈妈好。”
祝清欢身形一缩,躲到她母亲身后,拉着手,笑呵呵冲妈妈打招呼。
“盛阿姨好。”
我自然不敢落了礼数,站在妈妈旁边,明眸皓齿最少年。
各自打打招呼拉拉家常,在 “盛总”、“姜总” 的声声客气中离别转身。
“妈,您今天怎么来接我放学?”
我高兴地牵着妈妈的手,手指细细盘着她的手背,好似一块文玩。
“怎么?不高兴啦,嫌弃妈妈打搅你和女同学发展感情?”
“怎么会呢,就是妈妈这样不会影响你休息吗?”
姜清瑶沉默一会,我的话可能让她有些自责,我刚要补救,就听她幽幽开口:
“妈妈见到修齐就不会累了,以后妈妈都来送你上下学,不许拒绝。”
“嗯……” 我轻轻应下,路头的清寒姐看到我和妈妈,原本轻盈的身姿一沉,扭头走了。
报应啊。
秋日早霜,笼着路旁,时光也变得清清冷冷。
妈妈身姿踏雪凌波,端得是云中惊鸿过,眼神不时盯着我,偶尔对视就冲我笑笑,母子情浓,却让我失神。
我该如何对您述说,我那幽深的爱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