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很快结束,我的心却越发烦躁。
当然不是因为成绩而担忧,坦白说这次月考绝对难度应该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但我这次不用维持人设控排名,做起来轻松愉快。
以前每做一题都要仔细算计这题谁谁谁可能扣分,据此斟酌着答题,还要根据所有科目难易分布统筹规划得分,这思考量能拉爆不少做量化的数学人。
这次嘛,嘿嘿,除了语文其余科目都只用了不到一半时间。
特别是数学,一个时辰的考试时间,花了十几分钟就做完交卷。
我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结果被在考场外巡监的老师人赃俱获。
他捏着我的答卷看了又看,最后憋出来一句:“你特么是偷了月考答案了吧。”
“没啊老师,我为人憨厚正直,怎么会做偷鸡摸狗的事?再说了,一百五十分不解而获之,一百五十分于我何加焉。”
“嘶……” 男老师脸部纠成一团,沉吟半天,把我拽到隔壁候考室。
“来,做。我看着你做。”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数学试卷,还是隔壁市的质量检测。
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题,一道经典二次函数求参范围,一分钟写完。
“行了吧老师,我真没偷答案,相信这一点您也能看出来。我还急着回家帮我妈做家务呢,老师您抬抬手放我回去吧。”
“你哪班的?”
“初三一班。”
“我回头和你班主任说说,你不用中考了,直接来高中部竞赛班怎么样?我估计你从现在好好准备,高一就有希望进省队拿牌子。”
那老师说到省队、牌子,两眼放光,和我看到妈妈一样,想来他是在数竞这块渊薮不浅。
“不了吧老师,揠苗助长不太好。”
我当然不可能答应,我水平至少 Cmo 满分,傻子才花时间去集训。
打个哈哈晃走老师,我跑到校门口,回忆一帧一帧闪过,眉头纠结得和此刻考场内抓耳挠腮的同学一般无二。
这几天来妈妈,有点,哎……
本来以为那天妈妈和盛阿姨一起来接我们放学只是凑巧,却不曾想,姜清瑶把送我上下学当做铁律,以至超越自己的生活。
上学还好,放学时她在门口,我明显感觉到她等待时的焦灼,只有见到我才会和缓,仿佛唯我这捧清泉才能灌溉她不安的心田。
她很怕,很怕她一旦放手,我就会再度遇险。
妈妈爱我,对我无比关心,我自然高兴,我甚至愿意自我陷入姜清瑶以爱为名的囚笼,只为她心安。
可是这份深重甚至病态的牵挂让她憔悴,乃至枯萎。
“妈,这边!”
远远看到那时常入梦的身影,三尺青锋在手中漾出剑影,仿佛间下一刻就要出鞘含光,她此刻同那当季瑟瑟,一步一步走出了秋色萧杀。
我的姜清瑶,应该是四季心花常开不败、颦笑嫣然福泽世间的,如今这么就成了这样,好似百尺危楼,看起来高不可攀,却每每寒来暑往满是风吹呢。
我跑过去牵住妈妈的手,那一刻她的心房洞开,我近乎于窥心般感知她的喜怒哀惧,唯情绪最能杀人,这样不行。
“修齐今天这么早就出来了?逃学了吗?”
妈妈看见疑似逃学的我,表面上装作恼怒有加,但实在没半点威胁。
“妈~我逃学干嘛,今天考试我提前交卷了,本来打算直接回家,但想到这两天妈妈都来接我,就不太好回去了。”
“修齐是觉得妈妈来接你影响你了吗?”
姜清瑶攥紧秀拳,玉指纤纤,看起来好凉。
“怎么会呢,妈妈能来接我我觉得很幸福呀,就是现在可是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放学呢,妈妈这么早就来,不会影响您的工作吗?”
妈妈应该是开了一个女子健身班,我偶尔会去看看,学员可真不少,有些还有头有脸的。
“不会不会,妈妈想好了,以后修齐上学放学妈妈都和你一起。正好妈妈以前也没去过学校,也来见见世面。”
她说得轻松,可是颤动的眼神复杂的脸色,连清欢都骗不了。
“不好,我不能太麻烦……” 刚想推辞,只是话语未竟,面前的爱母一贯清贵出尘的冰颜顿时挎在一起,眼睛眨着不安,嘴角牵着委屈,我看了心揪,慌忙改口,“妈,以后再说吧。那个明天您有空不,学校开运动会可以让家长来观礼,您来看的话我一定好好发挥,嘻嘻。”
“嗯,儿子是最棒的。”
说到运动会就来气,本来我报了百米千米和跳远,附中运动会体育生禁止参加,我和一群训练粗糙的同学比赛,杀鸡一样。
结果祝清欢打了小报告,任惜月风风火火杀进来,夺走我的报名表,删去我名字打入冷宫,扬言大伤初愈不宜多动,还说要给我安排个赛场广播的活干干。
我身子骨闲置这么久,都特么要生锈了,好好运动会不给参加让我去声色犬马以音侍人?
实在拗不动,我只能报象棋和围棋两项,准备狠狠泄愤。
来吧,我的沙包们。
回到家,难得空闲,我以赛前准备为由拉着姜清瑶陪我下围棋。
好久没摸黑白子了,难免手生,一时间定式死活做得有些走形。不过也好,降低些水平妈妈也玩得开心。
姜清瑶是我见过棋品最好的,不赖不求,从不要我让子。
当初她教我围棋,双手分执黑白,说做人如子,当居黑守白,行事如棋,应张弛合度。
可我现在怎么好像,是在居白守黑啊,扯远了……
我的水平没两年就超过她,在围棋上的师徒身份颠倒,妈妈倒也怡然自得,时常不耻下问,共我讨论一张又一张谱。
还要到什么时候,在生活中才能像在棋中一样,让我为妈妈支起一片天呢。
竞赛……那个男老师的提议让我有些心动。
“粘。妈妈赢了哦。”
妈妈行棋清冷,稳稳收掉官子,先下一局,落子哒哒,让我回神。
“您厉害,又涨棋了,我看有职业水平了。”
我笑着恭维,却遭来一记白眼。
“我知道是你太久没下了,认真点啊,别太轻敌好好准备。”
“嗯嗯,再来一盘?”
下面三局手谈,我没给清瑶机会,可巧棋感恢复差不多,脑子也灵,全是中盘胜。
“好了好了,修齐真棒,妈妈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了,早点睡吧。” 妈妈手底盘着棋盒,棋盒木色淡黄,更衬着她白皙,脸上沾着宠溺的笑,“当然,无论什么名次,在妈妈眼里你都是最好的。”
“嗯,晚安。”
有可能输吗?还真有可能……
附中学生的下棋水平一年不如一年,象棋还好说,赢得快,我这边的计时钟走不了五分钟就了事。围棋局时长,下得我快睡着了。
棋类是初高中一起比赛的,清欢运气不错,没和我分到一个半区,倒是姐姐,以前也没说过,居然报了围棋。
我趁着对手长考的时候走出去巡场,清寒姐水平说得过去,差不多有业四了,对面那个应该是围棋社社长,棋力比姐姐高些。
观棋不语,只见清寒姐劣势不颓,一片混战长捉中断了对手大龙,看得我心中为她喝彩。
很快两边赛事到了终局,象棋先开,清欢一路披荆斩棘,也走到决赛。
眼前的美少女面色沉着,目光坚毅不屈,决绝中带着浓浓贞烈,仿佛这不是在下棋,是我在对她不轨。
只是棋势水火变幻迅速,很快我大子过江,磨刀霍霍,只是清欢脸色越发难看,小脸蛋揪到一起,眼盯着棋盘,像是在冒火,也像是在流泪。
点了点了,我心再硬也舍不得把她下哭,手底下走软几招,装作不经意输了对局。
老子还有围棋呢。
呃……
对面坐着的清寒姐,冷冷目色,又带着一丝嘲弄。
我放走清欢,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实际上,我欠姐姐的已经还不清了。
干脆利落走了百来回,我投子认负。姐姐神色莫名,彼此间亲亲疏疏,或许只是我的私心作怪。
“姜姨,您好。”
顾清寒起身,秀气逼人,即使在妈妈盛颜天养的压制下也保留不少光彩。
今天的妈妈还是那身经典皮肤,只是道袍下玲珑浑成的娇躯,百看不厌。
输了比赛回家,其实我和妈妈都不在意这些,今天让妈妈来,是我千回百转的思量。
“修齐就知道讨女同学欢心,让着她们都不让我一点,妈妈吃醋了。”
姜清瑶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她的风格多变,总是找不到对我合适的态度。其实只要是她,什么都可以的。
“妈,我最在意您啊,所以在您对面总是全力以赴嘛,” 我胡口瞎话,倒也算不得假,只是重点藏在后面,终于亮剑,“妈妈陪我逛逛呗。”
“好。”
我带着妈妈,带着她去那我流血的小巷。
故旧街道入眼,一切都没变,甚至我滴下的血液仿佛没干,还在妈妈心里流淌。
她的手越来越紧。
“修齐,你……”
我搂她入怀,忧色占着妈妈的眉眼,恍若汉白玉中藏胭脂,看一眼忍不住要去呵护一生。
“妈妈,还记得这里吗?就是这里,我和清欢被妈妈救下。” 我紧紧贴着姜清瑶,不给妈妈害怕的空隙,“妈妈不知道吧,那天的妈妈在我眼里和神仙一样,踏云下凡,仗剑而行,虽然过程有些颠簸,但是我们都很好,不是吗?”
我顿了顿,一番话在心肠中荡漾日久,于今出口:“妈妈,我知道这些天您一直很担忧。担忧我的安全,担忧我会不会想之前那样遇到危险,担忧我一个人上下学乃至将来一个人面对生活,或许,U 盘背后的势力也让妈妈不安。可是妈妈,我总要长大的,我会学着保护自己,保护妈妈。世界没那么安全,可也没那么危险,您看这条染血长街,今晚的灯光多温馨啊。”
街道风起,落叶莎莎,两道楼居灯火洞明,伴着晚色残阳,借着栖霞大路攘攘人烟,古朴而暖熏。
秋风冷冷过,吹拂在身上却不觉寒。此时此刻,我真的在想,想一直牵着妈妈的手,安静地走过温暖的小巷,走向万家日常的灯火。
就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