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丛吃着葡萄翻了个身,趴在他旁边,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刚开始你答应我谈恋爱的时候,你知道我恨你吗?”
徐桓司垂眼看看她,“其实呢?”
徐意丛摇摇头,“其实我恨死你了。我得做点亏心事,逼你跟我谈恋爱,逼你吃我做的饭,逼你喜欢我的狗,我让你难受,我才能舒服一点。”
他很清楚自己做过的事有多可恨,一脸怅然,也有些“早知如此”的挪揄,“我还以为你真喜欢我呢。”
徐意丛接着说:“我是自私鬼。”
他信手捏捏她的脸,“自私很好。”
他赞许的语气就像她考了第一名一样。
徐意丛把他那只扎着针头的手拨开,“不是的。”
她跳下床,端起盘子吃葡萄,腮帮子鼓鼓的,“你是病人,我对你可以不自私一点。如果我让你难受,你可以让我走。”
葡萄不甜,酸涩味直冲天灵盖。
徐意丛连皮都不吐,味蕾都麻掉,灵魂出窍地等那个把病床躺成铁王座的衣冠禽兽感动——为什么不感动?
死缠烂打赶不走的牛皮糖徐意丛给他抽身的机会了。
他安静了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一共来了十三天。最后一次,你又在楼下坐着,陈昂都快哭了,说你像个门神。”
徐意丛默默记下了这笔帐,“他还说什么?”
徐桓司看着天花板,悠然回忆那个黄昏的每一个细节,“他还让我从了你,让我如果真为了你好,就别害得你遗憾。”
原来陈昂也不是百无一用。徐意丛把刚才那笔账默默划掉,低头摸摸窗口的花瓶,“然后你就为我好了?”
他总是在为她好。
徐意丛得承认他做的所有事都没错,但正确的事未必招人喜欢。
洋甘菊的小花在窗口的夜色中点头,徐意丛短暂地走了神,徐桓司静默了一会,“不是。丛丛,他说怕你遗憾,可那时我在想,我呢?……我没有遗憾么?”
徐意丛的手笼在细细碎碎的小花瓣上,没有回头,身影被月色勾勒出朦胧窈窕的曲线,这个垂着头的小姑娘的满身青草味是他藏在血管和骨髓里当作珍宝的秘密。
药水磅礴地卷走筋骨里的每一寸舒适自在,徐桓司枕住自己的一只手臂,咬咬牙根,吐字有些慢,“我也自私的,丛丛。”
步履维艰的旅人至少在晴朗的异国他乡可以当个自私鬼,不去想不该跟谁在一起,不去想日子不会永远像今天。
偷生般快活的不只有徐意丛一个人。
徐意丛在黑洞洞的窗前撑住胳膊,探身看看。月色朗然,楼层很高,近乎飘在广寒。
徐意丛在十三天的臭不要脸之后过了这么久的飘在天上的日子,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拉下高空。
徐桓司这个人会吃会喝会讲故事,哪怕在医院住,生活质量也不降反升,医院下的绿草坪每周都有专人修剪,湖边的雕塑出自设计过知名纪念碑的建筑师手笔,金闻斐都订不到的那间酒店,无数次安排主厨亲自送来下午茶。
徐意丛坐在草地上打开食盒,梅子慕斯还正冻着,暴露在春天的空气中,光滑的表面上霎时浮出一层润泽的水汽。
徐意丛和旁边的小孩同时咽??下一口口水,同时抽出叉子,正准备开动,被人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辫子,“别吃了,来帮忙看看。”
徐桓司正靠在长椅里对着张白纸凝思,纸上七零八落地勾勒着简陋的棋盘,徐意丛还以为他在下围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叼着叉子凑过去看看,立刻无言以对,“五子棋?”
徐桓司拿铅笔点点桌子对面的病友加西亚,“他不会下围棋啊,输得就剩一个钢镚了,我陪他玩玩别的。”
就像他多照顾别人似的。徐意丛看看一塌糊涂的棋局,再抬头看看他气定神闲的脸,“……那你会下五子棋吗?”
在徐意丛和徐桓易废寝忘食玩五子棋的年纪,他在赌马玩枪揍金闻斐,没能抽空学这门技能,现在连自己快输了都不知道,不慌不忙地说:“刚发现不会。这不是有你吗?”
徐意丛蔑视一笑,叼着叉子接过笔,“找对人了。来,让一让。”
他懒得动,只叉开长腿让出一片空地,徐意丛也不挑拣,就在他腿中间坐下,徐桓司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环着她的腰,看她认真盘了一遍棋局,拿笔尖在一个空白格的地方无声地点一下,示意他学着点,随即在对角线上画了黑子递过去,老实人加西亚冥思苦想一番,果然上了声东击西的钩,在她落子的地方围追堵截,徐意丛拿回棋盘,看也没看就在刚才那个空白格角打个叉,把五个黑子连成线,再把白纸推回去,“好了。”
加西亚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输了,对着棋盘抱头,眉头紧锁,因为病得形容枯槁,看起来像根霜打了的瘦茄子。
草地上的小孩肖恩吃完了慕斯,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徐意丛说愿赌服输,快点赔钱。”
加西亚只好摸出病号服口袋里仅剩的五十便士,依依不舍地放进徐意丛的手心,“还下吗?再来一盘吧。”
徐意丛回头问徐桓司,“咱们还下吗?”
下两步棋的功夫,她仗着自己身上的大衬衫松松垮垮,靠在徐桓司腿间不露痕迹地动来动去,看看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把他惹毛。
徐桓司的碎发被微风吹乱,痒痒地拂着若有所思的眼睛,显得脾气上佳,皮笑肉不笑地冲加西亚摇摇头,“不下了,再下我就要饿死了。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