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咳咳…请问…我们是不是应该改时间再来比较好？

米卡的意思是，也许千束和泷奈还需要私下沟通…虽然他很期望千束的加入，但他也不想因此影响了这一家人的感情……目前看来不论是说服还是安抚，这两人都欠缺一个共识。

他小心地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少女，对方貌似没听出他话中的台阶，又或是根本没听见…她隔壁的千束却用与方才论事时无异的语气代表回答：不要紧的，不好意思让您们看笑话了…我的决定在您给我肯定答复的时候就已经定论了

一点也听不出刚刚和最亲近的人发生冲突的感觉。

千束这么说了，好心想当一下和事佬的米卡也不便再多言，他只好重拾本分继续回到入队的话题。

好吧…我之后还得赶去本部一趟，风希会负责先带你到横滨分部，在那里会安排给你一些训练，预计两个月后等人员配置都确定下来了会开始组织行动。

过几天“彼岸花”的人就会来接洽，约定好的补助金也会由她们送过来，等你准备万全了之后就跟着风希出发吧

是春川风希闻言立即回应道。

虽然她对锦木千束某些时候吊儿啷当的态度很是不爽，心里面对于要由她来领这人回基地更是有抵触，但是有米卡的发话，敬职恪守的风希还是会隐藏好个人情感……反正把人带回基地后总该不是她来照顾这家伙了，现在忍一忍无所谓。

率直的春川风希此时此刻还乐天的如是想着。

…我知道了千束默了两秒也回道。

米卡和风希喝完这一杯茶便告辞了，米卡要搭火车去“八咫鸟”本部，临走前风希表示会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客栈，离这里大约搭马车搭个两小时的距离。

千束送他们出去，等她再回到室内时，已不见泷奈的踪影，她脱在外廊的鞋子也消失了。

泷奈可能需要静一静吧……

千束也只能这么想。

把桌上的茶杯收一收，看了一下外头，午时应该早就过了，还没人煮饭……但算了，反正也没胃口。

把家里整理好，千束想着还是应该去一下后山，于是揹起竹篓，心事重重的出门了。

…

泷奈并没有跑多远，她的确是暂时不想看到千束才一声不吭走的，她来到昨夜一切变调的起点——神社上方的竹林空地，一个人坐在那张长椅上，时不时抬手抹去脸上的热液。

仅仅两天，她和千束的感情就破裂到无可修复了……

泷奈不由得反思……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吗…？

千束绝情的话语仿佛还像四周那些蝉鸣一样回荡在耳边，往日再喜欢的声音此刻也显得刺耳不已。

她以为除了日常里千束对她的好，再加上那日意外窥见的千束的“隐私”，将这些蛛丝马迹连结为“千束对她的感情”是合理的，她还为此自豪、因其升起了相应的勇气来……如今回过头检视一遍，泷奈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难堪……

但不论如何放大被辜负的感觉，还是和跟瑞希说话时一样，泷奈无法生出讨厌千束的半分心思来。

纵使刚才在外人面前那般对待她，泷奈也不可能真心去和千束翻脸。

她只是慌于不知该拿什么脸、什么态度去面对千束，所以才逃跑了。

丢下了家事以及很多待做的琐事没做就逃跑了……先让她一个人吧…她保证，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她就会回去的……

日头正高的时分，今天的云格外的稀疏，烈阳穿透竹叶与枫树的枝干，火辣辣的打在泷奈的墨发上，明明应该是燥热难耐的环境，但泷奈却觉得落在身上的热度正好，正好分散了一点心口处灼痛的感知。

她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才稍微平复了心情，吸了吸有些阻塞的鼻子，泷奈下山到神社前在手水舍洗了把脸，冰凉的清水带走了脸庞上的汗津与泪液，也顺道带走了她心里最后那点毛躁的情绪。

手帕忘在家里没带在身上，但泷奈也不是很想顾及形象了，反正周围也没人，她直接用袖子拂去脸上的水滴，擦到一半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

……

泷奈抬起头凝视着前方的神社，复又垂下眼考虑了几秒，然后她再度执起手柄，遵照正确的照顺序重新洗手净身，末了往正殿的方向走去——

…

三日后，风希再次带着“彼岸花”的队员们来到这个村子。

不得不承认，这个躲在社会背后名不见经传的组织行事倒是稳妥，被派来是要“顶替”千束保护家园的人在外界的认知下就只是“移居来乡村养病的一家人”。

一位年纪约莫二十的女人和她不满十岁的弟弟，以及充当他们母亲角色的退役队员。

再经过风希简短的介绍：在不同分部的前辈、前辈和她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拥有阳之力所以未来会进入君影草部队），以及因伤从前线退居后援、最近伤疾变严重准备退役的一位资深干部。

他们直接入住了村里一间空屋，也不知是何时和户长都打好了招呼，这三人来到井之上家交接时看起来也只像是普通的和邻居结识问好而已。

米卡亲自安排的，比让其他人来处里多了几分细心与谨慎——风希得意且带着自豪的评价。

有前辈在的话就不用担心了，虽然我不觉得这种小村子还会再遇到鬼袭击…但是万一真的遇到了，那三人都有一定的作战能力，你大可放心风希主要是对着千束说的，…还有、你们有事需要联系的话也可以让前辈代为送信，我们有自己的一套秘密传讯通路这句则是讲给泷奈听的。

人员进驻完、补助金也送到了、千束的行李也早在前天就收拾完毕，剩下的就是道别的时间了。

风希把该讲的事项都再讲了一次，留下一句：我在村门口等你然后就脚底抹油般地离开这个空气凝重的空间，美其名曰：给两位家主创造独处时间。

千束和泷奈从那天之后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两人晚上也依旧是分房睡，现在第一句除了家事外必要的交谈竟是准备告别上路的话语。

…那…泷奈……我走了喔…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麻烦尽管去找瑞希，或是写信给我…好吗？

泷奈没有回答，只是浅浅点了头，浅到看不出来她有给回应。

千束以为泷奈还在生她的气，纵使憋在心里的话还有千言万语…然而此刻面对泷奈那类似抗拒的态度，千束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跨出缩短距离的一步。

……毕竟是她先拒绝、先推开人家的啊……

她们从来没有经历分隔，即使是很久以前，爸爸带她们某一人去城里卖货也不过是一天左右的分离时间，但是她这趟一走…就算运气好可以回来，中间也是好几个月的隔阂了……

鼻尖传来泛酸的感觉……但是千束连吸口气缓气息都不敢，更不敢随便眨眼，因为这样会暴露她想哭的样子，她既不想让泷奈担心也不想再影响泷奈的情绪了。

至少…留给彼此体面一点的道别是现在唯一能鼓足千束少许勇气的方式。

那就这样…保重喔泷奈

还想抱抱。这种话更是不可能说出口……

千束强撑起精神，提着木箱行李，背起她自己做的信玄袋，关上门以前再次看了眼泷奈……泷奈还是站在原地，也看着她，因为光线的关系，千束看不太清楚泷奈的表情，只是在阴影中望着那对紫玉，想将其永远的、再更深刻的烙印在脑海里，她觉得…不管自己走出这扇门之后会遭遇到什么事，唯有那双总使她内心泛起涟漪的眼眸会成为她的灵魂支柱。

门阖上，切断了外界的阳光，只剩被和纸晕暗了的光线打在泷奈身上。

千束走了。

好一阵子，当泷奈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才恍然伸出手想抓着什么，但是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玄关。

她又无力地放下手臂，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好像这样能防止里面的东西碎裂开来一样……

她后悔了。

泷奈承认，刚才确实有在和千束置气的成分在，她们这三天简直是在各过各的，千束完全都没有想来找她再次聊一聊的意愿…泷奈不甘心，她什么都和千束坦白了，可是那人却仍在回避，直到要出发前…也仅仅只是用简短的句子跟她道别而已……就好像…千束铁了心要跟她成为陌生人……

连姐妹都不像的陌生人……

连个拥抱都不给的陌生人……

泷奈失力斜靠在墙壁上，抬手想压住快滚出泪液来的眼窝，在皮肤触到掌中那一小块棉布与刺绣的触感时她愣住了。

——那是她为千束求来的御守。

方形所代表的心意又回到泷奈的脑中，她想起了当初在神社前虔诚、纯真的祈愿，并没有被这几日烦躁的情绪所影响的、真心的祈愿。

于是泷奈又后悔了，但是这次她很快便踏出了脚步。

什么等着千束来哄她的矫情…什么期待千束主动开窍的天真……自己难道不够认识那人吗？

一开始就猜到了千束会胆怯逃避了吧？

她为什么还傻傻地等天时地利送来幸福呢？

如果说千束的口头禅是“想做的事最优先”，那么泷奈的座右铭就是“想要的东西自己去追求”。

…

……来了啊

同一辆风希带队员们来时租的马车，她倚在车厢旁，看向不远处终于缓缓走来的千束。

不用特别揣测也知道对方现在肯定心情低落，所以风希也无意搭话，她只先上了车等，她的行李有车夫帮忙搬也不需要她出手。

千束的步履比平常都还要慢了很多，一方面是身负着重物，另一方面也是感慨于自己真的要离开这座生养她的故乡了……

她刚刚甚至还绕了一下路去和瑞希说再见，从那位看着她长大的大姐那里得到了一个粗鲁又友善的拥抱…以及一些瑞希式的关心话语。

与瑞希告别时又是不同层次的伤感。

至于另外那么一点点极为隐晦的一方面大概是…希望最后的最后，那个人会赶来送她吧。

千束知道自己贪心了。

可十几年来生成的感情不就是这样吗？

堪比血肉一样附在她的精神上，要剥去这层感情就好比硬生生扒开她的皮骨，深刻又椎心，不够强大的内在哪能像她装出来的表面一样感受不到痛呢？

可再如何痛，至少现在的千束没有勇气去直面泷奈的赤诚，没有胆量去剖开自己的心、去看看她自己对泷奈最真实原始的情感。

所以只能期望是由对方来迈向自己，期望依然是由泷奈奔到自己身边……

真是厚颜无耻。

千束自嘲着，随着与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她正准备破釜沉舟的加大步伐。

不能再多留恋了…否则总感觉她的决心会动摇……

然而，刚还一度唾弃自己的人忽然间被一道呼喊叫住。

千束…！

那人的呼喊声像注入幽湖深处的一抹阳光，驱散了湖底的阴霾。

千束不敢置信地如机械般回头，视线一来到后方，立即被一袭黑发飘逸的身姿填满。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抱住朝她扑来的人的，也完全不在乎被随手丢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响的木箱。

所有的感官皆被那人夺去——

如雏菊般柔和的气息，如黑曜石般乌亮、如丝绸般滑顺的墨发，如绵如羽清瘦、又坚毅有力的身段。

泷奈奋力跑来，本以为会晚了一步、会见不到千束了……

还好，千束还没走。

她们默契的创造了这一个拥抱的机会。

如果说，刚才刻意走缓的步伐让时间感知变慢，那么现在这一刻被泷奈抱住的瞬间就像是时间被无限地静止了一样。

千束眼眶微热，她大力回抱住身前的人，那人也像是跟她较量似的用力、再用力，直到两人之间再无一丝一毫的空气才稍微令人满意了一点点。

……我会等千束的。不管多久都会等

——等到你愿意对我敞开心胸的那天。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天。

千束仿佛可以听到那隐匿在风声里、那些泷奈没说出口的话语。

在拥抱分离之际，千束还感觉到嘴角尝到了一抹花香，如浸泡在温茶里的、甜甜湿湿的一个轻触，那个接触太过短暂，即便是发生在眼前，她的大脑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而下一秒，泷奈就已经往她的手中塞入了什么东西，退了开来。

泷奈睁着眼尾曳着红的目光：千束，你要赶快回来喔

——赶快回到，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