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冲着新三婶肯定地点点头,大舅推着自行车,凑到肉案前,新三婶以不屑的目光,轻蔑地扫视着我那奇貌不扬,衣着破烂的大舅:“嘿嘿,两溜溜棒,到市场想什么魂啊?”
“溜达溜达,没事,溜达溜达!”蓬头垢面的大舅,早已察觉到新三婶那异样的目光,他佯装着没有看见,胡乱应付着新三婶,然后,继续亲切地问我道:“小力子,就你一个人来的啊!”
“嗯,就我自己来的,大舅!”
“走,到大舅家住几天吧!”
“这,”我正迟疑着,新三婶则非常麻利地割下一条猪肉,啪啦一声,隔着肉案,犹如一名出色的篮球运动员,非常准确地将猪肉,扔进大舅车把上那条肮脏不堪的口袋里,然后,冲我呶了呶嘴:“去吧,小力子,混小子,这么老远来的,应该去舅舅家住几天,这才对啊!”
“三婶,”大舅闻言,绕过肉案子,拉起我的手。我转过脸去,很不情愿地望着新三婶,“三婶,那,我,这就走喽!”
“去吧,过几天,三婶上站的时候,就把你接回来!”
吧嗒,我正欲转过身去,新三婶突然抱住我的面庞,吧嗒一声,送给我一个回味无穷的香吻,然后,又送给我一句不冷不热、让我既羞愧、又有些兴奋的话:“去吧,小骚包,混小子!”
“三婶,再见!”我激动不已地抚摸着新三婶送给我的,那片微微泛湿的,在凛冽的寒风中,立刻又变成一块白霜的印渍,依依不舍地冲着新三婶摆了摆手。
突然,新三婶似乎想起点什么,再次搂住我,将嘴巴附在我的耳朵上:“小力子,混小子,到你大舅家后,替我问问你大舅,他给我照的照片,照哪去了,还有没有哇!呶,”新三婶冲我妩媚地一笑,又偷偷地乜了大舅一眼,一脸诡秘地嘀咕道:“去吧,小骚包,混小子,记住,你一定替三婶问一问啊!”
“小力子,”走出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场,大舅转过身来,他瞭了瞭新三婶那丰茂的背影,悄声嘀咕道:“她是你三婶吧?”
“嗯,”我点点头:“是新三婶,大舅!”
“嘿嘿,”大舅讥讽道:“这小娘们可不是省油的灯啊,风浪去了,我认识她,以前,她是医院的护士,她在医院的时候,就有说不完、唠不尽的风流事,现在,跟了你三叔,以后,可够你三叔喝一壶的!”
“大舅,”我突然想起新三婶的嘱托,冒然问大舅道:“大舅,三婶让我问问你,她的照片,”
“啊,啊,啊,”听到我的问话,大舅那灰滔滔的面颊,唰地绯红起来,他挥着手,满面羞愧地吱唔道:“啊,啊,啊,等我回家好好地找找,正好,你去我家,如果找到了,就给你新三婶捎回来!”
说完,大舅有意岔开话题,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讲述着他们家那永远也理不清、道不完的、鸡毛蒜皮的琐碎之事。我默默地尾随在大舅的屁股后面,哭笑不得地盯着大舅屁股蛋上那块永远也不能缝合上,永远都是搭拉着的破布丁。
从大舅唠唠叨叨的话语里我获知:因酗酒摔成瘫痪的姥爷,早已满含哀怨地故去。说着说着,大舅混沌的目光里,突然放射出不可遏制的忿然:“大外甥,你说说,还有你姥姥这样的妈么,你姥爷一死,她就把房子就偷偷地给卖了,揣着钱,出门了!”
“哦,”我不解地问大舅道:“姥姥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出门?”
“是啊,”大舅感叹道:“是啊,是啊,大外甥,这件事,都成新闻了,这小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哇,哼哼,你姥姥这下可出了名,老天巴地的,出门了,嫁人了!你说让不让人笑话吧,唉,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跟着她丢脸啊!”
大舅家那栋东倒西歪的破草房,也早已变卖掉,如今,一家老小,在人民公社的照顾下,在党的关怀下,寄住在镇中学一间废弃的、阴暗潮湿的破教室里。
镇中学座落在辽河畔那高高的堤坝下,强劲的西北风肆无忌惮地狂吼着,从中学死气沉沉的校舍上,阴阳怪气地呼啸而过,听得我好不伤感。
尽管清贫得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即使那光秃秃的四壁,也不是大舅的,而是属于镇公社的,属于学校的,现如今的大舅,简直应该说是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然而,大舅还是那般热情好客,呼地掀起那口大木柜,将仅有的苹果和糖块,全部毫无保留地掏拽出来:“吃吧,吃吧,大外甥!”
“表弟,”见我走进屋来,无所事事、懒洋洋地躺在犹如垃圾场般脏乱的土炕上的表姐小姝,笑嬉嬉地爬起身来:“哎呀,表弟长得真漂亮啊!”说着,她蹭到我的身旁,一脸慕色地抚摸着我的外衣:“这衣服,哪买的啊,真好看,穿着真帅气!”
“小姝她妈!”大舅冲着还是那般衣着不整,肮脏不堪的舅母嚷嚷道:“小姝她妈,快,炒菜做饭!”
“炒什么啊?”舅母摊了摊脏乎乎的双手:“啥也没有,炒什么啊,炒我大腿啊!”
“哼,”大舅嗖地从破口袋里,掏出新三婶送给他的一条猪肉:“呶,你看这是什么!”舅母眼前顿然一亮,抓起猪肉走出房门,大舅转过脸来,坦诚地说道:“大外甥,不怕你笑话,大舅现在可是穷得叮咣乱响啦,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喽!”
“两溜溜棒,”我正与大舅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屋外突然一片嘈杂,没过十钞钟,房门咕咚一声,被人重重地推开,几个三、四十岁的、农民模样的妇女没好气地冲进屋来,纷纷指着大舅的鼻子尖,尖声厉气地吼叫起来:“两溜溜棒,我们的照片呢?”
“啊,啊,啊,”大舅假惺惺地吱唔、搪塞着:“等几天,等几天,我刚搬完家,太乱了,东西放得到处都是,照片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两溜溜棒,你可拉倒吧!”几位农民妇女毫不客气地将大舅围拢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你别逗我们啦,没照出来,就老老实实的说实话,别这么今个支明个的啦,两溜溜棒,你老实说,到底给没给我们照哇?”
“照了,真的照了!”大舅坚持道。
“照了?可是,照片呐!”
“都半年多了,这是照相啊,还是画相啊!”
“两溜溜棒,你净骗人,收了人家的钱,就用破照相机那么比划一下,完事就算拉倒了,也不给人家照片。”
“这,”望着叽叽喳喳的妇女们,我悄悄地溜到表姐的身旁:“表姐,这是怎么搞的啊,照片呐,大舅咋不给人家照片啊?”
“嗨,”表姐瞅着我,苦涩地一笑,她跳下土炕,趿拉着布鞋,将我拽到屋角,低声说道:“表弟,我爹哪有什么照片给人家啊,照相机里压根就没有放胶卷!”
“什么……”表姐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啥,表姐,大舅他,照相不放胶卷?”
“嗯,”表姐双手一摊,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钱,都让我爹喝大酒了,买不起胶卷了,就用空相机糊弄人家,东家糊弄一下,西家糊弄一下,时间一长人家能让么,不得找上门来打架!”
豁豁豁,我的乖乖,我的大舅,你可真行啊!我转过身去,呆呆地望着无地自容的大舅:我的大舅哇,你,就这样给人家照相?看来,新三婶的照片,是别指望大舅给“找到了”!
“哼……”农民妇女们嚷嚷得口干舌燥,终于死下心来,自认倒霉:“拉倒吧!”
“算了吧!”
“两溜溜棒,你就这样做买卖啊,不黄铺才怪呐!”
“……”
“来来来,”目送着骂骂咧咧的妇女们迈出房门,大舅若无其事地唤我道:“大外甥,来,跟大舅喝酒!”
大舅不知从什么地方,稀哩哗啦地拎过来三瓶亮闪闪的白酒,啪地放到脏兮兮、油渍渍的饭桌上,然后,美滋滋地坐到土炕上,抓过一瓶白酒,老到地启开瓶盖,对着嘴巴,咕咚咚地狂饮起来:“啊,真好啊!”大舅一口气竟然痛饮掉小半瓶烈性白酒,直看得我心里咚咚地乱跳不已:好大的酒量啊!
“真爽啊!”大舅非常得意地抹了抹嘴角上的酒珠,然后,给我斟满一碗烈性白酒:“真是好酒哇,大外甥,你也尝尝吧!”
我端坐在大舅的对面,表姐小姝始终爱恋在依在我的身旁,我眼睁睁地看着大舅一鼓作气就将满满两瓶烈性白酒,全部倾倒进肚子里,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小镇上的人们,当然也包括新三婶,均异口同声地戏称大舅为“两溜溜棒”
了。大舅则意犹未尽:“大外甥,”他抓过我手掌旁边仅剩的半瓶白酒:“这点白酒,给大舅喝吧!”
“呶,”我呶了呶嘴,将剩下的半碗白酒,也推到大舅的面前:“大舅,都给你吧,我不喝了,这酒太辣了,我喝不了,头痛!”
“那,”大舅幸福地微笑起来:“大舅就不客气了!”
“啊——”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呆呆地望了望身旁的表姐,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瘫软地向后歪斜而去。只听扑通一声,我刚刚倚靠在土炕边报纸糊就的墙壁上,突然,报纸哗啦一声撕裂开,毫无准备的我,登时失去平衡,咕咚一声,顺着倾倒下来的纸壁,一头翻滚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我拽了拽身下的碎报纸,一脸迷惑地环顾着,表姐笑嘻嘻地从报纸的孔洞里爬了进来:“嘻嘻,表弟,这是一间大教室,为了方便,我爹就用高粱杆简单地隔开,变成了两间屋,得,这下可好,让你一头就给撞坏了!”
“没,没,”已经烂醉的大舅,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没,没,没事……明天,我再修上!”
“来吧,”表姐抱过一条破棉被,打趣道:“既然你滚到了这间屋,说明你是想这里睡觉,得了,今天晚上,你就在这存吧!”表姐小姝将棉被往我的身上胡乱一压,又托起被我不慎压坍的报纸墙壁,拽过一只脏枕头,草草地顶靠住,然后,灵巧地倒下来,拽过被角,哧溜一声滑到我的身旁。我拽住表姐的手臂,突然想起来,表弟小小始终没有照面:“表姐,小小呢?”
“他,”表姐答道:“到姥姥家玩去了!”
咕咚一声,从坍塌下来的报纸隔壁传来大舅瘫倒的声音,继而,又听到舅母不耐烦的嘀咕声:“又他妈的喝成这个屄样,喂,死猪,好好躺着……”
呼——呼——呼——很快,我便听到大舅那笨猪般的鼾声,我瞅了瞅身旁的表姐:“唉,大舅可真能喝啊,怪不得大家都叫他‘两溜溜棒’,大舅真的一口气能喝掉两棒白酒啊,真是吓死个人啊!”
“嘿嘿,”表姐闻言,小嘴一撇:“两溜溜棒,这算个啥啊?我爹还有一个外号呐,叫,外加一壶!”表姐苦溜溜地补充道:“我爹啊,只要一见到酒就不要命,一口气喝掉两溜溜棒,还是觉得不太过瘾,还得外加一壶呢。表弟啊,我爹的外号,全称应该叫做,两溜溜棒,外加一壶!”
“哈哈哈,”说完,表姐一头扑到我的身上,我们紧紧相拥着,哈哈哈地纵声大笑起来,过了片刻,表姐止住了笑声:“表弟,别净笑话我爹了,你也喝多了,你看你,连衣服都不脱就睡,这能舒服么,来……”表姐开始动手解我的衣服,我顺势搂住表姐圆浑的腰身张开酒气汹汹的嘴巴,讨好地亲了一口:“啊,表姐,你好香啊!”
“嘻嘻,”听到我的话,表姐顿时喜形于色:“真的么?表弟!”
“真的,”讨女孩子欢心,是我这个小色鬼的拿手绝活:“表姐,你真香,虽然什么香水也没抹,可是,你身上的气味,真好闻啊!”
“嘻嘻,”表姐撩了撩额头前乌亮的黑毛,无比自豪地说道:“表弟,不光是你,凡是跟我玩过的人,大家都这么说,说我的身上,总是有一股香味!”
“啊——”听到表姐这番话,我登时惊得我目瞪目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