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色,裴语涵她穿着白色的薄衫,青色的长裙婷婷地立在月光没有流淌到的黑暗里。
月色如霜如雪,美人如月如玉。
她望着击剑轻歌的少年,无声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自己如此责打他,他竟也似丝毫不记仇一般,拿到了前八保住了剑宗的名头之后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难不成他的想法真的只有夺魁?
裴语涵心底本来有一个疑问,她本来怀疑林玄言是师父布下的一枚棋子,还有二十年师父出关,林玄言这样的剑道天才横空出世,其间一定有联系。
又或者他就是……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分明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啊。
而自己的师父呢,是一个一心向道不通人情的榆木脑袋啊,也只有对身边的人会好一些……
或许只有那样同样一心向道的女子才能与他做道侣吧。
而自己呢,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瞻仰那举世无双的光芒便好了。
那份喜欢也只能是永远藏在心底。
裴语涵忽然有些担心,她忽然想起那一夜,那种事情被林玄言看到。
若是林玄言一直念念不忘,真的夺魁了以后向自己提出那种条件,那自己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想着这个,她脸上飞过一抹霞色。
她竟有些紧张不安地转过身,悄悄走入了那深不可知的夜色里。
林玄言也不再扣剑诵词,他将剑横在阁台之上,望着月色沉默地发呆。
月色如霜,清冷照人。
他害怕自己被裴语涵看到问自己一些自己还没有想好答案的问题,便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翌日林玄言醒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有一方盒点缀精巧的糕点。
俞小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拎起糕点递到自己面前微笑道:“师弟,早饭。”
林玄言心中一暖:“这是你做的?”
俞小塘微歉摇头解释道:“这可是大城市诶,哪里需要自己做吃的解馋,街上随处都可以买到很多好吃的。”
林玄言接过糕点吃了一个小口,似真似假道:“还没有师姐做的好吃呢。”
俞小塘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面露喜色便望见了林玄言瞳孔中那好不真诚的神色,她微恼地戳了戳林玄言的额头:“哼,油嘴滑舌,师姐白对你好了。”说着她夺过了糕点自己咬了一口。
林玄言一脸笑意地看着赌气的少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一次俞小塘没有抗拒,她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擡起头看了林玄言一眼,鼓着的香腮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揉着俞小塘的脑袋道:“小塘啊,那天你可真是威风死了,现在师姐可是名人了,外面仰慕你的青年俊彦可以排好长一个队了。”
俞小塘没好气道:“我才不要那些人。那些人都是……”她一时没有想好措辞。
林玄言笑眯眯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俞小塘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那些人都是胭脂俗粉,你师姐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剑仙!”
林玄言拍了拍俞小塘的肩膀,笑道:“嗯。那些胭脂俗粉根本配不上我们小塘。”
俞小塘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气笑道:“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大师姐!”
林玄言的目光顺着她的脖颈顺下偷偷看了一眼,心想师姐是师姐,但是大就……不过毕竟小塘年纪还小,未来可期。
俞小塘当然不知道林玄言此刻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吃着本来给师弟准备的糕点。
林玄言看了一眼门外,收回视线道:“好了,师姐,我要去抽签了。”
俞小塘连忙咽下了一口糕点,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他:“师弟,你一定要小心啊……”
林玄言宽慰道:“师姐,你一定要对师弟有信心啊。”
说着,少年少女一起走出了洞天,阳光落在清秀的容颜之上,俞小塘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感受着其他弟子投来的视线,心情便不自觉地愉悦了起来。
那目光再不是鄙夷和嘲弄,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与敬畏,即使剑宗早已不是正统。
而此刻最受争议的弟子早已不是林玄言,而是那几乎是“保送四强”的季家大小姐季婵溪。
但是季家大小姐好像天生便是清冷性子,对周遭的事物极少关心,无论什么流言蜚语都无法在她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激起丝毫涟漪。
四位弟子来到抽签席中。
偌大的签筒里已然只剩下整齐排列的四支竹签了。
其中李墨应是关注度最低的弟子了,他能战胜叶知清进入决赛本就是极出人意料。
若是他能够抽到季婵溪,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进入决赛,久久没有人才出世的纵横宗今次真是准备了大手段啊。
四人分别抓起了一根竹签。
季婵溪拿起竹签看了一眼。
萧忘没有看竹签,只是大拇指微微摩挲过可有字迹的地方。
林玄言余光瞥了一眼便将竹签仍回了签筒。
李墨看着林玄言,神色凝重道:“请指教。”
萧忘望着季婵溪那张清美至极的秀气侧脸,不觉有些痴醉,对于这位以后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少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下重手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像季昔年一样认输,一个女子的美色再绝世,也不过是路上采摘的风景。
怎么比得过自己的大道坦途?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许多怜花之意:“季姑娘,稍后比试萧某定不会伤你,我听说你喜欢去焚灰峰看海,希望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
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可季婵溪看着萧忘,这才神色恍然道:“我爹说要给我找一个未婚夫,不会是你吧?”
萧忘不由愣住了。
季易天来玄门说亲已然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天下皆知,而这件事季婵溪居然从未关心过?
而且听她这语气……他不由有些恼火,“正是在下。”
季婵溪打量了他一下,嗯了一声便扭头朝着宗门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萧忘有些傻眼,自成名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种冷落?
他心中难得地泛起了一丝恨意,暗自道:今日你竟敢对我如此冷清,以后不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调教得乖乖的?
床笫之乐也是修道路上不可错过的风景啊……
纵横宗的家主将李墨唤到身前交待事情,李墨不善言语,只是低头点头。
林玄言走到裴语涵面前,刚想要说什么,裴语涵便柔声道:“徒儿,我给你煮了桂圆莲子羹放在你床头了,比完记得吃。”
林玄言心中一震。
那年他遇见裴语涵的时候,第一顿便带她去吃了桂圆莲子羹。
她一直记得,他也是。
自己这小徒儿终于起了疑心了么……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略带歉意道:“我不爱吃羹,不过若是师父做的,我一定吃完。”
裴语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忽然,他注意到林玄言身上背了一个紫色的小木盒子。
便问:“你背上背的什么?”
林玄言答道:“小玩意,等会便知道了。”
裴语涵皱了皱眉头,没有多问。
第一场便是林玄言和李墨的较量,裴语涵最后嘱咐道:“万事小心便是。”
众人早已习惯了林玄言一级一级走台阶的习惯,也耐着性子看他一步步走上去。
走至台中,两人相隔不过数丈,李墨一身素朴青衣,纹着黑白纹饰,他似乎很不善言辞,甚至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纵横……横……横宗……李墨。”
他说话结巴,但是没有人笑话他,因为他每个字说得都极为认真,也因为他是实打实地进入了四强。
林玄言抱拳道:“剑宗林玄言。”
自报完家门之后李墨身子便向后一飘,做出了一个御敌的姿态,昨夜半个宗门的长老都为他出谋划策,其中最多的便是遇到林玄言该怎么打。
但是饶是如此,见识过林玄言快剑的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林玄言微微一笑,从身上解下了那个盒子道:“素问纵横宗精通棋道博弈,黑白杀伐天下无双,这一战,我想与你在棋道上一争高低。”
李墨皱起了眉头,他自幼修道,先修的不是法而是棋,学棋可练算力练心性,是纵横家立宗之根本。
而李墨的棋力更是同辈之中独一无二,他不善言辞却极擅计算,他的一位还曾经称赞他“同辈相争,胜负不出百手。”
自棋道大成以来,除了长辈,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下走五十手棋不显劣势的。
林玄言已然推开了那个匣子,一副不算上乘的棋具便摆在其中。
林玄言盘膝而坐,看着李墨,李墨神色变幻不定,虽然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但是他的表情早已超出了预期,方才师父也嘱咐自己尽人事便好,勿勉强。
他看着那幅棋盘,没由来地咽了下口水,彷佛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见猎心喜。
但是李墨终究能沉住气,他望向了纵横宗所在的位置一眼,师徒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交汇,他向师父征询意见。
他望了那里一会,最后收回视线,对着林玄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许比武他会输给快剑,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棋道不会输。
他走??
到林玄言面前,盘膝而坐,此刻两人相隔不过几尺,如果谁先偷袭动手必然可以得手,但是李墨性情耿直,不会这么做。
林玄言自然也不会。
林玄言叠开了那木质棋盘,取出了两个竹编的棋篓子,从黑棋中抓起几颗,握着拳头伸到棋盘上。
猜先。
场间的观众对于此刻的变化依旧不明所以,明明是比试为什么变成下棋了?
纵横家棋术天下认第二便没有人认第一,这林玄言居然敢托大至此?
身为裁判的姚老人声音在场间响起:“此为试道大会,以棋力论胜负自有一年后的仙才大会可见真章,此间擅以棋道论高低,是否不妥?”
李墨天生结巴,一时间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但是又说不清话。
林玄言望着姚老人,坦然道:“试道大会,试的是道,阴阳是道,玄气是道,仙是道,妖是道,棋自然也是道。我觉得以棋论胜负没什么不妥。”
姚老人与林玄言对视了一会,目光如刀,寻常人早应避其锋芒,但是林玄言毫不退缩,目光温和地看着姚姓老人的眼睛。
片刻之后,姚姓老人收回了目光。
这时,一个声音在场间响起:“我看比棋也没什么不妥,父王便很是爱棋,曾要我幼时苦学,无奈我天资太差太不成器,但是终究也算是对棋略知一二。若二位真想以棋论高低,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专门的棋场,让皇城最好的棋师来为在场的众人摆谱解说。”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四爪龙袍的黄衣青年人不知何时与姚老头并立,他居高临下,望着泱泱人潮,面带微笑。
众人心中一惊,皇家居然来人了?
姚老头看着来人,没有行礼,只是淡然道:“若是三皇子有雅兴,便听三皇子安排便是。”
此人竟是三皇子轩辕帘?
传闻中大皇子的暴毙和二皇子的失踪都与此人有关,只是传闻终究传闻,没有切实的证据。
三皇子哈哈大笑,对着台中的两位少年朗声道:“在此处下棋太不像话了,城中有一家墨梅阁,最适手谈,请二位……『移驾』?”说道此处,三皇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移驾两字说重了可是忤逆皇室,但是他说得却如此轻描淡写不以为意。
姚老人的脸色莫名阴沉了些。
李墨望向林玄言,征求他的意见。
林玄言望着三皇子点头道:“听阁下安排便是。”
于是这场棋道之争便移驾到了墨梅阁,由国手棋师为众人摆谱解道,一时间,无数痴迷棋道之人都簇拥而至墨梅阁前。
而此刻试道大会内空闲的场地便直接进行下一场对决。
阴阳阁季婵溪战玄门萧忘。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对未来的道侣。
郎才女貌,最是般配,所以这场比试大概也会像之前一般,无甚有趣。
本来对季昔年与萧忘的对战充满期待的人更是极为埋怨这个黑裙少女,就因为她,试道大会便要错过了很多精彩。
上台之前,依旧在生气的季易天没有和季婵溪多说一句话,而季昔年走到她的身边关切道:“那萧忘倾慕于你,自然不会下重手,你也适合而止就好。萧忘终究不是我,不会主动认输的。”
季婵溪微微笑了笑:“嗯。我知道哥哥的好。”
季昔年叹了一口气:“只是惹恼了父亲,可能要生很久的气了。”
季婵溪忽然取出了一个用锦布仔细包好的东西递给季昔年:“这个,送给你。”
季昔年接过那东西,很沉,有些压手,他奇道:“这是什么?”
季婵溪神秘地眨了眨眼道:“等会你再打开看。”
季昔年怔了怔,但还是微笑着答应:“好。妹妹,小心便是,别伤了身子。”
季婵溪便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之中朝着比武台走去,她走过人们眼前的时候,就像是一道无意而过的春风。
和林玄言一样,她也是一级一级走上去的。
季婵溪走在台阶上时,季昔年拆开了妹妹赠送的礼物,打开一看,他不由惊得目瞪口呆,那是……八相镜!
季昔年不由大惊。
她这是做什么?
没有八相镜作为倚仗,季婵溪连一息都很难撑过去啊!
早已在台上的萧忘耐心地看着绝色少女一步步走来,也不觉得厌烦,只是觉得很是可爱。
季婵溪走到台上望着那位将来的未婚夫,那位人间最天才的少年,神色认真。
萧忘看着她认真的神色,不由开怀道:“小婵溪,你不会想着凭藉八相镜就能打败我吧?八相镜虽然是天材地宝之间的顶尖法器,但是以你的水准,终究远远不够看。”
季婵溪平静道:“我没有带八相镜。”
萧忘微愣,旋即笑意更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那位少女变了。
他忽然回想起两年前的初见,她坐在溪边看莲花,荷塘中的锦鲤便纷纷簇拥在她临水自照的水面上打转,那时春风吹过,起于微末,至于她烟水淼淼的烟波。
那时她膝盖上放着一本画满鬼怪的志异书籍,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看书。
清冷平静。
于是满塘莲花都被夺去了风采。
那本鬼怪志异萧忘也曾看过,季昔年季易天都曾看过,但是他们都觉得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无甚新奇。
或许是少女的心里太过寂寞,所以需要一些志异的温养与慰藉。
季婵溪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娇俏。
她身子更是纤肿得得当,线条玲珑清秀,一眼难忘。
少女喜黑裙,她容颜清冷,气质更冷,像是春水上缓缓带去的一片浮冰。
她站在场间,便是人间独一的风景。温婉间自带料峭春寒。
只是忽然之间,场间起了一道风。
那道风很是单薄很是萧瑟很是冷淡,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席卷过的一道秋风。
初夏才至,为何有秋风乍起?
风吹动她裙裳的下摆,就像是焚灰峰前翻滚的黑色细浪。
风吹过了场间的每一个角落。
玉台之上眼高于顶的银发少女蓦然微笑。觉得有点意思。
萧忘忽然放声大笑。
“婵溪,自那年荷塘初见,我便知道你生而不凡,虽然你不能修行,也始终没有展现过境界。但是有季昔年这样的哥哥,又身为阴阳阁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只能靠门派遮风挡雨的病弱少女?我相信之前的八相镜只是避人耳目的手段罢了。我萧忘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废物?希望季大小姐能给萧某更多的惊喜。”
“我啊,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道起于微末的秋风最后散在萧忘伸出一点的指间。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萧忘的声音也忽然止住了,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季婵溪居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的衣襟里便是雪白得耀眼的乳肉,她微微解开衣襟,半含半露最是诱人。
萧忘这才看到,她的双峰之间似乎贴着什么?
那是一张画着东西的纸。
少女从胸口缓缓撕下那张纸,她重新扣好衣襟,将那张纸握于掌心。
萧忘震惊之后反而笑了起来:“婵溪,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手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法宝?难道还能比得过八相镜?还是这个东西能帮你提升境界?你居然藏在这种地方,看来确实至关重要。若是真是提升境界,能帮你提升到几境?三境?四境?甚至五境么。婵溪啊,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季婵溪始终没有说话,奇怪的是那张握在手中的纸竟然像雪一样缓缓消融了。
那是那本志怪书的某一页书页。
那本书平淡无奇,她却一直随身带着。
她喜欢看书,只喜欢看那一本书。
她在春风里看书,在山崖上看书,在阴阳阁看书,在青山间看书,明月萤火作照灯,清风共她翻书页。
醒来,梦里,忙碌时,闲暇时,她都在看书。
那页纸便被她夹在鬼怪志异之中,掩人耳目。
望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页书页,书页上也于其他页一样,绘着妖魔鬼怪。
但那是她修行的根本。
少女不是不能修行,而是把所有的修行都放在了纸上。
所以她本身没有丝毫的境界。
少女一言不发,忽然擡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出现在了季婵溪的身上,她裙裳微摆,如春风拂动。
那一步,她跨过了修行的门槛。进入了一境。
她想起了那个雪花飘舞的傍晚,天地昏暗,娘亲让她出去买一卷窗花……
她清秀的容颜上忽然滑落了两行清泪。
她从一境走来。朝着萧忘缓缓走去。
她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经历了千万岁月,此刻那沉默寡言的少女仿佛一瞬之间长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阅尽沧桑的时光。
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少女。
她在台间漫步,便有秋风生于足间。
她的气息随着脚步不停地上升。
一境守拙境,两境真元境,三境观道境。
三四境之间为游虚境,是很多修士眼中难以迈过的坎。
在她眼中,轻似一片鸿羽。
五境观止境,已可微引天象,行大造化。但是少女依旧迈步。
那上升的气息毫无颓势,随着少女的漫步一点点拔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的发色极黑,衣裙极黑,眉目极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细细绘成。
所谓眉目如画,便是如此。
而此刻她长发间飞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
那是最晦涩的穹顶无穷尽幽暗的夜空。
而那曼舞的发缕之间,彷佛可以倒映出漫天星辰的光。
她从一境迈步,缓缓走来。
她来到了六境巅峰!
场间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季婵溪在故弄玄虚,而萧忘是碍于颜面不方便对未来的道侣动手。
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者面色凝重得可怕。
季易天和季昔年更是如此。
他们瞳孔微缩,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尤为惊骇,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
墨梅阁里,对坐了两位少年已然落子五十手。
许多抱着偌大兴致而来的棋手纷纷搥胸顿足,大失所望。
他们本以为那林玄言棋艺如何高超,竟敢公然挑战纵横宗,没想到这棋非但不高超,还如此不堪。
甚至连李墨都很想问:你真的学过棋么?
林玄言却神色自若,精神都落在了棋盘之上,似乎是在认真计算,可是他认真计算之后下出的棋又让人大跌眼镜,那哪里是高手对局,分明就是稚童行棋!
林玄言的棋不能说没有章法,只是太过朴实太过无华,围棋所称道的行棋飘逸天马行空他一个字不沾,反观李墨的棋,便能看到大宗门里出来的人就是不同。
这等不懂棋的野路子就不要侮辱围棋了!
甚至连摆谱的国手都要破口大骂了:“点三三,点三三,点你他娘的三三,你棋道蒙学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这步棋价值很低很不划算吗?”
一位民间公认的大棋手也叹息道:“他在此处投了一子还算不错,可他为什么不拆边?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大场?”
有人附和道:“此人为什么如此偏好尖冲?这手棋到底好在哪里?”
“还有此处,他为什么要弃子脱先,此处接上不好么?这里被冲断之后棋便会被分成两段,再想补救就太难了!而因为这手的原因,这本来的活棋也变得死活未卜,若是再被屠掉一块这林玄言可以直接投子认输了!”
林玄言自然不知道那些对于自己的纷纷议论,他落子很快,几乎是在固定的时间内便能落下一子。
于是大家更范嘀咕了,你的剑快就快,越快越好,没人说你,你难道不知下棋长考很好么?
赶着回家吃饭?
林玄言看着棋盘,忽然有些想念徒儿煮的桂圆莲子羹了。
虽然林玄言棋下得很是笨拙,棋形更是丑不堪言,但是下了五十多手,虽然跌跌撞撞,竟然也没有下出明显可以认输的劣势。
下到第一百手的时候,李墨的落子却慢了。
他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心中暗暗数目。
而林玄言却猛然转头望向了窗外。
一直气定神闲的他在确认那道气息的源头之后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秋风席卷,掠过了墨梅阁的琉璃秀瓦。
一直到李墨啪的一声落下了下一颗子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跟了一子。
……
本来震惊无语的萧忘在确认了季婵溪身上的气息之后,凝重的眉头忽然一展。
季婵溪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六境巅峰何其了不起。
更何况她隐忍不发了这么多年。
足够当得起任何赞美和敬意。
但是还是不够。
因为六境七境之间的天地堑你季婵溪依旧没有迈过去。
一线之隔便是人神之间。
位于人间之上那座高高在上的浮屿,其间之人最低便是七境。
因为那是一道衡量强大的标尺。
进入七境并不算真正的强大,试道大会里的年轻天才们以后都会纷纷跨过那道坎。
但在这个年纪进入七境,便是仅有的天才。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自信。这种自信便缘于强大。
你们以为我萧忘真的只是七境?
你们不敢想只是你们缺乏想像,不代表我不能再更上一层楼。
“季大小姐,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强。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强。但是你依旧会输,这不是你的错。你遇到其余二人都可得胜,奈何你遇到的是我。在我的境界面前,即使你那位哥哥真的如传闻中进入了第七境,对上我也依旧毫无胜算。婵溪,认输吧。你已经足够精彩了,我不想伤你。”
说着。萧忘也向前迈了一步。
那一刻,他的气息陡然拔高,一下子冲破了七境的瓶颈,来到了第八境!
气象巍巍峨峨,如崇山峻壤骤然拔地起。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语!他何时进入的八境?他早就进入了八境?
季婵溪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路。
她放下了手,望向萧忘的目光多了些情绪,那依旧清冷的神色里却带着些许怜悯。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是清很浅,如秋风拂红叶,沧海照冰轮。
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道法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虏去做修行的鼎炉。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于他人换取权利,最后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扇坠。”
不知道为何,阴阳阁阁主季易天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
那一瞬间,他彷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手臂在袖子中不停颤抖。
季婵溪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季婵溪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后来,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炉双修之时也再不会想起她。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为他这般作恶多端之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
是我季易天愧对于你,是阴阳阁愧对于你。
时间彷佛回到了那一天。
天上飘着细雪。
那尚且年轻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
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
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后,她让季婵溪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
那是窗花。
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季婵溪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
她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京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
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
她再也没有睁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
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
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
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么生死桥,天地堑,万里鸿沟。
什么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
什么四十岁七境便是天才,二十岁以下天下无双。
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季婵溪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六境巅峰再涨!季婵溪一步入七境。
萧忘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季婵溪看着萧忘,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七境,我便以六境败你。你若是八境,我便以七境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后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
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便是渊渟岳峙!
年纪轻轻便已然有如此宗师气度。
她擡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恒河沙数,数不胜数。你萧忘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