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
令罗兰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答案脱口而出,而是显得颇为迟疑,这对于第一军统帅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罕见了。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他顿时来了兴趣罗兰倒不觉得铁斧会别有用心,何况全权负责本身就包括了处置手段,是烧死还是绞死并没有本质区别。
他好奇的是既然于情于理都不算违反命令,那么对方的犹豫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不过他也没有选择继续施压,仅仅是靠在椅背上,静待莫金人的回答。
铁斧踌躇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跪了下来,“不,陛下……将敌方贵族彻底清除是伊蒂丝小姐提供方案,但具体实施者是我,因此我应该负全部责任。”
伊蒂丝?罗兰愣了愣,这是参谋部的谋划?不对,他并没有在计划书上看到于此相关的内容,所以……是私聊?
转念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迟疑的缘由。
在这个私兵盛行的年代,但凡跟军队有关的事,都算是领主的禁区,最忌讳外人插手,哪怕是有利战局的建议和提醒。
如果发生在其他贵族的领地,私下提议者一定免不了惩罚,而铁斧既不希望连累到伊蒂丝,也不想用谎言来掩饰,才会出现一开始的那段纠结。
“我知道了,东线的战事你处理得很不错,之后市政厅会根据战果统计拟定奖赏,你先下去吧。”
铁斧一怔,“陛下,您不……处罚我吗?”
罗兰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你有哪点违反条例了么?”
“呃”
“我的命令是肃清东境的反抗者,将其城市纳入我的统治,具体过程由你见机行事。”他顿了顿,“如果你在巡视军营时,听到手下两名士兵在讨论战局,而你采纳了他们的意见,我就该惩罚你和这两个人吗?何况伊蒂丝本身就是参谋部的一员,对作战方略有想法是正常的。”
“所以……您认为这件事我们都没有过错?”铁斧不禁抬起头来。
“我可没这么说,”罗兰耸耸肩,“你没有问题不代表伊蒂丝没有,不过接下来的事就和你无关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铁斧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在他的凝视下选择了遵从命令,“是,陛下。”
第一军总指挥一走,罗兰立刻提起了市政厅的专线电话,“通知伊蒂丝到城堡来一趟。”
不到半刻钟,北地珍珠便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陛下,此事是我的责任,”伊蒂丝开口便说道,“您的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接受。”
罗兰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我还没开口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东线军刚回到无冬城,您第一个召见的肯定是铁斧。如果他没有向您汇报火烧贵族一事的内情的话,我想您也不会这么快叫我过来。”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罗兰心想,而且看这副坦荡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她才是为国蒙冤的忠臣。
不过越是聪明之人,有时候反而越容易陷入自己堆砌的死胡同。
“首先这件事是我主动问他的,毕竟把贵族诓骗到一起然后伪装成火灾现场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另外,既然你觉得你有责任,那么问题出在哪?”
“我在非正式场合约见了第一军指挥,且没有向您申请过……”
“错,”罗兰直接打断道,“你的问题在于违反了参谋部条例。根据条例,任何作战计划都需要形成纸面记录,在并交由我审核。”
伊蒂丝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陛下?”
“难道不是吗?”
“可是……”北地珍珠一脸的无法理解,“一旦以您的名义执行的话,这事在其他官员眼里岂不就变成您做的了吗?”
“你说得没错,”罗兰扬起嘴角,“有什么问题么?”
“这……”和铁斧一样,伊蒂丝也出现了少见的迷茫,“他们虽然是谋反者,但……他们也是贵族,在一些贵族眼里,您的做法恐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罗兰摆摆手,“不过倘若连我都抗不下来,你觉得你能承受住这份反噬吗?”
“我”
“放轻松,我只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你真认为出了问题拿部下去顶锅是正确的做法?”
“顶……锅?”
“咳咳,你理解成推卸责任的意思就行。”罗兰生掰道,“回到这事上来,明明是为了灰堡王国,最后不仅没有得到荣誉,反而要因此而死,我却觉得心安理得,甚至拍手称快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那些官员还会一心一意效忠于我吗?”
伊蒂丝沉默下来。
“所以君王才是最合适的担责人,只有这样,下面的人办起事来才不会有任何负担。也正因为如此,我需要审核参谋部最终的计划,哪怕是我并不擅长的东西,明白了吗?”
过了半晌,北地珍珠才点头应道,“是我自大了。”
“违反条例的惩罚就是这次双线攻势的功劳全部取消,而你本可以获得晋升来着。”罗兰喝了口茶,“此事就到这里为止,你继续忙你的去吧。”
“是,请容我告退。”伊蒂丝抚胸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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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次算白干了?”科尔.康德小心翼翼地将蜜汁蘑菇推到伊蒂丝面前,然后看着对方将叉子狠狠叉进蘑菇片里,“其他同僚都能获得提拔,就你没有?”
“没错,就我没有。”北地珍珠大口嚼着外表焦黄的鸟吻菇,仿佛在对晚餐发泄不满一般,“你听听陛下都说了什么,倘若连我都抗不下来,你能承受住这份反噬吗?就是承受不住,才需要一个宣泄口啊。当然,如果是像我父亲那样的领主,我绝对不会这么干,就是知道陛下不会置之不理,才觉得这笔投资不至于太亏,风险也还算可控,可他两三句话就把我做的全打消了,还嫌我想得太多,理想主义者都是如此天真的么!”
“呃……姐,你这是在生气吗?”科尔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
“怎么,难道你看不出来?”伊蒂丝瞪眼道。
后者连忙缩了缩脖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姐在非宴会场合露出这样的表情十几年的相处让科尔清楚地知道,姐姐有多么热爱权力。
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因为此事失去了一次晋升的机会,无论是恼火、抱怨或失望都很正常,但……她的神情却不是这样告诉他的,那更像是一种混杂了气愤的……奇怪笑容。
而他若是没有会错意的话,通常类似的埋怨会被称作娇嗔。
天哪……想到这里的科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要么经常一脸冷漠,要么虚情假意算计着对手的北地珍珠居然会嗔笑?
而且和宴会上的虚与委蛇不同,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态,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伊蒂丝.康德吗?
“嗯?”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伊蒂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科尔顿时感到背后寒毛倒立,不,她还是自己的老姐,这点绝不会错,“我只是觉得……陛下他可能有自己的考虑吧?”
“随他的便好了,”北地珍珠将最后一片蘑菇放进嘴里,“我倒很想看看,一个理想主义者究竟能达到怎样的高度。不过……”
“不过什么?”科尔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过我的不快确是实实在在的,”伊蒂丝翘起薄唇,“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用你来消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