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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186章 防线

作者:someguy1 字数:8434 更新:2024-11-05 07:35:04

  是夜,我与谭箐留在侧厅聊天,为数日后的出行做准备。

  谭箐一边喝着茶一边感慨道:“来到大燕三个月,就数在薛府的这几天最惬意。大户人家的日子还真不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接下来要去建宁,又要过紧张兮兮的卧底生活了。”

  我开启了群聊通知颜君泠上线联络,随口应道:“确实。就是苦了君泠,一个人在建宁眼巴巴地等我们去与她会面。”

  “你在大燕的这两位红颜知己可都够优秀的,梁清漓就不用说了,薛槿乔与我虽然不熟,但之前那番话,真的说得我怦然心跳,太帅了。”谭箐瞟了我一眼,继续道,“你真的放心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前往冀州?”

  “槿乔离一流高手就那么半步距离,何况薛府也会派人与她同行,我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我的队友们和位面任务才是我从现在开始的唯一中心啊!”

  面对我振振有词的回应,谭箐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回应。

  这时,颜君泠也上线了:“晚安。你们还在燕京吧?”

  “没错,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点不顺利。林夏妍情况不对,我上次发现她的踪迹之后,还没来得及搭上线,她就又失去踪影了。但是这次她好像不是又出城了,而是……隐藏起来了?但又不是销声匿迹的那种隐藏?有些奇怪,建宁现在氛围很微妙,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我正在研究原因。”

  我与谭箐见到这句话,均是察觉到不对:“隐藏起来?她在宁王军和花间派的大本营,有什么需要这么做的理由?”

  “不知道,所以我在寻找原因。在此之前,你们能来建宁的话,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再找到她。呵,不过这几个月来我倒是混出了点人脉来,说不定连你们的帮助都不需要,可以像周铭在西联那样直接自己单干了。”

  “放心吧,我们几天后就要启程,很快就能支援你。”

  我们将行程敲定完毕后,便回房歇息了。

  在卧室里,梁清漓洗梳完,坐在床上阅读着一部游记,见到我温婉地笑道:“夫君回来了。奴家刚才在薛小姐房间与她说话呢。”

  “哦?也是,刚才的宣言是那么地坚决、骄傲。这种时候,应该不适合继续跟伯父聊天,而是得找个同辈人倾诉。她怎么样?”我坐在她身旁与她肩肩相依,而她修长的左腿从素蓝色的短裙探了出来,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搭在我的小腿上。

  “薛小姐有些羞赧呢。很难想象那样的她与雄心壮志,豪气干云的她是毫无虚假的同一个人。奴家……奴家亦未曾想过,原来做一个金枝玉叶的世家后裔,也有这么多身不由己之处。”

  “看来你们的关系是越来越不错了。说来惭愧,之前我对伯父那番揣测实在是有些小人之心了。不过,能在这个方面完全猜错,反而让我很开心,槿乔的父亲终究是个爱她,护她的人。”

  梁清漓合上书道:“是啊,见多了同室操戈,父子反目的悲剧,奴家也由衷为薛家的情形感到欣慰。而薛小姐的心意与决断,更是让奴家十分敬佩。说来有些好笑,但奴家见到方才薛小姐与薛伯父的对话,突然有些想哭。也许伯父从来也未真正地理解薛小姐的志向,薛小姐也没有真正地了解伯父的苦衷,但这不妨碍他们发自内心地关心着彼此。奴家……奴家在这种时候,总会特别想念爹爹与娘亲。”

  我将神色有些寂寥的恋人揽入怀中,轻声道:“你的父亲也如薛伯父这般让人恼怒的同时又不得不心生敬意与同情么?”

  她依偎在我怀里,回忆道:“是啊,天下的父亲应该都有这样的一面。也许正因如此,奴家才会如此想家吧。”

  “与我说说岳父与岳母他们的事吧。”

  那晚,梁清漓说了许多梁父梁母的往事。

  有些东西已经听过了,有些事迹则是新鲜的。

  梁父对经书道理近乎痴愚的执念,梁母慈爱又不失精明的性子,还有从小便知书达礼,懂事开朗的小清漓,那个温暖一家三口在印象中越来越清晰了。

  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见到爱人脸上浮现出仍然带有些许童真的笑容与怀念。

  也便是在这种时刻,我会有些揪心地意识到,哪怕我与小玉能够与她组成一个崭新的,美好的家庭,有些东西她也已永远地失去了,再也无法重拾,再也无法取代。

  薛家大小姐三日后便要启程前往冀州,因此府内的仆从都紧张地在准备她的行李与随行护卫。

  而下一天,得知我与谭箐意欲前往建宁寻找另外能够对付宁王军的方式的薛槿乔则特别要求我们三人与她一起去见秦宓。

  “师父消息灵通,能在你们离开之前提点一些在顺安值得注意的事项。”

  当我们来到秦府时,一身绛紫长裙的冷玉仙使正在书房里翻阅文书。

  “槿乔,你后日便要出发了,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是的,师父,爹爹特意将樊客卿招来,拜托他与我一起去冀州。”

  秦宓道:“樊胜么?他武功已不如你了,不过也是个老江湖,倒是能帮你捡漏找补。”

  她转头对我们正色道:“刚好你们来了。既然槿乔已经说服她爹了,那么薛家也会为此事出力。最重要的是,宫中已收到她的请求,陛下不日便会召见左统领,力求重审赈灾案此事不被任何朝堂上的阻力所碍。我也已与我兄长提起了此事,他是刑部尚书,会公正对待此案的。”

  我们均是躬身谢道:“多谢秦前辈。”

  “不必谢我,希望你们清楚,是槿乔不惜拉下颜面,并且几乎是挥霍性地用掉了这次军功的赏赐,才有我的插手之处。”秦宓十分不客气地地挑明了她之所以帮助我们的原因后,露出几分笑意道,“不过,有你们几个陪伴着槿乔,还有樊胜同行,我倒是不担心槿乔的安全。这点,倒是我需要拜托你们了。”

  我与谭箐对视了一眼,陪笑道:“无论如何,在下都十分感激秦前辈的帮助。但是我等其实准备就此与槿乔分别,前往顺安。”

  “哦?”秦宓挑眉看向我们,等待着解释。

  对薛槿乔和秦宓的说辞其实都差不多,就是什么潜伏敌境,刺探情报的说法。

  为了给这个帮我们大忙的女子一个妥当的解释,我还特意扯出林夏妍这层关系来,表示要重新利用起花间派的身份,混进建宁与她搭上线。

  我原以为以秦宓的性子,听到这番话会翻个白眼然后并不隐晦地嘲弄我们不自量力。

  但她反而是神色古怪地稍稍低头思考了一阵,让书房落入略微尴尬的沉默中。

  她抬起头来后,感慨地说道:“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巧合,我怎么没能早点想起这层关系来?既然你的目标在于此,那且考虑一下与槿乔一起去冀州见我师兄。不,你们一定得去见我师兄一面,他所筹谋的计划,你们正好能够补上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我们面面相觑,迟疑了几秒后,还是薛槿乔开口道:“师父,究竟有什么用得上韩良他们亲自奔波到冀州的事,能否透露一点具体的情况?他们已经决定好行程了,也需要自己决定是否值得改变计划。”

  秦宓摇了摇头道:“幕僚当上朋友就是麻烦,还得征求他人的意愿。好吧,不过这个小女孩——”她指了指谭箐,“——得先出去一下,接下来我要谈的是玄蛟卫黑报级别的重要机密。”

  我下意识地想要争取几句,谭箐却已经识趣地起身离开了,出门之前对我眨了眨眼。

  秦宓微微笑道:“倒是挺懂事的。好了,我此前离开京城去冀州与你师叔聊的事项便是与这份计划有关。你们应该也知道,宁王军实则由三个势力捏合而成:宁王府,青莲教,与花间派。宁王府是掌权者,但除去兵马将领之外,有许多的独特的底蕴都是青莲教提供的,包括莲开百籽这最关键的秘术。花间派则是另外招募的第三者,靠着牝牡玄功、玄姹相等独门绝技成为了叛军必不可缺的一环。”

  “朝廷的细作打听到些许蛛丝马迹:花间派的高层似乎与宁王本人,或是他的心腹之人,有了不和。听说是因为宁王大力在顺安推行的某些举措让花间派十分不赞同,因此有了些龃龉。本来这也就罢了,天下就没有完全和谐的主从关系。但是最近我们收到情报,建宁似乎情况有变,花间派与宁王府之间的矛盾似乎恶化了,以至于朝廷的细作都捕捉到了不对。”

  嗯?这与颜君泠之前发来的信息不谋而同,她说林夏妍突然失去了踪影,难道是因为察觉到的师门与宁王府的不对付,准备明哲保身了?

  秦宓继续道:“我师兄,浪里挑花李天麟,在宁王反叛后一直在冀州坐镇战线。但他收到这份情报之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他当初行走天下时,与彼时的花间派新秀打过交道,有几分交情,因此突发奇想,欲要寻找机会将她们策反招安,分裂叛军的力量。”

  我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如今建宁的种种迹象表明,花间派与宁王府之间确实有了些无法遮掩的不和,正是可趁之机。不仅如此,若能与花间派的高层搭上线,我们携带着生擒右护法、重挫叛军的风头煽风点火,可以让那些怀有二心,并不买宁王账的花间派高层心生投诚的念头,从而窥探是否能够内应外合。”

  “而秦前辈之所以会听到我们准备前往建宁与林嫣然碰头,便如此坚持地希望我们去见李天麟的原因……莫非因为李前辈缺乏一个能够碰上花间派长老级别人物的契机?而我们与林嫣然的关系,刚好能够提供这个机会!”

  秦宓惊讶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说道:“……正是如此。你倒是十分敏锐,我有些明白槿乔为何如此看重你了。没错,师兄对我透露的细节正是如此。他在军中的地位虽然崇高,但向来无兴趣管事,因此也没有什么实权,不得不特意拜托我招募几个信得过的人手。恰好文雁前段时间下山准备参与战事,除了她之外我正在筛选信得过的高手,槿乔便是其中之一。若能加上你们,还有玄蛟卫的唐小子,便事半功倍了。”

  “反正需要三司推事的大案子,没有几个月是折腾不出个结果的。在这期间,如果你接受这个请求,帮我们搭上林夏妍与其他花间派高层的线,就当我这次出手帮助你们的人情两清了。如何?”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扬眉道。

  我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开始仔细思考这其中的意味与从颜君泠那里了解的情况。

  虽然我在得知这份相当有野心的谋划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婉拒,但这些与我们的行程和图谋有所重合的信息,让我不禁考虑起再次延期几周的可能性来。

  主要是,冀州之行似乎不再是与我们本次位面任务互不交错的平行线,而是成为了能够与我们的任务相得益彰的一站地点了。

  “秦前辈,我有两个问题。其一是,李前辈既然与花间派的人有交情,为何需要假他人之手来寻找能够与花间派高层联络的关系?其二是,建宁的新策究竟是什么,让花间派与宁王府离心离德?”

  秦宓答道:“师兄向来行事随心所欲,按照他的话说那便是一切随缘,因此不会刻意去维持交情与关系。据我所知,他已有近十年没有与之前那些同道中人有过联络了。再说了,花间派能够主事的高层本就数量寥寥,在叛军反叛之后更是行踪成谜。林嫣然是难得没有掺和进叛军事务的中立派,若你无法接触到她,那我们只得想办法见顺安的卢雨荻或者冀州的梅秀君了。”

  “至于建宁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者出现这些龃龉,倒是很难说。姜飞熊这人虽然大逆不道,但雄才大略,气魄非凡,不是不能容人之辈。不过,他一直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奇思异想,如今起兵叛逆,便一股脑地在他治下的领地颁发了这些怪诞的指令。你潜入濮阳冒充青莲力士时应该也听说了叛军的那些理念了吧?什么人人有功练,人人能当高手,并且为此设立了所有人皆能旁听学习的讲武堂……据说在他大本营里,还要更夸张十倍。花间派意识到她们跟错人,想反悔了,也不是不可能。”

  我消化了这份情报后,最后问道:“我们与林嫣然分别后,倒也偶尔有书信联络。据我所知,她过去几个月出入于建宁,但是最近似乎收敛起踪迹,连我们都不知她是否仍在建宁城内。也许与前辈收到的情报有关?”

  梁清漓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却握住了我的手捏了捏。我明白她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不用担心,等待秦宓的回复。

  她蹙眉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而她也够大胆的,在这种时候也敢与朝廷的人通信。没错,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突然销声匿迹,只可能是与朝廷细作打探到的变化有关。具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究竟是安是危,也许你和你娘子作为她的真传弟子能亲自去了解。”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秦宓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找林嫣然,只是在那之前秦宓还硬要教我们绕道去冀州一趟。

  薛槿乔似乎也察觉到我的犹豫,开口道:“韩良,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们一起北上去见师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趟行程不会耽搁很久的。只要去了解了整个计划与冀州的情形,无论是留下帮忙还是前往建宁求见林前辈,我们绝不会墨迹。”

  我对梁清漓问道:“娘子,你觉得呢?”

  梁清漓小声地说道:“奴家有些担心师父……若她情况不妙,能尽早去建宁助她一臂之力,自然是最好的。”

  眼看秦宓欲言又止,梁清漓又叹气道:“不过,师父的性子夫君也明白。没有十万火急,或者石破天惊的大事,哪怕我们找到她了,恐怕也无法改变她已做下的决定。再说了,做弟子的,又有什么余地能够去强求师父改变心意呢?”

  她直直地对上秦宓的视线,正色道:“秦前辈,若您能对奴家与夫君保证,李前辈的谋划足以让奴家师父这么坚定且对师门忠诚不二的人改变主意,抽身而出,那奴家与夫君可以为昆仑派与朝廷出力,先前往冀州去见李前辈。”

  秦宓赞许地点头道:“冷蔷薇倒是有个体贴的好徒弟。就冲你这份心思,我也不会与你套圈子。放心吧,虽然具体的细节我无法在此时泄漏,但只要你们见到李天麟,他的计划绝对能让你师父重新考虑门派的前途的。”

  梁清漓重重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答应了。夫君,你说呢?”

  我笑道:“既然娘子答应了,那我自无不可。我只有另外一个条件,秦前辈。我那在门外的好友是此行任务必不可缺的人物,也是我最信任的臂膀,无论你或是李前辈的计划再机密,她也必须加入进来。”

  秦宓看向薛槿乔,见到她坚定地点头之后,答道:“一言为定。那么,便拜托你们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们仔细地向她请教了一番顺安的近况与冀州的战事之后,聊着聊着从正事聊到了家事。

  秦宓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英武的长眉舒展开来,嘴角微微勾起对薛槿乔问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你爹让你随自己心意行事的?”

  薛槿乔微笑道:“我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劝说的,爹爹执意要我留京做官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他担心我的安危,想要我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而已。虽然那样的生活很好,但是毕竟不是我想要的。而在我说明了自己的志向与决心之后,他也没有想要改变我心意的意思,我……师父,我其实早就该这么做了,明明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一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爹爹他根本只是想要我好而已。若是早就将话说开,这些年来,也许我会快乐很多。”

  秦宓感慨地说道:“你爹也许不是个尤其优秀的世家子弟或者官宦,但在培养你,在作为一个父亲这份上,却着实做对了。这反而是他这一生最正确,也是最重要的成功。除此之外呢,你还说了什么?”

  薛槿乔将那一晚的对峙与谈话复述了一遍后,秦宓有些不顾形象地叉臂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嘛!你可是这一代的李天麟,是未来武林白道千千万万高手中的第一人,正该有这种觉悟。也算你爹识相。”

  薛槿乔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师父,话是这么说了,可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去实现这份豪言壮语啊。我擅长的,从来都不是师父能够轻松拿捏的官场浮沉。在青州时,军部的规矩只让我感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秦宓不满地说道:“为师虽然成名绝技是破玉掌,但同样擅长《追风三十六打》这种精巧玲珑的功夫。这么多年来,你也只是勉强将精巧细腻的拳法练到差强人意的地步,反而是走上了磨砺精神,蕴养浩瀚拳意那大开大阖的路子,与你师叔一样。不过,这也与咱们各自的性子有关,不能强求。”

  “到冀州见到你师叔后,如果心中还有迷惘,就跟他谈谈吧。你一直与他更神似,而他也许是这世上最明白该如何跳出那些烦心的约束之外,任意行事的人了。”

  我们本就打包好行李了,虽然临时改变目的地,定下了前往冀州的行程,但在离去的前夕也没什么需要紧急做的事,因此拜访完秦宓之后,我们得以继续享受这最后两天的闲时。

  谭箐拉着苏真跑去逛街了,说是趁着人还在京城,准备多吃些美食。

  薛槿乔与我们俩则在过去的几天逛够了,三人窝在侧厅里烤着火炉聊天。

  “又要出门了。这次入京,其实已住了小半个月了呢,哪怕是往年过年时,我也不过住这么久而已。这次却觉得还未反应过来,便要离开了。”薛槿乔将一缕发丝撩到洁白的耳垂后感叹道。

  “也许是因为这次你与伯父解开了你们之间的心结吧。”我对她笑道,“我倒是觉得来到燕京的时日虽然不长,却已足够珍贵了。我好像还没直接跟你讨论那晚的事呢,不过你肯定也预料得到我的感想。说得好啊,槿乔,说得太好了。”

  梁清漓亦是点头道:“夫君说得没错,薛小姐那番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潮澎湃的。”

  薛槿乔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口茶遮掩自己染上三分艳红的脸颊:“唉,可别说了,每次我想起自己大咧咧地说出那么狂妄的话,就觉得害臊极了。还是被你影响了,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薛家长女越说越有恼羞成怒的样子,稍稍侧过身来轻轻地在我的手臂上捶了一拳,看到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噗,你是怎么能够理直气壮地说那么多令人脸红的话,又显得一点都不虚伪的?这一点,我与清漓都得向你学习。”

  我本来还想与她打趣几句的,但听到这番感慨,还是转念思考了几秒,认真地说道:“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么做应该让我感到难为情啊。每当我遇见你,遇见清漓,遇见世间任何值得我去郑重对待的人,去诚实地诉说自己心中所想,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作法吗?其实,如果世上的芸芸众生都能够更坦荡地面对自己那些或好或坏的心思,那我们都会少很多烦恼呢。”

  梁清漓微微笑道:“不错。尽管,便是夫君这么执意于诚实待人的男子,也难以避免地会有羞于启齿,难以直面的心事呢。”

  听到娘子这意有所指的小小戏谑,我讪笑道:“那是,我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想通道理和身体力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大家都要共同努力哈。”

  这番话却引起了薛槿乔的共鸣,她怔怔地望着我们中间散发着暖气的火炉,轻声道:“你说得很对……练心如练拳,我的武功,我的拳意,是要结合自己的内心与意念,磨砺出有我无敌的精神。没有发自肺腑的情感与信念,又岂能打出坚定不移,心意如一的拳法?”

  “只是,我能在对敌时,在练武时,轻而易举地找到没有任何犹豫的方向与胜敌胜己的力量,却在面对爹爹,师父,这些亲近的人时,找不到同样的那种坚定。你也许猜得到吧,前晚与爹爹的那番话,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够毫无阻碍地对他畅言。便是我自己,都还在寻思为何不用掩饰自己时,反而无法真心实意地对待家人呢。”

  薛槿乔的语气有些自嘲,神色却带上了一抹浅浅的哀伤。

  在我思考该如何回应她时,梁清漓已先我一步地开口了:“薛小姐,奴家觉得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烦恼。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卸下面具卸下伪装,很多时候远比封闭自己的内心还要困难。”

  “没错,因为打开自己的内心,也意味着要打开自己的防线。想要以真诚待人,便要承受真实的自己不被接受,不被容纳的风险。”我有些唏嘘地说道,“但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的问题。有些时候,哪怕这是天下最应理解,包容我们的人,在见到不符合他们心目中我们应有的模样时,也有可能抗拒,有可能反感。而当这份不理解来自我们真正在意的人时,没有什么比这种拒绝更伤心了。”

  薛槿乔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奈地说道:“我猜,你一定会说,饶是如此我们也必须这么做,否则便是在逃避,是吧?”

  我微微一笑道:“不然呢?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说过一句我十分赞同的话。想要获得一个人的真心很简单也很难,那就是同样地交出自己最真实,最诚挚的心意。除此之外,别无方法。当然,他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恋情,但我觉得这其实适用于人与人之间几乎所有的关系。哪怕这么做意味着被拒绝的伤害会更为深刻,更为痛苦,能够接受这一切然后依旧坦然前进,抛却畏惧继续去做自己的人,才称得上一声勇士,不是么?”

  梁清漓柔声道:“是啊,正因为薛小姐你找到了向伯父坦诚的勇气,才能够如此深刻地了解他的苦衷,也让他能够接受你的心思。也许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这么美好的后果,但是不这么做,便永远也无法互相理解。”

  薛槿乔的目光来回在我们两人间反复了几秒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是任意其他的人对我说出这些话,我也许还能反驳几句。但……你们俩个却是唯二两个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做自己而没有任何担忧的人,也让我不禁会想,若天下人都有你们那么懂得去开解人就好了。清漓,在遇到他之前,你也是这么宽容,这么善解人意的么?”

  我毋庸置疑地说道:“这还用问么?那肯定的。”

  梁清漓却是没有理我的夸赞,而是摇了摇头:“不,并不是的。在遇到夫君之前,奴家在聚香苑那种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怎敢轻易地打开防线,让人进到心里去?倒不如说,奴家在那些年里,一直戴着面具,时间一久,都忘了如何摘下去了。”

  她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柔和的笑意:“但是,这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在奴家战战兢兢地卖笑维生时,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半路出家的细作,糊里糊涂地便与奴家这种不相关的人谈上话了。然后在奴家意识过来之前,那些藏着掖着的想法,那些明明一直以来辛苦压在心底里的思绪,却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在奴家与夫君结识之后的这数年里,他从未有任何一天让奴家觉得不恰当,觉得自己需要将那些脆弱的敏感的心思压抑,而是能够畅言所想,想什么便说什么。薛小姐,也许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一个能够这么在背后推自己一把,让咱们能有勇气摘下面具的人。奴家也希望,你的生命中,有一个可以为你这么做的人。”

  薛槿乔紧紧地握着裙角,表情有些难以读懂,既像是感动,又像是难过得想哭。

  半晌后,她涩声道:“你们实在是十分般配,既能彼此理解,又能彼此成全。清漓,你真的……好幸运啊。”

  薛家长女欲言又止,明亮的凤眸中映照着深沉的失落。而梁清漓平静的双眼幽邃,似乎蕴含着几分同病相怜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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