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就在瑶姬和曹墨一来一往的书信中,淮京已是入秋了。
这个时节,云安寺的银杏最是好看。
瑶姬陪何夫人去寺里进香,只见漫山遍野金灿一片,入目的辉耀甚至比日光还要璀璨几分。
云安寺的香火本就盛极,此时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好在寺里专门有给大家女眷歇脚赏景之处,正是当初她遇到曹墨的地方。
一堵高高的红墙,将寺庙和寺外的后山分割开来。
因后山有野兽出没,风景虽美,除了京中那些喜好打猎的子弟,鲜少有人踏足。
母女俩游览了一会儿,站在一株银杏树下歇脚说话。
树荫浓密如云,只有点点金芒从缝隙间洒落,高大的树冠一直延伸到墙外,正言谈间,瑶姬听到树梢簌簌抖动了几下,皱了皱眉:“娘,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什么?”何夫人一惊,忙示意跟着的丫鬟婆子都不要出声。
寂静之中,只听得风刮过树梢的呜呜声,还有众人带着点紧张的呼吸。
“婢子……什么也没听到。”片刻后,香雪小心翼翼地说。
瑶姬顿了顿:“想必是我听差了。”只是如此一来,何夫人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拉着女儿匆匆离开。
待一行人走了个一干二净,方才有人从树上跳下来,落在了高墙的另一边。
“爷,”几个牵马的小厮忙迎上来,“方才可是出了事?”
“无事,就是……”差点被人发现。
树上之人一开口,若是瑶姬在此,想必立时就能听出来,竟是帮她解过围的苏准。
原来苏准今日带着家人出城游猎,奔马至这云安寺外的后山时,他为了寻一头从箭下溜走的野鹿,见寺里树木高大,便想着爬上去视野更开阔些。
谁知他刚借着围墙抓住了树梢,便察觉树下站着几个女誉。
苏准是大家子出身,最是守礼,当即便欲跃下,竟被瑶姬发现了。
他只好抓住树梢动也不敢动,杀鸡抹脖子的冲小厮使眼色让他们别出声。
只听得女誉们议论纷纷,内中一把清泉似的嗓子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心中一动,趁着众人离开之际把头探过去,只看见一条烟柳色卉纹留仙裙,微风把裙摆拂起一角,仿佛小荷初绽,露出的一点花蕊正是裙摆底下绣鞋的尖儿。
苏准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伸手到腰间摸了摸,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他今日正佩着那个滴翠的扇坠儿。
“海生,”犹豫了一下,苏准示意最信任的小厮近前来,压低声音道,“你去寻云安寺的法师们打听打听,今日来寺里的大家女誉,有哪家千金……穿着一条绿裙子。”瑶姬却不知自己和苏准还有这番交集,她陪着何夫人在云安寺又逗留了一会儿后便登车回了府。
时近黄昏,曹府中已点起了灯烛。
瑶姬先回房换了身衣裳,又去查看幼函的课业。
因见桌上放着几本书有些眼熟,便道:“这可是你爹爹书房里的?”曹墨的内书房并不禁止瑶姬出入,幼菡虽是闺阁女子,但瑶姬并不想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养成泥胎木偶,便嘱咐她空闲时也可去内书房取些杂书看。
或是游记,或是诗词,读来也能开阔眼界。见幼菡点头,她拿起书随意地翻了翻,不妨书页间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香雪俯身将纸捡起递给瑶姬,“太太,好像是一封信。”
“信?”瑶姬接过纸张一看,确是封信,题头却不是她曾在曹墨书房看过的“寿哥”二字,而是“墨哥儿”。
她心中泛起一丝疑惑来,曹墨改名是近几年的事,从他平日的书信往来就能看出,与他相识多年的老人还是习惯他的原名。
可这个称呼如此亲密,怎么会是唤的“墨”而非“寿”?
再往下看,信的内容却看不清楚了。
原来这信想是被水沾湿过,墨迹全都混作一团,纸张也因为干透之后凹凹凸凸的。
瑶姬仔细辨认,只能认出零星的几个字。
开头一句是“故人重逢,吾心甚慰”,又隔了几行,中间写着“目今西北战事甚艰”,落款则是四个字,曰石湖居士——除此之外,余下皆辨别不出。
她不由地把这个别号在舌尖咀嚼了几遍:“……石湖居士。”
此人是谁?
提到了西北战事,又称曹墨为故人,纸上是一手标准的馆阁体,这必然是个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
她想来想去毫无头绪,便将信收起来:“想是老爷无意夹在里头的,把书连这信放回去便是。”
此事很快被瑶姬抛在脑后,眼下她小日子过得正舒畅——几家铺子的生意愈发红火,某个人不在家,妾室们也安分的很。
她每日弹弹琴看看书,偶尔领着幼菡出门游玩,偶尔回娘家或是应邀赴宴,再轻松不过。
这一日寿阳侯夫人过寿,给瑶姬下了帖子。
这位侯夫人是何夫人的手帕交,瑶姬还在闺中时与她家千金也算要好,如今嫁了人,也没有断掉来往。
席上觥筹交错,不必赘述,宴后一堆女人聚在一起听听戏,说说闲话,好不惬意。
也不知是谁提到了如今风头正盛的定远将军苏准:“这小苏将军真真是可惜了,前儿苏家正在为他相看,已是相中了李翰林家的千金,谁知鞑子又有异动,他领旨北上,好好的婚事,这不,又耽搁了。”
“李翰林家?”坐在上首的寿阳侯夫人道,“我怎么听说苏夫人有意她娘家侄女?”
“夫人有所不知,听说这还是小苏将军自个儿求来的,”那开口的妇人是个主簿之妻,一见侯夫人有兴趣,立马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竹筒倒豆子倒了出来。
“我家中有个婆子与苏府二管事有亲,据她说仿佛是小苏将军去了一趟云安寺,不知怎么就回家求苏夫人上李翰林府上提亲。苏夫人原不愿,只是这当娘的谁能拦住儿女?可惜亲事还没说成,朝上就降了旨。”
一时间众人都唏嘘起来,大宣朝虽然国泰民安,奈何边关总是不靖,从先帝时候起就战事连连,曾经一场大战杀得边关十里焦土,若不是当年的卫家军,怕是国境就要告破了。
到了今上登基时,又横空出世了大苏小苏两位将军——苏准之父苏温成也是一员勇将,他们父子俩正应了虎父无犬子这句话。
瑶姬坐在一旁,原本只是听闲话,众人说到那位大苏将军时,她忽而心头一动。
京中人人都知苏温成是进士出身,领兵打仗之能乃是后来才被发掘出来的,他在京中为官时,曾有一个别号,正是石湖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