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已被攻陷,一处宫楼被放起火来,浓烟滚滚。
晋阳其它城内或投降、或被攻陷。
守军被人从城内攻打,很难作出什么有效抵抗,城墙内并排跑几辆马车的宽阔坡道就防不住。
城中四处的战斗余波还在发生,但对于郭绍中军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郭绍从南城城楼上走下来,路过城墙坡道时,脸色有些沉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地上全是尸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踩着尸体走。
靴子已经被血水湿透,袜子里脚趾间滑腻非常;砖石、尸体上的血大多已经凝固,但仍然有很多血水,大概是人体里流出来的组织液。
他参加过太多战役,内心对这种场面其实感觉不是很大,有点麻木了……但确实还是难受。
因为他并不是个仇视人类的人,他对人有同情心、以及许多最直观的情感。
走下城,还有许多战后的事宜在回禀和安排,周围的大将和大臣见郭绍没怎么理会,便替他安排了诸事。
郭绍之前紧张、效率、锐利的表现已经不见,坚定而斩钉截铁的话语消失,此时他连动作也不那么果决有力了,变得既沉默又迟缓。
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原以为攻陷晋阳后会惊喜兴奋,但这一刻到来时只觉得松了口气。
也许那种自我膨胀的兴奋会慢慢地到来,但不是集中在某一刻;胜利带来的果实是不直观的,也不是马上见效的,却是深远的。
卢成勇把马牵了过来,他下城后便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精锐沿着南北主道向皇城方向而去。不多时,人报城外前营军府的王朴也进城来了。
郭绍骑马在北汉国的皇城前面端详了一会儿,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这个“龙城”的权力中枢建筑群。
皇城内外已经被周军控制,入城的道路上五步一哨。
郭绍骑马按剑径直入皇城。
在北汉国皇宫正殿门外,郭绍等了一会儿,王朴和左攸等人都赶了上来。
周围的周军将士发现骑在高大黑驹上的皇帝都在呐喊欢呼,郭绍没有理会。
他从紧张热血澎湃的情绪下平静下来,在考虑处理北汉国君臣的理念……登基后,郭绍从未亲自上阵作战;取得一次又一次大胜,他明白不仅仅靠鼓动将士情绪就能成功的,恰恰因为是在多数实务上走了比较正确的路,像一个掌舵的船长一样在调节军队各个层面的理念。
王朴等人下马躬身作拜,王朴的老脸很激动,说道:“贺喜陛下,半月攻陷北汉国都城!陛下之威,天下仰视。”
“免礼。”郭绍从马上翻身下来,把缰绳丢给前面牵马的卢成勇。
郭绍深思,认为不能像战前一样痛骂北汉主了……起码要给人主以尊重,因为他自己也是统治者,不能太过贬低人主的地位;给将士和天下人灌输统治者一输就什么都不是的印象,是在给自己的地位找不痛快。
他镇定地对王朴说道:“北汉主是被本国朝中一些奸佞臣子蛊惑,那些奸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顾大义引辽军屠戮本族,让北汉国主陷于不义,让河东百姓和大周百姓都深受其苦,要严惩治罪!但河东百姓无时无刻不盼王师到来,救民于水火之中。”
王朴听罢脸色一凝,寻思了好一会儿道:“陛下英明,一眼便洞察北汉国的积弊!前营军府诸官吏将查实罪证,让那些奸臣之家名正言顺被定罪,以告慰天下。”
郭绍对王朴的见识非常满意,当下按剑大步向台阶上登上去。周围的武将亲兵以及文官簇拥着他,一大群走上北汉国的宫殿。
及至宫门内,却见一个身穿黄色龙袍的年轻人,以及两列文官武将跪伏在殿中。
人们见一群人进来,抬头看着郭绍等人,没人认识谁是皇帝;郭绍身穿戎服披着甲胄,模样完全只是个武将。
但忽然有人喊道:“罪臣等叩见大周皇帝。”
不知是怎么认出郭绍的……可能看到穿着紫色官袍的大员都簇拥着一个披甲之人的缘故。
郭绍大步走了上去,径直走向穿龙袍的人面前,应该就是北汉主刘钧。
刘钧这时双手捧起玉玺,高高举在头顶,竟是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郭绍注意他的手在颤,顿时有点失望……北汉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但是北汉高祖留下的家底;眼前这个北汉主显然不如当年随时想找机会进攻中原的刘崇。
郭绍也一言不发,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玉玺抓了回来,怒目回顾左右,殿中君臣忙把身体伏得更低。
此时此刻,长期指责大周郭家篡夺刘家江山、以为不共戴天之仇的积怨,一下子就“化解”了。
郭绍兴趣不大地转身离开了正殿,走了出来。他在台阶上屏退左右,转头看向王朴和左攸,沉声道:“找杯毒酒,给刘钧送去,省事一些。”
王朴没有吭声,但也没反对。
左攸抱拳道:“陛下,此事臣去安排,便宣称北汉主气急暴病而亡。”
郭绍点头,扭了一下上身,抬头又看了北汉国的大殿重檐一眼,转过身向下步行。
不给北汉主定罪,让他体体面面地死,郭绍觉得没什么不妥。
什么刘家杀郭威全家、郭家又夺刘家江山这等仇恨,郭绍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事不关己……但是,在郭绍心里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北汉主,虽然郭绍不愿意给他定罪,但死了那么多人,不杀他实在难以接受;况且北汉国就是被战争强行灭国,大周对其国家无条件有处决权,杀其国主也无可厚非。
弱肉强食的世道,失败的人死,如此而已。
别的军令,郭绍就不想自己费心了,前营军府主要由枢密院文官组成,有成套的文官组织,他们会酌情上奏进言如何善后、如何赏罚、如何安民。
“杨业在哪里?”郭绍这时只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