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舒宁终于明白,人们害怕的真相,就是他们心中潜藏的痛处。
当下,她举着相机,蹲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前的一颗大榕树上,躲藏在四季枝叶茂密的树干间。
她计算着时间,当指针指到九时,一辆蓝色出租车出现在她视野里。
从出租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宝蓝色连衣裙,胸前带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的妆容华贵的女人。
舒宁嘿嘿一笑。
这不就是秦月芷嘛。
咔咔拍了几张后,她将相机装进背包里,拿出微型摄像机别好在胸口,手一撑,麻溜的蹿下了树。
进入酒店,酒店的暖气扑面而来。
金碧辉煌的酒店一楼里,只有前台服务员穿着红白相间的职业装礼貌微笑的站着。
她走过去,拿出一张卡:“套房。”
服务员接过卡,全程周到的替她办理好了手续。
拿着房卡,她慢吞吞的如观光旅游般,慢慢走过每一间房间门口。
这家酒店素来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遵从顾客隐私大于一切的原则。
因此就连宿主在这里都没捞到什么好处。
每个房间都有唯一对应的密码,而且还是双重。
隔音采用的是真空隔音,就算你隔壁在翻风覆雨,你也察觉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因此这家酒店也是各种大亨的久居之地。
她找到自己的房间,有些郁闷的进去了。
房间内摆设整齐,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拿下背包,丢到床上后,躺在了床上。
其实秦月芷说得没错,没有身份,没有金钱,空有一腔抱负,一身的理想,以及一张永远不能保鲜的脸,在娱乐圈混杂的地方真的很难立即混出头。
这不难猜,以秦月芷要强不服输的性格,一定会榜个金主,来捧红自己。
但问题就难在,她抓不住秦月芷的小尾巴,没办法那么快就给她定罪。
舒宁一边想着,脑袋枕着舒服的床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着的她,灵魂慢慢脱离了身体。
一脱离了身体,舒宁就立即睁开了眼。
只能感叹,好在她本来就是一介孤魂,脱离身体虽说有损身体,但也不是做不到。
她摇摇头,僵硬的动了动四肢。
等到活动自如后,她穿过门,飘了出去。
以她刚才看到的秦月芷的一身打扮来说,她去的房间一定会是豪华的包间。
而她所在这一层,以及上一层都符合这个要求。
舒宁秉持就近的原则,进了她隔壁的房间。
一穿过门,两个中年男人的谈话声传来:
“那小妮子腿夹得紧,你说,我能怎么办?”
脸上刻着刀疤的男子不屑的嗤笑一声:“黑老大,你混那么多年,都白活了?直接下药,人一倒……”
男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副牌,胸前挂着粗重的金链。
他的神情蔑视而令人发毛。
坐在他对面的人拍了一下大腿,如梦初醒:
“嘿嘿,还是你聪明!”
“……”舒宁看了一眼两人就出去了。
发现这个不是,她又进去了下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依偎在一个露出胸膛的男子怀里,娇声娇气的说:“孟哥,你说怎么办嘛,人家真的是不想和那臭男人过下去了,又穷,又没什么钱的。就是一臭开养殖场的!”
被称为孟哥的人哈哈一笑,大手一拍,拍在少妇的翘臀上,引得少妇一声嗔骂。
他张开口,一口金牙露了出来:“这还不简单,你跟那货离婚了,跟着孟哥!”
少妇一喜:“那你家的婆娘怎么办?”
男人抽着雪茄的手一顿,面色微妙的说:“这事不能急,你也知道那婆娘凶悍得很……”
“哼,”少妇扭了一下身子,“我就知道……”
他们没说完,舒宁就退了出去。
她实在没心思听这种没用的废话。
人性的糜烂她已见识太多,如今再看,早就没了什么波动。
众生百态,人人都是泥菩萨,哪能再妄想去普渡众生。
许是运气不佳,她连续进了好几个房间,都不是秦月芷所在的房间。
就在她越发感觉灵魂疲惫时,随意进的房间却是秦月芷所在的房间。
屋里浓郁的香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在地上,在桌子上,在床上,所处可见男人的或女人的衣服,其中不乏一些女仆装,空姐服的碎布。
舒宁眼角一抽,她是乱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吗?
正当她想离开时,秦月芷嗲嗲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伴随着一个老男人的大笑声。
两人似很欢乐。
但舒宁却在陆胖子给的资料上看见过,秦月芷是有一个男朋友的。
她男朋友现在是一家国企的副经理,预计明年就可以升任经理了。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份恋情爆出来时,不知道让多少人感慨,真爱的美好。
而这时候舒宁突然想起不知从哪来听来的一句话:
这世界倒了,
不是轰然一响,
而是唏嘘一声。
就是不知道。当喜爱秦月芷的粉丝们窥见这真相时,是否是这样。
舒宁一想起陆胖子给的资料上那面容阳光俊郎,笑容温和的男子,就有些心疼。
若是她深爱的人,这般背叛她,她到死或许都会拉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背后依旧是令人发寒的笑声,明明屋子暖气很足,她却止不住的手脚发凉。
她没再忍心看下去,特别是当她脑海里闪现出阮玟温和的笑容时。
她离开了那,走之前,看了一眼半开着浴室的房间。
回到自己身体之时,天已经灰蒙蒙一片了。
舒宁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酒店。
在酒店外,一股股瑟冷的风吹得她思绪渐渐清醒。
她站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两脚发麻,秦月芷才搭拉着脑袋,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走出来。
秦月芷没发现她,一路低着头走。
舒宁见着人,喊了一声:“秦月芷。”
秦月芷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看着她。
当看到她时,无光的瞳孔里一缩,眼睛张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宁神色复杂。
秦月芷可以说是她执行任务来,遇到的第一个令她感到惋惜的人。
明明可以凭借自身,慢慢爬上娱乐圈的巅峰的人,却选择了最危险又最简单的路走。
她离开背靠的墙,走到秦月芷身侧,面无表情问:“齐岚玉知道吗?”
秦月芷握紧手,忽然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恶狠狠瞪她:“你跟踪我?!”
“跟踪你?”舒宁平静的说,“这就是我职业,我的工作,有什么不对吗?”
秦月芷被她一呛:“你不要脸!”
“你害怕了?齐岚玉知道后他还会爱你吗?他家可是很传统的吧?”
舒宁一连三个的问题让秦月芷的脸失去了血色。
她咬紧牙,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算自杀,也要拉上你。”说完,她松开手,一把推开舒宁,阴沉着脸,向前走。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真相,这不是事实吗,你自己做得事。”舒宁问出了宿主和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秦月芷猩红着眼瞪着她:“你狗屁都不懂,就和陈苑粒那贱人一样。你们总是自以为自己高尚,其实不过只是什么都不是的狗屁!”
她踉跄走了两步,藏在袖子下的手泛起青紫。
暴露在空气中惨白的脸色出卖了她,暴露出她心中的恐慌。
她大口喘着气,几秒后,她拉起背包的带子,迅速恢复了平静。
舒宁缄默。
的确,她不能了解一直以来向她求助的人。
为了私欲,抛弃她一直渴望得到的,拼尽性命也想要守护的,即使自己一无所有也想要给予的,人世之间,她认为最重要的感情,去换取别人羡慕的目光,一栋空城,一张永远不能给予任何温暖的冰冷的卡。
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许是经历得多了,她早就忘了在原来的世界,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赌上自己的性命,哪怕死,也要争夺那一点在现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遗产。
“你想过那个人吗??”舒宁问。
“ 那你知道尊严值多少钱吗?”秦月芷反问。
她向前走了一步,在舒宁面前举起右手。
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摆出“八”的形状。
她的声音忽然悲凉了起来。“八千。”她说。
“当我为了几千块钱的助学金,要将自己的伤口撕裂展现在众人面前,用自己生母去世的事去博取眼泪和同情时,尊严就值那八千块。你要吗?你肯吗?可笑的是,我肯,因为我穷,我低微,我一出生就不是富贵人家,也不是小康之家。我卑微的活着,只能用所谓狗屁的尊严去换取努力活着的一丝丝机会。你永远不会懂,因为你不是我,你没有失去过我所失去的,也得不到我所体会到的。你太天真了。”
她们目光一刹那间交汇,舒宁在她精致的妆容下,看见了憔悴的神色。
远处喧嚣的车笛声渐渐传来,由远及近,带着飘渺之音。
舒宁后退两步,忽而淡笑说:“今晚的事我谁也不会告诉,不过你最好去向阮玟道歉,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我会不会说。”
她错过极力隐忍着什么的秦月芷,向自己的车走去。
走了几步,她抬头仰视高处,闪烁七彩光的塔顶,极为笃定道:“你一定会失去他的。”
她远去后,一直僵硬站着的秦月芷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不顾形象的哭出了声。
薄雾中的星光依旧稀疏,城市喧嚣的车声隐藏在每一个角落。
早起的清洁工带着白色口罩,穿着黄色制服,拿着比人还高的扫把清扫街道的落叶。
晚秋到了,街道上的黄色落叶开始增多了起来。
舒宁开着车,在偌大的城市里,和早起去上班的人们并齐,红灯,绿灯,左拐,右拐。
有时候,她觉得有个作家说得真不错:不管你昨夜如何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不管秦月芷如何痛苦,这个世界永远不会为她停下来,有过片刻的唏嘘,因为即使少了她这个人,地球依旧会旋转,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万古不变的,则不会轻易改变;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仅剩可以依靠的,那些我们所热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