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专心致志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这里没有计算机,一切都要依靠他的头脑。然而就算是再天才的头脑,也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随着推算的深入,他的思考变得越来越艰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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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响了一下,缓缓地滑开了,大约又是一日三次惯例的送饭。谢衣充耳不闻,只是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半天后才在余光里看到面前有一双脚,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老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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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见,沈夜竟然是瘦了一圈,明明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却苍白憔悴得像一缕幽魂,仿佛伸出手都难以触及。他见谢衣呆呆地看着自己,极轻地动了一下嘴唇,低声道:“你……还好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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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好。”谢衣如梦初醒地点点头,“老师,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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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沈夜摇了摇头,神色十分平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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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谢衣仰起头看着这个人,他觉得自己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那么多问题想问,但是最终还是一句都问不出口,只能低声说:“……保重身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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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沈夜点了点头,垂下目光,头顶上的灯光在眼睫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掩了那双眼中的一切情绪。“谢衣,我今天来……只想最后亲口问你一句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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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从“最后”两字中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但仍然毫不退缩地直视了回去,等待着对自己的判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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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其实你本可以不插手这件事。那些人的死也不是你的责任,只要装作一无所知,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沈夜疲倦地轻声说道,“而你也应该明白,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所以,只要你回心转意,我都可以既往不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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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他的是沉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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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样……你还是不后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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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闻言,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灰色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夜,目光中是浓浓的深情与哀伤,说出的话却冷硬锋利得如同刀刃上结成的冰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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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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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慢慢地点着头,声音一点一点冷下去。“好,很好。既然如此……”他蹲下身来,伸手扣住了谢衣的下巴,温柔眷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的太多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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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咬着牙,看进那双黑沉沉不见一丝光的眼眸,只听沈夜继续说道:“瞳会给你注射消除记忆的药物……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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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睁大了眼睛,过了很久才明白他的意思。“你……”他挣扎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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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沈夜冷笑一声,“还是说,你宁愿一辈子留在这房间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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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一辈子留在这房间里,也不愿意被消除记忆。”谢衣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失去了所有记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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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你所能决定的。”沈夜放下手,站起身,毫无留恋地转身向外走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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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老师!”谢衣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平时极少见的惶然急迫。“……阿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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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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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在身后关上,沈夜站在走廊里点燃了一根烟。袅袅烟雾升腾起来,他的脸藏在烟雾里,表情模糊难辨,片刻后才低声道:“瞳,那种药什么时候送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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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部已经初步同意了你对此事的处理,但是还需要一系列繁琐的批准程序,大约需要一个月。” 淡漠的声音在走廊上由远及近地响起,“另外,这里禁止吸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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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么?也好。”沈夜对最后一句话置若罔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此之前,你也有时间去做手术,你的左手也已经不能再拖了吧?到时候……恐怕还要麻烦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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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那么做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你真的不会后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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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沈夜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所有的事都再也和他没有关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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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瞳说道,“我奇怪的是,你真的要放他走?这不像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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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看了他一眼,幽黯双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一丝情绪。“瞳……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说多余的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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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而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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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走?怎么可能。”沈夜自嘲般的笑了笑。“此事我自有考虑……你不必说了。”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手将烟头掐灭扔进了垃圾桶,双手扶上瞳的轮椅。“走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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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下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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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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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那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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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只是想看一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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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要亲眼看一看……自己所犯下的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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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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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果然不愧是瞳。”沈夜轻轻晃动着一个针筒,看着澄澈的血色液体在里面缓缓流动。“辛苦了,多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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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提取而已,只要实验体数量足够,还是很简单的。”瞳回答道,“这段时间里,我们改进了两次提纯方法。前一次试验中,患有浊气病的志愿者接受样品注射之后,死亡率已经下降到30%,而活下来的那70%全部都被治愈。我已经把提纯过的样品上交给了总部,由他们进一步研究人工制造和量产的可能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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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项目被他们称作‘神血’计划。真是个好名字……”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神血的本质,其实是魔气混合了人血……有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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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瞳。”他把针筒交还给瞳,然后卷起了左边袖口,露出小臂,语调轻松地说道:“既然你来了,就顺便替我也注射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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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展得这么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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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点了点头,“我必须保证头脑清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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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针头接触到皮肤时又提醒了一下:“百分之七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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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够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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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头刺入皮肤和血管,将血色液体缓缓注入进去。手臂上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了,青筋扭曲着暴露出来。瞳看在眼里,淡淡说道:“因为提纯不完全,可能会有些疼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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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咬牙道:“……用不着你提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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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管走向,如同被火灼烧的痛楚从小臂静脉一路向上,流经大臂、流入心脏、再扩散到全身……虚无的火焰从骨髓里每一条微细的血管烧出来,内脏从里到外烧成了灰烬,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沈夜紧咬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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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疼痛又是如此鲜活,就连已经基本失去知觉的那些部位,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沈夜伸出左手,感觉着指尖传来的灼痛,那是他许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很好……看来是成功了。”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嘴唇苍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瞳,你去吧。这几天你的工作我来负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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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点点头,转身离开。沈夜坐在椅中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是累得睡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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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他似乎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很快就消逝在空气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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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曦……”